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逆命书》(3)
一阵山风吹过,陆宗吾的身体突然像是树叶被风吹起一般顺风跃起,整个人离地五尺,直直向后飘去,在空中脚尖微翘,踢起了原本落在脚面上的一颗小石子,同时拧转腰身,右手一抄,借着拧腰转身的势头,手腕一抖,将手中的石头打了出去。
石子在空中发出刺耳的破空声,精准地射向石壁上的一处凹陷,只听见“砰”的一声,石壁上出现一道道细微的裂痕,同时一个影子从凹陷里飞了出来,却是一只通体苍灰色的鸟儿,正扑扇着翅膀,直直地窜向云霄。
但是这飞鸟仅仅闪了几下翅膀,便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一边翅膀紧缩着不敢动弹,却已经是被石子打伤。接着整只鸟儿便斜着身子从空中摔了下来,陆宗吾向前一个箭步,将落下来的鸟儿稳稳地接在手中。
“哦,果然是只苍餮啊。”陆宗吾抚摸了一下掌中鸟儿的羽毛,小鸟缩着身子,在他手掌里瑟瑟发抖。
接着,他转身向前沿着山路走了几步,走到拐角处,向着山下喊道:“那几位军中的朋友,不用藏了,出来领你们的苍鬟吧。”
几名身着轻甲的骑兵从路旁的岩石后走了出来,一个个或捻弓搭箭,或执刀在手,如临大敌一般地仰头看着山腰处的陆宗吾。
“淳国扬风骑兵么?”陆宗吾看着他们身上的甲胄,微微点了点头,接着伸出抓住苍鬟的左手,“请放心,我没有恶意。”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骑兵之中一个仿佛是领头的人向前踏了一步,扯着嗓子喊道。
“白石圣堂。”陆宗吾缓缓说道,“天驱。”
“天驱?”骑兵中有几人惊呼出口,却被领头的骑兵瞪了回去。
“你说自己是天驱,可有证据?”领头的骑兵问道。
“有。”陆宗吾张开自己右手的手掌,铁质的指环在晨曦中折射出青色的冷光。
领头的骑兵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陆宗吾的身边,伸头仔细打量着他拇指上的指环。
“是真的!”骑兵一声惊呼,连忙将手中的刀收起,立正身姿,向着陆宗吾行了一个军礼,“不知圣堂的大人驾到,得罪了!”
陆宗吾摆摆手,将手中的苍鬟递到骑兵的手中:“你们既是淳国的扬风骑,那么这里应该是在淳国和晋北的交界处了吧?只是这山,我一时认不得了,不知这里是?”
“回大人的话,”骑兵陪着笑点头,“此处便是锁河山的一支,名叫碎玉峰的便是。”
“碎玉峰?”陆宗吾摇了摇头,“不会啊,碎玉峰是一座死火山,听闻因为地热,山中四季如春,草木丰茂,而现在……”他看了看寸草不生的四周,疑惑地问道。
“大人说的原是不错,”骑兵低头想了一下,接着说道,“这碎玉峰原本的确四季如春,草木丰盛,只是两日前……”
“两日前?”陆宗吾心中一动,连忙追问道,“两日前怎么了?”
“两日前,碎玉峰上突然喷发出岩浆,从山腰喷涌而出,这大半的山林都被这股岩浆给烧尽了。”骑兵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两日来我们都在封锁山路,想查探一下具体情况,不想碰上了大人。”
“查探?”陆宗吾疑惑地问道,“你们是淳国负责边防的骑兵,这种天灾之事也是你们职责所在?”
