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落叶藏(cang)花
引,风起旧都
一
建炎五载,冬至日。
赵姓人都城南迁改年号为“绍兴”,按理本该因此落魄的旧都,顶着纷飞大雪却热闹依旧。只是少了些许闲杂人,多了些帽遮顶面覆纱的陌生面孔。人潮中一位男子来到面馆角落当中,棕发黑瞳身着卧虎服脚踩攀云玄靴,未等身上的积雪未化去,便翘着个二郎腿依墙而坐。
“小二!三两牛肉,二两面,一壶滚酒。”男子用拇指抚摸着刀柄,眯着眼四下张望,忽然人群中一个不打眼的铺子引起了他地注意。
“共一百二十文。”
“半贯莫找了,再帮我寻个斗笠。我出去片刻,酒晚些热。”
“得嘞!”伙计笑眯着眼谄媚地递出斗笠将他引至店门。
男子穿过人群走到一个算命瞎子的铺上,那铺子十分简易,木桌盖上黄布,黄布上画着一八卦,再加上一番便成了这简易算命摊。
“瞎子,帮我算一卦。”他拿出刀横在桌上,“你这摊是否少了张供客坐的凳子?”
“这位客官你未曾低头又怎看得见它?老夫这摊子不沾血气,请回吧。”瞎老头站起,用手打落番上积雪,作势便要收摊。
“三两白银。”男子掏出碎银拍在桌上。
“回吧回吧,老夫对这黄白之物可没有兴趣。”
“不愧是永安定‘前’掌门,只是不沾血气这话传出去会是怎样风景?”
“客官请回吧,老夫也该收铺子了。”
“我问你,那柄剑在哪?”
“哪柄?皇城司的武器还不够你用?”
“若掌门真是功力不减当年,瞎了眼仍对武器如此敏感。”
男子见老头言语含糊,始终未有透露之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抽刀朝其面门斩去!
霎时气流翻涌,扬起黄布与长番,雪落了一地。
他微眯双眼,神色微凛。手中长刀竟未伤到这瞎眼老头半分,硬生生被一指截断了刀势。
“唐直刀‘化雪’,看来是启家的毛头小子,启甫沉。”老头抬头用瞎眼看向他,“斜眉立目,小家伙是个天生的煞星。可惜,在老夫面前—还是个雏儿。”
“凭振动知晓面目,看来已入…”
话未说完老头便将其打断,“莫要说了,此地人多物杂。五十两,给你一交差机会。”
“还望掌门赐教。”启甫沉深知眼前这老头并非自己所能应对,倒不如花钱买个机缘。
“小子,你倒是激灵。那店东南角坐着一疤男,名为肖二郎。人称探花郎君,腰间那对雌雄雁翎刀拿去便可交差。”老头抬手指向那人,“这雌雄雁翎刀虽不比那‘时辰’,但正好对那王爷的喜好,莫要耽误,去吧。”
“多谢掌门提点,这是小子的一点心意,还请您笑纳。”
瞎老头收下银锭,挥手示意,启甫沉便回头走去,此物那是不可不得!
二
再次穿过人群回到店里,方才所点之食早已备于桌上。启甫沉用手抓起牛肉往口里塞去,热酒提壶便饮,腮帮子鼓如沙包,三下两口就扫了个干净,这吃饭模样不可不谓大阵仗,店家见此哪敢怠慢,急忙取了只烧鸡给他送去,可未等烧鸡上桌启甫沉提刀踏桌向那肖二郎砍去。可那人也是反应灵敏,一脚将木桌踢翻,从腰间拔出雁翎刀便作势回击。
“大人,不知小的犯了何事,初次见面便刀剑相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理你难道不懂?”
说话间早以交手多个来回,银光炸裂。两人无一不是难缠的主,启甫沉双手握刀挥砍而上,木桌,碗碟乃至椅凳无不拦腰斩断,二郎见状回以下劈招架其势,料盘,汤面,醋瓶染得店中红的,绿的,黑的满堂彩。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宾客店家轰然而走,热酒滚食溅射而出,刀声,喊声,啼哭声好不热闹。
启甫沉再次挥刀掀起翻云之势,尖头白光宛若银龙,直劈其向上首级。二郎又怎得怠慢,横刀为盾,犹如顽石半步不让。
就在此僵持之刻,启甫沉重转攻势,收刀运气,改劈为刺,手中“化雪”流光闪动,犹如脱弦之箭,朝那肖二郎刺去。
肖二郎见此怎得招架?只得强稳心神,试图依仗自身轻功以及鬼魅步伐躲过这记杀招。可那刀法凌厉难寻,霸道难敌,想靠仅凭躲避便全身而退,是叫一个痴人说梦。
二位你追我赶,从边角打到中央,又从外堂打入东厨,肖二郎连连败退,只得闪至门后,低头瞧见锅中滚油,抬脚便朝其面门踢去。
启甫沉哪敢硬接,连忙挑起案板挡下热油,见门后挂了两把屠刀,回身将刀分别踹出,一把直冲要害,另一把则飞向肖二郎的腰间强取佩刀,同时自己也借力挥刀而至。
东厨本就狭隘,在此情景下,哪怕二郎轻功再好也难逃其迅猛攻势,虽转身回避了大刀挥砍,却仍被两把屠刀所击中,腰间佩刀应声落地,手中那把也因击伤虎口,无力握持所掉落。
肖二郎明白,若是再战,失了武器的自己那是凶多吉少,连忙破门而出。论逃他还是有所把握,毕竟“探花郎君”这称谓并不是徒有虚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的就是其轻功了得。
白雪之下,肖二郎咬紧伤口,含糊的说了句“官家,夺刀之仇来日再报,后会有期!”转身踏雪攀檐消失在了旧都当中。
启甫沉只好作罢,长叹一声停在了房内,对手就这样消失在眼前他怎能平息,可此情此景并非他是不想追,一是明白在人潮中寻他极难,况且对方轻功了得,自己又有公务缠身。
二来方才交战并非毫发无损,如此大的一锅热油哪是块案板所能完全抵挡,左手手背以及左脸颊早已被热油所伤,虽不至于伤筋动骨,可寒冬之下那是疼痛难忍,他只得收好雌雄雁翎刀,叫来店家回到厅中。
店家哪敢违背这煞星,只好老老实实安吩咐重新备饭,启甫沉酒足饭饱后又把店家叫来跟前。
“这店属实不上眼,可砸了你这店总归得有个交代。这是买店钱,在临安钱塘平典铺可兑,再那重开家店,若是有人问起便说信安王之令。”
未等店家开口,他便从地上抓了些雪抹在伤口,戴上斗笠去到了方才那算命的摊上。
可那摊却是人走茶凉,只留下那桌子,和地上一个奇怪的雪堆。
他扒开雪堆,一把折椅藏于雪中,而椅子上面赫然刻着十二个大字——“世间哪得安定法?落叶藏花匿江湖!”
