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金屋藏娇
从葱岭到妖都有两天半的日程,如果不出什么幺蛾子的话第七天我就能准时出现在妖后的面前,听她老人家训话。
花妖一族的工匠是这世间最巧的工匠,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当我看见面前马车上那一座三尺见方的金屋子的时候,将工匠惊为天人。不说八十余间布置精巧的房间,单是重檐的屋顶上针头大小的屋脊兽工匠都十分用心,雕刻得栩栩如生,以我的妖眼看过去,仿佛下一刻他们就如同虫子一般动起来似的。
葱少,这屋子是怎么做出来的?一帮子美女围在马车边,在身后盯着三尺见方金碧辉煌的群屋问道。
当然,我是不知道这屋子到底是雕刻上去的还是别的什么手段做成的,所以我说,我当它是从土里种出来的。
良牙在舞角四周的烛台上点上了海豹膏油,群屋就美得晃眼。我和秀女们掐了诀,跃入群屋的中央天井,便自然缩小成按照群屋大小变化成的小人,算是正式入住金屋了。
在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兴奋难以抑制的噪声中,我推开了一间独屋的房门,门上写着三个字,“使者间”。唔,十分不错,里面床铺桌椅一应俱全,甚至连放马桶的隔间都十分宽敞。这就是我这两天要住的房间。
当然,房间里的东西并不是金的,他们的材质与日常用品一般无二,是我娘带着天姚还有女使们花了一个晚上收拾好的。
这是什么?我指了指屋角看起来像是风铃的一对挂件。
公子,那是风铃。天姚答道。
哦,还真是风铃,这是群屋,屋子里面又没有风,挂这个做什么?
天姚戳了戳屋外,说,屋子外面有一根绳子,秀女们如果有什么事情拉拉绳子公子在屋子里面就能听见了,黄色的绳子是日常问题,红色的绳子是紧急情况下的问题,这我已经给秀女们都说过了。
我点了点头。这个她倒是想的周到。我一个男人在跟一群女人住在一起,的确有些不方便。有这东西就不用他们事事都来敲我的房门了。
庄学究的屋子在哪儿?
我问。
庄学究不住在这里面。
不住在这里面他住哪里?
天姚道,他住在马车里。公子,他是凡人,没有变化之力,所以他进不来,只能住在马车里。
我想了想,也对,庄学究满手的符,估计也没有随意变化自己大小的法术,杀个人或许还行,把自己变成小人估计很难。
那他不怕妖气?
天姚疑惑地看了看我,问道,公子,庄学究不是有老夫人给的香囊护身呢么?怎么会怕妖气?
哦,是我糊涂了。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那你住哪?我问。
斜对面的那间屋子。天姚戳了戳右边斜对面的屋子。
……
一切准备好的时候,太阳从地平线上跳了出来。
我娘将一个大包裹塞到我手里,道,拿好,路上吃。
我却道,心蕊呢?
涛哥他们四处看了看,道,没见人。我爹道,可能是看你要走,还在闹情绪呢吧?我娘也点了点头,说,看样子是,这丫头,可能还为前两天的事生气呢。
我接过包裹,想了想,道,随她去吧。
我拜托涛哥他们照顾白圭,然后就上了马车,在早上的霞光里让良牙催动了马车,载着一车的佳丽走向皇都。
早上的阳光十分好,马车上装饰的金纹在阳光中闪闪发光。
马车后面,是一山遥遥挥手的人。
和庄夫子讨论了半日政治技巧之后,我钻进金屋之中睡了半日,直到太阳快落山这才醒过来。
看看天快黑了,道路又崎岖漫长,看不见尽头,索性让良牙在山路上找了个平坦地方停下来,将车停在一边,在平地上生了一团篝火,让佳丽们自己选择喜欢闷在屋子里或者围坐着篝火烤肉,亦或者钻到山林里去打秋风,随意,而我自己则在一团小火堆前翻开了一本书,品着茶慢慢看着。
这一本书是人族那边先贤写的,叫做《上古神仙志》。火光灼灼,正是黄昏野读的好时间。
世子在看书?没看几页,庄夫子看见我在看书,颇为惊讶,走过来坐在我旁边。他窝在车里睡了一下午,适时出来走动走动了。
是啊。我说。旅途无聊,我找点事打发一下时间。
唔,作为一个妖,还是妖王,世子这么好学倒是让我挺惊讶的。他说。
我觉得他说的有些言重了,颇不以为然,合上书将封面朝他晃晃道,这本书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只是一本闲来无聊看热闹的书。呵呵,看看热闹应该不算太好学吧。
我明白他的意思,人类的青年是以学习为上的,我是一个妖,天生就是野惯了的,学习对于我来说似乎没什么用。
哦!如果向神仙学习都不算是学习的话,这世间还有什么学习算得上是学习?