“呃,嗯,那个……”骑兵嗫嚅了一阵,最后咬了咬牙,说道,“实不相瞒,这几日,我们接到消息,说是这碎玉峰周围有黑衣术士以及披甲的武士活动的痕迹,所以我们近日来都在重点防范这个区域,以防贼人作祟,不成想还没寻到蛛丝马迹,就遇上了这种事。”
“黑衣术士?武士?岩浆?”陆宗吾喃喃说道,脑海中骤然闪过几个画面,模糊不清,却又有些熟悉,仔细回忆时,脑袋便开始剧烈地胀痛,仿佛要炸开一般,他连忙收敛了思绪,再不敢回忆些什么。
“那么这位大人,”骑兵见他神情不对,却也不敢多问,连忙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就回营地汇报了。你请自便。”
说着,他将苍餮小心地抱在怀里,小跑着沿着山路跑了下来,边跑边向着下面几个随从挥手示意赶紧离开,几名骑兵转眼间便在山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宗吾在原地思忖了许久,然后回到原来的地方,对小桃说:“只是几个淳国边防的骑兵,不碍事。我们现在下山,往西走,穿过碎玉峰旁的一条小峡谷,就能到博易村了,穿过村子,就能到直达天启城的官道,现在启程吧。”
小桃点了点头,俯身拾起了地上的一个包袱,便准备下山。
“稍等一下。”陆宗吾从身后叫住她,小桃回过头,却看到陆宗吾虔诚地跪拜在地上。,
“你这是在干什么?”小桃好奇地问道。
陆宗吾并不答话,继续虔诚地拜倒。
“我能感觉到,这里埋葬着我的同伴。”许久,陆宗吾才站起身来说,“虽然想不起来,但是我仍然能感受到他遗留下的意志,就在这片土地之中。”
“你们天驱,真是群……”小桃顿了顿,终究没找到合适的字眼,只得摇了摇头作罢,将肩上的包袱递给伸过手来的陆宗吾,乖乖地跟在他后面,两人一同沿着山路下山去了。
几名骑兵下山之后,匆匆忙忙地骑上拴在山下的战马,扬鞭猛抽,座下战马痛嘶连连,撒开四蹄沿着小路跑了出去。
行出一二里地,便见路边有百十个骑兵,身上穿着同样制式的盔甲,正在路边休息,这几人急忙归队,先前领头的骑兵手里捧着苍餮,一路小跑着到了队伍前方,扑通一声跪倒在一位身着白色披风的将军面前,喘着粗气说道:“禀报孟将军,咱们得马上离开这儿!”
被称为“孟将军”的汉子将他扶了起来,“段六,你先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苍鬟怎么了?”
“苍餮没事,受了点轻伤,一路上我看着也没事了。”段六喘了口气,接着说道,“刚才我们在碎玉峰上,碰上了天驱!”
“天驱?”孟将军猛地一惊,“难道这几日的事情,竟跟天驱有关么?”
“属下也不知道,”段六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但是天驱不比晋北的军队,他们可是惹不起的角色。将军,咱们还是速速离开此地吧。”
“好,”孟将军点了点头,“传我孟广勇的令,全体整顿一刻,一刻后,向东直奔本营。”
一刻钟之后,孟广勇策马疾行着,心里却是波澜起伏,前几日碎玉峰周围出现了来历不明的黑衣术士以及全副武装的武士,他原本以为这是晋北国的阴谋,蹲守了几日,却除了火山喷发之外一无所获,此时听到天驱介入此事,心里的惊骇久久不能平息。
毕竟那群披甲执剑的人,是连帝王都要俯首恭请的啊。
想到这里,孟广勇冲身后挥了挥手,“段六,苍鬟的伤势要不要紧?”
段六策马向前,来到孟广勇的身边,“禀孟将军,卑职刚刚看过了,只是受了点儿皮外伤,现在已经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了。”
“好,那就把苍餮放出去到前面探路。”孟广勇低声吩咐道,“我总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
段六愣了一下,随即按胸行礼,从马鞍旁边的行囊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鸟笼,打开笼门,一只苍灰色的鸟儿扑扇着翅膀向前飞去。
孟广勇点了点头,这苍餮鸟儿是段六从小喂大的,与他已经有了灵犀,能够了解主人的心愿进行侦查。返回之后,段六通过注视它的眼瞳,就能看到苍餮所看到的一切。想到这些,孟广勇心中稍微平静了一些,视线集中到眼前的道路上。
此时队伍正来到一处山谷之中,两侧的峭壁耸立,谷中的道路却也容得五骑并排。
“终于快到营地了!”孟广勇心中一块巨石稍微落下,正要快马加鞭,却只听一声锐鸣,锐鸣声过后,山壁上“铎”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铁制的东西撞在上面一样。
“这个是......”孟广勇心中一惊,“箭!”
