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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 (练笔)

2023-07-18 02:33 作者:卮言今天动笔了吗  | 我要投稿

梁年,是一位姿容过人的大家千金,在书香门第的熏染之下,自幼便把持一股宁和而清雅的不凡气质。因生得姿色过人、乖巧懂事,且又是独一女,家族上下悉心照顾,关爱有加,放眼那时,竟找不出第二位受宠优渥如此的女孩。更有,她并未恃宠而骄,而依仗自己那得天独道的资源,通晓史书古籍,谈吐文雅,画作也得心应手,一副《春湖》凭借其别有韵味的运色和独特的落笔曾受当地画廊的格外青睐,就连下午茶时,她也能和着轻柔温婉的风,拉上一曲磬人心脾的小提琴。悉数一圈,似没有什么才华能逃过她的手掌,那纤细而精巧的玉体里承载着数不尽的水墨春秋。如此这般,她自然地成为了王公贵族沙龙聚会中耀眼的一颗明珠,哪怕一举一动都在世人眼下,流言蜚语的闲杂也拨不动她一根金发。世传,任何与她坐谈的人都能明里暗里嗅到那满腹经纶的气度,无不为之倾倒。那时飘荡在邻里街外的女孩们,她们的毕生要事便是成为第二个梁年,婚姻于她们似也比不起几分重量。“风华绝代而不失娇媚的俏丽美人”是人们横加在她发梢的一顶高帽,不错,她就是气度非凡,卓尔不群;翩若惊鸿,宛若蛟龙。 每一场沙龙都因她的出席而增色颇多,若是少了她的曼妙舞姿,这集会便如同绽放于无雪之冬的梅花,凌寒独开。艳红夺目,香气喜人,却丢了那一股白里透红的倔强韵味。 如果可以修一架直达云海的天梯,那她的追求者们,就足能够摘到天上泛着银光的星星,摸得到斜在梁家门前那温润如玉,阴晴无常的钩月。可要是如此便能赢她回家,这些富豪大亨无不愿为了她去登那九天,揽那银河。又苦得她有一样和那银月一般无常的性情,便叫是父母,也拿捏不透她心里氤氲着的情愫。每每被问起,她的眼里总蕴着一径令人见之忘返的水秀,轻盈的眼角直插到两鬓里去,高挺的鼻梁在余光里挺拔,只听得那泛着荔枝粉的樱桃小嘴微微上扬,悄悄细语着:“不是我的命中郎呀。” 绝非她故作矜持,而是她心里明白,这一去,便不回。 腰缠万贯的公子她一笑而过,权势正盛的贵族她闭门不见,那容貌俊俏,风度翩翩令万人倾颓的邻国王子专程来访,她也只不过打了个匆匆一面之缘。总推脱也不是办法,父母的急切像是席卷而来的飓风,随着她的年岁不断累积而愈发呼啸。不光是为人父母,岁月也懂得这个道理,好的女孩,是经不住时间斫伤的。 “唉。不是我的命中郎呀。” 梁年总是这样笑着。 日子一天一天从她的指尖奔流着,但却无法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惊惶的模样,就像她的容颜总是那般姣好,总也不老。她说,她不羡慕飞鸟,如果她想,随时可以把它打下来;她羡慕河流,你可以建大坝,但河流没有被截断,而是在等待。头顶的燕子再一次飞了回来,落在梁家门前那棵高高的悬铃木上。新树又开了几度嫩芽,就连老树也焕发了好些个春。 最终成功迎娶梁年的,是一个镇上的送奶工。这位姓钱的工人在世人看来,一没有家世,二没有财富,就连房子也比梁家小了不知多少载年华,而且梁小姐甚至还是位填房夫人。消息如同鼠疫一般在人群里传播开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有人捶胸顿足而哭,有人彻夜难眠而终,有人讥讽斥骂而痛,还有人无奈惋惜而去。无论家族亲眷、亲朋好友乃至曾经追求过而失败的王亲贵族们如何质疑,如何劝说,如何不解,但梁年只轻轻一笑,挥一挥她那纤细精巧的手腕道:“这便是我的如意郎君。” 梁家的前院里摆着一方红木檀香桌,三只桦木椅子环绕桌边,统统被一只五色琉璃阳伞笼括在一块阴影里。桌椅身边花团锦簇,四周围载满了厚重的绿杨。本是放在园中用茶的好去处,却成为了二人相识的契机。这一条街上的牛乳被他所承包,家家户户都认得这位吃苦勤勉的送奶人。两点一线,梁年家是路途中心,每次送奶至此,他总能在门口的红木椅上稍作休息。他坐稳身子,向后欠着身子,伸出硕大的手,从背后的赤褐色包袱里拿出一盒平日里送的牛奶,撕开封口,细致地舐去了沾在手上的牛奶,而后不知从何处掏出一透明玻璃瓶,将开口对准瓶口,汩汩地,纯白的牛奶就全部入了瓶中。这样的过程一气呵成,每天梁年都在窗边看着他来,看着他坐下,注视着他倒牛奶,又目送他离开。 在某个平常的日子里,当她目送着他离开的时候,他却一下子回了头,发脚上的汗水被这突然的动作甩向脖颈,顺着他黑红黑红的脖子流进淡蓝牛仔衬衣里。他们对上了眼,两个人,四颗眼珠,似乎是用一根线串成的,难解难分。 世事更迭,斗转星移,说破了也只是天一黑一亮,叶子黄了又绿。过去那高攀不起的明珠,转瞬便跌落了凡间,成为无人愿意品尝的禁忌之果。世人眼里,任凭她手中怎样的才华横溢,曾经的光彩在如此“不入流”的丈夫的加持之下,只有沦落为阴影的份儿。世人眼里,琴棋书画总好像成了累赘,如同一个个被祭奠给名利这块墓碑的贡品。 影影绰绰前来邀亲的人物中,到底没有哪个是真正爱着她的。