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相思曲HE:但为君故

传闻南梦湖边有一棵古树,扎根于九国大晟时代,至今已有数千年。自古时起,便常有善男信女于此挂牌许愿。此古树之于姻缘甚是灵异,纵是今生不得正果,来世亦定能再续前缘。
沈不言的头上已生出缕缕华发,皮肤上也添了许多细纹。今年他已经六十岁了。陆鸢,就是在这一岁时跃下宫墙,香消玉殒。
他立在南梦湖边,看那残阳如血般照在南梦湖里,涟漪荡开处尽是破碎的浮光。
“苍天若有意,为何非要作弄我们一对痴情的人。古树既有灵,能不能允我许下一个贪心的愿望——我与陆鸢情深意重,不想来世,只想今生。神树,若你真能听到,求你为我实现这个心愿。”
沈不言挂起鱼牌之时,湖面上一阵清风徐来,将这千年古树新焕发的嫩枝轻柔吹起。树枝之上悬挂着成百上千的鱼牌,都在微风之中碰出哗啦啦的声响,一时之间不绝于耳。
话说那日,妖后陆鸢从城楼之上一跃而下。城下百姓都看到她纵身一跃,仿若纸鸢一般飘然而起。就在那一刻,天地之间先是暗了一瞬,随后青空之上猛然乍现一道巨大的霹雳,所有在城楼下示威叫骂的百姓都被晃得闭紧双眼,紧接着所有人都亲耳听到了一声仿若龙吟般嘹亮的惊雷。妖后陆鸢,没有落在地上化作玉泥。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中消失不见了。
人群之中先是死一般的沉寂,随后爆发出震惊的哗然。他们如同逼死人后才找到罪证的差人。痛骂陆鸢果然是祸国殃民的妖后、祸水,真是肆无忌惮、猖獗之至,还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展妖法!
但很快有人回过神来。“陆鸢,真的是妖后啊!那我们还在这里骂她,怕不是会被她的妖法报复啊!” 此言一出,倒是吓坏了叫骂的百姓。他们都是晟国子民,国弱则家贫,时值乱世,民不聊生。聚在这里的百姓多是不满于晟国多年羸弱。他们对外虽无力杀敌,但对内却有骂不尽的怨气。这些人内心最为清楚,他们根本从未见过陆鸢一面,也从未想过去了解一下她的想法与事迹。陆鸢是不是妖后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大家都认为她是妖后,那么她不是也得是了。而为了晟国,陆鸢甘愿成为了一个靶子,以供这些百姓口诛笔伐,她知道,唯有如此才能泄民愤平民怨,才能维持大晟皇室与满朝将相的尊严,才能给国家的贫弱安一个合理的借口。为何晟国贫弱?不是天子无德、相帅无用、更不是他们这些站在这里的百姓懦弱无能。而是有妖后祸国殃民啊!看着这些百姓义愤填膺,奋不顾身誓要铲除妖后的样子,似乎逼死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便能彰显出他们的大义凛然,便能匡扶起他们内心那自以为是的正义了。然而方才的霹雳惊雷却是炸乱了他们的阵脚。没人想到这所谓的“妖后”竟然真的会妖法,而且一个大活人就在他们眼前凭空消失了。诸多百姓竟无一人胆敢再立在此地,受了惊的人群像林中鸟兽一般四散逃走了。
人一旦见了超乎其认知的事物,第一反应都是慌不择神。但楚同裳只在城上木纳了一刻,他的思绪立刻飞转。他想起那一年,元启门之变。彼时也曾有一人,悄无声息来到了大晟皇宫,母后为救他而中箭之后,又无声无息凭空消失了。楚同裳曾派人暗查那人,但所得寥寥。只知那人名叫沈不言,与母后情非泛泛。无人知晓他来自何方,也无一丝迹象可以追查他去了何处。到底是日后一统九国的真龙天子,楚同裳的心性远超寻常人。他眼下虽不明朗实情,但却能隐约猜到。母后莫非是与那人去了同一方天地。他在内心为母后祈福祝祷,随后下定决心为母后洗清污名。他当即命人起草诏书,以告天下。