他说。
啊?我张口结舌。
我一时梳理不出来这个逻辑,但是听着这话像是对的。如果按照我娘的说法,妖法只是修行不正规而被卡住了的仙法,那么就我在这里看神仙们的修炼方法这件事来说,我倒是真的在学习。只不过这其中还有诸多说不通的地方,就比如说庄夫子是个人类,如果按照人类的看法,看那些治世之书才是正道,看它们才是学习,但是庄夫子莫非是超人类,看得出来我看那些书并没有什么用处?
他却没有跟我在这里纠缠,而是从怀里掏出来另外一本书放在我的面前,道,既然世子看神仙们的列传,不如看看这本书吧。
哦?我将他的书拾起来,书皮上写着两个字:“算经”。
还有这本,他又拿出一本,塞在我手里,“符法”。
这……我拿着书,满脑子问号。
他这是要我学习这两本书么?
突然想起来那日在秋名山遇袭的时候庄夫子的手段,没错,他的道术全部是符咒一类的法术,他此时将这两本书放在我面前,难道要我学习这两本书?他莫非要我继承他的衣钵?
可是他……他只是一个教书先生。
先生要我学这两本书么?我问。
他一把拍在我的肩上,说了一句很是莫名的话:都说因果因果,你惹的麻烦不少,至少应该算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这样至少被算计的时候能知道为什么。
哦,不是让我承袭他的衣钵。这就好。我一个妖精,学道家的咒术什么的肯定不合适。
但是他怎么知道我被算计了?
莫非我被人在背后算计的事情他知道什么情况?
看他准备起身离开,我一把拉住他,道,夫子且慢。你怎么知道我被算计了?没错,我觉得我做这送亲使是被人算计了。而且这背后之人肯定有什么目的。我相信心蕊干不出这样的事情,以她的能力,最多把那几首歪诗写在皇令上了不起了,那个东西能被呈到妖后面前,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事情。夫子是不是知道什么?如果这背后有阴谋那怎么办?夫子教我。
却不料庄夫子尴尬笑笑,嘿嘿道,不可说。不可说。
我有些急了,扯着他,夫子!……
他犹豫了一下,叹道,你们的因缘那是你们的,我如果给你说了,恐怕这因缘会变得复杂,而且我现在并不想被牵扯进这因缘里面去,所以我不能说。
他指了指我面前的那两本书,又道,因缘际会,我不说你尽可以自己去看看呀,你看懂了,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你看不懂,你也是一个人在那个泥潭里面,我始终没有插手,也不会被谁记恨,跟你的因缘有关系的人也不会冲我来做什么,因为我什么也没有说。
夫子?我目光扫了扫那两本书,有些不甘心,也有些疑惑。
相信我,就是相信你自己。夫子拍了拍我的手,然后走了。
我看着他走开,想了想也是,我跟心蕊的这些事情是应该我自己解决。那一日我心中一软,把白圭拉进来解决我们之间的事情,硬生生害了他,心蕊那没轻没重的,竟然从他身上挖了一块肉!
唉,夫子说得对,我自己的事情应该我自己来处理。
他的意思现在很明确,我可以学习他的符咒和算经,推算一下我碰到的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自己处理。这样不会牵连到更多的人,也不会让我身边于此无关的人受到伤害。至少,他一个凡人不会因此受伤。
公子,我准备了果盘,你要不要尝尝?
天姚回来了。
她一直在忙碌,身为我的临时侍女,从车停下他就带着良牙和两名侍卫在准备一切娱乐和零食,直到现在才松快下来。
哦,好。一起坐下来休息一下吧。我说。
可天姚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公子,我私底下听到佳丽们说了“心蕊”两个字,我这两天听你多次听到“心蕊”这个名字,现在也知道她是你的小妹……
怎么了?我心中微光一闪,我问。天姚这么说话肯定发现了什么。我的意思是她有什么话尽管说,篝火堆那边那一群佳丽此刻正喝酒划拳、吹牛打屁,热闹着呢,我们这边说话那边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天姚会意,继续说道,我私底下乘佳丽们不注意偷偷听了下她们的说话,似乎你的那个“心蕊”小妹也随同我们一起来了。
啊?我牙齿一咬,险些将自己舌头划烂。
一把抓住她,急道,心蕊也……也在这马车上的金屋子里?
