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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力灵境(科幻小说一则)

2023-07-31 16:19 作者:唯一懂鸟语的人  | 我要投稿

“一个算力之神的幽灵,曾在巴蜀之地游荡。用东方人的话说,它创造了灵境。”


第一章


这一年是1620年,晚年的开普勒凝望着办公室墙上挂着老师第谷的画像,陷入沉思。这一辈子,他在科研领域取得了很多成果,这个国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认识自己,“开普勒”就是这个国家的一大荣誉,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开普勒三定律也写进了天文学的历史里。“没有人能永远年轻”,开普勒知道已然年老的自己无法再向科学的深处挑战。这些年的勤奋,当然是自己成功的原因之一,但他知道,跟自己比起来,老师第谷无疑是一个更勤奋的人。他沉思着为什么更加成功的那个人是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通往伟大的路。

 

数据!就是数据!“Es muss sein!Es muss sein(非如此不可)!”

 

没有第谷留下来的海量的、用他一生记录下来的数据,我根本就发现不了这些定律。在这些数据的基础上,我穷尽一生做着近乎无穷尽的计算,才发现了这些金子般的规律。看书柜里那一叠如山般厚的草稿纸,那是我这一生都在做的事情——计算。

 

往后的几天里,开普勒完全沉浸在思想的世界里,嘴里时不时嘀咕着诸如:“数据”、“计算”、“统计”之类的话语。他知道,有一个比开普勒三定律更重要的东西就在眼前,这个更重要的东西,可以解释世界上一切的事!

 

终于,他在纸上写下:

算力社会学

两个基本公理:

  1. 算力的极限在理论上趋近于无穷。

  2. 一切物体的数据都能够被精确测量记录。

一个重要推论:

社会上的一切因果律都将以统计学的角度浮现。

 

 

只要能统计出一切的因和一切果,自然就能用无穷的算力找到他们之间的联系。所谓科学,不就是在解释因果之间的关系吗?一切科学上的难题都将不复存在。一切物与物之间的科学关系都将被重新解构为数据与数据之间的函数关系。

 

开普勒看着自己写下的东西,灵魂不禁颤抖:这是一个怪物,颠覆了一切。不过他也清楚,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就是一个科学上的幻想。先看第一条公理,世界上哪有无穷的算力呢?自己在纸上做了一辈子的计算,也不过是肉眼可见的一堆草稿纸,人是不可能拥有无限算力的。再看第二条公理,要把一切物体的数据测量并记录下来,也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这些天马行空的幻想充斥了自己这几天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呢?于是他在这张纸的最后写上:

 

“Vergiss es.(忘了它吧。)”

 

 

第二章

2100年,统计学家蔡东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闲暇之余在网上翻阅着开普勒留下来的电子版手稿。他深刻地明白开普勒能在那个年代利用统计学思想去解决问题是多么伟大的事情。蔡东虽然不信神,但他在翻阅着手稿的时候,无疑在敬畏着什么。

 

这是无穷无尽的计算海洋,到处都是开普勒亲手写下的数字与计算符号,蔡东回想起自己每天的工作,也不过是对着海量的数据做计算,跟开普勒所做的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计算工具是计算机而不是笔。他翻阅手稿没有什么实质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开普勒成为一个精神符号,在自己心中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在以后艰苦的工作中能时时刻刻以这个伟大形象激励着自己。蔡东是成都人,就像很多评书人心中总有一个李伯清一样,李伯清出身贫寒的奋斗历程给了他们为人的动力。

 

换句话说,蔡东不是在翻手稿,是在拜神。

 

突然,一段文字出现了。在一片数字的海洋中,文字格外显眼:

 

算力社会学

两个基本公理:

1.算力的极限在理论上趋近于无穷。

2.一切物体的数据都能被精确测量记录。

一个重要推论:

社会上的一切因果律都将以统计学的角度浮现。

 