诏书大意如下:当年元启皇帝遭北烈蛮子暗害,龙体险些不保,只剩八岁孩童心智。眼看君王蒙难,大晟气数将尽,君民危在旦夕。九天之上,有一仙凤垂怜晟国子民。她不忍生灵涂炭,亲自降临凡间。陆鸢,并非妖后。而是垂怜世人的凤仙下凡,欲救晟国子民于水火。她救先皇,扶幼帝,持金戈赴疆场,入深宫保社稷。历数功德,是她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正因有她,晟国才能于狭缝之中苟安至今日。而今新皇已立,晟国重振生机。但眼下朝野之中流言四起,为洗清妖后污名,兼振大晟国威,她亲身引动天雷,于万千子民眼前,重归琼楼玉宇。自上古时,蚩尤无道,黄帝有道,便有天帝谴玄女以助黄帝。而今又有仙凤临凡以助晟国,可见大晟国祚不息,君德仁厚,民运昌隆,得道天助。来日大晟必重振国威,铁蹄踏破西荣北烈之时,九天之上必传雷鼓,以振我大晟军威。朕只盼我大晟国君民一心,上下协力,早日驱除蛮虏,复我锦绣河山。
楚同裳一道昭告,虽编造许多怪力乱神之事,却也洗刷了陆鸢妖后的污名,且将晟国置于犹若神助的光环之中。且陆鸢消失那日,确是异象陡生,惊雷大作。百姓起初还半信半疑,久而久之后竟慢慢接受了这一说辞,一时之间皆被蒙蔽。毕竟有两点无可反驳:一是陆鸢那日真的在惊雷之中登天而去了;二者若陆鸢真是妖后,怎能容得下那些寻常百姓对她日日放肆辱骂。那日的霹雳犹如神迹,惊雷响彻天地,威不可当。但却无一人因此受伤。这根本不像是妖后作法残害百姓,更像诏书所言,是一位贤明的皇后对不明真相的子民略施警示。此诏一出,晟国子民皆以为大晟国奉天承运,有神灵相助。民心竟然真的逐日振奋起来,国力也日渐盛隆。
多年以后,纵然晟武帝楚同裳扫清六合,却仍怕母后再蒙冤屈,他又拟一份平反书,将之一并封入南梦湖陆鸢的衣冠冢里,同陆鸢生前心爱的那架箜篌置于一处。楚同裳想的并没有错,千年之后,关于晟国的史料大多流失。按以有的史料来推断,晟国灭亡之后,史官们为前朝修史之时,对于陆鸢的生平或许有过疑虑,但他们显然没有去认真考证。他们自然不相信那日宫城之上的异象是真实发生的。更不愿意相信晟国由衰转盛,直至扫清六合寰宇,开创太平盛世,其缘由竟是因为一个小小女子。他们更容易相信妖后陆鸢祸国殃民,贤帝楚同裳顾及母子之情,才为妖后陆鸢粉饰了形象。他们特别愿意相信既貌美又有能力的女子就应该是妖后,就该担这千秋骂名!
春日里乍暖还寒,江州大学的一对小情侣一并得了感冒。正逢三月初三,古时的今日,是上巳佳节。传说南晟古人常于今日折柳沾露,祓褉去灾。于是两人一时兴起,各自裹上一层医用口罩,结伴来南梦湖边郊游踏青。
他们还没走到湖边,就隐约看到一人。走近细看,只见黄昏时分温煦的夕光落下,古木参天,树冠如盖,一道身影亭亭而立,她身着华贵的黑色凤袍,狭长的裙摆托在后面,袍子上用金线绣着凤鸟与云纹,长发及腰,上面用玉簪盘发,束在金冠之上。虽然那人正望着湖面怔怔出神,只留一个背影对着他们,但那清绝凛凛的气质,真好似画卷里的古人活过来一般。
陆鸢有些恍惚,她跃下城楼之时,因为害怕所以闭紧了双目。当时她只听得天地间一声惊雷炸响。等她再睁开双眼,眼前竟变成了她魂牵梦萦的一派景象。没有了城楼,没有了百姓,没有了骂声。天地之间唯有一轮斜阳悬在西天,斜阳之下,水波千倾,尽染浮光。这确是南梦湖,但却与她印象里有些出入。她心想自己一别南梦数十年,这里的水草更丰茂了,且添了许多她叫不上名字的成群水鸟。
久居深宫数十年,每逢午夜梦回之时,她无不在想念这一方明镜般的湖面。
“莫非苍天怜我,死之后让我魂归于此了吗?”
