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不夜云火(p1)
即便是暗无天日的永夜中,你也能看到远方的他,燃起了星星之火,随即,光明烧遍天际...... 狐幽本是一个普通的狐族少年,出生在一个不知名城市的一角。战火烧到这里时,他刚刚毕业于远在他乡的术法大学。毕业证明一个没抓稳,摔在地上,慢慢被地上尚未熄灭的火焰吞噬。 狐幽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整个城市化作废墟,火焰在已经烧成灰烬的建筑物上意犹未尽地舔着废墟的每一个角落,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活人,尸横遍野引得一群乌鸦聚集在城市上空,盘旋着随时准备飞下来大快朵颐。 他略作法术,将火焰聚集起来,掐灭于掌间。他只会火系法术,不能灭火,只能操控火焰让它们离开可燃物来避免复燃。他凭着记忆缓缓迈动沉重的步伐来到“家门”前,只能勉强从一些残骸碎片中认出这是他曾生长的地方。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罪魁祸首似乎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他不在乎是否有他家人以外的生还者。难怪校方要暂时隐瞒战争的消息,是不想学生们冲动地冲回家乡而被卷入战火啊...... 有什么声音,他转过头,看见一个戴着兜帽的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背后是一条大到无法忽视的白色尾巴,兜帽边缘露出两个耳朵,从手部特征判断出是兽族人,但性别,年龄,是敌是友,他来不及思考,只能提前做好战斗准备。因为他看见了对方腰间的长刀。居民一般不会佩带武器,官府人员也不会是这副打扮。 “你是?”狐幽见对方没有行动,试探着与对方交流。 “路过的狐族人。”一双亮着紫色光芒的眼睛出现在兜帽下,先前是闭着眼睛的吗?“看看还有没有生还者。” “已经成这样了,还会有什么人活着吗......”狐幽尽力不去想自己的家人,并随时准备施法,“倒是你,我怎么信任你?” “我不需要你的信任,因为我不有求于你。我也不怕你是敌人,战死是常有且随时会发生的。”对方语气生硬,眼神平静,“如果是朋友的话,我希望知道附近是否有还未被波及的地方,能让我歇歇脚。” 僵持半晌,狐幽决定先表示友好,并保持警惕。“我也不知道,刚从学校回来,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你是青丘的人?” 狐幽愣了一下,他的确是青丘狐族,父母是商人,所以常常在外无法回乡。在这里生下狐幽后便定居于此,也方便继续做生意。“此话怎讲?” “我是已知唯一的幸存者,你可以叫我,兰。”兰摘下兜帽,“青丘遭受翼族袭击,全族人除我以外无一幸免。” 兰突然咳嗽起来,拿剑撑在地上。狐幽放下戒备,上前扶住兰。 “我在寻找生活在外地的族人,已经逃难许久,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看来,无论这里原本有多少,现在都只剩你一个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青丘狐族的?”狐幽感觉兰轻飘飘的,像一团气体一样。 “我能说闻出来的吗?”兰漫不经心地开着玩笑,“看来我们都得找地方安顿下来,那就先一起吧。” 狐幽点点头,对方居然还是族人,亲切感让他安心不少。但听闻其他族人全部遇难的消息,他的心又凉了半截,这说明祖父母外祖父母也都遇难了。他感觉前途一片迷茫,完全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他们最终到达了附近的一个小城市,找了个旅店住了下来。这里还没被战争波及,街上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 “你哪来的盘缠?”在房间里坐下时,狐幽对方才兰主动付款提出疑问。 “打劫来的。”兰望着窗外,半晌,回过头,“不然还能是自己本来就带着的?” 狐幽哽住,“我多虑了,抱歉。” 兰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又向窗外望着。“怎么比我还提心吊胆的,你又没被一整个种族通缉。” “啊?” “翼族自然不会放过我,所以刚刚付款的时候我一直低着头。那个前台似乎涉世未深,没有太在意这些,我也就没做其他手段,能休息多久是多久,我可能随时要面对敌人人数未知的突然袭击。不过毕竟要考虑到你,我也会尽量小心一点,等你想好安顿在哪我再走。” 狐幽沉思片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去。” “不急,人都是慢慢往前走的,低下头自然看不见路,慢慢抬头就是了。” 夜深,狐幽默默睡下,只看见兰坐在窗前几乎一动不动。“你在...想什么?” “我在看月亮。没想什么。”兰的九条尾巴自然地延展开,原来先前是把九条聚在了一起。“你呢?” “我在看你,在想你在想什么。” 兰回过头,月光照亮一个深邃的侧脸。“你学的什么系的法术?” “火系。” “为什么学火系?为什么选择火系?” “因为...小时候喜欢看火烧云。”狐幽很实诚。“喜欢那种感觉,那种火焰熊熊燃烧的样子。” “那废墟的火呢?”狐幽摇摇头,又意识到对方似乎可能看不见,“不喜欢。那是没有生机的火,是在熄灭边缘苟延残喘的火,也是吞噬生机的火。” “那什么是不吞噬生机的火呢?”兰看向他,紫色的竖瞳中平静带着一丝慵懒。 狐幽再次哽住,他仔细思虑半天,好像他当下能想到的和火扯上关系的场景只剩下那废墟里的一片死寂之火。 “先睡吧,我们还有时间。”兰继续看月亮。这是单床房,双床房贵不了多少,但兰说自己不用睡觉,便只是坐在椅子上赏月。狐幽带着愧疚闭上双眼,他身上的盘缠也多不到哪里去,也许他应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找个工作,但现在这个时期哪个地方是真正安全的呢?即便找到工作,又能干多久呢? 一个个问题盘旋在脑中挥之不去,意识却慢慢沉没下去。也对,他回家路上已经颠簸半日,身体已经累了,只有脑子还保存着一些思考未来的力气。 再睁眼,没有看见月亮,兰还是坐在窗边,但他拿出了自己腰间的刀,似乎是对着窗外的月光观察刀锋。 “醒了?”兰没有回头,依旧看着手上的刀。他方才只是睁眼,还没有做出其他动作,兰就察觉到他已经醒来,看来兰的确不是等闲之辈。 “我睡了多久?”狐幽揉揉眼睛,直起身子。 “大约大半个晚上,太阳快出来了。”兰收起刀,“你现在可以想想未来,或者和我聊聊,或者去弄点吃的。我随时在这,如果盘缠不够的话我身上也还有。” 还没到吃早饭的时候,他只能想想未来或者和兰聊聊。或许他还能有其他事情做,比如出去转转,但他没那个心情。或许,可以从兰口中问到一些东西,多知道一些总是好的。 “可以讲讲,青丘覆灭的事情吗?” “可以啊。”兰没有过多犹豫,爽快地答应下来,“但相应的,你也要给我讲讲你的事情。”狐幽点头答应下来。 那还是在战前,他在一个小镇上出生。做了半辈子商人的父母决定在这个小镇上安定下来,不再四处奔波,他们想给狐幽一个美好的童年。 狐幽从小好学,也好动。唯二能静下来的时候就是看父母书柜上的书。他记住不太多,但对那些书很感兴趣,一遍一遍的读着。 还有一种情况,则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如果没有下雨,他就会看着那夕阳缓缓落下,看着天边被夕阳照黄照红的云层。如果是下雨,他便会埋头看书,期待着第二天傍晚能看见夕阳。 狐幽去外地读术法大学一年后,战争开始了。他总在任何大小节假日不远万里回家,陪伴着家人,害怕哪一次的分别便是永别。提心吊胆过了三年,大学毕业了,他放弃了研究生的机会,火急火燎赶回家,想着和家人团聚后再也不分别...... 他恨那些高傲自大的一级种族,恨他们拿二级以下种族做屠杀竞赛,恨他们草芥人命。他不懂那个神明种族的位置有那么重要吗?统治世界?都已经生灵涂炭了还哪来的世界统治? “你别激动,”兰拍了拍狐幽,“我们可以不去理解他们的想法,当下要思考的,是如何保证自己活下来。