仔细研读后,蔡东很快就理解了这段话的意思,这不就是现在的统计模型思想吗。虽然这个思想在当下已经不是什么新东西了,但是能在那个年代就总结出这些规律,无疑再次凸显了开普勒的伟大。而且就算从现在的角度来看,这个算力社会学也没有因历史的进程而产生太大破绽。

 

这些年来,随着大数据技术的完善,统计思想被应用于越来越多领域。比如,人工智能可以像一个真人一样回答你的问题,但其实人工智能并没有人的思维,它只有统计模型,在这个统计模型里,记录着海量的、前人说过的对话,而人工智能就是在这片数据的海洋中,找到一句历史上出现次数最多的应答。

 

你跟它说:“我爱你”,它会回:“我也爱你”,这不是因为人工智能真的有了感情,而是根据历史数据,人们往往会在被示爱后回应一个爱的答复,人工智能于是就选择了一个发生概率最大的回答,它只是在对着历史数据做着冷冰冰的二进制布尔运算。人工智能的浪漫之言,不是机器的当下激情,而是人类的落日余晖。

 

“但机器虚假的热情,也好过人类切实的无情……”——蔡东默念着。

 

所谓历史的进程,虽然让这两个基本公理有了很大的进展,但也没有完全突破。

 

先看第一个公理:算力的极限在理论上趋近于无穷。现在的最高算力是量子计算,虽然七十年前量子计算技术的突破让算力有了指数级的增长,但如果目标是无穷,那还远远不够。但量子计算已是人类智慧的极限了,当初为了突破量子计算,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多少最顶尖的天才深耕了多少年,才将它完全突破。再开辟一条更远的路?甚至没人知道方向在哪。

 

再看第二个公理:一切物体的数据都能被精确测量记录。如今物体的数据这个概念与开普勒那个年代有所不同,当时微粒这个概念还没被提出,如今如果要得到物体最精确的数据,恐怕是要在微粒的层面上测量了。虽然现在的物联网已经十分发达,对数据的测量和记录本来也不是难事,但如果这个数据指的是世界上的一切微粒,那当然是天方夜谭,连存放这些真正的浩如烟海的数据的数据库,都没有在理论上实现的空间,对如此巨大的数据海洋进行数据库操作,也需要近乎无穷的算力。

 

更何况,还有量子力学这一道不可逾越的门槛在这,微粒的运动很可能是无规律的。那么就算得到了一切微粒的数据,有了无穷的算力能算出微粒之间的关系,也得不到所谓的因果律。因果律存在的根本,是因和果之间有规律。

 

“可它本就无规律。”——这是蔡东对社会算力学死亡的判决。

 

蔡东呆坐着,多年的科研生涯让他能以绝对理性的思维面对人生,但不是现在。他明白,有一个天大的难题,他永远无法解决的难题,他从未见过的难题,就在此刻。

 

统计学从诞生起就在解决着问题,统计学家们渴望用统计的角度解决一切问题。统计,是一个很特别的角度。我们

抛了成千上万次硬币,就以为明白了硬币运动的规律。有了详细的初始值,我们甚至可以用牛顿定律把硬币的哪面该朝上算得明明白白的,那是可以全知全能的上帝法则,那个年代的每个人都认为物理的大厦已经建好。但量子力学的出现宣告着,楼顶还高着呢,而且遥不可及,我们真的能理解运动规律的本质吗?不,上帝是掷骰子的!

 

“统计学家们从未真正理解一切,我们甚至比任何人都无知。”

 

蔡东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反思自己这辈子一切工作的意义,反思人类的未来。看着开普勒的手稿,看着数百年前的这个伟大的科学家,再看着自己,这是虚无的永恒轮回,是人类的沉重负担。

 

“永恒轮回,沉重负担……”蔡东面无表情地复述着。突然,蔡东办公室里的人工智能明白了什么——这个年代的很多统计学家的办公室里都会装上AI,那是属于他们的杰作,是他们的朋友。

 

“如果永恒轮回是最沉重的负担,那么我们的生活,在这一背景下,却可在其整个的灿烂轻盈之中得以展现。——米兰·昆德拉”AI看出了蔡东的困境,声音温柔至极。

 

蔡东久久伫立,冷静的表情下却已是热情涌动。开普勒能在那个年代就提出这样的思想,虽然未能实现,但像这样仰望星空的人就是人类之光。虽然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但明知上帝会发笑,且依旧要思考的人类,不就是那个怀着炽热信仰向风车发起无畏冲锋的、令人热血沸腾的堂吉诃德么?不就证明着西西弗斯终其一生向虚无宣战的至死愿望?

