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一个肥宅的诞生——孔乙己

2018-06-09 09:33 作者:马沙阿姨-夏亚巴吉纳  | 我要投稿

    广州的机室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机币,可以随时买卖。上学的人,傍午傍晚放了学,每每花五毛钱,买一个币,——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币要涨到一元,——靠机前站着,热热的打了几盘;倘肯多花十元,便可以霸一台三国志,或者西游记,来自己玩了,如果出到几十元,那就能霸一台拳皇,但这些顾客,多是校服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西装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机要币,慢慢地坐打。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街口的咸亨机室里作常客,老板说,技术太差,怕妨碍了西装主顾,就在外围玩三国罢。外围的校服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自以为是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硬币从抽屉里掏出,看过大街上面有人(主要是父母和老师)没有,又亲手将币子放在投币孔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挑机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挑机)。幸亏消法的情面大,赶走不得,便改为专看挑机的一种无聊事情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拳皇前,提高我的技术。虽然没有什么进步,但总觉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老板是一副怪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连招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站着打机而穿校服的唯一的人(其他学生无论打不打都要坐)。他身材很肥大;红粉脸色,皱纹间常夹些油脂;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头发。穿的虽然是校服,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月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娇萌欧派,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周树人先生笔下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打机的人便都看着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涨上一圈肉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买十个币,要一台97。”便排出九个五毛。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看人家的胖次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看JK的裙,围着打。”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窥不能算偷……窃窥!……御宅族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表番里番”,什么“OVA”之类,引的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读过书,但终于没有考上,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宅,弄到将要讨饭吃了。幸而画得一笔好画,便替人家PP图,换一条鸡腿。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鼠标键盘画板,一齐失踪。如是几次,找他插画的人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窥的事。但他在这家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账部里,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账部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打完半盘机,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在读书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自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本科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圣光暗牧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老板是决不见怪的。而且老板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低年级生)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连过招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连过招,……我便考你一考。八神庵的绝技,怎么连的?”我想,弱智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连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招应该记着。将来出来玩的时候,抽机要用。”我暗想我和高手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抽机也从不将超绝技连上;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错位脚一个前轻拳再连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捏着控杆,点头说,“对呀对呀!……八神有四个必杀,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手掌拿了杆,想在这上连招,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舍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几个币玩,一人一个。孩子打完机,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口袋。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袋掩住,挺直身子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弯下身子又看一看币,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高考后的两三天,老板正在慢慢的结账,拿出账部,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块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打机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关禁闭了。”老板说,“哦!”“他总仍旧是懒。这一回,是自己发瘟,竟和他爸说不想上学。他爸那种人,顶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恐吓,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关了禁闭。”“后来呢?”“后来关了禁闭了。”“关禁闭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傻了。”老板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开学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国庆;我整天的打着机,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登着眼打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买一个币。”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拳皇前对了门槛挨着。他脸上黑而且胖,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油腻校服,捧着肚腩,嘴里咬着一个汉堡,用手指头往脸上塞;望了望我,又说道,“买一个币。”老板也伸出头去看,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块钱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摇杆要好。”老板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被关家里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不是关,怎么没见你出来?”孔乙己低声说道,“感冒,感,感……”他的眼色,很像恳求老板,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老板都笑了。我帮了忙,拿过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毛大钱,放在老板手里,见他满手是土豆泥,原来他便用这手吃来的。不一会,他打完机,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开学,老板拿出账部说,“孔乙己还欠十九块钱呢!”到第二年的高考,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块钱呢!”到中考可是没有说,再到暑假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宅了。

                                西历 二○○八 年 四 月 初三

 


一个肥宅的诞生——孔乙己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