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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王进》

2023-07-09 19:58 作者:TagX_  | 我要投稿

茫茫黄土中,隐约可见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穿着沾满灰尘的行装,头发凌乱,除了挂在腰间的长剑之外,没有任何像样的行李。他阴沉地目视远方,无言地移动着脚步。 烈日当空。 远处的森林里传来蝉鸣,虽然天气晴朗,但似乎随时会有雨点落下。 男人突然停下脚步。

一个人、两个人……数到第十人时,男人拔出了腰间的利剑。

“王进!!” 杀气在干燥的大地上弥漫,遮住了太阳。 “觉悟吧!!”

飞扬的尘土中突然飞跃出许多影子。这时,男人的剑刃已经从右向左劈开了第一名敌人的身躯。尸体落入沙尘中。蝉鸣戛然而止。 男人随意地垂下沾满鲜血的剑,伫立在杀气腾腾的圆阵当中。 刺客的人数大约有十四五个。他们把男人团团围住,缓缓地测量着彼此之间的距离。似乎都是很有分寸的人,不会轻易出手。只有盛夏的烈阳,在他们的头顶照耀。 一颗汗珠从男人的脸颊滴落到地上。 “不过是一个禁军教头……” 在沸腾的气氛中,男人——王进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的人头,到底值多少钱!?”

剑刃随风微微颤动。与此同时,刺客们纷纷冲了出来。

王进微微下沉身体,闪过从头顶倾泻而下的白刃,反手挥剑,斩向身后的敌人。剑刃确切地瞄准对方的要害,一击将敌人杀死。在王进的每次攻击中,刀刃最多不会与敌人的武器接触超过三次。这是他在长期逃亡中学会的战斗技巧。王进在不断逼近的利刃中来回穿梭跳跃,在血烟中狂奔。他带着与此前在荒野中行走时别无二致的眼神,继续杀死身边的敌人。

王进感觉到手中的剑刃突然变得沉重了许多,同时回头砍向身后的敌人。 已经不知杀了多少人,更不知道要再杀多少人才能结束。 战斗持续的时间比王进想象中更加漫长。 喉咙灼热,呼吸急促。 最后一个男人挥舞着长枪,呐喊着冲了过来。王进在力竭前的最后一刻,摆出招架的姿势,转身一剑刺进了敌人的腹部。手感出奇地轻。明明直指对方的胸口,剑刃却在敌人的肋骨上方撕开。王进调整好姿势,推开男人的腿,骑在倒地的男人身上,利用自身的重量垂直贯穿了对方的脖子。 颈椎破碎的声音,遥远而空虚地回响着。 男人痉挛着停止了动作。 王进想要站起来,但已精疲力尽的他只能用剑柄支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 太阳,太耀眼了。 很快,热气散去,令人战栗的寒意贴近王进的背脊。 王进的周围躺着十多具尸体。已经任何移动的东西了。 结束了——这样的感觉仅仅在一瞬间闪过,王进便重新握住了剑。 还有一个头领模样的大汉正歪着脸,对自己露出狡猾的笑容。他远远地看着手下们死去,等待着王进消耗殆尽。 王进缓缓转过头,低头看着手中的剑。鲜血和汗水已经黏在一起。就那样干瘪地矗立在原地,望着缓缓向自己靠近的敌人,没有任何反应。 「终于,结束了吗——」 已经三年了。在过去的三年里,王进一直在战斗。 终于在这个地方,在这无名的荒野上结束这一切。 王进的脸上浮现出既不是放心,也不是放弃的复杂神色。 获胜的是自己,还是“那个男人”呢—— 刺客的头领面无表情地举起剑。 背后闪耀的太阳,白茫茫地照在刀刃上,渗入王进的视野。 耳边传来了风声。风中还夹杂着其他的声音。 远处有人在呼唤。 有人在呼唤王进。

还能战斗。 王进在心中暗自想道。 一阵风吹过,王进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轻轻地飘了起来。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空中漂浮,好像随时可以飞上天空。 王进凭借仅凭的意识站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但实际上,他的身体仍然沉重地瘫倒在干涸的黄土上。 ———————————————————— 王进伫立在浓雾中。 白色的黑暗像水一样流动着。 王进试图看清雾的彼端,想知道一切来源于何处。突然,只听“嘭”的一声,有什么小东西滚落到王进脚边。

