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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缘劫千年

2023-06-16 08:45 作者:扎西_Tashi  | 我要投稿

真实的白蛇:蛇的白化种

白蛇,一般指患白化病的蛇,相对较为少见,例如蟒蛇的白化种黄金蟒。也有些是白色变异个体,比如白锦蛇。

白锦蛇

所谓白蛇,多指身体发生白化现象的蛇类,一般分为无毒和有毒两种类型。

其鳞皮大多呈乳白色,无花纹。

有毒的白蛇多数为变异的眼镜蛇,其毒为剧毒。头形呈圆三角,蛇皮是纯白色与淡粉红色的相间,此蛇眼睛呈红色,舌头为赤红色,腹部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里面的内脏。在阳光的照耀下此蛇通体发亮显得格外耀眼,两只金色的眼睛令人望而生畏,还不时吐出它那鲜红而灵活的舌头。头部为椭圆,很容易被人认为是无毒蛇,但它并非无毒蛇,而是剧毒蛇。

白化眼镜蛇

白蛇是一种比较稀有的蛇类动物,人们一般认为白蛇是一种具有灵性的动物,所以白蛇也被称为“灵蛇”,被认为是神明或活佛的转世。

由于白蛇是一种白化现象的蛇,相当罕见,因此有时成为人们所崇拜及信仰的对象。

然而在中国,白蛇却同时有妖物的形象,最著名例子是《白蛇传》中的白素贞。

传说中,西汉开国君主刘邦,曾于芒砀山斩白蛇起义,白蛇被传为白帝之子;另外,小说《封神演义》中有所谓“梅山七怪”,当中的蛇精常昊就是一条白蛇;《水浒传》第一回中,太尉洪信于求见张天师时曾被一条大白蛇所吓。在这些例子中,白蛇的形象均为妖邪之物。

白蛇传说

《白蛇传》作者之谜

要弄清楚“白蛇传”的作者是谁,首先得搞清楚一个概念“民间传说”。

“民间传说”其实是一种由人民群众口耳相传,并不断地修改、加工的文学形式。

“白蛇传”就是一个非常久远的民间传说。如果追根溯源,在距今八百余年前的南宋时期就已经流行着这个故事了;但我们现在并没有发现当时有过相关的文献记载。而真正有关这个故事的记载已经到了明末,有一部辑录宋人话本的小说集叫作《警世通言》,编著者名叫冯梦龙——也就是文学史上非常有名的“三言二拍”之一,其中有一篇《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是《警世通言》的第二十八卷。

有很多学者考证过,他们把这个话本中所提到的一些史实、地名之类的记载,跟宋人的一些史书进行了对比,再从这个话本的语言风格研究起来,都可以证明它就是南宋时代所流行的话本。

什么是“话本”呢?我们知道:在古代有很多劳动人民是不识字的,他们只能用口头语言去表达自己。即便到了现代,大多数人已经认识文字了,但在不少场合,他们仍然要用口头语言去表述故事。古代人不像现代人有那么多的娱乐方式,他们最主要的娱乐是什么呢?当时有一种娱乐场听叫作“瓦肆”,有一些人专门在这里面“说话”——他们会把自己听到的一些新闻、趣事,限大家分享——这些“说话”的人被称作"说书人”。

单田芳

说书人讲故事都会有一个底本,他们讲故事的这个底本就叫作“话本”,讲的故事也多半都属于民间传说,这种口耳相传的故事必然是口语化的,就会带有一些地域化的时代特证,从这种特征我们就能断定它起源的时期和地方。

当一个传说传播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有了初具规模的故事。这个时候会有一些文人把这个故事以文字的方式记录下来——这样就留下了一些作品,叫作“话本小说”。从明代以后的文学作品都越来越接近世俗化、平民化,所以这个时候才会出现像“三言二拍”这样的文学作品,才有了《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能够让我们看到“白蛇传”故事的最早记载。

冯梦龙只是个辑录者,不是创作者;“白蛇传”这个故事在此之前肯定就早已经在民间流传开来了。冯梦龙偶然间听到这个故事,觉得很有趣,就把它收录在自己的著作里——但这绝不是“白蛇传”故事最原始的记录,此前必定还有其他的文本记录着更早的“白蛇传”故事,只是尚未发现,甚至早已经失传了。而冯梦龙的这篇小说之所以能传承下来,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三言二拍”的总体价值。所以这篇《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才能流传至今,并被冠之“白蛇传开山文献”的荣誉称号。

但是文人创作的民间传说并不是那么原汁原味,他可能会一时兴起,加入他自己的构思,注入他自己的理解,或多或少地做些修改——包括文本上的修改,或者主题思想上的修改。比如“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这个标题肯定也是冯梦龙自拟的。因为《警世通言》各个章节都是统一的七言标题,“警世”这个名字也表明了各个故事的主题基调。

作者把一个“不完全警世”的“白蛇传”故事加工成一个“完全警世”的故事。这样出来的作品很可能已经变味了,跟实际流传的民间传说的感觉会不一样!

而且,民间传说的创作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文人记录下来的作品可能永远跟不上民间传说创作的步伐。所以从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开始,“白蛇传”的故事才算是真正活跃起来了,到了清代可以说是非常盛行了!无论是戏曲、曲艺,还是各个地方的民间小曲都在传唱这个故事。“白蛇传”这个名字就是到清末才逐渐流行起来的,此前的作品更多的都喜欢以“雷峰塔”命名。

乾隆初期,有一个做过杭州府同知的人名叫黄图珌。他把“白蛇传”的故事改编成一部戏曲,名叫《雷峰塔》。这个剧本的内容跟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比较接近,虽然情节上有了一些调整,但整体看来仍有不少欠缺,尤其是在白娘子的人物塑造上并没有太大的突破,不是很受欢迎。

到了乾隆三十六年(1771),有一个戏剧家名叫方成培。他创作的《雷峰塔》传奇就有了很大的突破。至今依然被奉为戏剧经典,咱们现在经常在地方戏里看到的一些经典折子戏,像《盗仙草》《端阳》《断桥》等,基本上跟这个剧本是一样的。

大概是基于这个版本的成功,在随后的嘉庆十一年(1806)又出现了一部中篇小说,叫作《雷峰塔奇传》,只有13回,作者署名“玉山主人”。

再往后,民间又出现了一部重要的作品《义妖传》,作者名叫陈遇乾,他是一位民间艺人,以说唱苏州弹词为业。这部《义妖传》继承前人的曲艺说唱,把人情味与神话性结合起来,大大地丰富和发展了“白蛇传”的故事。曾经有一位学者把《义妖传》誉为“白蛇传”故事的“最高成就”。遗憾的是,我们现在已经很难看到这部弹词的原稿。

但到了民国时期,有一位托名“梦花馆主”的文人将这本弹词改编成了一部话本小说,更名为《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这本书长达64回(前传48回,后传16回)。

这些作品统称为“古本白蛇传”。不过以上提及的这些作品也仅仅是白蛇传说在某个特定历史时期所展示出来的样貌。

民间传说的创作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一直在不断地发展变化之中。可能现在很多人讲述这个故事不外乎就这几个桥段:西湖结缘、端午惊变、昆仑盗草、水漫金山、断桥重逢、合钵镇塔——这些都是白蛇传说流传至今最为经典的一些桥段,后来的文艺作品无论怎么创新颠覆,基本上都跳不出这几个桥段——这是为什么呢?很大程度上取决于20世纪60年代诞生的一部京剧改编本《白蛇传》。这出戏的作者就是田汉。

他创作的京剧剧本《白蛇传》60多年来长演不衰,被誉为最经典的一个戏剧本。但他对“白蛇传”的改编,基本上只是精简原则,只减不增——这是由现当代戏曲体裁的发展要求决定的。这样我们就可以更清晰地看到“白蛇传”的故事脉络,可以说:凡是该戏中的主要场次都是“白蛇传”的经典情节单元,凡是“白蛇传”中主要的情节结构都在该戏中有所体现。

作为一部戏曲本,田汉的《白蛇传》无疑是成功的!半个多世纪以来,许多“白蛇传”的改编都有意无意地沿袭了田汉的思想与剧情,并且继续将其发扬光大。这才让大家造成一种错觉,几乎将其等同于“原著”了。所以我们现在提起“白蛇传”的故事往往都只记得出现在这出戏里的“经典桥段”。

除了上面提到的文学、戏剧之外,当今还兴起了一门特别热门的艺术——影视艺术!自从这门艺术诞生以来,“白蛇传”的故事也一直都是它热衷传播的的热门题材!从最早的无声电影《义妖白蛇传》(1926年胡蝶主演)开始,有关“白蛇传”的电视电影就多达20部以上!

无声电影《义妖白蛇传》(1926年胡蝶主演)

而且至今依然在不断地翻新演绎当中;但最终能获得观众认可的却屈指可数。

其中反响最大的那部《新白娘子传奇》至今依然活跃在荧屏上,为人所津津乐道。

因为绝大多数作品的演绎都已经脱离了“白蛇传”的“母题”情节,更像是另起炉灶地讲一个人蛇恋的故事而已!这样的作品播出之后便销声匿迹,也是在情理之中。

而《新白娘子传奇》之所以会有经久不哀的顽强生命力,恰恰就源于它懂得继承古本白蛇传,在继承的基础上发挥自己的创新。

这是符合历史潮流的改编,所以才会被大家记住。

而之后的作品在这一点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欠缺。

白蛇身世之谜

古本白蛇传里向来没有做过深究,白娘子一出场就是一条正在修炼当中的白蛇,至于这条蛇是从哪来的?只有梦花馆主的《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中借助金母娘娘之口,解释出了白娘子的身世:

“你在汉光武中兴的时候,那年是辛巳年,二月十二正逢辛巳日,在午前巳时降世。只为东海白龙奉命行雨,龙性最淫,忽然有感,落下几滴龙精,正滴在峨眉山前,受了日月精华,和那雨露的滋养,化作一条长蛇。蛇的形体属五行,按干支而论,大千世界,气属金,故体象纯白;辛属阴,故为女身。形体虽然属蛇,因是龙身,却未脱去龙形。”

这种说法看似新奇,但却荒诞无稽,不是那么令人信服。

玉山主人的小说《雷峰塔奇传》里确实写到过,在第一回《思尘界白蛇降凡》里,白娘子就跟真武大帝有过一段交涉:

不防这日却值真武北极大帝朝拜天阙驾回武当仙山。在云中,运开慧眼,忽见一股妖云从西而来。大帝喝道:“何方孽畜,妄起妖云!”白蛇见是大帝,惊得魂飞魄散,忙跪在云头开声叫道:“小乃是青城山清风洞白蛇精,修行一千八百年,并不敢毒害生灵一丝半粒。至今不能成正果,今要往南海求见观音菩萨,叩问根缘,不知圣帝驾临,小有失回避,死罪!死罪!大帝微笑道:你这孽畜,若果真心要往南海,须当发下誓愿,吾方放汝过去。”白蛇遂即跪下发誓道:小畜若有谎言,无去南海,异日必遭雷峰塔下压身。”大帝见她发,令随驾神将记明,驾回仙山。

这部小说里将白娘子的出生地定在了“青城山”。

现在很多人张嘴就会唱出“青城山下白素贞”这么一句词——这当然是得益于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开篇就出现的那首同名唱段的广泛传唱。