然而她举目四望,看到近处比比皆是现代的基础设施,以及远处林立的高楼大厦,这却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情景。 随后,她认出了身旁这棵古树,正是她六岁那年亲手植下的那棵。她看着树上挂着无数许愿鱼牌,心中生出疑窦,怎么方才十几年不见,这树却古老成了这般,全然不像是几十年树龄,而是像几百年、几千年的古木一般苍老遒劲。
她的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但却不能立时验证。她双手攥紧袍袖,使劲按捺住激动的内心。一个令人疯狂的念头在心底隐约浮起,但她又怕是空欢喜一场,故而不敢深思下去。
这对小情侣看到陆鸢置身于斜阳映湖的美景之中,一时之间竟说不上是美景衬的她好看,还是她使得这美景活了过来。
女孩忍不住赞叹:“我的天呢,她怎么美的像一幅画啊!”“哇塞~真是绝绝子啊!我们赶紧去找漂亮姐姐搭讪啊!”她扯住男孩的手就朝着陆鸢跑了过去。
陆鸢回过头,看到两人来到近处。他们都带着蓝色的医用口罩,女孩穿着牛仔外套和白色裙子,男孩则穿着黑色外套,T恤和牛仔裤,都是现代社会再寻常不过的休闲装,不过在陆鸢看来却是些十分怪异的穿着。但她不会忘记,在她三十六岁的那一年里,也有一个人穿着古怪的服饰,曾那样堂而皇之的来到她的面前。
“姐姐,你是在cos贤后陆鸢吗?”女孩发出疑问。
陆鸢听到“贤后”二字微微一怔,她没有完全明白女孩的话,但却听得出她没有恶意。 她拱手作揖:“敢问姑娘,今夕是何年?” 女孩只以为陆鸢还沉浸在戏里没有走出来,也相当配合的拱了拱手,随后也学着古装剧里摇头晃脑的说道:“今夕二零五四年。” 陆鸢并不知道这是哪一年,但她却越来越肯定心中的想法。
陆鸢看两人虽然带着奇特的面具,但两人无论身形眉眼都看起来十分友善亲切,她开口道:“你方才说陆鸢,你可认识她。”
“陆鸢?那当然啦!我可是历史专业的,跟陆鸢可熟了,我最近每天都在学习关于南晟的史料呢。”女孩的话说完,却看陆鸢听得不明所以。她又细细打量起陆鸢的面容,看她肌肤似雪,说是吹弹可破有一点夸张,但却也只有些许难以察觉的细纹,虽然神色之中带着些许憔悴,却根本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但又看到她盘在髻上的如瀑黑发之间也生出了缕缕白发,看起来却也不像是染得。她心想“这个姐姐看面容也就二三十来岁吧,但怎么年纪轻轻就有白头发了啊,难道她其实年龄不小了吗?唔,可是看起来真的好年轻啊,难道她已经到了不上网的年纪了吗?看来我还是有必要给她科普一下啊!”
原来早些年B站上有一个up主,写了本名叫《南晟遗事》的小说,曾经火过一阵。然而就在那一年他神秘失踪四个月之后,不知哪根神经搭错,竟然破天荒的想要为妖后陆鸢正名,还提出了许多与学术界迥异的观点,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那时网友们都骂他想流量想疯了,当作家编编故事也就罢了,竟然魔怔到妄图修改史料,还想颠覆几千年来深入人心的妖后陆鸢的形象。
然而没过几年,南梦湖边就出土了一座古代陵墓。随着一封晟武帝亲笔的平反书出世,关于九国南晟的那段历史迷雾才终于浮现在世人眼前。也是自那时起,人们才开始逐渐了解关于陆鸢的历史真相。“为贤后陆鸢平反”的话题自那时开始不断发酵,为陆鸢平反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后来人们了解的越多,越觉得千年前那个为国为民的陆皇后冤屈、可怜。从那时至今日,贤后陆鸢的事迹一直是网络上热议的焦点话题。时过境迁,从最开始的那位up主发声,至今已经二十一年了,昔日人人口诛的妖后陆鸢,早已洗清污名,现在的人们对这个含冤数千年的可怜女子,既抱有深深同情,又敬佩其精神与事迹。
这时男孩也开口道:“起初所有人都以为那个为陆鸢正名的作家是编故事走火入魔了,但直到后来陵墓出土,历史学家们发现晟武帝亲笔的平反书。书信中所述竟然与那个up主所持的观点如出一辙,到那个时候,人们才意识到,早先被网友视为疯子的作家,才是真正了解真相的人。”
“对啊,也不知道那人哪来的毅力,我看他最早期的视频,那时候的他还是个帅哥呢,现在都成了大叔了!”女孩附和道。
“我觉得他可能是爱上了陆鸢。”男孩开口,语出惊人。
“啊?爱上一个史书里死去几千年的人吗?”女孩不是很能理解。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我也说不准。可如果说不是爱的话,又怎么解释一个人甘愿埋在故纸堆里几十年,凭一己之力独自对抗整个主流学术界,几十年来面对无数非议嘲讽与谩骂却仍初心不改。我想,如果说没有一个能使之坚持的源动力,一般人应该早就崩溃了吧!”