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做工精美的绣球。 王进伸手去捡落在脚上的绣球。 但是,手却纹丝不动。 浓雾越来越重,黑暗越来越深。 不安如同波浪一般涌来。 不久,在转为虚无的黑暗之中,只有脚边的绣球发出鲜艳的光芒。王进呆呆地望着绣球,绣球正闪烁着,如同活物一般跳跃着。 突然,笼罩王进的黑暗突然迸裂,恶毒的七色彩虹溢满整个世界。锐利的光芒仿佛要刺穿王进的眼睛。 「住手!!」 王进正要为疼痛叫喊,却醒了过来。 此时的王进正躺在柔软的床上。傍晚柔和的阳光从挂着竹帘的圆窗射进来。窗边插着一朵野草。 耳边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先生,您醒了吗?” 王进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右肩却隐隐作痛。裹着伤口的绷带上渗出了层层鲜血。 枕边站着一个像是佣人的少女。少女哄王进躺下后,对着院子用清脆的声音叫道。 “老爷,客人醒了。” 王进环顾四周。 「这里是……」 房间很小,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大概本来就不住人的备用宅邸吧。枕边的长椅上,放着王进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的剑。 大门敞开,正对着宽敞的庭院。虽然大体上是很常见的乡村设计,但花红草绿竞相绽放,打理的非常好。不久,一位蓄着白胡须的小个子老人从花丛中缓缓现身。年纪大约六十岁,是一位面容温和的老人。

“请不要勉强。” 老人大方地制止了正要起身的王进。 对方是个稳重、和蔼的老人。但是,王进却下意识地测量着自己与剑的距离。 老人自称是华阴县史家村的村长。人们都叫他史太公。看来是个当地的员外。 “老人家,是您救了我吗?” “不不不,是犬子带您回来的。” “您儿子吗……” “我那不肖的儿子——” 老人笑眯眯地说着。 “名进,虽是家里的独子,却从来不帮家里的忙,只做自己喜欢的事,真让人伤脑筋。今天他带着佣人出去打猎,偶然遇到了您。” 老人眯着眼睛说的头头是道。 “被盗贼袭击,真是麻烦啊。” 老人拉过椅子,在王进身边坐下。 “犬子过会儿也会过来拜见。他的身上纹了九条青龙,是我专门从京城请来的纹身师为他纹下的,因为雕刻得十分漂亮,所以周围的人称他为『九纹龙』。” 王进向老人表示感谢。然后自称姓张,是个商人,正准备在去延安做生意。 史太公大方地点了点头。 “以您现在的身体状态,暂时无法动身,请先好好养病吧!” “给您添麻烦了。” “不不,要是怠慢了您,会被犬子责备的。” 老人笑着走出了房间。 「通缉令还没发到这里吗?」 王进从长椅上取下配剑,拔出剑鞘,确认剑刃没有任何问题后,把剑抱进了被窝。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王进只有抱着剑,才能安心地躺下。 有蝉在院子的树梢上悠然地鸣叫着。 蝴蝶懒洋洋地飞过盛开的各色花朵。 风里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王进闭上眼睛。然后,轻轻掸了掸剑鞘。 有脚步声悄悄靠近。王进握住剑柄,调整呼吸。 进来的是一个端着药碗的少女。为了不让盛满的药汤洒到碗边,他只能放慢了脚步。 王进在少年注意到剑刃之前,将配剑放回到原处。 “很苦的!” 少女把药汤送到王进的嘴边。 王进缓缓起身,拿起药汤。仅仅如此,就感到全身各处传来了尖锐的疼痛。 “很痛吗?” 少女天真无邪地盯着王进的脸。 “没关系——不过是疼痛而已。” 王进踌躇片刻,随后一口气喝干了药汤。 ———————————————————— 住了一段时间之后,王进发现,这里虽然是农家,却有着很不寻常的侠义家风。收留身份不明的自己在此养伤,并且热情款待,一切不予追问。可以说是相当仁义的家风。不过,之前史太公说儿子不久后会来问候,但一直到现在似乎都没有消息。王进很在意这件事。既然帮助了自己,就应该知道王进不是商人,敌人也不是盗贼。 这一天,王进向负责照顾他的少女问道。 “你们家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因为他从来不跟女人说话。” 少女耸了耸肩。 据少女说,少爷是个很奇怪的人,和村里的任何男人都不一样。他不满足于整天舞刀弄枪,还会把路过的武者带回家,并向他们学习新的武术。 「原来如此——」 王进恍然大悟。 武术狂『九纹龙』一定是在期待着这个。 「但是,我不会教任何人。」 既然知道了收留自己的理由,那么这间宅邸就成了王进最舒适的藏身之处。太公毫不吝啬地送来药品和食物,出入王进房间的也只有这位女佣,没有任何人过问王进的来历。 秋风起时,王进的伤口基本愈合,已经恢复到可以起身在院子里散步的程度。