是箭的破空声!孟广勇抬头望去,只见前方的峭壁之上,赫然钉着一支三尺长箭,箭簇上挂着一个灰色的影子,却正是自己刚刚放出去的苍餮。
“什么人?”孟广勇一勒缰绳,胯下的战马被惊得人立而起,孟广勇连忙夹紧马腹,握住缰绳,才将战马压了下来,定睛看向前方,发现前面五十步外,五个身披甲胄的武士静静地站成一排。
“尔等何人?”孟广勇扬鞭喝道,“竟敢挡在淳国骑兵的路上?”
武士们并不回答,其中一人手握长弓,刚才那一箭,想必就是他射出来的。
“孟将军问话,尔等竟敢不应!”孟广勇身后的段六一声断喝,摘下肩上背着的角弓,捻弓引箭,只听一声锐鸣,羽箭直奔正中站立的那人而去。
后面的骑兵纷纷摘下角弓,随着段六射出箭来,一时羽箭纷飞,如同雨点般向路上的五名骑士射了过去。
正中的武士掂了掂右手的流星锤,低头看着扑面而来的箭雨,不闪不避,其余四人依旧笔直地站着,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漫天纷飞的箭雨。
在箭雨距正中的武士尚有五步远的时候,执锤的武士猛然一声怒喝,右手流星锤带着呼啸的风声挥出,道路上仿佛无端刮起一阵强风,迎头的羽箭在风势下立刻倒飞了出去,撞上后面的羽箭落了下来,一时间乒乒作响,不绝于耳。强风过后,只有几枚力尽的羽箭仍然飘在空中,软弱无力地落在武士身前的土地上。
“好……好强的臂力!”孟广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方甚至没用兵器格挡羽箭,只是凭挥动的流星锤带起的风势,就已经如此骇人,自己这边虽然有一百多人,但山谷中地处不便,人数的优势无法施展,真正动手的话,恐怕真的在面前的五个人手上讨不到半点便宜。
他心中念头连转,最终咬牙打定主意,挥手示意身后惊慌的士兵安静下来,自己则翻身下马,走上前去,挥手向面前的五位武士行礼。
“五位英雄的武技超绝,我们刚才多有冒犯,还请五位英雄多多包涵。”孟广勇强打起笑容说道,“敢问,五位来自何处?”
“天启,白石圣堂。”中间执锤的武士瓮声瓮气地答道。
“天驱!”孟广勇惊得险些坠下马来,心中暗暗叫苦,刚刚听说了碎玉峰上有天驱的身影,自己才率队伍撤离,谁知道路上却又碰上了。
“陆宗吾的气息完全感应不到了,寻遍了这周边,也没能找到他。但是按照他的脚程来看,应该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五名天驱武士中最为瘦小的一位沉吟了一下,向前踏上一步,开口问道,声音犹如破旧的风箱,“你们这一路,有没有见过一个特殊的人?”
