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倦

好累。

眼睛肿胀干涩，昨天又一点才睡，每天除了上下班基本上就是坐着，脊椎也一阵阵地痛，这个身体基本上已经是一个中空的壳子了吧。

阿空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脚步已经开始虚浮，长期不健康的生活状态下，身体和精神已经摇摇欲坠，似乎马上就能轰然倒塌。但，就像麻绳未断绝的豁口，哪怕只剩一缕丝线，仍要拖住另一端的货物，它的确是随时会断裂，但不是还没崩断么？

所以，只能不断地往前走。

夏天的天气是捉摸不定的，过下个路口就要到家了，天却下起瀑布般的雨。只能往前冲了，阿空估量了一下距离。但，一阵失重感后，身体像水泥袋一样扑了出去，身上全湿透了，还沾满了细泥沙。大脑放空了一会儿，一阵轰鸣之后，阿空麻木地捡起断裂的鞋跟扔进垃圾桶，脑袋在不停回放刚刚的丢人情景，腿拖着残缺的鞋，蹒跚着，向家迈去。

今天还是倒霉的一天。

早上提交的方案总是在细节上被驳回，改到下午都没吃上中饭，下午终于等到外卖，却摔了一跤撒了一地……

好累啊，好难受——为什么每天会是这样的生活？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为什么，即使用力挣扎了，也毫无作用？

阳光从未照进来过。

泪水在雨中决堤，喉咙的哽痛和脑袋的胀痛让身体更不舒服了，阿空自暴自弃地想：干脆世界毁灭吧，结束这灰败的一切。

世界上不会毁灭的。

蹒跚到家门口，拽出钥匙，打开门，林清却赫然出现在眼前——前不久刚分手的林清。

他来干什么呢？脑袋早就宕机了，完成不了推测人心这样复杂的任务，阿空直盯着他，在寻找他的意图——他……似乎很惊诧。

不想问，也许他是来谈分手的事的吧。比起问这些无意义的问题，泡进热水中更为紧急，阿空偏过头，不去看林清，向浴室走去。

霉运仍在持续，鞋子进水打滑了，熟悉的失重感，这次却被林清的怀抱牢牢接住了。

“你……还好吗？”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想说话，也不想回答，身体的力气仿佛被抽干，只留下中空的、被冷流浸透的躯壳，渗出大片泪水，阿空闭眼任泪水流淌，林清是个爱干净的人，被推开后顺势躺倒好了，不想管那么多了。

并没有被推开——奇怪，身体反而被搂紧了些，熟悉的温暖渗入，后背被轻柔抚摸拍打，温柔馨香的气味萦出，似乎，被林清包围了。

阿空努力抬起眼皮，想要跳出林清的包围——但是，脑袋真的好沉重啊……干脆就这样什么都不管了吧，反正最后他也会离开的……

阿空陷入了昏睡之中。

林清看了看怀中陷入昏睡的人，认命般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放在椅子上，接来热水，找到碘酒和棉签，为阿空擦拭身体处理伤口。

一周前阿空突然发来了分手消息，当时他在外地出差并没有来得及看，等出差完回家却发现联系方式都被拉黑了，幸好阿空没有换锁，不然她这么躲着自己，根本就找不到人了。

林清将阿空身上的污渍细细擦干净，再三犹豫要不要给阿空换衣服，毕竟穿着湿衣服很容易感冒，但是现在阿空这么回避自己，贸然给她换衣服肯定不是一个好选择。

最终，林清还是披着毯子抱着湿透了的阿空坐在沙发上等她醒来。

眼底又有黑眼圈了，脸上也冒出小痘痘了，冰箱里只有鸡蛋白菜和牛奶，几个苹果都放瘪了都没吃，这星期肯定又天天熬夜，晚饭肯定也随便吃的鸡蛋白菜蒸饭，难怪脸色这么差劲。林清叹了口气，想到自己临走时包的馄饨——都被塞回了冰箱，他决心和阿空好好问清楚——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决绝地分手？

好闷热……想喝水……阿空迷迷糊糊想起身，却被熟悉的男声吓得一激灵——“你醒了？”林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空呆愣几秒后猛跳出林清的怀抱，与林清面面相觑。

自己居然躺在林清怀里睡着了？！不对啊，林清怎么还没走？衣服干净了不少，伤口被擦干净涂了碘酒，难道是林清做的吗？难道他一直抱着自己吗？！他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些事？？

阿空震惊到无以复加，只瞪大眼睛看着林清，活跃过来的脑子掀起了惊涛骇浪。

“别着凉了。”林清起身正想把毯子披在阿空身上，却被一句话噎住了。

“你来干什么？”

眼中满是戒备，像在看一个危险的陌生人。林清实在是很疑惑，明明不久之前他们感情还很融洽，为什么在一个星期内阿空就把他当作了陌生人一样？

“我想找你谈谈。”林清叹了口气，继续走进阿空，想把毯子披上去。

阿空却往后退了一大步，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语气也硬邦邦的“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林清叹了口气，放下毯子，尽量放柔语气“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因为、因为！你其实根本不喜欢我吧？”虽然音量很大，尾音却颤抖着，对面的人红了眼眶，嘴唇苍白，仿佛将心口撕开。