中秋之夜。 王进无言地坐在皎洁的月光下。时间大概在三更时分。在主宅举办的中秋宴会已经结束,整个宅邸里静悄悄的。 王进坐在床边,望着照射在地板上的月光。 床边放着一件小行李。膝前放着一把剑。 王进缓缓拔剑出鞘。月光散落在重新打磨过的刀刃上。剑光一闪而过,伴随着低吟的晚风,月光在剑刃间摇曳。 银白色的光芒中能看见残留的血迹。 其中渗出的除了自己的血,还有之前的追兵流下的血。 可能是天空中出现了云,倾泻下来的月光变得黯淡许多。 王进收起剑,扛着行李站了起来。 最严重的肩头伤口还没有痊愈。但是,应该可以战斗。 王进看了一眼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走向房门。突然,王进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自己早已住惯的小房间。院子里蝉鸣依旧。 王进折返到床边,把剑放在床上。 伤痕累累的剑鞘、磨损的刀柄——这是被王进视为生命之物。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可以留下的东西。 王进留下剑,来到满是虫鸣的院子里。 对于此前一直躺在病床上疲惫不堪的身体来说,清凉的夜气很舒服。 王进穿过树丛,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寂静的房屋之间寻找大门的王进,终于停下了脚步。 屋里不知从哪里传来划破空气的声音。其中不时还夹杂着尖锐的气势。那声音好像是从弯月形的围墙后面的中庭传来的。王进悄悄走近院墙,窥视着院子。从云间透出的月光下,浮现出几块黑色的岩影。屹立的岩石间,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在跳跃。 这时,一阵凉风吹散了挂在月亮上的云。 一道月光映射进来。 王进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沐浴在月光下跃动的龙。 「『九纹龙』——」 那是一个背上纹了九条龙,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全身赤裸,手里拿着一根和与自己一般高的棒子。年轻人闪耀着白玉光芒的背上,九条巨龙腾空跃动。 「这就是——史进吗?」 年轻人手中的棍棒每动一次,身后鲜艳的巨龙就会随他跃动一次。从年轻人身上冒出来的热气反射着月光,仿佛全身都在闪闪发亮。 王进侧耳倾听着木棒撕裂晚风的声音,凝神注视着年轻人跳跃的身姿。 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可惜。”

年轻人的动作一下就停了下来。慢慢地,年轻人在月光中回过头来。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敌意。

“什么人?”

王进开始为自己发出声音感到后悔。本想就这样离开,但身后的年轻人却毫不犹豫地走向王进,挡在了他的身前。 “你刚才说什么?” “天赋很好,不过,用的都是些卖艺人华而不实的技艺罢了。” “那就让我来看看你有什么真本事!” 年轻人——史进拿起靠在墙边的棍子,朝王进扔去。王进没有接住。棍子打到王进的肩膀,发出声音掉在地上。 “嗯?” 史进双手叉腰,冷眼一瞥王进的肩膀。 “就算战胜了受伤的人,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强大是不值得炫耀的。” “你说什么?” 史进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比史进更快的是,王进用鞋尖踢向地上的木棒,木棒被弹了起来,与此同时,王进用左手一把抓住半空中的木棒,朝着史进的脸刺了出去。速度快得可怕。如同活物般飞出的棍子,在距离史进鼻尖半寸的位置戛然而止。 两个人都没有动。棍子从史进的手臂掉落在地。 “把棍子捡起来。” 月下响起王进低沉的声音。 史进盯着王进的眼睛,弯下膝盖,捡起棍子。 “接招!” 王进一把拉回棍子,这次是朝史进的肚子打了过去。史进缩起身子,迅速跳到一旁。王进立刻扭动棍棒,抡向的他的侧腹。棍棒的速度之快,让史进无法承受。下一个瞬间,史进一跃而起,躲过木棒的攻击。两人此时的距离,已经比棍子的全长还远几分。但就在史进放松下来准备进攻的刹那,王进迈出一步,手中的木棒应声飞出。

打不到——就在史进脑海中浮现出这样想法的同时,胸口被木棒击中,整个人无法控制地仰面倒在地上。 “‘飞龙登门’——这招能让棒子的长度达到原本的两倍。” 王进只用两根手指攥住棍子最边上的一寸,支撑着八尺多长的木棒。 史进凝视着王进的脸。 “你腰的位置太高了,如果能把气集中在丹田,并把腰直下来,在肚脐的位置用力站立是最好的。” 王进淡淡地说着,随即把棍子放回武器架上。 “战斗意识很好,也很有气魄,只要能进行有条理地练习,一定会变强的。” “比你还强吗?” “一定。” “那就收我为徒吧。” 史进板着脸站起来,在月光下不情不愿地行了个师徒之礼。 “想教我的人很多,但我主动想被教的,你是第一个。” 王进抬头望向月亮。 漆黑的天空中,皎洁的明月既美丽又无情。 王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么,首先——不要称呼我为‘你’。” “我还不知道师父的真名。” “我姓王——名字和你一样。”

“王……进?”

