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X萧瑟 妖与僧】

93.闲坐看云

晨空雨霁，烟云渺渺。旋舞镇外，郊野小道芳草萋萋，清风送爽，草香扑鼻。

一辆马车停在草地上，解了缰绳的四匹马正悠哉游哉地吃草。

车厢旁，无心与冬霰聊起了这一带的风土景观。

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溪边长着各种香草，唐莲说可以用做烤肉调料，便与雷无桀一同过去采摘。

草丛对面是一棵大柳树，树旁有一座古旧的长亭，木制的亭柱布满凌乱的刻痕，还有很多某某到此一游的字迹。亭里设有长板凳，凳上铺着落叶和灰尘。萧瑟信步走进亭里，露出墨黑的大狐尾，轻轻掸去板凳上的落叶和灰尘，又收起狐尾，悠然落座。昨天在镇里歇了大半日，他却是一脸倦意，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你怎么了？」无心款步走来，在他身旁坐下，关切道，「身体不适？」

「没事，只是没睡够而已。」萧瑟懒声懒气地说。

昨天酒喝多了，今早醒来，他只觉头昏脑胀，精神不振，还想再睡一场。他毫不客气地依偎在无心身上，将其当靠枕用。

「你从入夜睡到天明，足有五个半时辰，怎还没睡够呀？贪睡过头了吧？」无心低声在他耳边抱怨道，「昨夜正餐还没开吃你就沉睡过去，叫也叫不醒。每次快到那一步，你要么睡着，要么以各种借口将我拒之门外，你何时才肯敞开心扉，让我深探幽秘？」

「还没拜天地，何必着急？」萧瑟用手肘轻撞了他一下，以示不喜欢谈论此话题。

「那你何时与我完婚？」无心不罢休，逮着机会就追问到底，「之前你要我先废除魔族特权再谈婚事，我们详细聊聊可好？」

「不想聊。」萧瑟撇了撇嘴，无奈地说，「聊政事太无趣了。我那时只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前日在沛霖轩酒馆里，他为一个受魔族人欺凌的小妖奴抱不平，恰好无心又谈起婚事，于是他便开出此条件，不料无心竟放进心里了。

「这事和你有关系，好好听我说。」无心拨了拨他耳朵，接着说，「魔族对妖族并不友善，霸凌随处可见。你若留在魔域生活，想必会碰到许多不平事，内心难以悠然自在。」

萧瑟深以为然，心道：若非看你是魔王，不想给你添乱，那种魔族恶霸我见一个宰一个，见一伙除一伙！

「其实，我也觉得魔族狂妄自大，欺人太甚。」无心叹惋道，「魔域的法典虽有明文禁止对妖奴施暴，但大多妖族受害者只能忍气吞声，法令形同虚设。」

「也许他们并不想忍气吞声。」萧瑟纠正道，「而是迫于威逼，无力反抗。像姣妙那样敢于抗争的小妖奴或许不在少数，只是一般妖奴不会如她一般幸运，大多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若非有你替姣妙做主，她也难逃厄运。」

「我仔细考虑过了。」无心一脸认真地说，「下个月我会颁布新令，严禁私市贩妖，以及规定所有妖奴工钱不得少于魔族雇佣工。」

「下个月？这种事怎能说做就做？」萧瑟睡意全消，猛地端坐而起，肃然劝道，「你好歹也该三思而后行，若操之过急，搞不好会天下大乱。」

「放心，早在半年前我就已经想过这事了。」无心娓娓道，「其实，当年我父亲在位之时，也曾筹谋推行新政。父亲他计划让俘虏后代恢复自由之身，可我觉得现在谈这事还太早了，不付钱的话，那些奴主肯定不愿意放人，而我们国库现在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去替他们赎身。」

「我打小听闻叶鼎之是冷酷残暴的大魔王，他竟有如此人道的一面？」萧瑟疑道。

「胡扯！那是你们北离人恶意诋毁我父亲！」无心澄清道，「父亲他不是暴君。他认为任何人只要在魔域扎根，就是魔域子民。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方是正途，不应以种族划分等级，限制其他族裔上位。」