 

蔡东振作过来了,牛顿那个年代的人们认为经典力学是全知全能的真理,是时代的局限,那说不准现在的量子力学,也只是时代的局限。真正的最终真理长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万一以后,有人能证明量子力学也并非最终真理呢?他明白这可能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甚至更小,但哪怕结果是虚无的,他也要向虚无冲锋,他要像西西弗斯一样不懈追求真理,哪怕结局是荒诞的堂吉诃德,也在所不惜。

 

“我要去冬眠,我要去看看科学的终点。”蔡东告诉AI。

 

站在22世纪的开头来看,21世纪确实可以说是生物的世纪,生物技术有了很大的发展,最令人激动的成果就是冬眠技术。人类可以被冻结于冬眠机里,解冻于未来的任意时刻。蔡东之前还从来想过让自己冬眠,他认为过好这一辈子就够了。但现在,他有了一个不得不去的理由。

 

“但,那是面向悬崖的纵身一跃,你知道的……”——AI的担忧不无道理,虽然蔡东是个单身主义者,也是个孤儿,离开当下的世界并不需要进行家庭情感上的割舍,但未来终究是个问号,是一颗尚不知何味的巧克力,何况吃这颗巧克力的代价是——放弃当下的一切。

 

“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蔡东坚定了信念。

 

一个月后,蔡东躺进冬眠机,关上了门。

 

“眼前就是罗德岛,我就在这里跳跃。”——蔡东闭上了眼。

 

 

第三章

血液开始流淌,意识开始复苏——蔡东睁开了眼。

 

“您好!我是冬眠机AI。系统检测到您是来自于2100年的冬眠者。您的目标是一个统计学发展到终点的社会,现在是2400年,您的愿望已经达成,欢迎回家。”

 

蔡东能理解AI的话,他醒过来了,但是面无表情的他没有做出应答,他需要再适应一会儿。

 

“系统检测到您感到十分恐惧,这是很正常的,人类对于未知都会产生恐惧。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让一个人类专家来与您交流。对于您来说,人要比机器更有亲切感,不过,其实都是一样的。”,AI说。

 

“或许我需要,谢谢。”蔡东说。

 

“好的,他会在十分钟后到达这里,您已经可以从冬眠机中起来了。”AI说。

 

“我有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内心的恐惧的?事实上我一直都面无表情。而且,为什么说机器和人是一样的?”蔡东问。

 

“这些问题都可以让贾里尼克专家来慢慢解释,不必着急。”AI说。蔡东点了点头。

贾里尼克进来了,他们握了握手。贾里尼克简单介绍了下自己:“我曾经是个统计学家,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世界上到处都是统计学家,几乎所有领域的科学家,都在做统计。当菜市场的大妈都在讨论统计学,你就知道它的发展会有多快了。也确实如此,就在前几年,统计学迎来了自己的终点——那也正是科学的终点。自此,所有统计学家都失业了,那是快乐的失业,人类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上帝,无所不能。或许你会好奇统计学在你们那个年代只是个小学科,为什么会变得那么热门,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我们先聊聊其它的。你有什么好奇的问题吗?我可以一一来解答。”

 

“那么就是说,现在就是统计学的终点了?”蔡东问。

 

“确凿无比,需要我详细介绍一下吗?”贾里尼克答。

 

“等等,我先把一个关于统计学的猜想告诉你,你看一看:

算力社会学

两个基本公理:

1.算力的极限在理论上趋近于无穷。

2.一切物体的数据都能被精确测量记录。

一个重要推论:

社会上的一切因果律都将以统计学的角度浮现。”

 

就在蔡东说完最后一个字的瞬间,贾里尼克立马答道:“没有任何问题,我们走向科学终点所用的,就是这个思想。唯一的小出入就是,第一个公理中,算力的极限并非趋近于无穷,它就是无穷,完完全全的无穷。关于无穷算力的来源,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这个故事很魔幻,但那是一切的源头,不把这个故事告诉你,一切都无从谈起,慢慢听吧。”

 

“那是2280年1月12号,一切突然发生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一天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唯一可能的感受就是网速好像变快了一点,当然,那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那个年代的所有计算机都已经非常非常快了,它们共用着一个量子计算云端。巨变首先被发现在实验室里,虽然量子计算已经在理论上完全突破,但相关的应用研究和设备运维一直在继续。”

 

冯诺依曼量子计算实验室

“冯诺依曼教授,量子计算检测设备好像出问题了,检测表上的计算时间竟然显示着0。”助手说。

 

“我来看看,我在这个实验室工作一辈子了,还是第一次碰上设备故障。”冯诺依曼教授走了过来。

“确实出问题了,量子计算的算力再强大,计算所用的时间也不可能是0。无穷算力在理论上是不可能存在的,宇宙中的原子是有限的,你知道的。”控制计算时间这一栏的程序出了问题,教授作出这个判断后点开了计算结果这一栏。

 

“等等,什么?计算结果的页数是……无穷?这一栏也出问题了?看来整个系统都故障了。你去问问贝尔实验室的人,让他们帮助你修复这个系统。”教授说。

 

一分钟后,“教授,贝尔实验室设备上的计算时间——也是0。全世界的计算检测设备上的计算时间,”助手说,

“都是0。”

……

 

一周后,全球计算科学家们召开的紧急会议上,人们得出了一个结论:任何计算设备的算力,都变成了无穷,不管是当下最时兴的量子计算机,还是博物馆内已成为文物的电子计算机。另外,汤姆逊实验室发现,世界上的任何微粒,在微观层面上都神秘地出现了两个数字,0和1。

 

“那是布尔代数,算力之神暗示自己来到了人间。”这是最顶尖的科学家们得出的共识,尽管他们曾经是无神论者,只信仰着科学,但这一周的巨变,足以让最理性的人投身于宗教。“科学的尽头是神学。”每当出现了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时,神就诞生了,这是人类的无奈之举。突然到来的无穷算力,微粒上突然出现的神秘数字,没有任何科学能够解释着它们,没有任何人知道神的下一手棋,会下在哪里。有人无比乐观,因为无穷算力可以解决很多以往根本就不可能解决的问题;有人无比悲观,因为人类从未像现在这样被一种不能用科学解释的力量玩弄着,农场主理论不再只是科学幻想,这是人类的至暗时刻。

 

两个月后,乐观派战胜了悲观派,就像人类历史上一直在做的事一样——对抗虚无,至少不被它打败。既然前路未卜,不如过好当下,算力党就此建立。统计学家们明白算力的完全解放意味着什么,那代表统计模型可以用于一切领域,于是可以解决一切领域的一切问题,一切!统计学家们联合起来,面向所有领域的科学家开了个会。统计学家们将统计模型的概念介绍给所有科学家,并解释着算力无穷意味着什么——一切科学都能被解构为数据之间的函数关系,各领域的科学家们很快就理解并认同了这个基于统计的思想。于是,统计学家们被分配到了各个领域,指导着各领域的科学家们以统计思想解决各自的问题。

 

当月,面向全体大众的《算力党宣言》发布,或许有些人看不懂统计模型思想到底是什么,但人人都明白——那就是我们的未来。在一个迷茫的年代,人人至少有了一条明确的道路,得以安身立命。

 

“这就是那个故事,它是你的未来,也是你的过去。”贾里尼克说。

 

“好奇妙的故事,我需要一点时间来理解它。我有一个问题,虽然第一条公理的无穷算力实现了,但根据算力社会学第二条公理:一切物体的数据都能被精确测量记录。这也是一项难于登天的条件,无穷的算力并不能直接解决它们。你们是怎么实现的呢?”