王进笑了。 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笑。 ———————————————————— 史进吃了一惊。 因为曾亲眼看见王进打倒了十几个敌人。所以,史进始终都承认王进的强大。但是,王进的指导与以往的老师完全不同。不,这在史进看来根本算不上“指导”。以前的师傅,都会先传授华丽的“必杀技”和“绝招”。可是,王进岂止是招式,甚至连棍子都没让史进碰过。 这段时间里史进所进行的训练,无非是在腹部放上石头,坚持仰卧起坐,倒立或单脚站立,在院子里整日奔跑,或者扛着水桶在圆木棒上跳跃。甚至有一天,史进的任务竟然是用筷子夹一整锅豆子——先用右手将豆子从锅里夹出来,全部夹完后,再用左手握住筷子把豆子放回锅里。 一开始,史进也默不作声地按照命令去做。在持续了大概一个月后,史进终于爆发了。 这一天,王进把木片和小刀交给史进,让他用这两样东西雕刻出一条龙来。但是,无论史进怎样雕刻,弄出来的东西,都像是蛇或蛞蝓,以及一些其他来历不明的生物。即使不断更换新的木头重新雕刻,但不管刻多少次,都只能刻成毛毛虫的样子。 终于,史进把木片扔到一边,愤怒地瞪着王进的脸。 “我又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才向你屈膝的!” 王进盯着史进的脸看了一会儿。 “那么——把棍子拿过来。” 史进跑去拿来了棍子。看着眼前手中拿着棍棒的史进,王进微笑着让史进做几个招式给自己看看。还没等做几个拿手的招式,史进的脸色却渐渐变了。然后,史进把棒子扔了出去。 “怎么了?继续嘛。” “不行!” 史进呻吟道。 “完全做不出来。一个月没碰棍子,连身体都忘记了使用棒子的方法!” 史进瞪着王进的脸。多年修行的成果,仅仅一个月就因为莫名其妙的训练白费了。 王进慢慢起身,也拿起了棍子。 “这样就行了——” “什么意思?” 史进正想反驳,王进却一棍子打在来了他的肚子上。这是王进在中秋之夜使用过的“飞龙登门”。但是,这次史进只是后退了四五步,并没有倒下。 “差不多可以了。” 王进说道。史进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到底……” “你的问题太多了。而且,我应该说过,不要称呼我为‘你’。” 史进抿了抿嘴。 “你的技巧里充满了差劲的怪癖。因为在过去的时间里,你用自己的方式学习了很多不同流派、不同水准的师傅的技术。如果不改掉这些怪癖,你就永远不可能变强。所以我才会说,差不多可以了。” 王进亲自示范。 “首先要彻底掌握基本的招式。” 王进接连摆出三十二种架势。史进认真地模仿着。每一个架势看起来都很简单,但王进严格地纠正着史进的手腕和足部的位置。做完最基本的三十二种招式后,接下来是坐在椅子上学习另外二十四种招式。棒术,通常是在地面上步战的技巧。但是,王进也会使用马上的棒法。经过两个月的时间,史进已经完全记住了所有的招式,终于开始了实战的练习。

虽然史进对实战很有信心,但无论尝试多少次,他的棍子都完全碰不到王进的身体。史进好几次被王进撂倒在地。刚要站起身来,又被王进一脚踢倒。即便如此,史进也没有放弃。一天被打倒数百次,浑身都是淤青,但他仍然默默地练习着。在王进说好了之前,就算昏过去,也不会停止练习。即使倒下了,过一会儿也会站起来,重新开始。虽然身体摇摇晃晃,但史进的脸上却洋溢着喜悦和快乐。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王进坐在庭石上,无心地望着正摆开架势的年轻人背上跃动的龙。 雪静静地落在两人身上。 ————————————————————