“啊？什么事让你这么觉得？”林清有些摸不着头脑，恋爱以来，他们从未吵架，他一直以为他们感情很好。

阿空愣了愣，哽咽了好一会儿，又决绝地说：“反正、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分手对你我都好——现在请你离开我家！”

林清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阿空的话太过跳跃，他想不到究竟是什么让她做出如此决绝的姿态，他们俩人都既没出轨也没吵架，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分手了呢？

“阿空，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请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因为我觉得我们感情应该很好，难道是我做过什么让你感到特别不舒服的事吗？”

林清目光诚恳，让阿空头脑有些晕眩，她有些糊涂了——之前林清不是和高林、叶鹤还有秦云聚餐了吗？

高林——对，那个代表了她羞耻、刻骨铭心疼痛回忆的高林，那个高高在上的高林，不应该在那次聚会上把自己当年追求他的事情告诉林清了吗？——她可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高林那拖长的腔调——“王空啊——”

没敢再听下去，阿空从没想到高林居然是王空的同事——如果亲耳听到高林说起当时自己追求他的丑态，如果看到林清也露出鄙弃的神态，如果看到林清和那美丽耀眼的秦云举止亲密——所以当时就逃走了，然后火速发了和林清的分手消息，拉黑一切联系方式，把他的东西放回他家——林清和那些耀眼的人是如此相配，自己不过是一个满身灰尘的人罢了，林清一定会离开自己，然后和耀眼美丽的秦云一起吧——所以，只要在被甩之前自己就先离开好了，免得又是一身狼狈；只要自己不去想就好了，这样心口就不会疼痛。

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泪也不住地滚落，声音歇斯底里起来“我这样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分开不是更好吗——”

眼泪扑簌簌地掉着，手心攥得发疼，嘴唇也不住颤动——太丢人了，实在是太丢人了，自己居然像一个神经病一样大吼大叫，这下林清肯定更讨厌自己了吧？不过，也没关系了——反正，他都是会离开的。

“请你离开我家、请你，离开、离开我家……”刚刚那一吼透支了所有力气，阿空咬着牙，颤抖着，想要把林清推出家门。

“阿空，你到底是碰到了什么事？”林清从未见过阿空情绪如此激烈的模样，她的话语也断断续续的，很难推测她在想些什么，到底是什么让她情绪如此激烈？林清非常确信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阿空的事，他按住阿空的手臂，想让她冷静下来。

阿空推得更用力了，嘴里还一直念叨着“离开”，整个人像是中了咒，陷入了一种迷幻的境地，连眼神都变得迷茫起来，实在是有些骇人。

但是，林清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的，毕竟，当时自己停职，差点身陷囹圄，甚至要到众叛亲离的地步时，是阿空一直陪在他身边，照顾着他，陪他熬过那段最黑暗的时光，即使在那段时光中，她也一直相信着自己、默默支持着自己，阿空眼中的爱意，始终是一眼就能看见的。

所以，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

林清紧紧抱住阿空，坐在沙发上，小心地轻抚过她的脊背，怀中的人越是挣扎，怀抱越是紧密。终于，阿空停止了挣扎，像是宣泄般嚎啕大哭起来。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吗？”林清轻轻整理怀中人濡湿的碎发，小心拍了拍阿空的背，帮她顺气。

阿空无神地望着林清，似乎放弃了挣扎，但是也没打算投降，像陷入了一种无所谓的状态。

林清把阿空抱得更紧了些，脸庞慢慢贴近阿空有些苍白憔悴的脸颊，耳鬓厮磨过后，轻轻烙下一个轻柔的吻“我觉得，分手不是一个人的事。”林清又吻上阿空嘴角，轻轻地说：“而且，我并不想离开你。”

就这样抱了许久，阿空突然开口“林清，你不觉得我很烦吗？”

“为什么这么说？”林清有些不解。

“因为我没事儿就爱给你发消息”阿空顿了顿，接着开口“你不怎么回复。”

“那是因为我平时用手机比较少，而且工作时我一般不看生活上的消息。”林清掏出手机，点进几个人的聊天界面“你看，我朋友的消息我都是休息时间才回的，所以回复就比较慢，但是，每次你的消息我一结束工作就会看的。”

阿空扁了扁嘴，她是看到消息立马就会回复的人，所以每次也期待别人立马回消息，每次给林清发消息回复不及时她都会忐忑好一阵，怕自己说错什么话，然后就开始胡思乱想，这种感觉太难受了，所以后来她就不怎么给林清发消息了。

“我每次找你聊天，你都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阿空偏头侧身闭眼，不想看林清的样子。