三
绍兴二载 惊蛰日
连绵大雨如幕如烟,又闻耳边雷声步步紧逼,似乎老天势要将那听风阁笼罩于暗无天日的山林当中。十二层琉璃高阁飞檐皆黯淡失色,高悬灯笼一一熄灭,今日便是绝佳的杀人越货日!
听风阁入口,实榻大门被一击破开,红色漆木四散飞溅。九道黑色身影由风雨雷声中走入,电闪雷鸣下十道寒光闪现,直指厅堂中央的白发长者。
“若掌门,不知这听风阁可否容下我们这九位弟兄躲避风雨?”为首的蒙面人问道。
“但栖无妨,只是你九人长眠于这破阁倒是会坏了此地清静。”瞎眼老头拾起地上一长一短两刀,左手反握短刀“听雷”挡于腹前,右手长刀“化风”立于正面成招架之势,肃杀之息如豺狼虎豹扑袭而来。
“请。”
音止风停,九人攻势如同阁外瓢泼大雨一般,倾泻而来。
双刀,单剑,大斧以斩劈之势攻其面门;长枪,长刀,长戟,以挥刺之势攻其腰腹;长棍,长鞭,以扫拉之势攻其下盘;而九人之中单数那大锤最为霸道,以摧枯拉朽之势,径直朝那瞎眼老头天灵盖砸去。
九人九位,东西南北,上中下九位一体,如同带有利刃的牢笼那般直取老头性命。
可那瞎眼老头却未露出丝毫怯色,低呵一声,气势同惊涛拍岸席卷开来。左手“听雷”形似狂龙呼啸,将袭腰腹之器尽数斩断;右手“化风”凛冽如冬,将面前之势悉数抵挡。
于此同时,周身泛起狂戾气焰,一棍一鞭止于脚下,架起双刀仰首反抵,将头顶大锤击飞数米。手中双刀左右纵横,随吐息一气挥出,长刀枪戟连人同暴雨,电闪一并拦腰斩断,这便是只离绝尘境一步之遥的——化羽境圆满!
仅一招三人便命丧于此,即是如此另外六人也丝毫未有颓势,迎着血雨蜂拥而上,持短兵那仨便以犀利功法再次如群狼扑食呼啸而来,瞎眼老头想再次反击,可惊觉左右手被一棍一鞭牢牢困住。面前刀刃未至,身后大锤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头顶。
就几人以为此战到这为止之时,瞎眼老头周身却缓缓荡起翠色波涛,如凛冬入春般攻势尽数消散。又忽闻春雷乍起,同时瞎眼老头身如阁外惊雷闪至挥锤之人身后,右手“化风”刀光连绵,反复划拉,将大汉上身鳞甲一一破开,待到血色渗出,左手“听雷”朝着肉体猛然刺下瞬间贯穿。
只听得瞎老头喃喃道:“惊雷一声呵百虫,血色来年晕桃花。小辈们,让尔等死前见见这询天二十四势的面目吧。”
又一吐息,三人身后多出一道鬼魅身影,只觉身体冰冷,动弹不得。仅一刀,三人便同赴奈何,只是几人伤口未有滴血流出,僵死而亡,而另外二人却身感灼热,转瞬便丧命于狂霸攻势。
阁楼上突然传出零星脚步,可那瞎眼老头倒是放下了戒心。黑暗中,少年悄悄探出头,略显稚嫩的声音问道“师父,能让小师弟能睁眼了嘛?”
瞎眼老头倒是难得的露出几分慈祥,回说“墨白,刚刚看得可明白?带小师弟上楼先睡,为师待会就来。”
“那师父,还要多久我才去那江南呀?”
“此去为何?”
“为师弟寻药。”
瞎老头收刀入鞘,“还有一事,登上龙象榜,让世人见见这询天二十四势。”
“嗯。”小子轻声答应。
“好!等这场雨停了,为师就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