时间转瞬即逝,冬天过去,迎来了新的一年。 对王进来说,这是一个久违的祥和的春节。元旦的早晨,盛装打扮的史进来到王进的身边问候。 这年正月,史进十八岁。少年的面容每天都在急速地成长,身材和长相每天都在变化。但变化最大的,还是武术。 史进果然是王进看中的“人才”。虽说此前的常年修习让史进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但王进的高强度训练并不是一般人能跟上的。史进的进步之快令王进也不禁感到惊讶。 不过,对这些变化最吃惊的还是史进本人。 一开始,他不知道自己做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只能不管一切地跟着王进修炼。但有一次,史进突然发现,挥动木棒的时候,感觉到木棒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一个“物”,而仿佛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从木棒到手臂、胸部、腰部、腿部,分散的身体融为一体,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动。身体的感觉变得敏锐起来,只用一点点力气,就能做出比之前更快的动作,发出更强的攻击。现在,他已经可以像呼吸一样自如地使用棍子了。 「师父果然不是一般人。」 王进不只精通棒技,而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除棍棒之外,还有剑、枪、矛、戈、戟、鞭、锏、弓、弩、斧、钺、锤、链、鉾、叉、牌、徒手这十七种武艺。虽然流派不同,但这十八种技能被统称为十八般武艺。 从正月开始,王进在教史进棍棒的同时,也开始教会他其他武术。史进几乎把一天的时间全部花在了与王进的训练上。对于一般人来说,哪怕其中一种,也要花上好几年的时间。但现在,史进对任何武术都能像把水掺进沙子一样熟练掌握。 等到梅花绽放的季节,史进的技艺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中庭的红梅开了。在今年第一朵花开的那天,史进在实战训练中击中了王进的手臂。在四个多月的练习里,史进还是第一次用棍子碰到王进的身体。史进吃了一惊。但比他更吃惊的是王进。史进的飞速成长,超出了王进的想象。 和陶醉于第一次领略到真正的武术的史进一样,王进也第一次体会到此前从未体验过的喜悦。 ———————————————————— 一天傍晚。 王进像往常一样在中庭等待着前来练功的史进,但史进却带着一副心神不宁的表情出现了。 “怎么了?” 王进问道。史进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那是华阴县衙印制的通缉令,上面写着少华山盗贼的赏金。 “头目三个人,一共三千贯,这几个山贼的脑袋也太便宜了。” 史进把通缉令揉成一团扔掉,拿起棍棒摆弄架势。但是,他的动作却比往常明显迟疑了许多。王进自然没有忽略。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 王进坐在庭石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史进。看着王进的眼神,史进也不得不放弃,从怀里掏出另一张通缉令。 “……是我吗?” 通缉令上盖着东京开封府的印章,还附加了几条罪状。那张脸毫无疑问就是王进。 “原禁军教头王进——罪状是盗窃、杀人、诈骗、通奸……赏金已经增加到五千贯了吗?” 王进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王进把通缉令还给史进,拍了拍下摆站起身来。 “我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明早就出发。” “我不相信这种通缉令。” 史进跟在王进身后追了上去。 “师父杀的人都被我埋在森林里了,剩下的那个大个子家伙也被我用弓箭射杀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师父在这里……” 王进停下脚步。 “为什么从来都没和我说过?” “就当我是在报答师傅的恩情吧。” “你是个好汉。” 王进把手里的棍子还给史进。 “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史进从未见过王进如此平静的表情。王进背对史进,转身向居住的房间走去。史进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师父!!” 但是,王进并没有回头。 ———————————————————— 第二天早上,东方的天空刚开始染上蓝色,王进已经收拾好衣服,站在门口。 初春时分,天气清冷,繁星依旧闪耀。 对初冬时患感冒,至今尚未痊愈的史太公的问候,昨晚已经结束了。女佣前来送行,唯独不见史进的身影。 「还在闹别扭吗?」 王进微微一笑,快步离开了宅邸。 走了一会儿,路边的树荫下出现了一个人影。王进缓缓将手伸向剑柄。 “师父,我也去。”

是史进。史进拿着棍子,背上包裹,已经完全整理好了行装。 “你也想被通缉吗?” 王进的语气很冷淡。 “通缉令上的罪行,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师父怎么会做那种无聊的事?” 王进的脸上掠过一丝阴翳。 “那么,你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吗?” 听到王进不寻常的语气,史进停住了正要迈出的脚步。 ———————————————————— 王进说。 那是距今十几年前的事情。当时的王进与现在的史进年纪相仿。 王进有一位老师。 他的老师名叫王升。 两人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王升是王家棒法第三十六代传人。王家棒法的名字并不为世人所知。因为传承人会秘密保守自己流派的名字,并挂上其他流派的招牌,再从弟子中选出一人来传承。 这个流派最正确的叫法应该是王家春秋棒法,发端于春秋末期的乱世。所谓棒法,是为了在枪尖被敌人砍下时,还能继续战斗而诞生的武术。没有刃的武器,可以保护自己,但不能杀人。 但是,王家棒法却是杀人的绝学。 在和平的年代里,传承人会将其中的奥秘传授给唯一被选择的继承人。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单纯从王姓男子中挑选人品出众的人作为传人。王进被选为其中一人。因为他也是“天才”。 “王进。”

