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秋
那日,正是仲秋时分,一夜绵绵细雨过后,天刚放晴,微风卷起落叶,在清新空气中肆意飘舞。天气不热不冷,太阳泛着黄光,高挂天边,和地上黄红相间的枫叶映成一片。秋景,城市里看见的毕竟有限,要想找寻那真正的秋天,就要远上寒山石径斜了。 秋玉看着被雨洗刷过的树叶,正沉浸在一片惬意里,生活的舒适在这一刻装满心肺,就连呼出来的气都是秋的味道,那种不急不躁,不热不冷的感觉。一片红叶飞过手尖,她顺势一捏,便拿在手里,用鼻子虔诚的去嗅,酸酸甜甜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气味,顿时只觉神清气爽。 兴致上来,索性去爬山。话不多说,一个电话就打到了闺蜜邱恬处。 “嗨,美女,在干嘛了?” “还能干嘛,当然是想你了” “你呀,真是越来越贫了,废话少说,快陪我去爬山” “那就走起!” 三言并两语,二人便已奔山脚,放眼望去,高大的白桦树长满了金黄的叶子,在底下矮小的枫林却是红的透彻,黄红衬托之间,让人不禁想起黄巢的“满城尽带黄金甲”和杜牧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景象大概只有秋季才有,一个中庸融合的季节,夏天的热和冬天的冷成就了它,在这样一个季节,总是让人有种想起舞的冲动,跟着秋叶,一并随意飘扬,任其停落。 看着如此大好河山,再多的愁思也都抛之脑后,一切便都了然了,秋玉对着山喊一声“人生豪迈”,邱恬应声而起“大不了从头再来”,在秋叶共天一色的空旷山间,二人各自压抑许久的内心得已释放,索性疯了起来,将一首李太白的将进酒零零散散背完,彼此相视一笑,心领神会,便爬起山来了。 爬至半山腰,稍感吃力,便坐在石涧小歇,邱恬就问秋玉,你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有两种,一种是活着就是人生,一种是人生就是活着” “这有什么区别吗?” “生活不易的人只希望活着,突出一个艰难,只要能活着,一切便都有了意义,这便是活着就是人生。而人生就是活着,大概是一种洒脱,活着不就是酸甜苦辣都要经历一番么,即使很多时候不想经历,但往往造化弄人,坎坷磨难一时让人痛苦不已,难以支撑欲寻死,又或者精神空虚颓废,浑浑噩噩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所以便要洒脱自在起来,笑看风云往事,更要努力去找寻生命的意义,这其中的差别,不用心是感觉不到的。前者物质,后者精神” 邱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休息片刻,二人整装再爬,鼓起精神,便来到了上峰顶端,杜甫年轻时登高做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如今二人站在这山顶,虽不及杜甫当年所爬山高,但也感受到了杜甫当年的少年气概,一个高字,便将一切狭隘扔在脚底,看到的只是无限宽广。 早上太阳还挂在天边,不曾想,这会儿却变了天,在爬山途中,太阳悄悄溜走,撒下灰蒙蒙的阴云带片袭来,将山间树木笼罩其中,时隐时现,不多时,下起了毛毛细雨,秋玉酷爱秋雨,张开双手拥抱点点滴滴,二人便漫步其中,谈论一些电影小说。 “你有没有看过遥远的救世主?”秋玉问道。 “看过,豆豆的三部曲之一嘛,丁元英神通广大,芮小丹至情至性,只是最后小丹可惜了” “我不觉得她可惜,我倒觉得她很幸福” 邱恬不知所解,刚想细问,不想雨大了起来,二人又没带伞,一时忙躲到树下。邱恬记起这山后有个老道长,为人和蔼可亲,便领了秋玉跑去,想着到他那儿一避。 不稍片刻,便来到老道长所在的土坯房,门前有几课古树,粗大的一人抱不住,树上挂了一些祈福牌,两人来不及细看,急忙进屋。那老道长正在写字,见来人湿淋淋一大片,也就知道了来意,停下笔找来干毛巾,待她二人收拾得当,便端来茶水点心。 秋玉看着眼前的老道长,白须飘飘,仙风道骨,真有点世外高人的样子,再看屋内,桌子上龙涎香沁人心扉,一缕烟曲直扶墙而上,又四散而去,正堂中间挂着一幅猛虎觅食图,栩栩如生,那虎憨态中带着一股凶残之劲,久久望之,只怕从纸中一跃而出,秋玉不自觉后退一步,那老道长看见这一幕,便恬然一笑。 邱恬就问道: “师父仙风道骨与世无争,怎么就挂了这幅图,稍与房中气象不合” “也是机缘巧合,二十多年前有个美院的学生来山里采风画画,跟你们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一直住在我这儿,他可真是痴了,画画上了头,有一天去画老虎,还没画完,就被吃了,我见他画的好,又和他有些交情,就收了挂在房中,图个纪念。” 