但剧中对白娘子的出生地却交代得含期不请,在随后的剧集里又突然冒出了“峨眉山”的说法。事实上,这两座山在现实中都是存在的,而且都位于四川,相隔并不遥远。而民间传说里确实以“峨眉山”的说法更为普及。我们现在到峨眉山去旅游,就会发现那里专门有一个景点叫作“白龙洞”,据说就是当年白娘子修炼的洞府。

四川峨眉山 白龙洞

而青城山上却没有任何有关白娘子的遗迹——其实,青城山下白素贞”的说法仅仅出现于《雷峰塔奇传》这部小说,而《新白娘子传奇》的编剧最早采用的蓝本正是这部《雷峰塔奇传》!后来由于编剧的仓促更换,没有做好衔接,这才同时出现了“峨眉山”的矛盾说法。

不管青城山还是峨眉山,都限定了白娘子的籍贯是在四川。

在新近几年采集的一些民间传说的著作里都有过关于白娘子身世的传说。

张天师,就是道教的创始人张道陵。据说他有个妹妹,正到了出嫁的年龄。张天师就做主把她嫁给了一个姓白的秀才。谁知道妹妹嫁过去以后发现这个白秀才有点不对劲,不出几日就一病不起。这张天师掐指一算,方才知道这白秀才原来是个白蛇精,就把他给收了!但他妹妹这个时候已经怀有身孕了,最终生下来一条小白蛇——这条白蛇就是后来的白娘子。

白娘子虽然也是父母生的,但她出生以后仍然是一条小白蛇,那么这条白蛇到底要经过怎样的修炼才能变成人呢?这是很难想象的。

在中国古代一直都流传着这类动物修炼成精、幻化人形的故事,但是我们却很少看到有关它们如何“修炼”的记载。不过却有一条修炼的捷径,就是偷吃仙丹,或者是蟠桃之类的仙家食物。

黄图珌《雷峰塔》中:

今东溟有一白蛇,与一青鱼,是达摩航芦渡江,折落芦叶,被伊吞食。遂悟苦修,今有一千余载。

这就是说白娘子这条白蛇吃了达摩祖师渡江时摘的一片芦叶,有了悟性才开始修炼。

电视剧《菩提达摩传奇》 吕良伟饰达摩

方成培《雷峰塔》里也有:

峨眉山,有一白蛇,向在西池王母蟠桃园中,潜身修炼,被他窃食蟠桃,遂悟苦修,迄今千载。

是说白蛇偷吃了王母娘娘蟠桃园里的蟠桃,走了一条捷径,修炼成精了。

到了梦花馆主《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里,白蛇偷吃的却是一个癞蛤蟆精的内丹——这癞蛤蟆精不是别人, 那正是法海!所以白蛇才跟法海结了仇。

总之,白蛇就是吃了这类宝贝才修成人形,变成白娘子的——但是“偷吃”,这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光彩,民间传说里已经意识到这一点,觉得“偷”有损白娘子的形象,于是就编出一些巧合的情节,让白蛇意外地吃到仙丹。

吕洞宾,也是大家比较熟悉的一个神话传说“八仙”当中的人物。

在这个传说里,吕洞宾以一个老人的形象出场,在西湖边上卖汤圆。他卖的汤圆很奇怪,大的便宜,小的贵。周围的游人理所当然都去买大汤圆了。这个时候有人抱着他家小孩儿路过,这小孩儿一看到大家都吃汤圆,也嚷着要吃。可偏偏大的已经卖完了,只能吃小的。谁知道这小孩吃了小汤圆以后,三天不吃饭,把他父母给吓坏了,就去找吕洞宾。吕洞宾设法让这小孩儿把吃下去的汤圆又给吐了出来。巧的是,这吐出来的汤圆恰好掉进了西湖里——当时西湖里正有一条修炼的白蛇,把这汤圆给吃了,一下就增长了道行,变成了白娘子——为什么呢?原来吕洞宾卖的那个小汤圆就是他自己炼的仙丹!

吕洞宾

民间传说里就利用这么一个巧合的情节,巧妙地回避了那种不光彩的偷盗行径,让白蛇变成了白娘子。而那个吃汤圆的小孩是谁呢?恰恰就是许仙!所以白娘子后来才要找许仙报恩。

至于吕洞宾为何要这样间接地去帮白娘子呢?传说里并没有作出明确的解释。

黄图珌《雷峰塔》中写道:

(佛曰)那许宣本系吾座前一捧钵侍者,因伊原有宿缘,故令降生凡胎,了此孽案。但恐逗入迷途,忘却本来面目。吾当明示法海,俟孽缘圆满,收压妖邪,苦行功成,即接引归元可也。

方成培《雷峰塔》里也写道:

(佛曰)那许宣原系我座前一捧钵侍者(桂枝罗汉),因与此妖旧有宿缘,致令增此一番孽案。但恐他逗入迷途,忘却本来面目。吾当命法海下凡,委曲收服妖邪,永镇雷峰宝塔,接引许宣,同归极乐。

早期的版本都还把许仙叫作“许宣”。

到了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才开始叫“许仙”的,并且给了他一个“汉文”的字号。

黄图珌《雷峰塔》方成培《雷峰塔》里都点明了许仙的前世是如来坐下的捧钵侍者(桂枝罗汉) 。

梦花馆主《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里就写白娘子修炼成人以后到了天上,被蟠桃园的一个小仙女收留下来。这个小仙女叫作“蕊珠仙子”,便成为白娘子的师父,教给她很多本事——有关白娘子的师父,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中说是黎山老母,在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当中也时常提到,但却从来没有出场过!

梦花馆主《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中的这位蕊珠仙子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女,很难想象她能教出来一个神通广大的白娘子。

白蛇婚配许仙之谜

“西湖结缘”这一段是任何一版《白蛇传》都不曾或缺的一个桥段。

最早的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里就是这么开始的:

白娘子和许仙之前完全不认识,就因为清明那天游西湖在船上认识,一见钟情,展开了他们的爱情故事。

由于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一直是以“许宣”的视角来描述,一开始井没有写明白娘子的心理。

直到白娘子被法海收服的时候,她才讲出她初见许仙时的感触:

“禅师,我是一条大蟒蛇,因为风雨大作,来到西湖上安身,同青青一处。不想遇着许宣,春心荡漾,按捺不住,一时冒犯天条,却不曾杀生害命,望禅师慈悲则个!”

这当中有一句“春心荡漾,按捺不住”一下就把白娘子对许仙的那种一见倾心的心思描绘得淋漓尽致——这就是典型的“思凡”!

到了后来的黄图珌《雷峰塔》方成培《雷峰塔》也基本都是这样写的,但在开篇又加上了一段“宿缘”。

说许仙原本也是个神仙,是如来坐下的捧钵侍者(桂枝罗汉),因为跟白娘子之间原本就有“宿缘”才下凡历劫。

至于这个“宿缘”具体指什么?作者没有说明。

一直到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里才出现了“报恩”的说法:在第十二回《法海师奉佛收妖》当中,白娘子被法海收服时讲出了实情:

“……妾身原是四川青城山清风洞白蛇是也。在洞修行年久,只因游玩,醉卧山下,梦中露出本体,被一乞丐所拿,携往市中要卖,却值官人看见,用钱取买,放生山中,妾感佩在心。因官人今世命该乏嗣,因此下山与官人缔结朱陈,为他传嗣,接续宗枝,以报他救命之恩……”

梦花馆主《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开篇就写明了白娘子是在天界得到金母娘娘的点化,方才知道她要报恩一事:

你从前身在凡间,露出原形,难逃劫数,要死在刀斧之下。幸得遇见一个善士,心存恻隐,愿出钱二千文,买了放生,才能够到得今日。救命之恩还未报答,如何妄想成仙?

古本白蛇传里一开始是没有“报恩”的,后来才慢慢地添加进去,被大众所认同——这是民间传说的发展轨迹。

我们先来看看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当中白娘子刚出场时是如何做自我介绍的:

“奴家是白三班白殿直之妹,嫁了张官人,不幸亡过了,见葬在这雷岭。为因清明节近,今日带了丫鬟,往坟上祭扫了方回。不想值雨,若不是搭得官人便船,实是狼狈。”

我们看到在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里白娘子还是没有名字的。作者叙述的时候直称她为“白娘子”。因为她一出场就是一个“寡妇”的身份,给死了的丈夫去上坟了,自然要穿一身素衣。所以作者就一直以“白娘子”来代称她。

那么白娘子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名字呢?在方成培《雷峰塔》里,白娘子刚刚出场时,作者给了她一个称呼,叫作“白云仙姑”——但这是个修行的法号,她到了人间以后还是没有名字。直到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里,作者才给了她一个人名叫“白珍娘”——这个名字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同,但是已经出现了“珍”字;至于大家后来所熟悉的“白素贞”是至少到清末才出现的,在《义妖传》里得到广泛普及。

白娘子这个“寡妇”的身份一直延续到黄图珌《雷峰塔》方成培《雷峰塔》,直到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中才得到“平反”。

在“白蛇传”的后世流传中,人们出于对白娘子的喜爱,以及对白娘子光辉形象的维护,对“寡妇”这个身份讳莫如深,最终湮没无闻了——于是人们大约都只知道白娘子是位“千金小姐”。不过从这位“千金小姐”初识许仙的言谈中,仍然能看出一些端倪来。在一些“白蛇传”的戏文中,当白娘子与许仙互报家门身世时,白娘子往往托言自己虽出自名门,但父母双亡,主仆俩孤苦零丁,甚至远赴杭州投亲不着……

例如戚雅仙的越剧《白蛇传》中就唱道:

“听他道出身世事,苦比黄莲令人悯。许官人啊,你的身世多悲惨,我与你是同命人,先父在世为总兵,一家欢聚乐天伦。不料好景难久长,可叹二老同丧命。从此留下主婢俩,独居无倚苦伶仃。"

还有大家熟悉的《新白娘子传奇》中,小青对许仙介绍白娘子的时候也唱道:

“小姐名唤白素贞,家居四川芙蓉城。老爷在世为总镇,驰骋沙场有名声。二老归天无依靠,来到江南投亲人。亲人不在无投奔,如今暂住清波门………

白娘子如是说,不仅故作与许仙“同病相怜”,更是有意拉低自己的身份,使许仙觉得自己不至于“高攀”——这样许仙接受她的求爱也就容易些了。

细究起来,这原是潜意识中“门当户对”思想的体现,在这个基础上就更能凸显出“报恩”的必要性了。

“白蛇传”还暗含有“穷汉娶妻型”的故事母题。

古时的穷苦单身青年无力娶妻,便幻想着某天有位仙女下凡来,为他洗衣做饭生孩子。

大概他们自己也觉得这太过空想,所以又想象出他们的前世曾经救过她——既然人家是来报恩的,也就更为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下层百姓尽管忠厚老实、吃苦耐劳,奈何客观条件限制,只好寄美好的愿望于幻想的故事中。

白蛇盗库银之谜

不论是最早的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黄图珌《雷峰塔》方成培《雷峰塔》,还是后来的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梦花馆主《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都无一例外地演绎了“盗库银”这个桥段——这说明个什么问题呢?“偷盗”一直都是“白蛇传”故事诞生以来的母题情节;但是这个“母题”却随着历史的流变和时代的发展,越来越被人们所淡忘。尤其是在当下的影视作品当中,除了《新白娘子传奇》似乎很少有再演这种偷盗情节的——大概以为“偷盗”是不光彩的行径,有损白娘子的形象。但是如果我们去分析一下古本白蛇传当中的情节,就会发现这样的情节其实是很有意思的!