天姚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我觉得压根没有说谎,是的,公子,心蕊姑娘也在车上的金屋子里,只不过她不知道藏在谁的房间里面,我们现在找不见。
晕。
心蕊这丫头竟然偷偷跟着招亲令选出来的这些个佳丽来了。
我心头又一闪,低声道,糟了,她来了,没准少梅那傻丫头也混在秀女里面来了。
想来想去思考了好半天我颓然坐了下来。
从金屋子里面找出心蕊和少梅是不现实的,他们两个妖术比我高,恐怕和天姚也差不多,想找出她们恐怕并不会太容易……哦,天姚,你会不会妖术?如果她会才能帮助我,仅凭我自己那绝对是天方夜谭。
不太会。天姚答道。
她给出的回答很直接。
这就是了。在他们两个人妖术都不低的情况下想要在这一群人里面将她们找出来恐怕是个难事,搞不好,还会引起这一群佳丽嘲笑……算了,她们愿意待着就待着吧,到了妖都,再想别的办法让她们改变主意吧。现在她们这么想去,恐怕我就是把她们找出来押送回家去她们依旧会追过来。
算了,不找了,只要不出什么事就可以了。我说。
天姚这才嗯了一声,在我旁边的春凳上坐了下来。
心蕊和少梅能藏在金屋子里而我和天姚都察觉不出来,莲姐这帮妖精肯定是起了作用的,没有她们的帮助,心蕊和少梅不可能藏得这么踪迹不漏的。
既然他们愿意帮助心蕊和少梅,这说明她们有这能力保护她们,既然他们结成了一体,那么我也没有什么担心的了。我自己始终担心的不就是心蕊和少梅的安全么?心蕊和少梅想做魔君的老婆,她们又何尝不想?我虽没有养过女人,但是看过不少画本子,女人在危险的时候通常很团结,但是在竞争的时候却从来都很敌对,也很顽强。心蕊和少梅想做魔君的老婆,她们先得过得了萍姐这众多妖精的这一关!
我深深吸了口气,将这些天忙碌的疲累都呼了出来,这才觉得万物在夏天的黄昏里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草香味,其中夹杂着一丝丝果子的香甜。天姚准备的果盘很到位,各色水果拼在一起摆出花样,既美观又让人很有食欲。
天姚也放松下来,问我道,世子看起来对姐妹们都很好?
天姚轻松下来的声音很好听。
嗯。大概是吧。我说。妖生不易,大家能来到这都是缘分,所以为什么要彼此为难呢?况且,你看她们,我指了指围坐在篝火边的诸多佳丽们,她们除了修炼,就是谈论怎么美丽,其实她们就是一群花妖,说白了,就是各色的花,能这么远远地看着她们,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能一生就这么看着各色美丽的花儿在我身边开开放放,就这么老去,死了也无憾了,所以我就觉得为什么要对他们不好?其实她们的一生要求也并不多……
天姚听我说,似乎也被感染了,扭头看着佳丽们在火堆边闹闹呵呵地瞅了好一会,然后又问我,那如果有人想要从你这里拿走一些东西,公子会不会给她们呢?
拿走一些东西?什么东西?金银?尽管拿去,但这东西好像只有人族才喜欢吧,你看,绝世妖王府里面其实有很多奇珍异宝,这在人类那边好像很多都很值钱,但是我看花妖里面从来都没有人在乎这些东西。花妖们都喜欢美丽,但是府里面值钱的能让他们美丽的东西也从没有人去拿,所以,你所说的“东西”……是什么?我问。
我以为他会说“妖气”,似乎花妖们最在意的也只有这个了。
但是天姚张了张嘴却道,运气。
运气?
这东西也能拿么?她这个回答很奇怪。她要运气做什么?
我笑道。
我猜这不是天姚的本意,她想要什么东西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她到我身边……不,到我娘身边才几天时间,大约还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说要什么东西,临时改成了“运气”。我闻到了一丝丝谎言的味道。不过,我不想戳穿她,她因为临时改口而心中一慌引起的脸上的红晕看着挺有意思,有花妖们脸上红晕的味道。
我心中一乐,不由想起来我在集市上撒谎的时候她的神色,正与此时一样,蛮好看的。
她既然胡扯,那我也就胡扯吧,反正大家都在说笑。
唔,听着挺不错的。运气这东西真的很不错,辟如上一次我和庄夫子在秋名山被人围攻,庄夫子被杀手们围住打,而我也是没有办法使用妖法,而且我还是个小妖,妖力也没那么强大,但是我运气好,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就在庄夫子快被打死的时候,秋名山上的那座塔给炸了!
后来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杀手不见了,我和庄夫子也都得救了。你说这运气,美太太了。
嗯,你这想法不错,拿别人的运气,很好,很好,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拿?