昏暗的道场里,老师父对王进说道。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的了。” 那天,王进完成了所有的修行。 “你很强。比我,比过去的三十五个人,恐怕都要更强。但是,你的强大,对我来说是危险的。我害怕,你的强大会让你陷入痛苦,甚至毁灭我们代代相传的王家棒法。” 王进默默垂下头。他被禁止和道场的同辈比试,只能和老师父一起修行。在和老师父的比试中,三次最多只能赢一次。所以即使被说很强,也没有很真实的感觉。 “你的职责是把我们的王家棒法传递下去——以此应对即将到来的乱世。但你一定要告诫自己,你的使命是传递,而不是战斗!” 在王进成为第三十七代传人后不久,王升就像完成使命一样离开了人世。 后来,王进被选为禁军教头。禁军是直属于天子的军队,坐拥全国八十万禁军将士。王进负责在枪棒班训练士兵。这对王进来说,既是为了生活,也是为了寻找下一个传人,但王进所教的,大多都是下级的士兵,有的是穷人家的次子或三子,有的则是流氓出身,只会炫耀自己的半吊子武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适合传授王家棍法奥义的男人。不过王进倒也留意过一个“天才”。但他不姓王,而是姓林。 王进以自己的方式热心地教导着士兵们,但他每天都对自己的碌碌无为感到无力。 不知不觉间,王进已经忘记了寻找下一个传人的使命。 就在这样的一个春天。 王进忙完公事后,正要回到有老母亲等待的家中时,发现桥畔却是人山人海。人墙的另一边传来了年轻人欢快的呼喊声。好像在进行什么比赛。王进的家在桥的对面,于是他漫不经心地穿过人墙。 桥上站着五六个年轻人,围成圆阵。他们都是在街上经常看到的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一个球在他们中间飞来飞去。大概是在玩踢皮球的游戏。这是一种最近很流行的游戏,只使用脚,在不落地的情况下互相将球抛给对方。踢球也有各种各样的技巧——有时跳起来踢,有时在背面踢,最有难度的是把球滞留在鞋尖上踢。 为了娱乐而妨碍别人通行,真是一群让人头疼的家伙。但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人们竟然都没有过去的意思。王进向桥上踏出一步。 年轻人们继续踢弄着皮球。就在这时,王进发现了一件更加不可思议的事。年轻人们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个老人号啕大哭的声音。走近一看,才知道原因——圆阵中躺着一位老人。是此前王进常常见到的盲人胡琴师傅。已经八十多岁了吧。穿着一件破烂的围腰,总是靠在桥栏杆上坐着。王进也给老人投过几次钱。虽然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但老人的胡琴弹得相当雅致。 五六个年轻人正在欺负老人。把球踢到老人身上弹开,再由其他人接住踢回到老人身上。踢中头得十分,踢中脚得两分,似乎是在比拼击中部位的分数。 王进走过去,伸手接住刚被年轻人们踢起来的皮球。 “如果有多余的力气,就去学习武术吧。绣球这种儿戏,不是男人该学习的技能。” “你说什么?” 王进无视那些年轻人,把球扔向河里。老胡琴手连忙哭着爬到了栏杆上。王进本打算就这样过桥,但就在这时,皮球却朝着他的脸飞了过来。原来是远处坐在栏杆上的男人从边上把皮球踢了回来。王进用棍子拨开飞来的绣球,手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皮革制成的绣球破裂,在桥上四散破碎。 踢球的是一个长着大鼻子、眼神令人讨厌的男人。大概比王进还要年轻几岁。男人正咬着橄榄,慢慢向王进靠近。

“要比试一下棒法吗?” 男人说道。失去绣球的年轻人们把王进团团围住。 “大哥——” “你们都给我过来!” 男人吐掉橄榄。王进盯着男人凶狠的眼睛。和其他年轻人相比,他明显是一个不同类型的家伙。 “他们是你的手下吗?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 “他们只是想开心的踢皮球罢了,无非是脑子不太好使。” “但你们这样大家都过不了桥,而且那个老人也很可怜。” “那个老头子?” 男人挺起鼻尖嘲笑道。 “要不我再施舍他点钱咯?” 王进的内心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厌恶感。 “道歉!” 王进指着靠着栏杆哭泣的胡琴老人说道。 “道歉?” 男人愉悦地反问道。 “你让我道歉吗?” 手下们纷纷大笑起来。 “我昨天打了我老爸三拳,他都没说让我道歉。” 男人朝手下们扬了扬下巴,随即转过身去。 “走吧,太扫兴了……” “站住!” 王进把手搭到了男人肩上。就在这时,男子拿起立在栏杆边的木棍,迅速转动身体,推开了王进的手臂。通过男人的速度,王进立刻判断出对方有着过人的本领。王进猛地抽身,用棍子接住攻击。男人回过头,微微一笑。 以此为信号,年轻人们纷纷向王进袭来。所有人的手里都握着木棍,一齐向王进打了过去。随着王进手中的棍子一闪,右手边的三个年轻人被瞬间放倒,然后是左手边的四个人。王进手中的棒子如同活物一般击中了年轻人们的要害。男人的手下纷纷昏倒在桥上。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男人越过手下,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他的步伐又轻又快,招式冷酷,毫不留情。那是一种能充分展现自身力量的招式——这种在道场学到的技术,加上自己独有的手法,实战中竟出乎意料地棘手。 王进已经很久没有过人棒合一的感觉了。在道场学习的时候,除了王升之外,王进从未和任何人比试过棒法,私斗也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现在因为教头的身份,也不会和弟子打架。好久没有战斗了——不,应该说这是第一次。而且,对手还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不知道对方会使出什么招数。十回合、二十回合,王进突然感觉到一种不可思议的飘浮感。巨大的力量像波浪一样从王进的身体传达到棒上,又从棒上传回到王进体内。王进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大,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轻。仿佛什么都不用思考,立刻就能看穿对方的动作,身体也会做出相应的反应。 不知不觉间,王进认真起来。 老师父说王进很强。但是,从未与人交手过的王进对此一无所知。现在,王进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有一股力量在全身奔涌。包裹全身的热气一下子高涨起来。刹那间,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棍子上。 一瞬间,王进回过神来。 男人倒在桥上。王进的棍子触到了男人的眉心。以棒子碰到的地方为中心,男人的额头上出现了明显的淤青。哪怕晚一秒停下,棍子就会直接贯穿男人的脑髓。 男人瞪大眼睛,身体僵住了。似乎已经小便失禁,衣服的下摆湿漉漉的。 人们把两人远远地围在一起,屏住呼吸注视着他们。这时,王进才发觉自己笑了。没有发出声音,只有脸在笑——那样的笑容,令人感到恐怖。