我们先来看看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当中,在“西湖结缘”之后,白娘子约许仙到她家来取伞,顺便就表达出她对许仙的爱慕之意,提出结亲的事:

“小官人在上,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奴家亡了丈夫,想必和官人有宿世姻缘,一见便蒙错爱。正是你有心,我有意。烦小乙官人寻一个媒证,与你共成百年姻眷,不枉天生一对,却不是好?"

这个时候,我们看看许仙的反应:

许宣听那妇人说罢,自己寻思:“真个好一段姻缘,若取得这个浑家,也不枉了。我自十分肯了,只是一件不谐,思量我日间李将仕家做主管,夜间在姐夫家安歇,虽有些少东西,只好办身上衣服,如何得钱来娶老小?”自沉吟不答。

许仙没有过多地考虑他跟白娘子合适不合适,却担忧他没钱娶老婆——这说明当时的婚俗,结婚是一件很耗费金钱的事情。

范仲淹,他所生活的朝代正是“白蛇传”故事的萌发时期。据说他给他的家族定了一条族规:男孩娶亲给铜钱20贯,女孩嫁人则给30贯。

这么一来我们就能理解许仙的顾虑了。

但这点顾虑在白娘子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她马上慷慨解囊,拿出了两锭银子交给许仙去筹办婚礼。

这对许仙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

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就欣然接受了!

但是没想到他姐夫是在衙门当差的捕头——这一点各个版本的描述都差不多,每个版本里都会有这样的角色,但是名字各有不同: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黄图珌《雷峰塔》的姐夫都叫作“李仁”,姐姐没有名字;方成培《雷峰塔》的姐夫叫作“李君甫”,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改动为“李公甫”,并且给姐姐也取了名字叫作“许娇容”——后来被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所借用。却把“许娇容”改作“许姣容”了;梦花馆主《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叫“陈彪”。

县衙的库银失窃,姐夫就是第一责任人,所以当他回家看到小舅子手里拿着库银要筹办婚事的时候,大吃一惊!理所当然就要将他当作盗库银的嫌疑犯,致使许仙成为替罪的羔羊。

作者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写呢?在当时的那种社会环境下,普通人家的女儿因为出不起嫁妆而无法出嫁,只能认命,但是白娘子她有着超人的神通,可以盗取库银扫清自己谋求婚姻的障碍。

民间传说创造出这样的情节,把美好的理想寄托到白娘子的身上,以此来宣泄他们对当时的那种婚俗陋习的愤恨。

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之后的黄图珌《雷峰塔》方成培《雷峰塔》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基本上都是这么写“盗库银”的,直到《义妖传》才把之前的“赠银定亲”略做改动——因为在许仙前来还伞的当天晚上,白娘子就跟他成亲了,所以送银子是让他回去自立门户,自己开药铺——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里也是这么演的。

虽然这么说,白娘子的偷盗行为毕竟还是连累到了许仙。因为“盗库银”,许仙对簿公堂。这个时候各个版本里又都会有一个对应的“知府”或者“县官”的角色出场。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当中写的是临安府的“韩大尹”,黄图珌《雷峰塔》里给他取名叫“韩洁”;而方成培《雷峰塔》中改为钱塘县的县令“李本诚”,梦花馆主《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中又改名为“周天禄”。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就据此演活了“杨知县”这个“昏官”形象。

如果按照大宋的律法来看,盗库银这桩案子的数额之大足以震慑朝廷!许仙很可能因此而斩首丧命。但由于白娘子和小青暗动手脚,才使许仙免受刑罚。

在各个版本里,白娘子都会在此时显露出她的“妖迹”,好让知县和公差有所畏惧。比如把之前幻化出来的“白府”变回原形,成了一堆废墟。等到公差来搜捕的时候,又装神弄鬼地将他们吓退。

这在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里演得很风趣,因为杨知县是个有些“惧内”的昏官。当小青暗中惩戒了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三姨太之后,杨知县便迫于三姨太的“淫威”而将许仙重罪轻判——这段细节其实也是从梦花馆主《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当中吸取进来的。作为一个昏官,杨知县对案件的审理自然是敷衍了事,得过且过。于是当他前往"白府”找到赃物之后,就心安理得地销案了。许仙被判充军,发配苏州。

到了苏州,许仙便是举目无亲了。他在杭州有个师傅,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里给他取名叫“王凤山”——这在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当中就演绎出来了。师傅让许仙去投奔苏州的一个朋友王主人——这个“王主人”也是古本白蛇传里都有的一个角色,他的身份一般都是许仙师傅的兄弟。方成培《雷峰塔》给他取名叫“王敬溪”,奇传中的“吴人杰”跟王凤山是结拜兄弟,在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中也出场了;而梦花馆主《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中的“王永昌”却跟许仙的师傅“王永春”是亲兄弟 。

苏州的王主人终究不如许仙的家人更熟悉他的情形。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中,白娘子重现后便成为许仙唯一的亲人,她就能隐瞒身份,尽可能地对丈夫实行“善意的谎言”;许仙也不好怀疑——因为背井离乡,他便会更加依赖妻子的帮衬。

当夫妻二人相互信任,也无旁人闲话时,这段婚姻与爱情便能稳定地存在与发展了。

但说到底,盗库银毕竟还是不光彩的“偷盗”行径,所以后来的改编者多认为“偷盗”有损白娘子的美好形象,还是删改得多。

田汉在创作京剧《白蛇传》之初就曾举棋不定,难以取舍。既然好不容易删了,也就没有再加回来。不过“盗库银”这出戏依然存在于京剧舞台,但已经成为独立于全本《白蛇传》之外的一出“折子戏”。

“旧鸳鸯蝴蝶派”的作家张恨水也曾改编过“白蛇传”的小说。作者也不忍正视盗库银,删了。

他写到白娘子与许仙在杭州成亲后,建议到苏州去开药铺——这样舍近求远,不在杭州本地开药铺,白娘子向许仙的解释是“怕熟人太多……同行妒嫉……”之类的。白娘子是聪明的,她真正担忧的是怕许仙在杭州熟人太多,免不了会有老成精练的看出她的什么端倪,并向许仙进言,破坏了他们夫妻的恩爱——这样写更是货真价实的“乔迁爱巢”。

白蛇舍血制药之谜

白娘子和许仙在苏州成婚以后就开起了药铺,这个情节首次出现是在方成培《雷峰塔》当中,作者专门写了一出《开行》来描写白娘子为许仙开药铺的盛况。这一段写得很有意思:许仙在街上转了一圈回来后,突然发现家里的房子焕然一新,以至于他都认不出来了:

[生(许仙)] 哎呀,我家的住房那里去了?好奇怪啊!

[贴(小青)上] 官人回来了。

[生] 青姐你为何在此?

[贴] 呀,这是自己家中,叫我往哪里去?

[生] 是我家里,怎么这等簇新?

[贴] 今早官人出门去了,娘娘唤了许多匠人,立刻修造的。

[生] 有这等事,快请娘娘出来。

[贴] 娘娘有请。

[生] 这也奇怪!

[旦(小白)上] 翡翠逐人寻旧偶,鸳鸯和燕定新巢。官人。

[生] 娘子。卑人今早出门,还是破落门墙,怎么一时就如此华丽了!

[旦] 是奴家今早唤匠人修理,催趱完工的。

[生] 说哪里话,就是张鲁二班,一时也来不及。

[旦] 只要工匠多些,何愁不快。

[贴] 官人,常言道得好:“有钱使得鬼推磨”耶。

[生] 桌儿上这些东西,要他何用?

[旦] 今乃黄道吉日,为此备下三牲祭品,贡献财神,即便开张店面。

[生] 娘子,你好周到啊!

[贴] 请官人娘娘拈香。

白娘子用她超凡的法力装修好了店面准备开张,许仙非常惊喜,但是之后并没有再写他们开药铺的具体细节。

在新近改编的“白蛇传”作品当中,我们看到一个全新的桥段“刺血和汤”。也就是白娘子用自己的血配药给病人治病。

这段情节在新编的青春越剧《蛇恋》当中有过详尽的演绎。

2007年作家李锐所写的小说《人间》中也有过类似的情节,但我们并没有发现有过类似记载的传说异文。

《蛇恋》是剧作家罗怀臻的编剧。据说很多戏迷对这个戏的评价并不高,然而这出戏在“白蛇传”的创新与发展中却是不可多得的。

白娘子用自己的血配置成的“和心汤”成为“保和堂”药铺的独家秘方。后来法海揭穿了白娘子用“蛇血”配药,乡亲们立即害怕了,就在法海的指挥下,摆起了“雄黄阵”打蛇妖,以致于白娘子经受不住,现出了原形,吓死了许仙。

而《人间》中就写得更夸张了:瘟疫发生时,人们排起了“无尽的长龙” 来向白娘子“求血”,简直就成了“赤裸裸的戕害”;而且结果更加颠倒:人们治好了病却又害怕蛇血给他们种下“蛊”,再“逼”法海收妖。 

《蛇恋》作为一出戏,好歹最后还是大团圆的结局;《人间》的结局就太悲惨了:青蛇被人间的爱人害死,白蛇也自杀了——这样的结局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人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作者似乎在宣扬着一种“人性本恶”的观点——虽然也确实显现出白娘子“高尚”的情操,但放在“白蛇传”这样一个美好的民间传说当中未免有些太过残酷!

白蛇现形之谜

《端阳》——这是方成培《雷峰塔》里白娘子唯一的一次现形,而且是当着许仙的面被迫现形——以致于许仙当场被吓断了气--这一下就把白娘子和许仙之间的矛盾激化到极致!

自此以后“端午惊变”就成为“白蛇传”故事里的一个重要标志——每个版本里都不会缺少的经典桥段!

首先,白娘子的现形必须得有一个“催化剂”——雄黄,只有她喝下了维黄酒才会现形。

雄黄

在民间传说当中,雄黄是克制蛇类最管用的药物。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当中就有写到“蛇见雄黄犹如鬼见阎王”,但是近几年却有很多学者对此提出了质疑,他们为了证实这个说法专门做了实验,结果证实雄黄对蛇的克制作用很有限,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夸张。

雄黄对蛇本身并没有什么损害性,只是它散发出的刺激气味可以让蛇退避三舍。这种作用在雄黄泡酒后愈发明显,所以民间传说中用雄黄酒来抵制蛇妖还是有一定的根据,但是现在人们都很少会去喝雄黄酒。

雄黄酒

因为现代医学研究表明:雄黄是有毒性的,泡酒喝容易中毒。如果再经过加热,药效就等同于砒霜了!

在早期的版本中,许仙并不知道白娘子离怕害黄,他准备雄黄酒完全是为了应节,跟随端午节流传下来的习俗——大家都会在这一天熏香割艾,喝雄黄酒,据说可以驱邪避凶,防止蛇虫鼠蚁之类的侵害。至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习俗,为什么会有,现在已经很难考证了,但这种习俗形成的时间肯定比“白蛇传”故事诞生的时代要早得多!大家早已经形成了这种习惯,也没有人刻意地去要求,就约定俗成地去做了!

所以“白蛇传”当中都把端午的氛围渲染得极为恐怖——对蛇来说端午就是个大忌日!小青根本就挨不过去,必须得到山里去避一避——就算她不喝雄黄酒,只是闻着人间到处重香割艾的味道就已经受不了会现形了;而白娘子道行深一点,好歹能挨得过去,只要不喝雄黄酒就可以不现形。既然如此,这个雄黄酒就还到不了“非喝不可”的地步!白娘子一定知道雄黄是她的致命之物,又怎么会大意地喝下那杯雄黄酒被迫现形呢?