她再傻也听得出来我也在鬼扯了。
但是她却不见笑,甚是认真地说道,把你的手给我,我就能从你身上借一点运气出来。
于是我将手掌一翻摆在她的面前道,好呀,你要是有本事这东西你尽管拿去。
哪知这一伸手,一道若有若无的微光自远处激射而来!
我下意识地一抓,手中竟然抓住了一只!
呦?一只镖?看看,这运气,还真不错,出手就有东西。我的嘴巴快于我的脑子。
天姚却惊叫一声“公子小心,有人偷袭!”,一把将我按倒在地,顺手将凳子挡在我的面前。
她的动作很快,这大体上因为她会武功。在集市上的时候她都能够提着我飞行,这些凳子在她手里如若没有重量。
一片叮叮咚咚地乱响之中,卸去了这一波从昏暗之处射出的暗器。
恰巧看到掉落在地上的两本书册,手一伸将他们抓起来塞进了袖兜里,这才对着篝火那边一群还在叽叽喳喳的女人叫道,小心!有人偷袭!
身为妖怪,我倒也不怕有人来偷袭,因为这事已经发生过一回了。
那些美丽的妖精们似乎还不知道什么是偷袭,懵懂着站起身来,一面向急速趴在地上地我和天姚看过来,一面道,偷袭?偷袭什么?魔君抢亲来了?哎呦!有人要抢我们了!
我去,这群妖精,真不怕死。
篝火边地美姬们还在笑嘻嘻地看着这边,而我依旧被天姚护在凳子后面,十丈开外地野地里有几个黑色的身影现了出来,极为放肆道,大哥,那个世子交给你了,篝火边的女人嘛……让我先抓几个看看货色!
糟了,这声音这么熟悉。
是当日在秋名山围攻我和庄夫子的那几个杀手!
我从没想到自己会遭到暗杀,还是两次,更没想到,这些杀手去而又返,竟然再次来刺杀!
但是,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要去妖都?
莫非他们事先已经埋伏在了这里?
虽然那叫喊的贼人叫他大哥来对付我,但是昏暗的天色里影影绰绰地从草丛里爬出来的并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十数个人!我猜对了,他们果然是事先埋伏好的。
噌噌又是数声,又是几枚暗器射到,我正要起身,却又被天姚一把拍倒在地。我这才发现,她力气竟然比我大!再一反应,她是用腿将我压在了地上。而噌噌的声音则是她用木凳子继续吸收暗器的结果。
而对方的目的很明显,是想将我压在原地,动弹不得。
恭喜,你们做到了。我在天姚的腿下暗道。
火堆旁的妖精们终于反应过来了,有的在惊叫:有人在打葱少!有的已经奔了过来,而还有的则钻到车上的金屋子里面去叫人。
贼人来得极快,暗器稍一停歇,两把刀已经削到了跟前,封死了我和天姚左右的退路,而中间一把刀则带着刀气掠了过来。
天姚一脚将我从地上挑了起来,然后风火轮一般转身将凳子和能扔的东西都扔了出去,这才顶住了那“大哥”的攻势,一回头,一脚踢在我的腿上,我身子一滑,直接滚了出去。
她这一脚算的极好,我摔倒的姿势正是半躺着前进,一腿踢中了左面杀手的脚踝,正正看着他向着我倒了下来。
我们两个面对面跌在了一起。我没叫,他在叫,由于谁也没有准备,我不小心抱住了他,他也不小心抱住了我。我们两个面面相觑。
我去。他有口臭。
心中一阵恶寒。
他明显还想用刀来砍我,限于跟我抱在一起,刀却无法施展,于是便尖叫着想用手来扼住我。我想爬起来却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由于我心里不慌,心中便在瞬息之间已经有了打算,待得他稍稍放手想要拉开距离来抓我却还没有得手的时候,双掌半推,手中早已溢出的妖气一把就没入了他的胸膛。
妖气这东西对于我们妖族自己来说那是气,越多越好,对于人族来说却是毒药。
他脸色绿了绿,嘴一张,带着一口绿呼呼的不知道是血还是什么的东西就倒飞了出去。
但是他虽飞了出去,些许汁液化作液滴飞到空中躲无可躲,溅在我脸上,引得我一阵恶心。
从地上爬起来,我喘息了片刻,回头看时,天姚已经一肘子击在了右边那杀手的腰间,一式花蝴蝶飞舞的翻转,不仅空掌夺过了右边那杀手的刀,而且还向着那“大哥”回击了一刀。只不过她这刀法很是奇怪,明明是刀气,却夹杂着一股青蓝色的妖气,而且威力看起来竟比那“大哥”的刀气还要旺一些!