有那个闲心的话,也可以考虑保护一下其他身边的人。等到战后,结局了然的时候,是死是活,也全看造化。” 兰毕竟亲眼目睹了族人的覆灭,只想着先保活自己也情有可原,狐幽能理解兰的立场和想法,他忍着不去表达自己尽可能做到更多的想法,因为他比兰弱,如果兰都做不到,他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呢?相比之下,他更好奇兰的八个弟弟妹妹的魂魄挤在他体内是个什么感受。 “他们思考的时候,我能在脑内听到他们的声音。除此之外......我自己的身体比较虚弱,相较于承载九个灵魂来说。如果有什么可以让我的身体,或者严格来说是我的灵魂容器,变得更稳定的话,就能暂时保住我们九个人。我的身体承担着随时灵魂过载的风险,那会让我们的灵魂飘散,也就是死亡。这就是九尾最重要的一节必修课,如何强化自己的灵魂和灵魂容器。” 狐幽看着自己的三条尾巴,“你说过尾数代表境界?但我出生就是三条尾巴...好像一直下来也没有太多变化。” “达到境界时你会自动长出来更多尾巴,天生的话...那就是天资问题,但你仍需要修炼到四尾境界往上才会看到变化。当然了,长出来一条尾巴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我只能说,你如果最终也修炼到九尾的话,能比我少痛两次。” “啊?”狐幽不敢想象那种场景。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什么。“这个境界有确切的评判标准吗?” “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兰只是笑了笑,“你喜欢看夕阳,但朝阳呢?” 窗外白光乍现,狐幽起身来到窗前,看见太阳渐渐从地平线之下露头,一道道白光从远处照射过来,将大地点亮。“感觉......太过刺眼。我更喜欢夕阳柔和的黄色和红色。” 时间来到早间,两狐在附近的餐馆用过餐点,回到了房间。兰终究还是抗不住九个灵魂的精神消耗,选择了睡觉。 狐幽闲着没事,便开始随手记起日记。从今天往前,一天一天地写下去,仿佛他来生只剩下了这件事可以做。直到中午时分,一团云飘过这里,降下了一场雨,雨声才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从小就讨厌雨。不是不喜欢,是讨厌。他不喜欢那种一刻不停的嘈杂,不喜欢湿润的空气,不喜欢黑压压的天空。他会躲到壁炉前,即便是夏天也会燃起一小堆火,凑到火边安全距离之外,感受着热量和干燥。尽管柴火不时发出火星爆炸的噼啪声,却似乎比雨声好很多,让他感觉到莫名的安心与舒适。 不知觉间,他手上的日记燃了起来。他不觉得烫,那火似乎避免烧伤他,只是附着在日记的纸张上,静静地把那一本日记烧完了。火星炸到桌上,却没有点燃桌子或者房间的墙壁与地板。 他回头,兰没有被吵醒,他便又拿过自己携带的一个小本子,撕下一页纸,从边角处用自己的火法术点燃,欣赏着跳动的火苗。 本子三三两两烧完,雨云散去,夕阳落下。待月亮升起,群星闪烁时,兰醒了。“你烧了什么?” “我自己的笔记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手上的本子就烧起来了,然后便继续烧剩下的......直到现在。” 兰晃了晃沉重的头,“要不要出去逛逛?” “嗯?”狐幽疑惑地看着兰,且不说他,兰现在是通缉犯,出去逛只会更早被发觉并引来追杀...... “你没吃午饭,对吗?至少是没吃晚饭。” “嗯......”他的确都没吃,光顾着烧纸去了。 “去吃点东西,然后看看晚会。早上吃饭的时候餐馆里的人讨论过,应该不远。人多反而不容易被发现的,放心啦,我会做好措施的。” 狐幽暂时答应下来。照常举行的灯火晚会是这里的居民最后的倔强,反正战火还没打到这里,该过的节他们还得过。狐幽紧跟在兰身后,不被通缉的他反而比兰要紧张不少。 庆典的确吸引了很多人出来逛街,灯火通明的街道与昨日昏暗小巷一般的小镇形成鲜明对比,人们抓紧这一瞬的轻松,释放自己的压力和情绪。 