所以后来的版本就想了很多办法来弥补这个漏洞。作者一面极尽全力描写端午的节日氛围,又加上白娘子怀孕,许仙如何的有兴致,极力劝酒;一面又说白娘子推三阻四,惹得许仙很不高兴;为了不让许仙扫兴,终究碍不过情面,仗着自己的千年道行,便铤而走险,饮下了雄黄酒。

直到近代的作品中,为了增加矛盾冲突,才把法海也掺和到这个事件当中来,说这杯雄黄酒是法海授意许仙有意去试探白娘子的,所以白娘子才不得不喝下去以证明自己。如果是这样的话,许仙心里就有了心结,白娘子她这杯酒还真就是“非喝不可”了!

在清代的光绪年间,有一首鼓词《雄黄酒》写端午惊变的,跟我们平常看到的细节有些不太一样,一开始还是写尽了端午的节日氛围,他们夫妻俩喜庆佳节:

他夫妻举起玉杯来让酒,你一杯来我一觞,不住的二人谈笑说酒令,眼见太阳落西方。他夫妻吃了一个醺醺醉,撤去杯盘卧牙床。许宣酒醒睁醉眼, 看见了一条白蛇卧身旁。见此物粗如水桶一般样,两个眼睛似灯光,头上鸡冠红似血,他口内吐的毒信尺半长。唬了他胆裂魂飞心不在,鸣呼哀哉见阎王! 

这里的白娘子似乎并不怎么怕雄黄酒——她好像并没有这个意识,只是庆贺佳节,高兴得有些忘情了。夫妻俩都喝得有点醉醺醺的,便双双上床睡去。可是当许仙醒来,赫然发现自己的枕边睡着条大白蛇!这里白娘子就是在醉梦中无意间才现出原形,吓死的许仙。

我们可以再看看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的第四回《许汉文惊蛇陨命》当中是怎么写现形的:

这白氏被汉文灌这杯雄黄酒,倒在床上,腹内雷火发烧,心肝五脏如刀剜割一般,直挺挺倒在床中,霎时现了原形出来。这汉文在江边观看龙舟,自觉心神不宁,想道:小姐醉酒,小青偏又得病,倘要茶汤,何人答应,不如回去罢。遂取路回家,进房来望白氏,掀开罗帐,不看犹可,看时,只见床上一条巨蟒,头似巴斗,眼如铜铃,口张血盆,舌吐腥气,惊得神魂飘荡,大叫一声,跌倒在地。眼见得:气塞胸膛归地府,魂飞魄散丧残生。

那么为什么所有的版本都要演许仙被吓死呢?这更多地是为了凸显出白娘子救夫之艰辛,强调她对爱情的付出。

方成培《雷峰塔》中就专门写了一出《求草》来描写白娘子求取仙草的艰辛历程,她打败了南极仙翁的徒弟白鹤童子,又先后跟南极仙翁、鹿云西、叶法善、东方朔四位大仙交手,最终打动南极仙翁,赐了仙草给她。

这里作者并没有写白娘子求的是灵芝草,而是“还魂仙草”;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当中写的也是“回生仙草”,只是后来的民间传说才将这株仙草具象化为“灵芝草”——但灵芝草真的会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吗?

灵芝

灵芝确实是现实中就存在的一味药,它的作用主要是补气安神,有益寿延年的功效。但如果硬要说它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还真是有些牵强!我们不知道民间传说是出于什么原因做出这样的改动,但在正常思维下,如果提起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药,我们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更多的应该是仙丹,而不是灵芝。

葛洪炼丹

所以在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的第五回《冒百险瑶池盗丹》中,作者就先写白娘子前往瑶池盗取仙丹险些被瑶池圣母所斩。

幸亏观音菩萨前来相救,才指点她去找南极仙翁那求取回生仙草的。

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白鹤童子,当场就被吓死。幸亏佛祖派来的白莺童子前来相救——这段情节更加凸显出白娘子为了救许仙起死回生“九死一生”的艰险历程,后来被《新白娘子传奇》所呈现,演绎得更有逻辑了。

那么当白娘子救醒许仙之后,许仙会怀疑她的身份吗?白娘子又是如何让许仙释疑的呢?在方成培《雷峰塔》中虽然有一出《疗惊》,但却并没有深究这一点。

到了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当中才写到白娘子用白绫帕变出一条假白蛇,再当着许仙的面亲手杀了它,许仙也就相信了——但是许仙就没有想过这么大一条蟒蛇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家床上呢?所以后来川剧中就有这样的说法:白娘子将这一段模糊化,告诉他那不是蟒蛇,而是许仙“酒醉看花眼所致”。

梦花馆主《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当中,许仙回生之后就经历了一番非常前熬的质疑过程,因为他害怕白娘子,躲在账房里好多天不敢回家。白娘子在刚认识许仙的时候曾经将一个“迷”字拍入他心里,这才让许仙在这件事上总有些迷糊——尽管经历了许多怪事,但却从没怀疑到白娘子的身上来——现在却由于他起死回生了一次,把邬个“迷”字冲掉了,便对白娘子有了怀疑——这样的设定虽然更符合逻辑,但却迷失了白娘子和许仙之间的真情实意。所以以后的作品都不会这么写,因为白娘子的蛇妖身份和许仙的接受过程始终都是白蛇传故事赏穿始终的一个重要的隐形冲突,如果绕过去不做深究是不明智的。

也正因为有了这个冲突的存在,白娘子和许仙的婚姻关系才会出现裂痕。夫妻同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那便失去了平衡,不再和谐。

许仙负心薄幸之谜

白娘子的蛇妖身份和许仙的接受过程始终都是“白蛇传”改事贯穿始终的一个重要的隐形冲突——把这个冲突表现得最为强烈的,当属最早的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为冠!而之后的作品在这一点上都表现得有所欠缺,逐渐迷失了“白蛇传”故事原有的那种魅力——从这个意义来看,冯本真不愧为“白蛇传”文本的始祖!白娘子的身份始终是贯穿全线的一大悬念,作者一直让许宣挣扎于信任和怀疑的矛盾之间,摇摆不定,直到法海收服白娘子的最后一刻才讲出真相——这样的手法是非常有艺术感染力的!在戏剧史上有个专用名词来形容,叫作“延宕”。

我们现在看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当中所塑造的“许宣”是个并不怎么讨喜的形象——很难想象白娘子为什么会相中这么一个人——对此作者并没有作出过多的解释,只是由青青的一句台词可以窥见:

“官人,娘子爱你杭州人生得好,又喜你恩情深重。”

可见许宣能够吸引到白娘子注意的特质,很大程度上源自于他俊朗的外表。

作者在开篇作介绍时就用了“俊俏后生”四个字来形容许宣——而白娘子最令许宣动容的地方首先也是她的绝色美貌。

他们在西湖邂逅之后,作者就这样描绘许宣当晚的反应:

当夜思量那妇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梦中共日间见的一般,情意相浓。不想金鸡叫一声,却是南柯一梦。正是:心猿意马驰千里,浪蝶狂蜂闹五更。

这样的描写反映出许宣真实的内心世界,他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做梦都想再见到白娘子。

然而,自从他跟白娘子相识之后,原本平静的生活瞬间就变得多灾多难,一度官非缠身,不得安宁。这期间,许宣对白娘子的怀疑就多达三次!有一次源自于“盗窃”事件,因盗库银而惹上官司的怀疑;另外两次源自于捉妖高人直接拆穿白娘子的身份而怀疑,一次是道士,一次是和尚。

在白娘子和许宣刚刚商议婚事,准备成亲的时候,却因为“盗库银”事件而分隔两地。两人在苏州重逢后,许宣对白娘子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许宣见了,连声叫道:“死冤家!自被你盗了官库银子,带累我吃了多少苦,有屈无伸,如今到此地位,又赶来做甚么?可羞死人!”那白娘子道:“小乙官人,不要怪我,今番特来与你分辩这件事。我且到主人家里面与你说。”白娘子叫青青取了包裹下轿。许宣道:“你是鬼怪,不许入来。”挡住了门不放她。

这样的质疑和辱骂,似乎已经表明了很强硬的态度,不会再受白娘子的祸患;然而当白娘子一番辩解之后,许宣又被轻易地骗过,继续和白娘子纠缠不清。

他贪恋于白娘子的绝色美貌,割舍不下。

在苏州成婚之后,作者就这么写他们之间的夫妻生活:

白娘子放出迷人声态,颠鸾倒凤,百媚千娇,喜得许宣如遇神仙,只恨相见之晚。正好欢娱,不觉金鸡三唱,东方渐白。正是: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自此日为始,夫妻二人如鱼似水,终日在王主人家快乐昏迷缠定。

由这些细节可以看出:作者在塑造“许宣”这个角色的时候还是有意地想靠近“戒色”的主题。冯梦龙之所以将《白娘子永镇雷终塔》放在《警世通言》书之中就是为了警醒世人不要贪图美色,他把白娘子归结为“色”的代表——许宣重视的是“色”,对白蛇也只有“色”的需求,才会被“色”所迷。所以尽管许宣每次都对白娘子产生了“怀疑”,但这种“怀疑”终究敌不过他心中的“欲”念,继续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另外一种情况,因为捉妖高人的出现,许仙生出怀疑。在苏州成婚后不久。许宣在街上遇到一个终南山的道士:

那先生在人丛中看见许宣头上一道黑气,必有妖怪缠他,叫道:“你近来有一妖怪缠你,其害非轻。我与你二道灵符,救你性命。一道符,三更烧,一道符放在自头发内。”许宣接了符,纳头便拜,肚内道:“我也八九分疑感那妇人是妖怪,真个是实。”谢了先生,径回店中。

道士的话很轻易地就动摇了许宣对白娘子的信任,但是他的符并没有对白娘子起到任何作用。许宣纵然怀疑,却又“眼见为实”,对白娘子又恢复了最初的信任——由此可见,许宣是个很容易轻信他人,受人蛊惑的人。

这样的事件一直延续到法海出现之后,许宣才算是真正相信了白娘子是妖。对她失去了永远的信任——夫妻间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那便失去了平衡,不再和谐。

纵然白娘子仍然想将这段“畸恋”继续进行下去,但已经认清白娘子身份的许宣却再也无法维持这样的婚姻。为了彻底摆脱白娘子的纠缠,许宣想起法海的话,去净慈寺找他求助;但法海当时不在,万念俱灰的许宣甚至生出投湖自尽的念头:

许宣听得说不在,越闷。折身便回来长桥堍下,自言自语道:“时衰鬼弄人,我要性命何用?”看着一湖清水,却待要跳!正是:阎王判你三更到,定不容人到四更。

法海的及时出现救回了意欲投湖自尽的许宣,许宣在法海的指点下用钵盂去收服白娘子:

正是有心等了没心的,许宣张得他眼慢,背后悄悄的望白娘子头上一罩,用尽平生气力纳住,不见了女子之形,随着钵孟慢慢的按下,不敢手松,紧紧的按住。只听得钵盂内道:“和你数载夫妻,好没一些儿人情!略放一放!许宣正没了结处,报道:“有一个和尚说道要收妖怪。”

故事发展到这里,许宣算是彻彻底底地成就了“负心薄幸”的形象,心中的恐惧已经战胜了所有的理智,对白娘子毫不留情——最终他彻底摆脱了“色欲”的纠缠,出家为僧,还留下一首诗警醒世人,明确地引出“戒色”的主题。作者通过这个故事来警示大家:不要被“色”所迷,只有向佛才是真正的解脱。

随着白娘子形象的不断嬗变,许仙的形象也随之发生着微妙的变化。黄图珌《雷峰塔》当中就加强了许宣对白娘子情感上的矛盾。盗窃事件之后,尽管许宣“费尽疑猜”,但当白娘子跟他认真解释之后,许宣也会半醉半醒地唱出这样一段词:

既不醉,又不梦,为何心头热突突舍不得你?几乎被旁人呼妖道怪,误了你我恩爱夫妻。也未知今夕当何夕,破镜重圆月下时。

黄图珌为许宣形象的塑造增进了新的因素——此处许宣的表现是“情”还是“欲”?面对美丽动人的白娘子,他选择了轻易地相信——正因为他白娘子有了感情,才会在世俗的观念和爱情的动力之间一再动摇——这种隐隐透露出的“情”的火花得以蔓延,使得之后的文本都开始往“有情”的方向发展。

到了方成培《雷峰塔》中,许宣就变得更有人情味了。作者特意加了一出《夜话》,细致地描绘出夫妻二人花前月下赏月谈心,伉俪情深的美好画面:

[生(许仙)] 安排共醉玉东西,芳雾空濛乐倡随。

[旦(小白)] 春动红生双笑靥,莲开绿印小香綦。

[生] 娘子,你看冰轮皎洁,万籁无声,空中更没些儿云彩,真个好一天夜景也!