她竟然将妖气混进了刀气当中?
天要是会武功的,刀气自然能正常使用,但是这么浓烈的妖气她也使得如此精湛……
她在我面前谦虚了。
轰的一声,距离我数米开外的地方凭空炸出来团青红相间的气团,那是杀手的刀气和天姚的刀气撞击在一起的结果。
另一边,仅仅这短短的须臾间,妖精们已经扑了上来,和后面从草丛里窜出来的杀手们绞杀在了一起。妖气和剑气四处飞舞,平地上多了一道道五颜六色的光芒。
而我抬头向着马车望了一眼,夫子从车里面探出头看了看,然后又悄悄缩了回去。
有三十多个妖精替我们打架,我和夫子自然就有惊无险了。
可事情远比我们想得要复杂一些。
当中使枪的杀手拼了两手打退身边的妖精,在那边笑道,哈哈,看起来这些妞儿还有两下啊,老三,祭出收妖瓶吧,弄两个回去挖出妖灵让爷们尝尝鲜!
另一个黑衣杀手远远应道,我就说直接收了就行了么,非要这么费事!
那“大哥”杀手则叫道,稍微收敛个就行了,收多了违背天道。他看起来跟其他几个主要杀手的想法不太一样。
天道?收了我的佳丽还要讲究天道?
瞅了一眼天姚,她已经跟那“大哥”战在了一起,两个人看起来实力相当,竟然斗了个平手!
我一咬牙,去草丛里找到了方才被我击得不知是死是活的那个杀手,从他手上拾起刀便向着那个“老三”杀手摸了过去。
你们偷袭,我就从你们后面给你们偷袭!
从草丛里偷偷摸到那“老三”的背后,瞅着他从腰间掏出一只瓶子,我顺手拾起一块石头,瞅准了便朝着他手上砸了过去!
“咚”的一声,石头正中瓶子,将它砸得飞了起来。
而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风声,想都不用想,有人在我身后想要偷袭我!
我呼的一声变出一张乌龟壳,硬生生受了他这一剑,然后回头、甩手、弹指,五枚妖气凝结出来的冰锥便飞了出去。
噗噗五声,冰锥尽皆没入了杀手的身体。
而那“老三”适时转身看过来,向着那杀手骂道,蠢货,那是妖族的世子,别大意!
哦,怪不得我两击都这么轻易就得手了,他们原来都以为我只是个花花公子而已。
嗯,想想也对,在常人的眼里带着这么多美女上路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纨绔,他们平日里的功夫都花在拈花弄草上了,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战力,所以这些小杀手们大约都把我看作纨绔了。
甚好。
这老三叫着,我却比他想的还要凶残些。冰锥没入杀手的体内,我随手挽出一朵妖气凝成的桃花,趁着他受伤后退,一把塞入了他的怀里。下一刻,妖力炸开,杀手直接飞了起来,然后在一片血雨中飞入了草丛后面。
我看了看手,暗道,看起来这夫子的修炼方法还真的不错,我的妖力竟然有这么大的长进!
正得意着,一声娇声在侧面响起,葱少!小心!
我还来不及反应,一阵针刺般的感觉自空而来,直冲我的肩甲落了下来,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斜斜倒在了地上。
大意了。
背后一片火辣辣地疼,那是长剑砍出来的伤口。
耳边听得数声娇喝响起,紧接着领子一紧,一双柔荑从地上拉着我便飞向了火堆旁。
葱少!
是天姚。
远处的娇喝之声猛然间多了,显然妖精们为了天姚能把我从战团里拉出来而和杀手们缠斗起来。我抬眼去看天姚,她看起来很紧张,于是我摇了摇头,笑道,别紧张,我变出来的龟壳还是有些用的,受的伤应该不是太严重,你看,我还能跟你说话。
看得出来,天姚并没有被那杀手伤到。只是招来招往间,她的发丝乱了数绺。
我正要赞叹一下有天姚保护真好,向远处一望,却顿时紧张不已。
被我从杀手“老三”手里砸掉的瓶子,此刻正被另一个杀手拾起来,拿着要跳出众妖精的围堵!那“老三”此刻正嚷嚷着“收了她们!”,努力想要拿回瓶子。没有了天姚制约,那老大杀手也正向着众妖精冲了过去,虽妖精们人数众多,但她们战斗能力并不怎么样,所以这老大杀手便迅速向着瓶子靠近!
