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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鸡

2023-06-11 22:21 作者:乐正和宜  | 我要投稿

大年三十这天,荣五起了个大早,去村头的土地庙烧头香。他望见庙时,已经有几个同村的人到了。这并不稀奇,但稀奇的是他们都楞在原地,面向着牌位。荣五凑近一看,原来是有一只野鸡闯进了土地庙。土地庙靠里的一块墙上开了个洞,用来放那块青龙神位,而那只野鸡正躲在洞里、躲在牌位的后面。那么事情就很明白了,是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唯恐不敬。荣五回过头,望向土地庙正对面——天空从深蓝向鱼肚白过渡,青龙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人越来越多了,里三层外三层。荣五注意到若干目光向他投来。他的辈分比较大,又明点事理。他意识到自己该说点什么了。

“大伙们啊,大年初一之前我们也就现在能碰到面了,还碰见了这只野鸡躲在这里。鸡虽是家畜,它也是有灵的,不会专门寻这种时候找我们不快。或许它想传达些什么。

“这几年啊,日子是相当的不太平。隔三岔五就有军队经过,旗号变了又变,什么湘啊天父啊,也不知是谁打谁了,搞得我们种地都不安生。这野鸡啊,青龙山上有很多,这牌位也是供山的。山,代表着隔绝。隔绝不一定是坏事,要是我们能和那些军队隔绝了,日子也能好好过下去了。或许这只野鸡就是想说,战乱的日子到头了。

“多的我也不说了,上香吧。”荣五转过头,背对着人群点燃手上的三柱香,朝牌位三鞠躬。此时正是破晓,晨曦洒向山头,青龙山的山顶似金鸡独立。



老佘走进茶馆,正盘算着自己在镇上还有什么事没做完。他想起来自己要在回到村前考虑好怎么完成这次的委托。店内很是嘈杂,好像有人在争辩着辫子该剪该留。但老佘没闲工夫听店里的争吵。他抿了口茶,坠入回忆的漩涡。

老佘干了一辈子雕木雕的活,没见过这种委托。这次的委托来自隔壁村。一般来说找他刻的木雕都是土地公土地婆,或者关公岳飞之类的。但隔壁村的人却要他刻一个能体现“鸡”这个元素的山神像。

当时老佘很是惊讶,当即去了一趟隔壁村,到处打听这山神和鸡有什么关系。人们说那山上的野鸡多,鸡就是山神的象征。山神能保佑村子平安,不发生什么大的变故。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听到过来自土地庙的鸡鸣,这种鸡鸣能起到大用处。一个妇人说自己一次去菜地时,刚走出去没多久就听见背后有鸡叫声。她一回头看,发现自家房子在冒烟,赶忙跑回去,发现灶台的火忘记灭了。当时她家里没有大人,那火差点就烧着房柱子了……

老佘跑了一圈问下来,这样的故事数不胜数。不过这真的对完成委托有帮助吗?

想着想着,老佘脑海中鸡和神像的样貌似乎逐渐重叠起来。霎时,老佘拍案而起,扔下三文钱就小跑着出了大门。


此日正是谷雨,夜空中飘着几朵乌云,缝隙里依稀能看见星光。月亮还未升起,四周几乎一片漆黑。汪其昌坐在船上,听水流漱石。除此之外再无动静,所有人都在等开船命令。今天晚上,他们就要试探国民党那条千里长的长江防线究竟有没有他们所说的那样固若金汤了。

“不要叹气嘛,其昌兄。”正站在船头四处张望的班长回头看向汪其昌。

“我不是悲观,我只是怕战斗太长太激烈,苦了乡亲们。”汪其昌的视线越过班长,他在思念长江对岸的家乡。

班长也没再说什么,坐下来陪他望着对岸。

突然,一声遥远但嘹亮的鸡鸣打破了沉默。

“是野鸡!”汪其昌兴奋地站了起来。

“江南的事情你更有经验,公鸡不太会在这时候叫吧?”

“一般确实不会,可是班长,现在不是一般时候。往那个方向六七十里,那里有座山,我老家就在那里,有座供着山神的土地庙。那山神和鸡是有关系的,有什么事情之前往往都有莫名其妙的鸡叫作为预兆,老一辈的都说是山神显灵了。”

“我可不信这种东西。事情终究是要人来干的。”

“我也不信,但是听了这鸡叫,我心安。咱这次渡江肯定够顺。”

长江的这一岸亮起火把。船开动了。此时他们还不知道,不久后他们将见证“江南解放第一城”这一殊荣的诞生。


7月26日

今天继续向西。进了安徽,修路的地方就多了起来,个别路段甚至到了开起车来感觉比坐拖拉机还颠的程度。确实比浙江差了些。

在两条省道的交汇处,我停了下来吃午饭。看起来虽然行政上是村,但因为人来人往,倒也有两家小饭馆。这里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地名。一个村的名字往往和姓氏或地势有关,或者二者兼有。但这里叫九榔庙。老板娘人很热情,她告诉我再走一段路就是一座庙。我顺势问了问相关情况。她说那里供奉的是青龙神,是这里的山神,而且以鸡为象征。她回忆着说,附近一处大坝旁还有一处小的土地庙,只放了一尊神像。她上小学时,夏天经常发大水,大坝是上学的必经之路。小学老师在过河前上一柱香,就牵着学生淌水走过去,高声呼喊着注意不要被水流冲走。

吃完饭后我去看了看,那庙不算大,和乡下一般的民宅差不多,但要是作为土地庙,那可就真的大了。那神像有一人多高,头上还有鲜红的鸡冠,背后一对黄色的翅膀。神像左手指天、右手指地,兴许造的时候是想到了释迦摩尼。前庭恰好有一老者在扫地,他给我详细讲了讲关于这山神的事。按他的话,这山神大体也是保平安的,但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治百日咳,二是渡河。要是联系到鸡的话,百日咳似乎也不奇怪;至于渡河,老者说他的叔父参加过渡江战役,是第一批过江的部队,过江前突然有一声鸡鸣。这故事我也无从考证,但要是真的如此,倒也能解释。而为什么山神和鸡联系起来,老者只是模模糊糊地说可能是那山上有野鸡。

不知道这些流传下来的说法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的,近的一个就在解放前,而远的呢?一两百年?或者更久?不过无论如何,我希望我把这些东西记在日记上不是没用的。年轻人都出去了,这是大多数村庄不得不面临的现状。这些故事和传说还能流传多久?或许我们这代就能看见它的消亡了?趁着还没忘,我把大致情况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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