[旦] 果然好不可爱。

在遇到法海之后,许宣虽然也再次质疑了白娘子的身份,但是作者又加了一出《断桥》,让许宣和白娘子再次和好如初:

[生(许仙)] 愁烦且暂停,念我诚堪悯。连理交枝,实只愿偕欢庆。风波意外生,望委曲垂情。

[旦(小白)] 你既知夫妇之情,怎么听信秃驴言语?

[生] 叵耐妖僧忒煞狠,教人怎不心儿惊。听他一刬胡言,我合受惩。

[旦] 阿哟,气死我也。

[生] 只看平日恩情呵。求容忍。

[旦] 啐!

[贴(小青)] 这时候赔罪,可不迟了?

[生] 善言劝解全赖你娉婷,蹙眉山泪雨休零,且暂消停。[跪介]

[旦] 下次可再敢如此?

[生] 再不敢了。

[旦] 起来,起来,起来耶。

[生] 多谢娘子。

这出戏后来成为戏曲当中最为经典的一出,也发展成为“白蛇传”故事一个不可或缺的经典桥段。

京剧《白蛇传》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更为彻底的改造。

不但让白娘子向许仙完全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更让许仙也坦然地接受了白娘子,回到杭州度过了最后一段最为甜蜜的时光。 

方成培《雷峰塔》后面还在延续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当中许宣主动去净慈寺找法海来收服白娘子的情节;而到了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当中,许仙就没有去找法海。在第十二回《法海师奉佛收妖》中,当法海预备前来收妖之时,许仙并不同意:

禅师开言道:“居士可记得老僧寺中相劝的言语否?你又被她所迷,如今她大数已到,老僧今日特来为你除妖。”汉文道:“老师,纵使她果是妖怪,他并无毒害弟子,况她十分贤德,弟子是以不忍弃她,望老师见谅。”禅师道:“既然居士执迷,老僧今亦不管你们的是非,但我道中行来口渴,居士有清茶,可取一杯来。”汉文忙应道:“有。”正要起身入内,禅师道:“居士,你们的茶杯恐怕不净,老僧带有钵盂在此,居士可持去取罢。”遂将钵孟速与汉文。汉文哪里晓得其中的玄妙,只道是禅师清净,遂接过钵孟翻身持入。

许仙并不知道金钵的玄机,完全是无意识地将金钵带进屋去给法海倒水喝。所以当白娘子被金钵压顶之际,他“向前抱住,要把钵盂抱起”、“肝肠断裂不住悲哭。”、“哭得死去活来”。

至此,许仙的形象有了明显的改变,成为一个感性重情的人,却无力抵抗权威的压迫,带着深深的“无奈”。

虽然最终也选择了出家为僧,但出家的动机已由之前的“戒色”演变为“看破世情”:

这汉文哭得死去活来,无奈,慢慢踱回家中,看见梦蛟,重新又哭起来。公甫、许氏再三改劝。汉文住了哭,叫声:“姊夫、姊姊,弟今已看破世情,如今要往金山寻师,削发空门了……”

许仙不再扮演一个体悟“色空”的人物,他的多情与重情,引导着故事往“情”的方向发展。

后来的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又在此基础上深化出“双修”的出家理由。

许仙在法海面前出家,声明自己只是为了“将修行的功德回向爱妻,以助她早日超脱”。

法海收白蛇之谜

现在提起法海,我们往往都会对他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痛恨他拆散白娘子和许仙的美好姻缘。

但在最早的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法海并非是一个反派角色;相反地,他竟是一位修行有为的得道高僧——法海的出现,就是为了要拯救许仙,度他摆脱白蛇的诱惑与纠缠。

其实在古本白蛇传中,想要收服白蛇的并非法海一人,在法海出场之前,总还会有一个“道士”身份的角色提前登场。比如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就有一个“云游先生”,出现在白娘子和许仙苏州成婚后不久;方成培《雷峰塔》给他取名叫“魏飞霞”,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里叫“陆一真人”,梦花馆主《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当中叫“张英”;传统的川剧中也有一个这样的角色,叫作“王道灵(陵)”。

这个名字后来被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所沿用,塑造出一个茅山道士的反派形象。

不过这个道士没什么本事,根本不被白娘子放在眼里。古本白蛇传当中基本都是这么写的:这道士在街上邂逅许仙,发现他满脸妖气,就送给他三道灵符——但这符对白娘子起不到任何作用,很轻易地就被毁掉了。白娘子还要亲自找上门理论一番,甚至对他施以暴力,吊打侮辱。梦花馆主《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中的张英是通过武财神赵公明得到的灵符,但赵公明觉得白娘子的事跟他无关,就收回了灵符。

近些年有学者指出,镇江金山寺的法海在历史上确有其人,他本是晚唐的宰相裴休的儿子。一个宰相的儿子怎么会去出家做和尚呢?据说裴休是个非常喜好佛学的人,一生都期望着与佛结缘,他的儿子自然也会受到这方面的熏陶,最终选择了出家为僧。据说他初到金山寺的时候,看到里面寺庙坍塔,杂草丛生,立誓要兴修庙宇。有一次竟在地下挖出许多黄金!他没有把这些黄金据为己有,而是上缴国库——这打动了皇帝,又将黄金给他,用作重修金山寺;而法海也名正言顺地成为金山寺的开山祖师。现在我们去金山寺旅游,就会看到寺里有一个“法海洞”--据说就是这位法海禅师曾经修炼的地方;

还有一个“白龙洞”,据说洞中曾经窜出过一条白色巨蟒,被这位法海禅师所收服——所以这个洞取名叫“白龙洞”。

如此看来,历史上的法海禅师确实跟白蛇有过一些渊源--正因为他曾经制服过一条白色巨蟒,才会被民间传说所附会,成为收服白娘子的得道高僧。

随着白娘子的形象不断地嬗变,法海的地位却是越来越低。人们出于对白娘子的喜爱,对法海的行为进行了无情的批判与指责,甚至将他贬为“癞蛤蟆精”——这种说法最早出现在梦花馆主《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当中,因为白蛇偷吃了癞蛤蟆精所修炼的仙丹,削减了他几百年的道行。法海才跟白蛇结了怨,立誓要收服她。也有的传说把法海说成是乌龟、甲鱼的,但主线故事大致都差不多。

民间传说为了表明白蛇偷盗的“正义性”,又进一步补充说明她偷仙丹是无意的。比如之前提到过的“吕洞宾卖汤圆”的传说,有的版本就给它加了一个尾巴:说小许仙吐出来的那个仙丹汤圆掉进西湖的时候,西湖里正好有一条白蛇和一条甲鱼经过。由于蛇的身体比较灵活,一张口就抢到仙丹吃了下去,有了道行,变成了白娘子;而甲鱼特别笨拙没抢到,就对白蛇怀恨在心,结下了仇怨。还有的说法说那蛤蟆精的仙丹来路不明,还有意卖弄,白蛇看不惯才夺取了它的仙丹。

故事发展到这里,似乎还是不够完善——白蛇既然得到了蛤蟆精的仙丹,那么白娘子的法力就应该高出法海许多才是,但为何反不敌法海,被收镇在雷峰塔下了呢?那就只好继续“圆谎”了:

蛤蟆精失去了仙丹,又跑到西天,躲在佛祖座后的阴沟里偷听佛法。日子久了也修炼成人,偷了佛祖的三件宝物(禅杖、袈裟、金钵)下凡来,暗自害死了金山寺的住持,变成一个老和尚取而代之,伺机报复。

最终利用佛祖的金钵将白娘子收镇在雷峰塔底。

直到20年之后,佛祖方才得知真相,收回了三宝。此时,已经修炼到佳的小青便带领着虾兵蟹将,打得法海无处躲藏,瞅准一只螃蟹的肚脐眼,一头就钻了进去——从此就被封在蟹壳里,永世不得翻身。

1924年,当现实中的雷峰塔轰然倒塌的时候,鲁迅先生曾借题发挥,写出了一篇著名的杂文《论雷峰塔的倒掉》

文中就对法海进行了无情的指责与批判。并详细地描述出民间传说当中法海“蟹和尚”的结局:

听说,杭州西湖上的雷峰塔倒掉了,听说而已,我没有亲见。但我却见过未倒的雷峰塔,破破烂烂的映掩于湖光山色之间,落山的太阳照着这些四近的地方,就是“雷峰夕照”,西湖十景之一。“雷峰夕照”的真景我也见过,并不见佳,我以为。

然而一切西湖胜迹的名目之中,我知道得最早的却是这雷峰塔。我的祖母曾经常常对我说,白蛇娘娘就被压在这塔底下!有个叫做许仙的人救了两条蛇,一青一白,后来白蛇便化作女人来报恩,嫁给许仙了;青蛇化作丫鬟,也跟着。一个和尚,法海禅师,得道的禅师,看见许仙脸上有妖气,——凡讨妖怪作老婆的人,脸上就有妖气的,但只有非凡的人才看得出——便将他藏在金山寺的法座后,白蛇娘娘来寻夫,于是就“水漫金山”。我的祖母讲起来还要有趣得多,大约是出于一部弹词叫作《义妖传》3里的,但我没有看过这部书,所以也不知道“许仙”“法海”究竟是否这样写。总而言之,白蛇娘娘终于中了法海的计策,被装在一个小小的钵盂里了。钵盂埋在地里,上面还造起一座镇压的塔来,这就是雷峰塔。

此后似乎事情还很多,如“白状元祭塔”之类,但我现在都忘记了。

那时我惟一的希望,就在这雷峰塔的倒掉。后来我长大了,到杭州,看见这破破烂烂的塔,心里就不舒服。后来我看看书,说杭州人又叫这塔作“保叔塔”,其实应该写作“保俶塔”,是钱王的儿子造的。那么,里面当然没有白蛇娘娘了,然而我心里仍然不舒服,仍然希望他倒掉。

现在,他居然倒掉了,则普天之下的人民,其欣喜为何如?