王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然后抓住男人的衣领,把他拖向老人。 “道歉!” 说出这句话的声音,仿佛来自别人的嘴巴。 “抱歉!!” 男人呻吟着。然后,男人被涌上来的手下们带走,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开始,男人还想为了面子赶走帮忙的手下,但自己的身体却瘫软在地,连站都站不起来。 王进走下桥头,回到家中。 那天夜里,王进想起了老师父的话。并告诫自己,不要再用棒子伤人。 王进的生活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时间流逝,在桥上发生的事也在不知不觉间忘记了。从那以后,王进再也没见过那位拉胡琴的老人。 他每天到官府,一边教习进步缓慢的徒弟们棒术,一边照顾着老母亲,过着重复的生活。如果说有什么唯一不一样的事情,大概就是天子驾崩,新天子即位。 此时距离新天子登基已过了一年。 那天,王进没有去衙门上班。因为母亲卧病在床,所以便请了假。快到中午的时候,衙门里来了士兵拜访。在王进休息期间,由他所属的殿帅府长官——殿帅府太尉近日更换,今天举行就任仪式。因为只有王进没有来,所以新任太尉下令,要求他亲自前来迎接。面对踌躇的王进,母亲说道。 “去吧,进儿,新太尉大人一定是想重用你。” “可是,母亲……”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条龙降落在我们家的屋顶上,一定会有好消息。” 王进煮好药,让母亲喝下后便出门了。在殿帅府的前院,将士和教头们一字排开。王进行了一礼,走进堂下,准备加入教头们的行列之中。但是,王进刚一进门,就被士兵们从左右两边用枪按住了。 被绑缚起来的王进连头都来不及抬,当场被两侧的士兵摁倒在地。 远处的堂上传来一个声音。 “是王进吗?” 是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来参加我的就职仪式?” “下官母亲生病,已经请过假——” “我并没收到消息。” 众多将士和官吏列队站在两侧,但现场却像被泼了冷水一样鸦雀无声。没有人为王进辩护。 “你作为教头,身负培养出对国家、对天下有用的士兵的责任,是建立军队基础的重要职位。我查了你的出勤表,发现你一直在休假,工作态度也很不认真。你教出来的士兵没有任何优秀之处,训练的成绩也比其他教头的弟子差得很多,显然犯下玩忽职守之罪!” 王进完全摸不清头脑。对方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他完全搞不懂。 “休假的事情……下官是为了照顾母亲才请了假。” “如果你手下的士兵们输给了敌人,也要怪母亲的病吗?” “不……” “难道你不应该牺牲一切来教导士兵吗?” 王进一时语塞。 的确——他从来没有认真地教导过手下的士兵。 “像你这样的家伙居然能当教头,真是太荒谬了。简直一直在偷取国家的俸禄!一定要严肃处理,让其他人引以为戒。” 王进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推倒在石阶上,杖击应声落下。他的后背甚至全身都被公人左右夹击着。一般人遭受杖击,只需要三十下就会昏厥,打到一百下就会一命呜呼。此时的王进已经被打了四、五十下,浑身是血,茫然地仰望着台上的太尉。 王进想要求救。但是,嘴巴说不出话来。