有方才我那拼命一砸,众妖精也看出来其中的严重性,拼着性命向着那杀手围了过去,上下出手,既让他不能跳出妖精们的控制范围,也暂时阻止了那杀手中的老大和老三向他靠近。妖精们很聪明。距他不远处,曾经在秋名山上想要杀了我的熟稔声音一边急着向他冲过去,一边叫道,扔过来,扔过来,这么多贱/人不收了实在是可惜!
我听不得这样的谩骂之词,一咬牙重又扑了上去,嘴里对天姚嘱咐道,不能让他们拿到那瓶子!
天姚会意,一跺脚又飞了出去,我没看清她的脸,但是相信她跟我一样,心中满是焦急。
毕竟,我们都是妖。
对于神器,我是研究过的。
从功能上说这些东西大体上分为三种,一种是杀人的神器,一种是囚人的神器,一种是伤人的神器。
杀人的基本原理,就是短时间内给敌人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由于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所以敌人就被这重量给弄隔屁了,因此不管是仙器、魔器、还是妖气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只要能杀人的,基本上都符合这杀人的基本原理,而将杀人的本事固化下来的时候,就成了神器。
这种神奇的结构说起来简单,就是把一些能杀人的东西封闭在一个器物上,比如说将一个一个厉害的法阵,或者一个厉害的灵物封到一把刀上,可以用来产生超乎寻常的杀伤效果,这刀就成了超凡的神刀。
而根据封入刀的法阵、符咒、或者灵物的分类不同,这刀又可以形成仙刀、魔刀或者妖刀,由于他们所含此类属性的不同,这刀又可以分为更细的分支流派。含水的可以形成仙派水刀,含火的可以形成魔派火焰刀,含妖气的可以形成妖派的妖刀。
等等。
而囚人的基本原理,则是让人失去自由,被囚禁在一个无法脱困的空间内静思己过,同样,与杀器的原理相似,如果将囚人的法阵、符咒或者灵物之类的玩意和器物结合起来,便会形成囚人的神器。
自然,这一类神器也可以细分为仙派的、魔派的或者妖派的。
如果鬼也能做这样的东西,我想鬼派也能做出神器来。
至于伤人的神器,那就简单多了,只要杀不死人、囚人又不能完全把人囚到底的,大约就是这一类的了。
想当初我被囚在一团篝火边烤个半死便是一把破扇子的功劳。
眼前这只看起来闪着灵光的瓶子,便是一只囚人的仙器。
我还在奔向战团的路上,远远地突然看见一只一尺来高的小狗儿从众人乱纷纷的腿之间钻过去,一个纵跃便咬在了那持瓶杀手的手腕上。而随着他咬中那人,他的身形突然变大,硬生生将那人给拉倒在地。
被围在当中的其他杀手忙着跟妖精们纠缠着,谁有功夫帮他?于是良牙直接凭借变大之后自身的重量,一把将那杀手压在了身下。
那杀手立时就没声了。
而良牙则一口咬住那瓶子,身形又缩回一尺来高,贴着地面钻了出来。
这厮虽然年龄小,不会妖术,但是看起来将身形变化之术练得已趋甄化,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也算是一只活动的神器。
看到他的影子,我便向着他奔去。基于我对神器的一般了解,我想这东西到了我手里,虽然我没有把握将这仙器给毁了,但是我大可以让它无法正常使用。
就在这时,两个杀手舍了面前的妖精,向着良牙下手了。那瓶子清幽幽的仙气在夜里很是特别,自然很容易被看见。
这两杀手看起来会点道术,一个手中的刀化作数把,从前向后叮叮当当地钉在地面上,直接做成了一道两尺高的栅栏,而另一个则晃了晃刀,刀便在虚影中化作了一个刀球,向着良牙滚了过去。
良牙不能跳,如果他跳起来,虽然看起来能够越过尖刀围成的栅栏,但是看着刀球的去势,必然从地面上反弹起来切上他。但如果不跳,那东西就会在栅栏前扫向他。刀球旋转的样子看起来极为凌厉,粘上就是一片血肉模糊,而我离他却还有十几米远根本够不着!
只见这厮突然立住,还原成人形,一脸阴笑,将口中的瓶子交到右手,然后朝着那刀球给扔了过去!
轰的一声,平地上无数妖精花花绿绿的妖术和似有若无的杀气之中,一朵两人高的蘑菇云出现了。
如果只是蘑菇云,那只是爆炸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但是我猜的没错,瓶子当中封的却是一座法阵,瓶子碎裂,那法阵便突然现出身来,数道由繁复符文组成的圆环纵横交错着被弹到了空中!
良牙傻了。他只想着要毁了这东西,怎么知道这法器不是这么简单的,不能直接这样毁掉!