这是有事实可证的。试到吴越的山间海滨,探听民意去。凡有田夫野老,蚕妇村氓,除了几个脑髓里有点贵恙的之外,可有谁不为白娘娘抱不平,不怪法海太多事的?

和尚本应该只管自己念经。白蛇自迷许仙,许仙自娶妖怪,和别人有什么相干呢?他偏要放下经卷,横来招是搬非,大约是怀着嫉妒罢,——那简直是一定的。

听说,后来玉皇大帝也就怪法海多事,以至荼毒生灵,想要拿办他了。他逃来逃去,终于逃在蟹壳里避祸,不敢再出来,到现在还如此。我对于玉皇大帝所作的事,腹诽的非常多,独于这一件却很满意,因为“水漫金山”一案,的确应该由法海负责;他实在办得很不错的。只可惜我那时没有打听这话的出处,或者不在《义妖传》中,却是民间的传说罢。

秋高稻熟时节,吴越间所多的是螃蟹,煮到通红之后,无论取哪一只,揭开背壳来,里面就有黄,有膏;倘是雌的,就有石榴子一般鲜红的子。先将这些吃完,即一定露出一个圆锥形的薄膜,再用小刀小心地沿着锥底切下,取出,翻转,使里面向外,只要不破,便变成一个罗汉模样的东西,有头脸,身子,是坐着的,我们那里的小孩子都称他“蟹和尚”,就是躲在里面避难的法海。

当初,白蛇娘娘压在塔底下,法海禅师躲在蟹壳里。现在却只有这位老禅师独自静坐了,非到螃蟹断种的那一天为止出不来。莫非他造塔的时候,竟没有想到塔是终究要倒的么?

活该。 

这篇《论雷峰塔的倒掉》曾多次被选入中学教材,深刻影响着我们对“白蛇传”主题思想的解读。因为鲁迅先生的批判,让我们对法海又有了一次全新的解读。

白蛇水漫金山之谜

“水漫金山”无疑是“白蛇传”故事中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出。白娘子使出了自己排山倒海的法力,只为救回自己的丈夫。

也许有人觉得这是下策——因为这直接导致了生灵涂炭,被法海抓到她触犯天条的把柄,从而埋下了悲剧的种子,最终导致白娘子被镇雷峰塔底的悲惨命运。但这个桥段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在最早的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里就没有这一段,许宣虽然也去了金山寺,见了法海,但白娘子迫于法海的淫威,一见到许宣就被吓跑:

只见江心里一只船,飞也似来得快。许宣对蒋和道:“这般大风浪,过不得渡,那只船如何到来得快?”正说之间,船已将近。看时,一个穿白的妇人,一个穿青的女子来到岸边。仔细一认,正是白娘子和青青两个。许宣这一惊非小。白娘子来到岸边,叫道:“你如何不归?快来上船!”许宣却欲上船,只听得有人在背后喝道:“业畜!在此做甚么?”许宣回头看时,人说道:“法海禅师来了!”禅师道:“业畜,敢再来无礼,残害生灵!老僧为你特来。”白娘子见了和尚,摇开船,和青青把船一翻,两个都翻下水底去了。

早期的白蛇故事把法海塑造得很光辉,白娘子非常惧怕他,所以一见到他就闻风丧胆,潜逃无踪,丝毫不敢上前去跟法海争抢许仙。直到方成培《雷峰塔》当中,白娘子才敢跟法海理论,据理力争一番:

[旦(小白)] 呵唷,我这般哀求,只是不肯放还。你拆散人家夫妻,天理何在?

[外(法海)] 你这妖孽,既知天理,为何在人间害人?

[旦] 我敬夫如天,何曾害他?你明明煽惑人心,使我夫妻离散。你既不仁,罢罢,我和你誓不两立矣!

由此演绎出一出精彩的《水斗》,成为“白蛇传”故事的一个标志性桥段。

之后的版本再也没有舍弃过这一段。

早在黄图珌《雷峰塔》当中,作者就曾明确指出了白娘子的“水族”身份:

我乃千年修炼一蟒蛇也。向居海岛,偶因风雨大作,来到此间,已有十载,与青鱼一处潜身。幸有水属万余,俱归我掌。

这里的白蛇俨然成为水族的领袖,统率西湖。黄本为了彰显这个“西湖之主”的身份,特意编纂出《回湖》《彰报》《忏悔》三出戏来展现。故事发生在盗库银事发,许仙发配之后,白娘子怀着伤心、懊恼的心情回到西湖,不料却见她的“孩儿们”被当地的渔民进行了大肆的打捞和追捕——这惹怒了白娘子,她把那些渔民全部变成了鱼类,晾晒在岸边。后来法海经过,才把这些无辜的渔民变回人类,并劝诫他们不可过于贪心。滥捕滥杀。

黄本对白娘子与许仙的“孽缘”所持的态度终究还是理性的批判与否定。白蛇离开西湖,嫁给许仙,不但害了许仙发配异乡,还使她的“孩儿们”失去统领而遭渔民杀戮——这也就是说:人妖结合,只能造成彼此的伤害;从故事结构上来讲,法海也可以提前登场,增加了故事的前后呼应,而不像冯本小说,临近结尾才突然杀出个法海和尚来。 这么看来,白娘子作为“一湖之主”,当她决意与法海一场恶斗时,调动水族水漫金山,便是最直接、也是很明智的做法了;但奇怪的是黄本依然沿袭之前的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并没有出现“水漫金山”的情节,却只有《棒喝》一出:白娘子及小青驾舟来寻夫,被法海一声“棒喝”,就不战而退,翻身落水逃遁去了。这又显得前面的《回湖》成了累赘!后来的方成培《雷峰塔》就认为这段《回湖》的故事有损白娘子的美好形象,不但删了这出,还彻底更改了白娘子“西湖之主”的身份——从峨嵋山一下来,白娘子就是颇有根基与善根的蛇仙;但与此同时,作者又特意增加了一出《收青》把这个湖主的身份转接到了青蛇的身上:

我乃千年修炼青青是也。向居海岛,不记岁年,只因风雨大作,偶然来此西湖。此间有水族万余,俱归吾掌。

这里的青蛇刚出场时跟白蛇并不认识,经过一番打斗,青蛇才被白蛇所收服,成为她的贴身丫鬟——这就为以后的“水斗”铺下了坚实的后盾。

方本不满意白娘子在金山寺一见法海就逃跑的猥琐形象,这才有了《水斗》一出坚决的抗争;而一提到水漫金山,又不得不使用原来的“理论基础”,即白蛇的“湖主”的身份——似乎这才有理有据,因为山上的蛇妖是无理由确邀海里的水族的。

可见,方成培与黄图秘的传奇在这个问题上出现了“不连续”的跳跃,因为这两个文本虽然是“白蛇传”文献史上的代表作,但它们之间肯定还有大量“连续变化”的文本,只是湮没于历史的浪潮之中罢了。根据“适者生存,优胜劣达”的进化原则,人们继承了“水漫金山”的精彩,却回避了“湖主”身份的监尬,于是造成了“白蛇传”故事的某些前后不一致的地方。

在白蛇传说的流传过程中,思想与主题总是在不断的“进化”之中,白娘子的形象也在不断地“净化”当中——这期间必然存在着某些情节或思想的“退化”或淘汰。“进化”与“退化”本身就是对立统一的矛盾体。方成培《雷峰塔》把青鱼改为青蛇,虽然可以让小青跟白娘子的身份更为贴近,但“蛇”到底还是不如“鱼”更接近水族的身份。

后来的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里,作者又没有写明青蛇的“湖主”身份,但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就写白娘子在水漫金山时居然请动了四海龙王:

白氏遂同小青驾云飞在空中,念动真咒,驱动四海龙王。不一刻,四海龙王齐到,口称::“娘娘有何法旨?”白氏道:“令你们取水淹倒金山。”龙王领命,即刻率领鱼兵虾将兴云布雨。倏忽,满地滔滔银涛雪浪,淹上金山。法海看见水到,念动真言,将袈裟抖开,众僧将灵符望水丢下,只见水势倒退,滔滔滚下山去。众龙王霎时收束不住,水势滔天,淹下山去。可怜镇江城内不分富贵贫贱,家家受难,户户遭殃,溺死无数生灵。

有龙王助阵,白娘子水漫金山自然更有说服力!但作者之前又没有表明白娘子何以能差遣四海龙王,这显然是作者的逻辑漏洞。

于是,到了后来的梦花馆主《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当中,作者又重新引入了一个水族角色:黑鱼精“黑风”,还有个称号叫作“七星道人”——他的身份一般是白娘子的兄长,在白娘子收服小青之前就已经跟他有了交情。他生活在镇江,又是水族,理所应当地成为镇江水域之主。有了他的帮助,白娘子才有人脉和资源来实施水漫金山!到此总算是解决了这个矛盾。

“水漫金山”的故事一般都发生在秋天,所以在戏曲的《断桥》一出中时常出现“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之类的唱词。

在《新白娘子传奇》的第20集中,小青要上金山单挑法海之前,编剧就借船家之口点明了“天时”的作美:“每年八月中秋的前后,钱塘江的水都会高涨”——只不过在这里“钱塘江” 可能是“长江”之误,或者是民间传说的随意附会。因为钱塘江涨潮是众所周知的一大奇观,或许古代的秋天正是各大河域都容易洪水泛滥的季节。

再从地理因素来看:原来的金山其实是个江中山岛,与镇江城隔江相望;只是后来长江改道才使得金山与镇江城连在一块。既然金山寺本来就被江水西面包围若,那白娘子水漫金山用“水攻”,岂非得天独厚,信手拈来?

此外在金山西,还有一泓名泉叫作“中冷泉”,曾一度被誉为“天下第一泉”。

中冷泉

因为中冷泉在江心,每当长江泛涨,大半个金山被淹没时,就会“消失不见”了,想取泉中之水非常不容易。由此可以想见,在古代的金山寺里,真真切切地年年上演着“水漫金山”的奇观——但也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夸张——这便是水漫金山的“真实”来源,由一种自然景观的想象演变成了现丽多彩的神话故事。

随着白蛇传说的流传与发展,水漫金山的基础与动因其实已被逐渐瓦解。白娘子似乎不再与水族有任何关联,金山也与镇江城的陆地连为一体了。“水漫金山”变成了完全没有根基的故事。但为什么今天的人们仍对它津津乐道呢?没有其他原因,就因为水漫金山它精彩,激动人心,好看耐看,只要观众喜欢就是硬道理。

小青原型之谜

我们现在都习惯把青蛇称呼为“小青”,但这个名字其实是从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始叫的。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当中称她为“青青”,之后的黄图珌《雷峰塔》方成培《雷峰塔》沿袭了这个名字,有时候也会昵称为“青儿”,但却很少有版本提过她的全名是什么。

现在有很多作者都试图给她一个全名,比如《新白娘子传奇》里就有一集演到了,小青自称自己姓岑名碧青——但这些都是小青为应付别人临时敷衍出来的,终究也没能得到民间的认可,大家还是更习惯性地称她为“小青”。

在最早的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小青并不是青蛇,而是一条青鱼。

作者对她着墨并不多, 白娘子到人间化为大家小姐,也必然需要有一个丫环侍候才合理。所以小青可以是青鱼,也可以是其他任何小动物,或是白娘子随手拾起的一块石子、摘下的一片树叶,借助法力变化出来的使女,以便配合她设下“迷魂阵”来“糊弄”许仙。尽管如此,小青的作用却被渲染得越来越突出,最终成为“白蛇传”中另一个必不可少的角色。 