梁年哪里会不知个中道理,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聚会中的众星捧月,左不过赤身裸体的小兽闯入肉食之林,那花言巧语的追捧,毫不吝啬的施舍,皆是裹着糖衣的荆棘陷阱,一旦深陷其中,被层层棘刺伤至千疮百孔后成为“某夫人”,她梁年才算是真的落入凡间。她哪里会不知道呢。如此下去,再是十全十美的女子其作用不过为丈夫锦上添花,夫人们彻底变成了依附于男人背后的某种模糊的附庸。若得以从名利荣华和臃肿的贵族烂规矩里脱身,真正选择一位将不及物的爱全权移交到自己身上的丈夫,这一生也不枉来这一遭。所以她选择嫁给钱氏,她选择相信钱氏,她选择相信命运。 她的生活虽然远不如从前生活在富丽堂皇中那般安逸自在,但凭借自己的巧计谋生这还是头一遭。劳动对于钱氏来说稀疏平常,可如此才获得报酬的生活直教梁年上了瘾。他们在城对面购置了一间老旧的别墅,就算安顿了下来。 某夜晚,赤身裸体的她轻轻抱着他健壮的躯壳,彼此依偎在床上,盖着一张樱桃红轻纱绸薄被。梁年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心痒不已,她问道: “钱,我想问问你。” “想知道什么都可以。”他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抚摸着梁年散在枕边的金发。“你为什么要特意把牛奶倒进那只瓶子再喝?”她揉着他粗糙的手说。“直接喝不好么。”钱氏思索了片刻,说道:“我对那种撕开的纸盒过敏,只是碰到身上都会全身起疹,不知怎的。”她望着他的眼睛,那双仿佛能容得下万物的深邃的眼睛。“而且那只瓶子是我母亲送给我的。我从小用到大,离了家,总也算是份思念。”他补充道。“下次让我也试试。”她说。她就是爱他那份真诚。“好,只要你想。”他亲吻着她的额头。梁年突然掀开被子,起身跳到封着玻璃窗的衣橱前,拿出了一身素净的青金蕾丝白边连衣裙站在窗前,指着它说:“那么,这就是我的思念。”窗前的她已经被月光浸了个透,身上闪着白皙透嫩的光,淹得遍体通明。 五年后,又是一个和平常相同的日子里,钱氏车祸死亡的消息跨过他一直工作的那条街,那条她的人生开始的街,跨过整座城,乌泱泱压到了她的肩头。她获得了一笔不小的赔偿,足够撑过自己的余生。消息是白天来的,她沐浴在白昼的磊落当中,除了简单的应答之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正裹着层深灰色头巾,带着手套,裹着一条陈旧但干干净净的围裙,清理阁楼的卫生——那里是他们计划留给孩子的小房间,尽管他还没有出生。 有人说,这是她自讨苦吃,找个贵族人家门当户对,当了第一房妻,作夫人,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有人说,这是她命里克夫,她自知不能伤了别家贵人,于是专找了个不上台面的人相爱,这是梁小姐大度;有人说,这就是命,命运到这里了,该怎样就得怎样。还有人说,这死因倒蹊跷,似乎是某个曾经疯狂地追求过她而不得的富人怀恨在心,在那条街上蹲点呢。不死,则罢,若死了,倒也不亏,人家有的是钱啊…… 熬到了夜里,这张清木雕花床好像从未如此宽阔,大的就要将她吞噬。当无边无际的黑暗潮水般涌上来,淹没了每件物品,她抱着他的枕头,看着那一袋床边的玻璃碎片,就像是冰在眼眶里融化了那般,两行泪无声无息地淌了一夜。 她接受。她的气度能令自己汗颜。当初她作下决定的时候,她就知道总会有这样一天到来,只是过程大相径庭。 又是五载光阴飞逝,梁年五年如一日,穿着那件青金蕾丝白边衣裙,一根细长的朱红色头绳紧紧将她轻金色的头发箍成马尾模样。她好像忘记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忘掉。每日她都会到家对面的商店里坐坐。下午茶的习惯她戒不掉,索性下楼,买一盒牛奶喝。那日,她往窗边一瓢,赫然发觉橱窗里有一件和从前丈夫心爱的玻璃瓶相差无几的瓶子,埋藏在脑海里的,素日里的回忆瞬间都被钩了回来,填满了她空洞的心房。玻璃瓶被放在桌上,多少年过去了,牛奶仍旧是这一盒。她试着回忆起第一天看见那个壮硕的男人坐在自己家前院的景象,学着他的样子,咬开盒口,又舐了下手,试着将开口对准瓶口。 她成功了,她看着牛奶涓涓地从盒子里淌进瓶子,玻璃的通透一下被洁白浸染了大半。 她想起了看见他的第一次,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讲话,想起了她下定决心要嫁给这个男人的自己,想起了和父母大吵一架的曾经,想起了他们依偎在床上彼此的温暖,想起了如今,她孤身一人。 她哭了。那牛奶盒子似乎足有千斤重,她再也拿不稳了。白花花的顺着杯壁一路摊在桌上,倾倒的牛奶形成了两条惨白的棱柱,一条连接着桌面和盒身,一条滴答答地零落在地上,连接着过去和未来。 卮言 2023.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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