“wow,听你这么说还真是有点道理呢!”女孩看着他,眼里不经意露出几分满意。
男孩又道“李太白作长相思三首,其诗云: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如果那个up主真的爱上了陆鸢,那他日夜翻阅古籍,在浩渺史册里追寻关于陆鸢的吉光片羽,但却永远不可能见到已逝古人生前的音容笑貌。实在是有些悲伤。”在男孩的脑海里,那个up主的形象竟与诗仙笔下的人物渐渐重合,但却似乎又比诗里的人更添了几分绝望。
男孩也是历史专业,学习之余偶尔会写点故事。此刻他的脑中灵光一闪,一个情节跃然而出。贤后陆鸢的墓里曾出土一架断弦箜篌,还有一本名“相思曲”的琴谱。可见陆鸢乃是精通乐理之人,既作相思曲,必有相思人。李太白又有诗云:“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一个痴情女子空待情郎的形象又跃然眼前,虽然有些妄论古人,但他觉得这首诗里的形象又可与陆鸢合在一起。他觉得这是个极好的小说素材。穿越题材的小说在现代屡见不鲜,不若就让那个up主穿越回去,与陆鸢展开一段爱情故事之后再穿越回来,只留下陆鸢一个人在古代老去,而那个up主穿越回来之后用尽一生为陆鸢正名,这简直是完美的悲情桥段。他没见过陆鸢,但今日在湖边见到的这位姐姐,雍容华贵,气质绝伦,仿若古人。他暗想,不如就以这个姐姐当做陆鸢的形象吧。
想到这里,他连忙拉起女孩的手道:“快走,我想到一个非常好的点子。我们赶紧去折柳枝,然后回学校,我要记录下来。”随后两人携手告别陆鸢,去了湖的另一边折柳枝。
远天之上夕光又垂落几分,更映的湖面金碧辉煌。尽管已越千年,南梦湖的风光却不减半分。六十岁的陆鸢没有死在她守护了一生的晟国城楼,而是穿越千年,来到了现代世界。还意外得知了沈不言在那之后漫长的时光里,用尽毕生精力来为她正名。
“沈不言,你果然,没有忘了我。”她的眼眶逐渐模糊起来。
南梦湖陆鸢的衣冠冢里,曾出土过一架断弦的箜篌和完整的乐谱。后来的人们为了纪念这位蒙冤千年的贤后,也为了营造景区的文化气息,特于此摆置了一架一模一样的箜篌。
“箜篌,空候,沈不言,苍天可怜你我,终究没有让我们空候这一生。”
陆鸢端坐在箜篌前面,素手轻轻拨起琴弦。
每年的今天,沈不言都会到江州博物馆待上一整天。闭馆的最后一刻,他才出门,打一辆出租车准备回家。残阳透过车窗,照在他瘦削的脸上,他看着窗外车来车往,只觉得心里空空落落。这时他的耳边传来熟悉的曲调,正是近年来火爆的《古相思曲》。沈不言有些不解,这曲子没有谱词,一般很少从出租车上听到。不过他还是闭上双眼静静聆听。
“师傅,你这听的哪个版本,怎么还有错音呢。”沈不言睁开眼问道。
司机白了他一眼,露出质疑的神色: “哥们,你说啥玩意呢?我这音箱早坏了,你听见啥了?我这人胆小,光天白日的,你可别吓唬我。”
沈不言先是一怔,他的眼睛猛地瞪大,脑子里突然像有根弦嘭的一声断开。音箱坏了,那这曲子从何而来?他的整个身体都禁不住轻颤起来。耳边的曲子一直在响,他仔细分辨着每一个音节,生怕有一丝错漏。悠扬的曲调之中夹杂着几个错音,宫、商、角、清角、徵、羽、变宫,沈不言自然而然将每个错音与《诗经》上的位置对应。
我 在 南 梦 湖 边 等 你
“我在南梦湖边等你”
世界仿佛在此刻凝固了。沈不言的大脑四肢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都如同一串串小小的鞭炮被火苗点燃一般噗呲噗呲的轻轻炸开。
“停车。”沈不言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说什么?”司机没听清
“停车!”沈不言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放大了许多,有些嘶吼的感觉。
“哥们,这可是高架上,怎么停啊。”司机一脸看傻X的表情。
“停车啊!!” 沈不言终于大吼了起来。
片刻之后,司机谩骂着停在高架的应急车道上。沈不言推开车门,但见高架桥上车辆滚滚如流,鸡蛋般温煦的夕阳悬在西天,天地之间猎猎风声作响,夹着嘈杂的汽车鸣笛声。但沈不言耳中的箜篌声却穿透一切,直直透进了他的灵魂。