后来的黄图珌《雷峰塔》就将她们的关系递进了一层,白娘子作为“西湖之主”,一开始就跟青青姐妹相称。而方成培《雷峰塔》却把青青从青鱼变成了青蛇,并且把“西湖之主”的身份转接到她的身上——大概作者觉得把她们写成同类才更容易融合到一起;但这里的青蛇在刚出场时跟白蛇并不认识,经过一番打斗,才被白蛇所收服,从此成为她的贴身丫环——之后的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也沿袭了这一段,让人对她们这种牢不可破的关系有些质疑:白蛇能收服青蛇全靠“武力”,如果他们之前完全没有过任何交集,青蛇又怎么可能如此心服口服地被白蛇所制服,从此忠心不二,死心場地地跟随其左右呢?要弄清楚这个问题得从“人与异类相恋”的故事原型讲起……

我们已经知道: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是根据南宋以来的话本改编而来的,在这之前民间就已经广泛地存在着人与异类相恋的神话传说。

早期的传说带着明显的母系社会特征,一味地膜拜女神。比如九天玄女、巫山神女。

九天玄女

随着中国男权社会的巩固,传说中的“女神”走下神坛,并被世俗异化为两派:“仙女”与“妖女”——这两者的本质区别并不在貌相,而在于内心的善恶。比如《封神演义》中的狐狸精妲己,《西游记》中企图勾引唐僧的女妖精,都表现为十恶不赦的“害人”。

而像织女、七仙女、龙女这类“仙女”则表现为无私奉献的“爱人”。

长期以来,这两种被“理想化”的仙女与被“诬蔑化”的妖女在文学作品中泾渭分明。像唐传奇《白蛇记》中所描述的“蛇女”就还是妖女形象。后来蒲松龄为众多被诬蔑的女性打抱不平,在他的著作《聊斋志异》中反把一批“狐女”写成了“仙女”——但也仍然是善恶分明的。

九尾狐

然而“白蛇传”最早的文本《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却突破了这两类神话的局限。

冯梦龙笔下的白娘子有了温柔多情的一面,为许宣持家井井有条,却仍未脱离妖气,时不时地现出原形,在“爱”许宣的同时,却又无意中“害”他接二连三地官司缠身。到最后身份暴露,甚至为了与许宣继续相好而出言威胁,完全不像历代“仙女”们对丈夫一味的屈从奉迎——这不是对善恶的混淆,反而正是伟大的突破!

白娘子那种亦善亦恶的性质以及许宣那种又爱又怕的困惑心态,恰恰及到这类人妖相恋的本质,能够产生一种“延宕”的叙事效果--这正是“白蛇传”故事区别于其他同类故事的特色所在!

由于民间对白粮子的同情与偏爱,使得她的形象越来越美好,最终成为中国古典最为理想的女性形象!人们也几乎忘却了她原来是条蛇妖!

涤除了原来恐怖、丑恶的一面,固然能使白娘子的想象得到净化;但与此同时,她身上那股原始的“野性”也消失殆尽,作为蛇妖的本质也变得模糊起来,特别是那种不拘人间律法束缚、追求自由的独立个性与抗争精神。

自从方成培《雷峰塔》把青鱼转变为青蛇之后,小青的形象就开始鲜明起来。在第二十六出《断桥》中,她对许宣的指责,已然表露出她性格之中“焦躁暴烈”的一面:

娘娘,仔细想将起来,都是许宣那厮薄幸。若此番见面,断断不可轻恕!

京剧《白蛇传》就在此基础上做了更为夸张的演绎:小青恨透了许仙,一看到许仙就大动肝火,杏眼圆睁,拔出龙泉宝剑,声声喊杀。按说小青是白娘子的丫环。尽管她们现在多以姐妹相称,但在宋朝那样的封建时代,主仆身份还是分得非常清楚的。白娘子既然嫁给了许仙,那许仙也算得上是小青的半个“主人”了;然而小青对许仙似乎并不怎么恭敬,尽管在开始也极力地撮合许仙与白娘子成婚,但在“断桥”上剑拔弩张的样子,哪像个下人对主子的行径?

而且小青对许仙不敬倒也罢了,就是对白娘子的态度也有点过了。白娘子屡次阻止小青刺杀许仙,但小青许久都置若罔闻。白娘子自己都能以那么宽容的心态去包庇许仙,小青却为何会如此的冲动与恼怒?

所以白娘子与小青的关系非比寻常,小青对白娘子利益的极力维护,也不单单是忠心耿耿那么回事。

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当中,小青对许仙的态度就非常得无情。“端午惊变”许仙被吓死之后,在白娘子哭得死去活来的同时,小青不但不难过,甚至想把许仙给吃了:

“娘娘,相公既死,哭也无益,不如将他吞咽便了,同娘娘别往他方,怕无可意才郎。”

梦花馆主《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当中小青对许仙也展现出类似的态度:

“哭也无益,不如依我的意见,把相公好好的埋葬后,我与娘娘走遮天下,怕没有多情美貌的郎君也。"

这样的反应充分展示出她那种暴烈焦躁的性格。如果我们再对比一下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当中的白娘子就会发现,小青的这种表现跟最初白娘子是何等的相似:

白娘子圆睁怪眼,道:“小乙官,我也只是为好,谁想到成怨本!我与你平生夫妇,共枕同衾,许多恩爱。如今却信别人闲言语,教我夫妻不睦。我如今实对你说,若听我言语,喜喜欢欢,万事皆休。若生外心,教你满城皆为血水,人人手攀洪浪,脚踏浑波,皆死于非命。”惊得许宣战战兢兢,半晌无言可答,不敢走近前去。

这个充满“野性”的白蛇对许仙的威胁不正像小青后来的发展倾向?作为这个传说的特色所在,民间并不愿意舍弃“白娘子是蛇妖”这个既定的事实,于是发掘到白娘子身边还有个小丫环——一尾不起眼的、无所作为的青鱼精,从而移花接木,把白娘子身上作为蛇妖的性质抽取出来。经过一番提炼,再沉淀到小青身上,使她立即变成一条活跃不羁的青蛇精!

所以,小青实质上就是白娘子“蛇性”的外化,用来弥补白娘子身上曾经流失的那种气质,把白蛇的“蛇性”都转移到小青的身上。于是白蛇的性格就得到分裂,留下温柔贤淑的一面;而作为蛇妖的无拘无束、敢爱敢恨的一面,则在小青的身上体现并发扬出来。白娘子愈是温顺,小青的形象也就愈鲜明。换句话说也就是:青蛇是白蛇的另一面。

在传统的川剧《白蛇传》中,小青一直都被分成男女两个形象来演绎,在他刚认识白蛇的时候就是男儿身。男身的小青初见白蛇貌美,心生好感,便欲娶她为妻。二蛇因此而斗法,青蛇斗不过白蛇,就变成了一个俏丽的小丫环追随白蛇。不过青蛇的男身形象并没有完全消失,在一些武斗的场次譬如“吊打王道陵”和“水漫金山寺”中,又换为男演员上演——但他本质上还是条“公蛇”,变成女性只为了方便配合白娘子千金小姐的身份。

其实在早期的京剧《白蛇传》中也有《双蛇斗》这么一出,表明青蛇本是个男的,只不过田汉的剧本出现之后,大家也都把这一折给删了。但川剧却将这一点沿袭下来。

川剧中的青蛇很明白地表示:他真的喜欢上白蛇了。只不过白蛇一心要寻找"宿缘”。对青蛇并无更深层的想法。修炼之辈,自是以“斗法”来展示实力,征服对方。青蛇斗不过白蛇,也不敢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于是心甘情愿地做白蛇的丫头——这样至少还能朝夕相伴。在电视版的川剧《白蛇传》中,小青就在白娘子与许仙成亲的当晚表露出自己想又不能爱的矛盾心理。

但自此以后,小青一直都以白娘子的幸福为己任,努力撮合她与许仙的良缘,只为完成姐姐的心愿。

正因为青蛇也是这样无私地深爱着白蛇,当他牵线做媒撮合许仙与白娘子,为他人作嫁衣裳时,内心是否也有一丝苦涩?

他肯定也期待着许仙能真心地对待姐姐,能像他那样深爱着白娘子,不容半点亏欠。

所以当许仙“听信谗言”、“私上金山”之时,他奋力协助白娘子“水斗”、“索夫”,只希望能够还姐姐一个丈夫。可偏偏一场水斗把白娘子害苦了。

小青便恼怒了,把这一切都归罪于许仙的负心、薄幸,甚至连潜意识中那点“妒忌”也激发了起来,非杀许仙才能解恨。

白蛇产子之谜

在古本白蛇传中首先出现的能够拯救白娘子的人并不是小青,而是白娘子的儿子。

在早期的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黄图珌《雷峰塔》当中都还没有“白蛇产子”的情节,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之后,故事就划上了句号。不过在黄图珌《雷峰塔》诞生期间,民间应该也早已经传出了“白蛇产子”的情节,但却被作者当作是“狗尾续貂”。黄图秘就曾在他的著作里表示:

白娘,妖蛇也生子而入衣冠之列,将置已身于何地耶!我谓观者必避其芜秽之气,不期一时酒社歌坛,缠头增价,实有所不可解也!

可见,作者对这种刻意营造出来的大团圆结局很不解——然而这却正是民心之所向!由于人们对白蛇遭遇的同情,不希望她永远地被镇压,渴望通这“白蛇生子”来寻求一种安慰。所以之后的方成培《雷峰塔》便出现了这个情节。作者在第十六出《端阳》中就埋下了伏笔:白娘子在端午节当天推说身体不适。他就给她把脉,这一把就知道她怀孕了:

[旦(小白)] 脉气如何?

[生(许仙)] 恭喜恭喜!

[旦] 喜从何来?

[生] 且喜娘子,身怀六甲了!

[旦] 不信有这等事。

[生] 那《内经》上说:妇人少阴脉动甚,孕子也。正合娘子今日之脉,此酒一定要吃的!