二人这才注意到老虎后半截不全,前面只注意虎头栩栩如生,竟没看到这是残缺的,这时再去细看,虎尾部分有笔线中断,却看不出来狼藉,秋玉猜想,他一定沉浸其中,被吃时全然不知,要不然定不会这样,再思索,又觉得这事甚是奇怪,便问道: “天底下真有这样的事?真是活久见” “你们一直住在城里,很多事自然见怪,我这儿看到的稀奇事多了去,就连我本人,在外面也传的神乎其神,我们每个人的世界看似同一个,其实大不同,我十六岁云游四海,六十岁才定居这儿,如今已经九十有余了,看见过的怪事多如牛毛,也就见怪不怪了” “全然不像,还以为你六七十岁,就你这精神气,怕是要与天同寿呢” 大家谈的开心,一并笑了。 秋玉二人喝杯茶再看,虎图旁边有幅对联:“眼前一见皆有缘,心中所想全是道”,落笔是泽北。秋玉恍惚间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却一时记不起来,便问道这泽北是什么人?写的这字七差八落,怎么老师父也挂在墙上。 老道长笑一笑说道:“泽北少年才俊,我见他说的话有些才气,便不计较他的字难看了,管他好看难看,我只取一瓢才气便足矣,你若觉得难看,下次他来了,我引荐给你们,你们年轻人有话聊,可一起讨论学习” “他常来这儿?你刚才说他也是年轻人,莫非你们是忘年交?” “说来奇妙,我和他纯属缘分了,有一年我不小心撞倒了他,修行之人笑口常开,我便扶他起来,他随口说:相顾无言只道笑,便是平生一知己。我觉得这少年有趣,我本来也是个老顽童,一时相见恨晚,便约了写诗下棋,偶尔也四处游玩,寄情山水了” “泽北,我好像记起了,秋玉你还记得不?上次爬山遇见的那个莽撞少年,像个风一样,撞到你之后脸红心跳,着实让我们好笑,后来见他憨态可掬,又问他姓名,他说泽北,我说这什么鬼名字,记不住,他便随身拿出笔纸写了一句:良禽泽北而鸣,草木过秋则睡。我当时心里嘀咕,这莫非是个神经病,如今看来,是故意耍玩我二人,下次遇见,可要着实打一顿”邱恬说道。 “我也记起来了,原来就是他,看不出来还是个洒脱之人”秋玉附声道。 三人不分长幼,畅谈人生,时而凝思,时而大笑,时而猜字,时而赏画,秋玉二人城市里的人,难得到这僻静山上,又和老道长聊的投缘,属实开心,那话就比平日多了数倍。 三人聊完,酣畅琉璃,在看外面,天已放晴,又到了黄昏时分,便辞别老道长准备下山去,走出房门,看见晚霞映红半个天边,那一瞬间你甚至觉得太阳触手可得,红晕带着祥云四散而来,再映着黄金色的秋景,好一派山川气象。这一幕在城市里可从没有见过,秋玉舍不得下山,便又拉了邱恬坐在山端赏景。 “ 有诗言: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却不这么认为,如果真看到今天这么好的夕阳,死又有什么可怕的,论语里讲: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想那种感觉我有些体会了,如果上天垂悯,就让我死在这夕阳里吧。”秋玉闭上眼享受着这一切,那一刻,她喜悦无比,仿佛开悟了一般。 “我要为这顶黄红太阳撒上树叶,用树叶起舞为他的伟大喝彩,我和她是共鸣的,邱恬,你知道共鸣吗?” “我知道,因为我们被俗事缠身,所以不理解那些寄身山水的人,可有那么一刻,一下子就理解了,我也懂你说的不可惜芮小丹了,她确实很幸福,因为我们总站在我们的角度,带着我们的价值观和人生意义,所以总觉得别人有遗憾别人很痛苦,为别人可惜,也许并不是如此,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便对生命的认识不同,人生的意义也就有了差别,而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去追寻自己的人生归途” 眼看天要黑了去,两人恋恋不舍下山去,路上邱恬问秋玉: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秋天和秋雨?” “大概秋天不热又不冷,相得益彰,再说喜欢需要什么理由,就是喜欢,好比电光火石之间的碰撞,我懂秋天,秋天也懂我” “如果我回去写一篇文,名字就叫做一日三秋,有的人有的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我想他若是和我共鸣,也许会懂的吧” “照我说,秋天就适合睡觉,睡他个天昏地暗,夜阑卧听风吹雨,黄巾红甲入梦来” “这诗着实被你玩坏了,不过偷懒也是一种幸福,睡懒觉也需要心境,一日三秋,愁中偷乐” 一日三秋,正因为秋的好,所以对它百般眷念,又因为对它有眷念,它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