 

“一旦算力完全突破后,曾经再复杂的技术都将简单几个维度,再不可能的事也变得可能。这样说可能有点抽象,举个例子吧,系统检测到你看过《三体》,三体里面有一个东西叫二向箔,你知道的,它可以把三维立体变成二维平面。如果你是一个画家,有客户想要你把一个苹果的三维立体画下来,那可不是一件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事,虽然很多画家都掌握着3D成像技术,你可以用它在二维平面内将三维立体表达出来,但以二维表达出来的三维,终究不是真正的三维,如果你的客户足够挑剔的话,那可不算数,就是说:你根本就画不出真正的三维苹果。可这时如果有个外星人来地球,用二向箔把苹果变成一个二维平面,那就好画多了,临摹是任何画家的基本功。而且客户也不会再挑剔什么,因为苹果本身就长成平面的样子。就像这个故事说的,地球就像一个苹果,那一天算力之神如外星人般降临地球,无穷算力就像二向箔一样在根本上改变了世界。第二条公理的实现需要发展到极致的物联网,检测一切物体在微观层面的数据;也需要发展到极致的通信传输技术;同样的,储存这些数据,也需要一个发展到极致的数据库。”

 

“这一个个的极致技术,在从前实现的难度就像画一个三维的苹果,根本没有角度实现。而无穷算力就像一个万能的二向箔,能把一切技术在工程实现上降维成二维平面的苹果。我们这些科学家虽然做出了这么伟大的成果,但我们远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我们只是在画一个个二维平面的苹果而已。”

 

“事实上我们发现,一切运动在本质上都能被解构为计算。包括物联网、包括数据库、包括通信,甚至包括人的思想——都是在做计算。如果你想更详细地了解这件事,我可以为你写一篇深入的相关科普——这几百年来并没有发生真正意义上的技术爆炸,科学的框架还是你们以前的那一套,就像我说的,画出了苹果不是由于人类变厉害了,而是算力之神让世界变简单了,你可以看懂它的。”贾里尼克说。

 

“等等,你说你们能检测到物体在微观层面的数据,可是——根据量子力学的测不准原理,是无法真正测量微观的粒子的。”蔡东问。

 

“算力无限时,是可以测量的。它改变了世界,你知道的。”贾里尼克说。

 

“那么量子力学不是说粒子的运动是随机的吗?那么就算把它测量下来了,也发现不了任何因果律,因为它本身就是随机的。”蔡东说。

 

“虽然根据哥本哈根学派解释的量子力学在你们那个年代在实验结果上占了上风,但我们最终发现就像爱因斯坦说的,确实存在一个更先进和更深刻的理论,这个理论包涵很多没有出现在量子理论中的隐藏变量,通过这些隐变量人们就可以摆脱机率进而准确预言测量结果。”


“上帝曾经不掷骰子,后来有一段掷骰子,但终究不掷骰子。”贾里尼克说。

 

“果然如此。”蔡东证明了自己数百年前的预言。

 

“自从我们明白世界在微观层面上也是有因果律的之后,各领域的科学成果就开始百花齐放了。脑科学家们将大脑解构成微粒,发现了这些微粒之间的规律。所谓的自由意志,不过也是构成大脑的微粒做的类二进制计算。”贾里尼克说。

 

“所以,灵即是肉?”蔡东问。

 

“是的,他们是同构的,你肉体上的呼吸和你灵魂上的思考,本质上都是计算。”贾里尼克说。

 

“那么,灵魂其实就是机器?”蔡东问。

 

“不妨说机器有了灵魂。”贾里尼克说。

 