停车的地方离南梦湖并不算远,大约只有五公里的路程。很明显就算出租车到前面下桥掉头再往回赶也是很快的。但沈不言却觉车开的太慢,他直接从高架桥上逆着滚滚而来的车流向下狂奔。这情景一如许多年前,他逆着时光的洪流往上飞奔着去见一个女子。
沈不言狂奔到南梦湖附近,他双手扶住膝盖,大口喘了一阵子粗气。这里距湖边只有几百米距离,他缓步向前走去。
这错音传字之术,古往今来又有几人知晓。
“一定是她,她来了我这里。一定是的。”沈不言的心里抱着万分的期待,但却又怕自己是一阵幻听,怕这天地之间悠悠回转的琴音只是一场泡影。他来到湖边近前,但见那长年空待的古树之下,正有佳人盈盈端坐。沈不言望着那身影,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簌簌的滚了下来。
陆鸢像是心有所感,她不经意间一个回首,却再也挪不开眼神。她对上了一双泪眼,仿佛深不见底的幽海一般,要将她整个人望穿。她的眼眶立刻模糊起来,再也忍耐不住,两道娥眉一拧,珠玉般清彻的泪滴刹那间夺出眼眶。她停琴起身,拖着长袍,向那魂牵梦萦几十年的人儿飞奔过去。下一秒两人撞在一起,紧紧深拥。几十年生离,数千年死别,而今一朝相逢,是真是假?是梦是幻?
两人就这样拥着,过了良久。陆鸢呜咽着道:“沈不言,我迷路了。” 沈不言柔声轻道:“别怕,我找到你了。”四目相对,满眼的泪水又止不住奔涌而出。正是: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万幸,这两双泪眼,都是因为喜极。
两人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竟无语凝噎。良久之后,两人执手相对。沈不言见陆鸢雪肤如左,只是也和自己一般添了几缕白发,他伸手轻抚。这些年他钻研史料,陆鸢生前的一事一迹他都事无巨细的分辨整理,她为国为民所经受的那些雨雪风霜,都变成史册史料上的文字符号,一丝不落地被沈不言看在眼里。
“这一生,真苦了你了。”
陆鸢方才与路人交谈,已经知晓沈不言费尽数十年光阴都在为自己正名。她伸出手,轻抚沈不言脸上的一道皱纹。
“我方才遇见一对年轻人,他们告诉我,你这半生都在为我正名。”
沈不言又开始嘴贫:“皇后娘娘文韬武略,以一己之力护了大晟国万千子民一世安宁。我可没有那么厉害,护不了那么多人,就只能保护保护娘娘本人了。”
陆鸢莞尔一笑,泪眼盈盈道:“谁要你为我正名,妖后那么有气势的名号被你给毁了,你须得赔我些什么。”
沈不言轻轻一笑:“我费心为你正名,难道还做错了不成。”
陆鸢眉目上挑,故作刁蛮的样子:“我不管,我是妖后,专横跋扈。我要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沈不言闻言,露出宠溺的神色道: “好,那你说想要我赔你些什么”
“我要你陪我过今生的每一个上巳节。”
沈不言轻轻拨起陆鸢额头被风吹起的一缕乱发,沉默良久,随后一字一句顿道。 “我要生生世世都陪你过节。” 两人又紧抱在一起,彼此相偎相依,内心之中都对这天意深深感激。
这时,方才与陆鸢谈话的那对小情侣又闹腾着钻出来,两人都手持着柳枝,上面沾满了水,玩闹着朝对方身上甩去。没过一会,他们玩够了。女孩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看向湖边,看到陆鸢身边多了一个人,却也没细看其面容。
“姐姐,姐姐,我们要走了。”她朝不远处的陆鸢二人打招呼。
随后她摘下口罩,顺手也把男孩戴着的口罩摘了下来,一下露出两幅无比熟悉的面容。
她朝陆鸢和沈不言高声告别:“姐姐,我总觉得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叫陆倚华,他叫陆时。不要忘了我们哦,对了,虽然我们都姓陆,但我们不是兄妹,和你们一样,我们也是情侣哦~!”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