「理应如此。可是，往往事与愿违。人皆以维护自身利益为先，免不了任人唯亲，拉帮结派，党同伐异。」萧瑟感慨道，「即便是同一种族，或是同一家族，人与人之间也难免有亲疏之分。此乃人性使然，无法根治。」

「是啊。」无心苦笑道，「魔域前有狼，后有虎，域内异族共居而不相融。虽说现如今魔族统治地位不可动摇，但长久以往，必有大祸。」他仰望天边一片随风飘散的白云，像在看着遥远的未来，「魔域幅员辽阔，除魔族和妖族以外，还有不少巫族和人族，父亲希望各族相互融合，团结一致，以防将来魔域族群严重分化，导致魔域瓦解崩溃，无可挽回。」

这层用意萧瑟从未想过，他只是厌恶魔族人恣意欺凌妖族。此刻他不禁对叶鼎之心生敬畏：不愧是独步一时的大魔王，竟有此等远略。

「可惜父亲所计过于长远，而大多数人只在乎眼前利益，当时魔域各部首领皆反对他的提议。」无心轻叹一声，继续说，「而且，若想新政顺利进行，必先除去外患。北离和南决虎视眈眈，新政注定只是一纸空谈。自他带兵东征败亡之后，新政之事，也就无人再提。但是，我想试试。不过，并非在整个魔域推行，只是暂时选出一座岛屿试行。」

「划区而治？」萧瑟若有所思。

「是。」无心眸光炯炯，满目憧憬，「天外天璋海上有一座岛，岛上多族聚居，其中魔族人口不到一半，正好可以一试。我还想在岛上建一座山庄，将来卸任之后和你一起住。你觉得如何？」

「好。」萧瑟看向草丛里一簇烂漫的红色野花，唇角微微扬笑。

这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容映入了无心的眼帘，他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萧瑟淡然答道：「没什么，只是忽有感悟，世人寻找的世外桃源并不在过去，而在未来。」

无心粲然一笑，附和道：「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这一刻，萧瑟情不自禁地握起无心的手掌，与之紧紧相扣，闲听枝头鸟鸣，静看陌上花开。

 

过了一会，无心再次尝试用婚事挽留萧瑟，「我们选定一个日子完婚可好？」一想到萧瑟要回北离，风雨未知，他总觉忐忑不安。

关于婚事，萧瑟左思右想仍觉不妥。紧扣的手缓缓松开了，他短叹一声，郑重道，「相恋是你我二人私事，与旁人无关。可成婚却是安身立命的大事，关乎日后何去何从，这事至少该当面向师父言明。我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唯独不想隐瞒我师父。师父素来视我如己出，若我连个招呼都不打，私自与你成婚，他会生气。」想起姬若风伤后行踪不明，萧瑟心中又悒悒不乐，没心情讨论喜事。

「也对，你们的婚俗和魔域不一样。」无心无奈道，「是我考虑不周。我们择日去拜见姬堂主？」说着，无心忆起忘忧，不禁感叹，「倘若老和尚仍在人世，我也会带你去向他报喜。」

「婚事日后再谈吧。师父他……」萧瑟想说姬若风如今下落不明，转念又觉百晓堂之事不宜泄露，于是改口道，「你要入城议事，而我们往边境去，方向不一致，今日也该分道扬镳了。再往前走就是通往北离地界的㟴岭古道，难道你还想送我到家门口？」

「看我如此依依不舍，你真不考虑留下？」无心折下一条柳枝，递到萧瑟手中。送了一程又一程，他心里总盼着萧瑟能改变主意。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萧瑟宽慰道。

「这话用在牛郎织女身上才合适。」无心一本正经地说，「牛郎织女活在故事里，他们没有寿限，也没有变数，每年总能见一面，一万年能见一万次，一百万年能见一百万次。你我皆凡人，寿数有限，世事难料，哪来一百万个七夕？怎能学牛郎织女呢？」

「你是怕这一别之后，就不能再见了？」萧瑟挥动柳枝，往无心额上轻轻一敲，微笑道，「别胡思乱想，待我干完正事，再陪你阅遍人间美景，寻找桃源仙境。」

「我清醒得很，没有胡思乱想。」无心仰首望天，看云卷云舒，叹道，「世间万事变幻无常，别后不知何日重聚。或许你近在眼前，我心里才安稳踏实。」他扣紧了萧瑟的手，低喃道，「我自幼失去双亲，养育我的恩师也已离世。人海茫茫，想遇见可推心置腹之人实属不易。所幸有你相伴，我才不觉孤单。我想与你相守一生，可世间每一场相逢，结局都已注定，或生离，或死别。」