我也傻了。
我看得出来,这东西是一个极为厉害的阵法,凭借这亮度,它被激活的控制范围足足有数百米,而我们现在战团的范围却只有短短数十米!
与我和良牙一同呆住的还有众多的妖精和杀手。
妖精们突然觉得世界亮了,她们可没见过如此剧烈的爆炸!
而杀手们则看到他们的神器被良牙这么简简单单地给毁了……
光芒之外,所有人都觉得一种压迫感几乎在火球升起的同时降临在当场,这压迫感让人说不清楚感觉,无法动弹,不能逃,也无可抵挡。而肉眼可见,那由繁复符文组成的圆环只是在须臾间便扩散了数倍,已经将良牙笼罩在内!
更让人意外的是几乎是良牙被笼罩在内的同时,天边有人吟唱出一句绽雷般的诗句,这诗句我从没听过,但是却响彻天地:“诸神在世间寻找自己的代理人,那超乎寻常的力量,便是神赐予你的礼物。”
洗了把脸,我从房中走了出来。
我娘总担心我不会照顾自己,可是我将自己收拾得很妥帖,头发梳得油光蹭亮,衣襟整理得平整妥帖,袖儿也没有打折,袜子裹住里裤,温暖舒适,纹丝不乱,就连脚下的松花靴子也是一尘不染,没有沾染泥土沙子什么的,如果她在,应该再找不到唠叨的理由了吧。我想。
金屋的院子里,良牙还在以一只小狗的模样昏迷不醒。由于是小狗,佳丽们便争先恐后地将他搂在怀里,左看看右看看,一个赛一个地抱着狂撸着他,看得我不由得呲了呲牙。心想,如果再不将这些女人赶走,恐怕我的狗儿就废了。
其实我并不太喜欢他以一只宠物的模样在我面前,但是想起来他现在可是一只神器,便由不得自己将他夺回来抱在我的手里。
嗯,我清了清嗓子。众位姐姐,良牙现在极度虚弱,需要休息,狗儿的习性要求并不苛刻,大家只要把他放在地上,让他好好睡上一觉,这看门狗就完全可以缓过来了。姐姐们这么疼爱他,这么把他抱在怀里暖着,恐怕他消受不起是要拉肚子的。
哎呦葱少,你说的怎么这么妖气冲天的,我们抱抱他就要拉肚子,难不成要是我们养养他他就活不了了?
玲花跳出来叫道。
月禾子果然耐不住挑逗,立刻也跳了出来,也叫道,葱少,良牙虽说是你救下来的,可他不是你买回来的,没有把身契交到你手里,他可不算是你的私有财产,我们就算是看上他了也是我们的自由,把他抱上了床也是他自己的福气,跟你没关系,你也管不着啊。
……
妖,的确是妖。
我跟一群妖精在一起,天不怕地不怕的一群妖精。
我只好欠欠身笑道,诸位姐姐多心了。我这不是心疼他么?他毕竟是我的狗儿。
大家昨天也看见了,为了救大家,良牙可是拼着自己被烧死的危险破了那个收妖的瓶子,虽然最后的结局并没有被那符阵给烧死,但是那东西现在进了他的身体,他阳气过重,需要一定的时间消化不是?
大家都是修习妖术的,这阳气吸入过重大家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跟我们吃饭一样,一下子吃的过多不撑死都算是幸运的了,更何况那东西比吃得还要读一些,想吐都吐不出来。另外在座的只有我和他是雄性动物,原本就是阳气过重,这一下又吸收这么多,自然要好好消化一下,否则不走火入魔都是幸运的。
诸位姐姐抬爱,我知道你们希望他能好起来的心思,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诸位都是阴气过重,在这种环境中他怎么专心消化恢复?……如果诸位姐姐想让良牙尽快恢复,听小弟我一句,现在诸位去休息一下,让良牙也静静休息休息,这样大家都好不是?
你月禾子毒,我也不差。
亏得莲姐也赶过来救场,否则我不知道他们还要怎么纠缠。她道,就是,葱少说的不错,大家也都打了一个晚上了,到现在都没有好好休息这好不容易打退那些臭男人,我们还不得赶紧歇歇?大家可不要忘了,我们到妖都还有数场选秀要参加呢,还有妖后等着接见我们呢。现在我们真是要好好歇歇去,长个芽儿脱个皮什么的,要不然后面选秀的时候被筛掉了可怎么对得起我们长得这么国色天香的?