王进第一次看见新任太尉的脸。那张脸——从前在桥上,被王进打倒的无赖的脸。 在王进被鲜血染红的视野中,男人摆出与那时相同的表情笑着。 王进确认自己所注意到的事情之后,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动动嘴巴嘟嚷了几下。 “道歉……” ———————————————————— 史进一时语塞。 “那种无赖怎么会变成太尉?” 至于事情的真相,王进也是后来听别人说的。 新太尉的名字叫作高俅。当初只是一个在开封街上闲逛的无赖。原本叫作高毬,因为他擅长蹴毬。虽然只是个喜欢敲诈勒索,游手好闲的人,但却有着超乎常人的武艺和出类拔萃的蹴毬技能。曾一度因为敲诈使人破产,而被放逐离开国都开封。 不过这都为他后来的飞黄腾达埋下了伏笔。 在他被放逐的那段时间里,一天在去一家酒楼玩乐时,与一位贵人意气相投。 那位贵人喜爱结交豪杰,所以对高毬这种颇有武艺的人十分喜欢。于是高毬被召为随从。由于他原本就机敏过人,所以很快便获得了贵人的信任。 成为高毬主人的贵人,正是娶了当时天子的女儿——公主为妻的王族。这一天,主人派遣高毬前往国都,拜访被称为端王的年轻皇子的宅邸。这位皇子是被称为『浪子』的浪荡之辈,对蹴毬这种事情别有兴趣。这一天,端王正召集朋友们一起玩蹴毬游戏,正当游戏来到白热化阶段时,一个漏接的皮球在偶然间飞向刚好经过的高毬。高毬用脚尖接住皮球,随即用连端王也从未见过的技巧,巧妙地将球踢了回来。 “漂亮!” 因此,端王对高毬十分喜爱,便把他留在宅邸,作为随从时常召在身边。很快,高毬便成为了端王身边的红人。 也是从那时开始,高毬改名为高俅。 端王与先帝同父异母,但由于其生母身份卑微,在数年前才刚刚封王。一直以来,端王都过着什么责任也没有,悠然自在的生活。然而,端王的皇兄哲宗皇帝在二十五岁的年纪病死,他的命运也因此发生了剧变。由于先帝哲宗膝下无子,于是端王登基,成为了宋国新任的皇帝。 端王以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出乎意料的成为了天子。但是,他依然是『浪子』。像是赠送礼物一般,昔日端王的宠臣们一个接一个地上任高位,他最喜欢的高俅也被赐予禁军府的最高职位——殿帅府太尉。 这件事改变了王进的命运。 高俅从未忘记王进。 在士兵的进一步痛打之下,王进昏倒在地。 这时,都教头张彻从教头的行列中走了出来。张彻是一个头发和胡须都已经半白,具有沉默寡言的古代武士风格的人。他的风格之严格,不用说禁军,几乎整个开封城的人都知道。但在此时,张教头却用平静的语气,低下头对高俅说道。

“今天是太尉就任的大喜之日,下官认为,见血是不吉利的。” 张教头的行事风格和他那静谧的语调,让高俅眼中的凶光顿时消失。借此机会,王进的同僚和其他官员们都纷纷为他说起了情。 “好吧——” 高球轻轻抚摸胡须,把身体靠到椅子上。 “今天看在大家的份上网开一面!” 高俅满意地扫视着殿下求情的人们。 王进在张彻和徒弟们的搀扶下回到了家里。 张彻向徒弟秘密吩咐了些什么,然后把高俅当上太尉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因背痛无法在床上躺下的王进。 “太尉曾经和你有仇吧?那家伙生性刻薄,一定会置你于死地!” 于是王进诉说了自己和高俅的因缘。 在房间的一角,王进的母亲放声大哭起来。 不久,一名徒弟来到了王进家中,张彻低声询问道。 “怎么样?” “有两个人。” 王进家的门前站着两个士兵。 “恐怕是太尉派过来监视王教头的。” 张彻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看着王进。 “快跑吧。” 张彻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放到王进手中。里面有少许的银两。王进和张彻此前并没有那么亲密的友谊。 “张教头,究竟为何……” “你的棒法非常优秀,如果就这样死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王进注视着张彻的双眼,想起了自己的老师父王升。 ———————————————————— 拂晓,王进趁着夜色杀死看守,打开城门,骑着马带老母亲离开了开封。

从那天起,王进开始了逃亡的日子。 高俅对逃跑的王进更加憎恨。年复一年增加的悬赏,也验证了高俅的执念。 “你埋在树林里的那些人,都是为了取走我这颗人头换钱的赏金猎人。” 王进盯着史进的脸说道。 “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打了一个流氓——仅此而已。”

王进的声音,比从史进脚边爬上来的寒气更冷、更重。 患病的母亲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死在了廉价旅馆的角落。王进把母亲葬在了一座不知名的山头的松树下,随身携带的木棒被用于陪葬立在坟墓边。王进把自己王家棒法传人的身份和禁军棒术教头的身份都埋葬在这里。 “当我看到高俅的时候……也许我应该匍匐在地道歉才对。但是,我做不到。所以我逃了。今后——我还会继续逃下去。” 王进从史进身边走了过去。 “跟着我这么无聊的男人,有什么意义呢?” “师父——” 王进的身影逐渐远去。 “师父!!” “史进——” 王进背对着史进,用坚定而沉稳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 “遇见你,我才知道作为老师的喜悦,谢谢你。”

王进想起了史进雕龙时的情景。 那是检验史进是否具有成为继承人资质的最后一场考试。只有能够心无旁骛、完成从无到有的人,才能成为王家棒法的继承者。 王升也曾给王进下达过相同的任务。 但是,王进没有成功。史进也没有。王进消耗大量的时间削开一根树干,却在眼看就要完成的时候放弃了。 王升教给王进,王进教给史进。 那时,王进没能雕刻出一条龙。 「但是,现在……」 王进抬头望着满天繁星,露出了微笑。 然后,在黎明的黑暗中,快步向北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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