「佛说缘起性空。缘来则聚，缘灭则散，一切只能顺其自然。」萧瑟嘲笑道，「你曾是佛家弟子，为何也如世俗庸人一般，自寻烦恼？」

「在寒水寺十二年，我连经书都没念过几本。老和尚说我魔心太重，注定与佛无缘。」一朵蒲公英随风而来，无心伸手接住，捧到唇边，一口气吹飞，接着说，「我本该潇潇洒洒与你挥手作别，可我修行不够，还无法淡看离合聚散，对你难舍难分。你能否别急着回去？哪怕多留一个月也好。」

沉默，是无言的拒绝。香风徐徐，碧柳依依，枝头鹂歌婉转，天边雁过无痕。

见萧瑟凝视手中柳枝良久不言，无心想了想，聊起一件他可能感兴趣的事：「去年你买下的几处大牧场经营不当，收入大减。你可否回去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从此地出发，走官道只需三日。」

「不必看了。」萧瑟知道这只是无心为挽留他而找的借口，「并非经营不当。去年局势动荡，才能趁机卖高价，如今政局安稳，卖不了好价，收入减少乃属正常。」他说。

 

「那你陪我玩几日可好？」无心引诱道，「往东北走二百里，有座飞星镇，那里有个很有名景区，叫飞星林。林中姹紫嫣红，繁花似锦，夏夜还有成千上万的萤火虫漫天飞舞。置身其中，如临星河梦境，我想去看看，你陪我去一趟？」

「不想去，我不喜欢虫子。」萧瑟不假思索地推辞。

「往东南走二百里，有座囹云山，山里住着一种名为角狼的猛兽，角狼头顶有一对又尖又长的硬角，形貌既似狼又似鹿，高大威猛又擅长奔跑。我带你去捕一只驯作坐骑可好？」无心又再劝诱道。

「不去。」魔域特有的猛兽不能带回北离，萧瑟不感兴趣，「我有勥昊就够了，不需要别的坐骑。」他望向低头吃草的玄马说。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就不怕我生气？」无心不悦道。

「你说你大度能容天下，不似庸人自寻烦恼，原来也是这般小气？」萧瑟故意打趣。

「少来这套！」无心盯着他一脸严肃地说，「我大度是因为没将世俗纷扰放进心里，我眼中万事如浮云，人人皆过客。唯独你不一样，你常住在我心里。我的喜怒哀惧都随你而变。」

「抱歉。我没心情游玩，改日再约吧。」萧瑟歉然道。

「那我们去吃豆糕？」起身理了理一身素衣白衫，无心转身指向一座高山说，「那座山下有个村子，叫豆糕村，村里有一家很有名的糕点铺。传说那里的瓜纹豆糕风味独特，香糯可口，特别好吃。我们去尝尝？」

「没胃口。」萧瑟拒绝得干脆利索，微微蹙眉道，「你整日不务正业，只想着吃喝玩乐，不怕耽误国事？」

「放心，我手头并无要务。」无心挽住萧瑟的胳膊，歪身往他身上贴去，含笑道，「人生苦短，而公务永无止尽，终日劳碌岂不辜负光阴？此时此刻，岁月静好，与你执手同游才是正业。」

「你胡闹！」轻轻推了他一掌，萧瑟嗔怪道，「身为一国之君，说这种话合适吗？」

「没事，这话我只说给你听，别人想听也听不到。」无心强调，「而且，我还在度假，不做魔王，只做你夫君。」

「无聊。」满足的笑意在萧瑟眼中流溢，嘴上却是不屑的语气，「你就爱瞎说，油嘴滑舌，没点正经！」

「就你假正经！」凝望着他眸中悦色，无心笑颜如花开般明媚，嗔道，「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何时能改？」

萧瑟扬眉一哼，不想搭理。看几匹马已经吃饱喝足，他便起身招呼草丛里的唐莲和雷无桀继续赶路。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