……
她这话很到位,佳丽们立刻一哄而散。
待得佳丽们都散尽,院子里只剩下良牙孤零零地在地上卧着。
我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狗头,摸了摸他的脉搏,呼吸均匀,脉搏有力,应该没有什么内伤。
八成他跟我预料的一样,“吃”的太饱了,消化不良。
良牙啊良牙,算你运气,否则你昨天晚上恐怕连个渣都就不见了。我悠悠道。
从金屋里钻出来,我坐在庄学究的身边。
其时他正坐在应该是良牙的位置上赶着马车。
夫子,你那不是咒术吧?
我想了好半天,我一边看着路边的景色,一边有意无意地继续悠悠道。
我脑子里面始终闪现着昨晚上他念出那一句咒语时的情景。按理来说,这样直接问他有些唐突了,他既然不主动说说明他不一定愿意让我们知道他会这东西、也不一定愿意让我们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一刻,他每念出一个字,时间似乎就在迅速变慢数倍,待得全句出口,时间已经几乎完全停止了。但是奇怪的是我们的心思却一切如常!
我张着嘴,却叫不出一个字。而天地间除了他的声音,其他一些声音都消失了!
咒语能有这么大的力量?据我所知,没有一个阵法或者咒语能够控制这样规模的时间和空间!
庄夫子心不在焉地转过头努着嘴想了想,反问我,那你觉得它是什么?
不知道。我说。
神力?我猜。
哈哈哈哈哈哈……庄夫子大笑,怎么,你觉得我是神?他猜。
我犹豫着用什么词来形容,摇了摇头,最后说道,你如果不是神,那你就是在借用神的力量。
哦?
他突然转过来仔细看着我,目光很是尖锐。
我自然不是神,怎么?你觉得我是在借用神的力量?……为什么这么说?
我又仔细想了想,再认真说道,我找不到这么说的理由,但是从直觉上判断你用了什么手段,是借用了神力,然后控制了当时场上的局面,临时将那张法阵的力量给封到良牙的身体里面去了。我确实没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庄夫子确实用了极为高深的本事。而且这么大的本事即便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如果他是神仙,但有几分可能,但是一个神仙怎么可能连几个杀手都打不过?所以庄夫子终究不是一个仙。
庄夫子看起来微微有些得意,给马儿轻挥了两鞭子笑道,那你又怎么知道符咒之术做不到昨晚那么大的阵仗?
我答不上来了。
是啊,我对符咒之术并无了解,怎么知道符咒之术做不到?
夫子乘胜追击,又道,你都知道那收妖的仙器可以是将一个阵法封在瓶子里做出来,你怎么能不知道一个更厉害的法阵或者一个看不见全部外形的阵法也可以封印在一张符咒里面?嗯?
他这一反问,我突然觉得符咒和神器在我面前打开了一片新的世界。
我研究过神器,却怎么没想过一张符咒同样可以是一个神器?神器可以造,符咒造起来不是更方便?
我有些瞠目结舌,但是却更多地有些兴奋。
但是,我依旧答不上他的话。毕竟,我只拆过几个神器但却没有造过他们,同样也没有造过符咒,并不知道那里面又放的是什么。
夫子却岔开了话题。
他道,哼,我知道,你娘有很多事情还是没有跟你说,当然,她可能也不会对你说,而且,她也有可能自己现在也对我没有那么多的了解,不知道。但是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有很多事在瞒着你?
我想了想,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是有些生气还是别的什么态度,自然先就不放我的态度在脸上。
却没想到,他突然又松了这根弦,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瞒不瞒你在你看来应该不重要,我不敢说以后我会不会害你,但是至少现在我不会害你,这你应该懂。
啊?以后……
我初闻这句话心中一紧,但是紧接着却跟着点了点头,道,嗯,这个我明白,恐怕你让我自己去学习符咒这些东西,也只是让我自己把握我自己的命运之线,对吧?这话是他自己说的,恐怕他现在还是要用这句话来搪塞这个问题。
不,他却矢口否认。世界上即便是神仙,也看不见永远的命运线,有时候,恐怕神仙自己也看不到自己要走的路。就像我跟你,我们现在可以是师父和徒弟,但是你要明白总有一天我会离你而去,到那个时候,我和你是不是师父和徒弟的关系就说不定了。
如果不是这种关系,我们就有可能是敌人,到那个时候,即便是我现在告诉了你我的一切,又有什么用?
我的意思是,永远不要相信别人告诉你的,不要将自己的判断放在当下的这种关系之中,不要让你已知的东西、或者你原来的认知变成你的拖累。学会判读事物的全部根由,世事随时都在改变,你知道的内容随时都在改变,诸法空性,你的对策也应该随着他们而变。哦,我扯得有点远了。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学会用你自己学到的东西去判断一切,就比如我用的到底是什么。
他又绕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