[旦] 且慢。

[生] 娘子就当做喜酒了。

方成培《雷峰塔》的第二十五出《水斗》当中写到,白娘子和法海斗法渐渐不敌之时,有一个神仙来救她:

[旦、贴杀上,贴暗下。杂祭钵,净魁星上,旦遁下,净随下]

[众] 启禅师,才祭起宝钵,忽被文曲星托住,不能罩住此妖。

后来的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也沿袭了这一段:

法海忙祭起钵盂收了宝珠,随手祭开禅杖要打白氏。幸喜空中来了救星,你道教星是谁?原来是上界魁星。因白氏腹中怀个状元,非同小可,因此被魁星将笔尖架住禅杖,救了白氏。

这个前来教场的神仙是谁呢?天界魁星文曲星。 

文曲星

在中国古代的神话传说当中,文曲星下凡一般都会成为政界名臣和文坛巨豪。比如我们所熟悉的范仲淹、文天样,比干和包青天。

虽然也有很多故事是被民链传说附会出来的,但都是现实中就存在的人物,而且都有着不凡的政绩和不朽的著作。

到底是什么力量让民间不顾逻辑地给她安排这样一个不凡的状元之子呢?正源自于人们对白蛇的认同。

所以这个儿子的出现只在于他能够把永镇塔底的白娘子解救出来。

状元祭塔之谜

现在提起白娘子的儿子,我们似乎都更习惯于“许仕林”这个称呼——这自然是受到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强大的影响力!但在最早的方成培《雷峰塔》中这个名字的写法有所不同,叫作“许士麟”。后来又有一些民间传说中改写为“许士林”。

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当中把许士麟的名字改为“许梦蛟”——“梦蛟”这个名字反而在古本白蛇传中更为常见,梦花馆主《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中就沿用下来,还给出了一个很有说服力的来由:因为白娘子怀孕之时,曾梦见一条蛟龙缠身,所以取名叫“梦蛟”。

方成培《雷峰塔》中的许士麟就是以“状元郎”的身份出场的:

下官许士麟。叨蒙圣恩,得中状元,虽是金鳌独占,际会身荣,其如穷鸟依人,伶仃辛苦。追思吾父误信谗言,弃家方外,致令母亲身遭镇魇,抱恨重泉。下官已经具疏奏闻,请拆毁雷峰塔。其奈圣主未允,命下官荣归祭奠。

在这段台词当中,许士麟表明自己已经上奏了皇上,希望皇帝能够降旨拆毁雷峰塔,救白娘子出来,但是皇上并没有答应——为什么不答应呢?有些传说里给出了这样的解释:皇帝觉得雷峰塔是前朝古迹,不能随意摧毁。

如此看来,“白蛇传”当中的皇帝虽然肯定了状元郎的一片孝心,但却不准拆毁前朝遗留下来的文化古迹雷峰塔。于是许士麟就只能回乡祭塔,成全自己的一片孝心。

但在故事的流变过程中,许士麟竟也是如此乏力,终究也没能把白娘子给救出来。

在后来的版本中,作者抓住许梦蛟这个“孝”的特质进一步发挥,塑造出一个完美的“孝子”形象。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在最后两回就集中笔墨描写了许梦蛟的“孝道”,丰富了这个人物的成长经历。当他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就大病一场,幸亏观世音亲自下凡医治才得康复。

清光绪年间有一部民间的曲艺作品叫作《雷峰宝卷》,在此基础上衍生出将近一半的篇幅来描述许梦蛟的故事。

许梦蛟叩问身世:

许氏被问不开声,察听言语观动静。

欲言不语无计较,梦蛟跪倒地埃尘:

“孩儿蒙感娘抚养,成人长大不忘恩。

倘能有日身荣贵,凤冠霞帔报娘恩。

谁人是我生身母?生死存亡姓何名?

凡事须看孩儿面,万望慈悲恻隐仁。

生养总是同一体,侍奉天年无二心。”

大娘启齿开言骂,便骂无理小畜生:

“亲生父母怎为假,疑虑爹娘是外人。

你父未曾娶过妾,为娘结发到如今。

娘的言语全不信,别人言语反为真。”

梦蛟听说双流泪,我娘全然不露形。

“孩儿哀告全无用,不如出外去访寻。

今朝辞别亲娘去,外面寻找我双亲。

若得苍天生悯怜,骨肉相逢转家门。

倘然不见双亲面,孩儿宁死不回程。

抚养深恩难酬报,来生犬马报娘恩。”

许梦蛟因为身世所带来的精神压力而大病一场,观世音前来救治:

观音菩萨赐丹灵,瞬时不见老年人。

哪知化腾祥云去,迳往南海紫竹林。

大娘即忙来跪下,叩头八拜谢神明。

许氏就把孩儿叫,灵丹吃下便除根。

梦蛟腹内香馥馥,满身清爽有精神。

只闻口内清香味,复旧还原病愈新。

许梦蛟病好之后就前往雷峰塔探母:

梦蛟见塔好伤心,悲号啼哭叫娘亲。

撮土为香深深拜,糖糕红烛供埃尘。

娘亲苦楚无知觉,姑娘瞒我到时今。

今被同窗来说破,盘问姑娘知实情。

父亲落发为僧去,娘在此地受灾星。

枉叫他人为父母,可怜今日得分明。

空养孩儿年七岁,不孝之罪重千斤。

儿跪塔前声声叫,我娘塔下不知因。

非是孩儿来迟慢,皆因出世不知情。

何时得把冤仇报,方消孩儿一片心。

对于梦蛟的哭诉,白娘子是这样回应的:

我儿休得心悲戚,且听为娘说原因。

儿道为娘藏此苦,我倒清静好修行。

我儿休为娘啼哭,速速回家读书文。

有朝一日登金榜,不枉为娘万苦辛。

父子相会总有日,娘儿异日再相亲。

白娘子告诫梦蛟要上进:“只要我儿中了状元,就能救为娘脱离苦海,一家团圆了……”这样的话倒未必就是真的,白娘子不过是借此来安慰和鼓励儿子奋发图强;但当许梦蛟真的中了状元后,她是不会再在意自己是否能出塔的——尽管许梦蛟不负众望,一举夺魁,但白娘子对自己不能出塔没有任何的怨言和悲观的情绪,只劝他能效忠朝廷,做个好官。

这样的情景在方成培《雷峰塔》之中也有展现:

[旦(小白)] 儿呵,事已如此,不必悲痛,但愿你日后夫妻和好,千万不可学你父薄幸!

[小生(许士麟)] 阿呀,我那亲娘呵!

[旦] 我还有一言。

[小生] 孩儿谨听。

[旦] 你今身受国恩,当为皇家宣力,不要苦苦思念我,做娘的虽在浮图之下,变得瞑目矣!

[小生] 孩儿敢不遵依慈训。

[旦哭介] 今日一别,永无见面之期了!儿呵,你去罢!

[小生] 哎呀,我那母亲呵!

小青破钵毁塔之谜

清光绪年间有一部子弟书《祭塔》之中就出现了一种比较罕见的说法,在状元祭塔救母失败之后,得道的许仙“反度”了白娘子:

到后来许宣得道成正果,度脱娘子成地仙。这就是雷峰夕照真奇景,万载千秋作笑谈。

这样编排还是有些自相矛盾,并没有被民间所接受;而更多的有关拯救白娘子的说法则是“小青毁塔”。

在古本白蛇传中很少有在后传详写到小青的。《雷峰宝卷》中就有写到小青找法海复仇:

不表梦蛟姑娘事,再宣小青报仇行:

避难逃遁有七载,峨眉山上隐修炼。

妖僧害主冤如海,炼就飞刀报仇恨。

这里只写到报仇,却没有写小青怎么去毁塔救白娘子。后来的梦花馆主《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就在此基础上发挥出一回《收青》,写到小青逃走之后修炼了十四年,炼成飞刀的绝技,回来火烧雷峰,找法海报仇不成,被观音收进净瓶当中。直到田汉的京剧《白蛇传》中才据此演绎出一场《倒塔》,成就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小青炼成了三昧真火,烧毁雷峰塔,救出了白娘子。

这样的写法并非凭空而来,现实中的雷峰塔确实有过多次遭受火焚的历史记载。作者由自然现象而激发灵感,将历史存在附会到传说当中,也是民间文学一个重要的创作规律。

倒塌前的雷峰塔

田汉未必是这种“暴力救白”的先锋,但肯定是积极的倡导者,更是很有感召力的旗手,影响着同时代许多“白蛇传”的重述与改编。比如川剧中由此衍生出来的“血溅雷峰”之说:青蛇就用自己的血破塔,以牺牲自己的方式把白娘子给救出来了——这与“火烧雷峰”的壮观相比较起来,显得更为悲壮了!

但是血为什么就能毁塔呢?

在民间传说中有一条很重要的理论依据就是法术的污秽。什么是“污秽”呢?就是说无论是神仙妖怪,他们所施的法术都怕脏东西,一旦沾上污秽之物就会失去效用。民间传说中就有用“黑狗血”降妖的说法。

梦花馆主《寓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第三十八回《降蜈》当中就有与此相似的一段情节:茅山道士为了复仇,怂恿许仙将蜈蚣精藏到白娘子的卧房里——因为民间传说蜈蚣是蛇的天敌,白娘子见到蜈蚣四处躲避,毫无招架的余地,恐慌之中打翻了马桶,这才污秽了蜈蚣的法力,逃过一劫。此后作者就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你不要看轻了马桶,当初叫作混元金斗,大凡神仙佛祖,尚不免遭此动难。况且里面有了污秽,更加利害无比。倘或妖法做乱,撒豆成兵,纸人纸马。只要污秽一冲,立时破了法术。

相比“状元祭塔”来说,“暴力救白”有着相当的“革命话语”的时代特征,但在当代依然还有着“武侠市场”的流行元素,所以都没有轻易地被舍去。不过,几千年来,统治中华民族的主流思想一直是儒家的思想。在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体系中有五种最主要的社会关系,合称为“五伦”: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象征着忠、孝、节、悌、义——这五伦在“白蛇传”故事当中一览无余。许梦蛟正是“孝”的代表,他最重要的美德就是“孝”,因为孝,他才能感动上苍,释放出他的母亲。所以“状元祭塔”是合乎儒家思想的做法。因此,当许梦蛟祭塔不能救出母亲白娘子后,他还不会彻底放弃。在方成培《雷峰塔》中就写到佛祖念及梦蛟的一片孝心,终于命法海放出白娘子,成就了一个大团圆的美满结局:

[外(法海)] 解铃须用系铃人,又向红尘走一巡。识取魔皈原是道,两忘魔道便成真。俺法海。向为接引许宣,将白蛇镇压雷峰塔底,经今廿载有余,我佛慈悲,慧眼照他灾限已满,又感伊子许士麟兴哀风木,哭奠呼天,孺慕之诚,数年不懈,因此原命俺去赦他出来,并饶了青蛇,今早令其先往塔边何候。

方本中的这出《佛圆》看起来有点突兀。据说方成培的《雷峰塔》是专门编给乾隆皇帝下江南时看的——既然是给皇帝看的,又怎么敢怠慢呢?

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的最后一回《标黄榜名震金街 结花烛一家完聚》当中也是由法海代表佛旨前来度化白娘子的:

大家正在悲伤之际,只见空中来了法海禅师,叫声:“好了,状元今日还乡祭塔,老僧今日亦来完却一场善缘。”公甫、汉文等看见,慌忙迎拜,就对状元道:“这位就是法海大禅师。”状元见说,跪下拜求法师放出母亲。禅师慌忙扶起,道:“状元皇家贵臣,老僧怎能生受得起。令堂夫人今日灾难已满,老借奉佛旨特来放他出来,与状元相见。”状元听罢大喜。禅师遂即默念真言,将杖望塔一敲,塔登时摇动,移在一边。禅师高声叫道:“白氏,快些出来。”只见底下一道白光冲出,白氏已在面前。禅师将杖向塔再敲一下,塔即仍归原处。

作者在最后把这样的大团圆结局归功于“孝义之报”:

过了些时,状元因钦限已满,打点人都复命,选择了黄道吉日,收拾起身,将岳父、岳母一并搬请入京。路出苏州,亲到吴家致谢员外的前情,到京面圣过,仍赴翰林院修撰之任。后来直做到詹事府正詹事,遂即荣归钱塘,优游林下。许夫人生了二子,状元即将次子承继岳父之后,接续宗枝。后来,公甫夫妻皆跻高寿,无病善终。状元同夫人亦并登古稀,无病端坐而逝。后代簪缨绵绵不绝,人皆以为孝义之报云。

梦蛟完全不介意母亲是个“妖怪”,只想着如何对自己的“生身父母”尽孝。因其孝心,许仙和白娘子两人羽化登仙,状元成亲,李公甫一家完满,宗支有续,福禄高寿,可谓是人间极好的结局!

文字来源:周子宏 / 谭水龙《青城山下白素贞:揭秘白蛇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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