小镇边境的一片空地上,人们搭建起一个临时的舞台,载歌载舞,祈求神明护佑大家度过这次灾难般的战争。一曲毕,没有掌声,只有众人低着头低声祈祷。不久,下一个节目上台,正式宣告庆典的开始,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你见过青丘的舞蹈吗?”兰突然问狐幽。 狐幽摇摇头,“但我父母说过,欣赏那种舞蹈,就好似饮用忘忧茶,能令人暂时忘却一切的痛苦与无助。” 兰笑了笑,“等着。”然后径自走向后台。 不多时,兰出现在台上,众人屏息相视,临时报名的节目比较少见,一般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团体演出,当然了,依照往常的经验,大多是外乡人为他们带来了一些惊喜。狐幽担忧地看着兰,这一舞是否会暴露他的身份? 一曲玉笛暗飞声,兰在台上慢步起雾,一阵清风吹过,吹灭了灯笼里的火,却又点燃了一片青绿色的烛焰。一曲终了时,众人回过神来,兰已经隐去了身影。迟来的掌声轰动内外。 “献丑了。”狐幽一回头,兰已经回到他身边,手上拿着一支深棕的笛子。青雾散去,烛火变回黄色,节目仍在继续,众人却仿佛仍沉浸于方才一舞。 “你什么时候跳完的?”狐幽也有点恍惚。 “你猜我跳了多久?”兰只是笑了笑,手间的笛子一晃消失不见。 “额......两分钟?” “实际上是十分钟。看来效果不错。” “十......”狐幽不敢相信,但兰没必要骗他。“的确,真的很有忘忧茶的感觉。” “说起来,你身上有带着茶吗?” “啊?我找找。”狐幽的确还存着几个茶包。 “不必了,只是确认一下。”兰摆摆手,“只是省着点喝,这可能是世上最后几包忘忧草了。” 狐幽再次想起青丘没落的事情,刚放松的心绪又紧绷起来,“话说,你这上去一支舞,真的不要紧吗?” “如果能不经意间留下一些影子,让大家记得青丘的存在,也是不错。我打算过两天就继续上路,你想好了吗?” 狐幽沉默半刻,摇了摇头。 “那就随我上路吧,你父母不也常四处行商吗?算是实在没路走,就走父母的老路吧。” “嗯......好。” “那我去了。”兰拍了拍狐幽的肩,又朝后台走去。 “还去啊?” “你会喜欢这个的。”兰没有回头,只是招了招手。 再次上台时,兰的身影收获了一片喝彩,看来先前一舞给大家留下了不浅的印象。待掌声消散,兰撂下兜帽,一双紫色的眼睛闪着不一样的神色。那似乎不是兰的眼神,而是...... 后台下走上来一些乐者,坐在台边开始奏乐。兰从之间点起一颗火星,渐渐地,那团火星愈演愈烈,变成一团爆裂的火团,在兰的手间飞舞。转而又化作一条火龙,脱离兰的手盘旋在舞台上空,天边的云突然亮了起来,那团火渐渐扩散,整个小镇如临白昼。最后火聚集在月光之下,环绕着月亮散开来,仿佛点燃了第二个太阳。 再反应过来时,便是兰掐灭了手间的星火,向大家鞠躬,缓缓退场。 狐幽彻底呆住,他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兰说他会喜欢的。“但,这也太显眼了吧,万一哪族的军队就在不远处的话......” “的确玩太大了”兰挠挠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不过不是很打紧,我需要躲避的不是目光。” “目光?” “这就一时半会解释不了了,回头有机会再慢慢和你说吧。这次就真的是我为你展示的演出了。先前的忘忧一舞严格意义来说是我四妹的技艺,我也不是很会跳舞......” “等等,什么?” “我不是说过,我八个弟弟妹妹的灵魂寄托在我体内吗?方才第一首便是四妹跳给你的。” “居然还能这样......” “方才第二首也不是舞啊,只是展示我的火系法术罢了。学艺不精,只能变个把戏玩玩了。” 外面的灯火燃到半夜才渐渐安静下来,狐幽坐在床边,看着月亮,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虽然有兰在,他能安心几分,但终究不能一直麻烦人家,他也得独立起来,走自己的路。 他突然觉得,平静似水的月亮,也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