“你是说我回复的话少吗？那是因为每次我想着回来和你说，但是我们俩老是加班，所以很多次就没来得及说。”林清揽紧阿空，不让她脱离怀抱。

阿空仔细想了想，的确，不加班的话，林清的确会在家里和她主动聊起她谈过的话题，不过因为两人经常忙到很晚才回家，所以交流比较少。

“我这人又没什么优点，到现在都没做出什么特殊成绩，为什么会喜欢我呢？”阿空小声嘀咕出了真心话。

“那阿空你喜欢我是因为我事业有成、长得好看吗？”林清顿了顿，接着道：“难道出现一个比我长得好看，比我成功的人，你就会抛下我，去喜欢他吗？”

“当然不会！”阿空瞪圆了双眼，翻过身瞪着林清。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呢？”林清反客为主。

“啊……”看着林清的脸和探究的眼神，阿空的脸烧了起来，下意识又想逃，可林清却将她身体扳正过来，牢牢禁锢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轻问“你为什么喜欢我呢？阿空？”

这时阿空的脸已经烧得通红，半天只憋出一句“就是喜欢……”说完便使出全身力气缩成一团，脸颊因为羞耻紧紧埋进林清的臂湾中，不透出一丝颜色。

“你对我一直是这么喜欢，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一样的呢？”林清丝毫不给阿空机会，凑近阿空通红的耳廓，极真诚地说：“我从你陪我走过那段时间后，就一直喜欢着你，到现在也是如此。在我心中，我一直记得，你看我的眸子永远都亮晶晶的，一想到你，我就会感到很幸福，心中满足得想要溢出来一样，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感到很快乐、很幸福。”说完林清便把脸颊贴近阿空的脖颈，轻柔地、缓慢地磨蹭，像是在表达某种缱绻的情思。

阿空突然转身将林清推远了点，虽然有些害羞，但好像恢复了正常“高林没有和你说什么吗？”

“高林？”林清有些迷糊，“高林和我说什么了？”

“我啊。”阿空的心提了起来。

“啊、似乎之前聚餐时提到过一点，他说你工作能力有了很大的提高。”林清眨眨眼，这都是聚餐的小细节了。

“但是还是比不上秦云吧，她那么漂亮，能力又强，跟你又是一个办公室的……”又是小声嘀咕出了真心话。

“这关秦云和高林什么事？”

“我之前看见你和他们一起吃饭，在C城，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说完这句，阿空又把头扭向一边了。

“啊，你是说那次啊！那次公司派我们一起去C城考察，考察结束后我们顺便一起吃了个饭，我都没加他们私人微信，都是用企业微信联络的。”说完林清便翻出手机证明给阿空看。

“好啦好啦，我不想看。”阿空看着林清翻完后又转过身去了，但似乎心情缓解了不少。

“难道，你吃醋了吗？”猜到事情大概经过的林清坏心眼地搂紧阿空，额头抵住阿空面颊，掩盖脸上的笑意。

“我才没吃醋呢！”阿空几欲挣扎，无果。

“好好好，你没吃醋~阿空才不会吃醋呢~”林清不由得笑了出来。

“好肉麻！快放开我！我要喘不上气了！”阿空炸毛了。

“好~”林清送了些力道，阿空连忙挣脱林清的怀抱，正欲逃跑，却被林清拉住了手腕。

“阿空，我希望你知道——”林清站起身来轻轻捧住阿空的脸，认真注视着她，“无论怎样，你都是我心中那个双眼熠熠的阿空，我不会通过别的途径去认识你，我只相信你——站在我眼前的你。”

林清揽过阿空，将阿空的脑袋轻柔按在颈弯处，温柔地环抱住她，轻轻在她耳边吐息“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所以，不要再突然离开我了。”

心里突然很酸胀，都是却感觉被填得满满的，这一次又流下泪来，却是，被温柔抚慰后的幸福泪水。

“快去洗个热水澡，不然要感冒了。”林清摸摸阿空的头。

“唔……”阿空有些不舍地离开了林清的怀抱。

要走进浴室前，林清却又拉住了阿空的手腕“我可以一起洗吗？毕竟，你打湿后，我抱着你，也被弄湿了。”

“当然不可以！”阿空红着脸逃也似的冲进浴室，留下林清一个在原地哈哈大笑。

两个人都收拾干净后已经十一点了，林清当然选择留下来过夜，阿空也并没有拒绝。

平常的床，熟悉的人。阿空偷偷睁开眼睛借着微弱的光芒看林清的面庞，虽然林清只离开了一周，但是，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生活了，似乎以前那种疲倦、孤独、在深夜中独自舔舐伤口的日子才是她的正常日子，这样的日子好像只是一场随时会破碎的幻梦。

突然被轻轻抱住了，脸颊也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林清轻柔的声音响起，有些迷糊“还没有睡着吗？”

“睡啦。”阿空抱紧林清，细嗅林清独特的温暖香味，紧紧拥住林清温暖的身躯。

幸好，幸好林清抱住了她——让她得以在这疲惫的生活中得以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