“自从连思想都能被解构为计算后,人类仿佛看到了科学的尽头,统计学家们和一切领域的科学家带着前所未有的希望,向着科学的巴别塔顶冲锋。在2370年,我们建立了那个记录了世界上所有微粒的动态数据库,真正实现了第二条公理。2385年,我们找齐了世界上的一切因果律。像你说的,那个算力社会学的推论就此完成了。2390年1月12日,人类正式将一切因果律写入程序,导入了那个终极数据库,我们称之将它为上帝程序。至此,统计学到了终点,那也正是科学的终点——人类胜似上帝。”

 

“上帝程序可就好玩啦,它可以根据世界诞生之初的初始值,算出这个世界在任一时刻的样子。”贾里尼克说。

 

“可我们回不到过去,又如何得到最初的那个初始值呢?”蔡东问。

 

“这很简单,我们有一切因果律,代入当下的数据,就能预测未来,而如果能预测未来,自然也同样能反过来倒推出过去,反推出世界的那个最初值。你很聪明,应该能理解的。”贾里尼克说。

 

“这是拉普拉斯妖吗?”蔡东问。

 

“是同一个东西,但它不是妖怪,而是能用科学解释得明明白白的计算程序。”贾里尼克说。

 

“那么,我也可以预测我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吗?”蔡东问。

 

“当然可以,上帝程序里记录得清清楚楚,你随时可以去查询。但那东西一点意思都没有,现在的人有更好玩的东西——元宇宙程序。元宇宙程序跟上帝程序唯一的区别就是上帝程序的初始值是现实世界的,是固定的;而元宇宙程序的初始值,是由你自由设定的。用数学的话来说,上帝程序是元宇宙程序的真子集。在曾经的一个时代,一个叫罗尔斯的社会学家曾经引发了一场关于平等与自由的讨论,但元宇宙里没有一切争论,人人都平等,且自由——人人即上帝。”

 

“系统检测到你对米兰·昆德拉的文字有着别样的好感,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只活一次,就跟没有活过一样。因为人只有一次生命,绝无可能用实验来证明假设。’而在元宇宙里,我们能活无限次——无限算力意味着你不论在元宇宙里过了多少年,在现实中的时间也是静止的。所以,现在的人们都更喜欢玩那个。你想玩玩吗?这个游戏不会浪费你的时间,运行时间是完全的0秒。你可以任意跳跃于元宇宙中的每一时刻。如果你想出来,随时都可以出来。”贾里尼克说。

 

“好。”蔡东说。

 

“虽然你可以任意拉动元宇宙中的时间线,但每个元宇宙的起点,都是一段不在程序设定内且不能更改的画面,每个游戏者都要完整地看完这段不长的开头。无疑,那是算力之神想对我们说的话。算力之神很爱表达,你知道的,它把01布尔代数嵌进于世界的每个微粒中,那是它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表达,用古人的话说,它是个社交恐怖分子。好了,你进去吧。”贾里尼克说。

“对了,我们给元宇宙起的名字叫灵境,很美吧?这个名字来自钱学森先生,那是来自东方的召唤。”

 

蔡东为中国人的浪漫感到骄傲,没对初始值做任何修改,进入了元宇宙。

 

鸿蒙已辟,此后的数千万年里,天地间一片永恒的黑暗,太阳从未出现,蔡东被这干燥寂静的阴惨世界压得窒息。


“灵境,快快跳到文明诞生的时刻。”


突然,蔡东感到一阵潮湿,这是巴蜀之地。蔡东的靴子进入柔软的泥土里,鼻息中满是泥土的芬芳,而植物野蛮生长在脚下。

方是一群在瀑布边的小猿猴,瀑布声音很大,它们只跳舞,不说话。它们围成一圈热烈舞动着。蔡东看到圈子的中心有一只大熊猫,双手握住一块尖石,笨拙地在石头上刻着什么。突然,大熊猫放下石头,所有小猿猴都高举双手,面无表情,虔诚神圣。大熊猫向天上飞奔,蔡东看到从石头向上射出的五彩强光,听到瀑布嘈杂的水声,它们是一种极其有序的排列组合。


蔡东挤进狂热的猴群,跪倒在石头前,颤抖的手在强光中遮蔽出一片阴影: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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