“特殊的人?”孟广勇愣了一下,对方这突兀的问题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一声尖锐的鸟鸣打断了他的思路,孟广勇抬头看去,只见钉在石壁上的苍餮正发出凄厉的叫声。
“原来是苍餮。”瘦小的武士朝着身后点了点头,“请肖凌霜取下来吧。”
话刚落音,腰间挎着五尺长刀的武士纵身跃起,身形如同扑食的鹞鹰,两个起落,原本钉在三丈高石壁上的苍餮已经被他牢牢抓在手中,他转身将苍餮递至瘦小的武士面前。
“苍餮很好,省了我们许多麻烦。”瘦小的武士林秋渡将苍餮接在手里,原本被肖凌霜擒住时仍不断挣扎的苍餮此时到了林秋渡的手里,却仿佛痴了一般,任由林秋渡肆意抚摸,一动不动。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那是我们的……”段六战战兢兢地喝问道,却被孟广勇伸手制止了。天驱,绝对是他们得罪不起的角色,此时也只能仍由面前的五人为所欲为。
林秋渡毫不理睬段六的喝问,自顾自地将眼睛凑近苍餮,仔细地盯着它的眼睛,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林秋渡抬起头来,对其他四个人使了个眼色,“陆宗吾在西方二十里地的一个小村子里,去了不超过半个时辰,同行的还有一个巫女,两人没有骑马,现在应该还在那里。”林秋渡有条不紊地说道,“肖凌霜,洛毅,你们两位脚程最快,先去村子里进行查探,有肖凌霜的影月为信,我会带着鸦和郭虎随后赶到。”
“另外,”林秋渡看了看肖凌霜,“如果有把握,可以预先行动。”
肖凌霜点了点头,脸上毫无表情,只有腰间的影月长刀不住地颤动着,原本手持长弓的武士也将长弓背了起来,两人一起仰天长啸了一声,两匹身披铠甲的战马嘶着从他们身后飞奔而来。两人并不回头,待战马冲至身旁时,仿佛背后长眼一般,一踩马镫,便跳上了马背,直直地向前方飞的骑兵对冲去。
“你,你们要干什么?”面对着突然向自己冲过来的两名天驱武士,孟广勇感到自己的脑袋猛然大了,如果是普通的敌人,他现在只需要挥一挥手,身后骑兵的箭就能够将他们射成刺猬,但是……
但是对方是天驱!神之使徒,帝王俯首。即使已经极少有人目睹天驱武士的力量,但这名号自贲朝建立以来就已经令世人敬畏,反对他们,也许是自己一生中最愚蠢的决定。
只那一刹间,两匹战马已经从孟广勇身边掠过,带起的疾风如刀般割痛了他的脸。
身后的骑兵一阵骚动,没有指挥者的命令,骑兵们仓促地躲避着迎面冲来的两人两骑,任由两匹战马如同刀锋切豆腐一般划过自己的防线,向身后飞驰而去。
孟广勇看着身后疾驰的两名天驱武士瞬间消失在视线中,收紧的心才缓缓地放松了一下,背上一片冰凉,却是甲胄里贴身的薄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收了收心神,转过头来,面对着仍然停在道路正中的三名天驱武士。
“既然各位还有圣堂交代的重任,”孟广勇尽力堆起笑容,讨好地说道,“那么我们就不妨碍……”
“一百八十三人。”林秋渡的声音猛地打断了他。
“什,什么?”孟广勇愣了一下。
“圣堂大宗主亲授,七武殿最高密令,”林秋渡一字一顿地说道,“凡见陆宗吾者,皆杀!”
“皆杀!”随着执锤武士一声闷雷般怒吼,孟广勇只觉得脚下的土地如同地震一般颤抖了起来,连着锁链的铁锤在郭虎的怒吼声中深深地砸进了地里,他将手臂仰起,将铁锤猛地一拽。
呼啸的风声中,被铁锤和锁链带出的石块铺天盖地般地向骑兵们砸了过去,孟广勇连忙伸手护住脑袋,座下战马四肢也不住地颤抖着,仿佛随时就要瘫倒在地。在对方如此神力的震慑之下,他只感觉天地都颠倒了过来。
在纷纷砸下的石块之中,一个黑影在孟广勇眼前一闪而过,正诧异间,孟广勇看到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个瘦高武士正向着骑兵们冲了过去,那些石块竟已被他抛在身后!但明明没有扭头,为何会看到……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仍然端坐在马背上,自己已经没有脑袋的躯体,鲜血正从脖子里喷涌而出。
“一百八十二。”鸦冷冷地说,面对着一百八十二名惊慌失措的骑兵,亮出了手中的弧刀。
“别乱!别乱!全体稳住!”副将段六举刀吼道,企图挽救阵形不至于溃散。
刀光闪过,段六的头摔在地上,马鞍上的无头尸体仍然维持着举刀的动作。
“一百八十一。”鸦转过身,看了看已经四散奔逃的骑兵,飞身扑了上去。
哀嚎声中,这狭窄的小路瞬间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