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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

2023-08-04 11:01 作者:西瓜灬皮  | 我要投稿

我第一次来到父亲、爷爷与外公的工厂。第二天,我要离开家。第三天,抑或是第四第五第六第七天,厂房便化为硕石,从隐秘于的千座万座山峰中,再归于霭霭尘土。

最后几天,飞速旋转的机床停了,来回于车间的叉车、电瓶车不见了,夜间远处听到如呜咽一般厂区火车的汽笛也消失许久。是自1969年以来第一次静谧,到处只有昏黄的光锥,自车间的顶棚下来,经过天车的遮挡,在绿色油漆漆过的地面,留下混乱的投影。

父亲和母亲走在前,留给我一个背影,我不太习惯父亲穿着其他颜色的衣服在厂区里。因为早些年是蓝色工作服,后来日本人来了,便改成了灰色后背印有工厂名称的工作服。夏天是短袖,背就挺直,冬天的厚棉袄显得驼背。在母亲眼里,父亲是蓝色工作服后背完全被汗水浸湿浸透,然后蒸发,留下体内的盐在工作服后背结痂,结了痂的工作服像一张海盗的藏宝图,一如曾经母亲的父亲。

哪里曾经摆放着父亲的机床,隔壁是他朋友小马的,后面是他朋友世博的。这都是好东西呀,1967年9月出厂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齐齐哈尔第一机床厂最大车削直径1600mm的单柱立式车床,在2022年的夏天,依然被擦的一尘不染;八十年代东德的红旗一级设备,是我说不清名字但足足三层楼高的机床;还有意大利pama的镗铣加工中心。它们飞速车铣刨磨零件,然后在鄂西北崇山峻岭中,近二十个由两位数字代号命名的工厂,将所有的零件汇成了一台台卡车,经由铁道兵凿开的大山,运往神州各地,运往越南前线。战时我们就生产步枪和坦克,父亲说。

父亲的师傅就站在他的床子后面,边抽烟边看他摇,看着他磨坏了刀头,钻废了毛坯料,半晌不语,在他周五的下午擦过机床后,戴着洁白的劳保手套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摸机床,手套若是脏了,便将积攒一星期的怒火倾泻。父亲笑笑,师傅什么也不教,他就在摸索中什么都学会了。

没啥好抱怨的,父亲说。那时候国有企业除了不发老婆,什么都发。工厂上海人多,过年之前厂里专门派人开卡车去上海买水产品运回山里。他说,为了分房子和母亲很快就登记结婚了,因为双职工分房子的时候积分更高。分了房子,就在那个二三十平米水泥地的房子里,周末炒一桌子菜,呼朋唤友,也在那个二三十平米没有厕所的小屋子里,争吵、结婚、怀孕。

车间门前的草坪荒芜了,在我幼时的记忆里,我在这片草坪上第一次见到自动喷洒设备,水在空中划过几个一米多高的半圆,在重力作用下随流程逐渐由液柱变为液滴,彩虹便形成了。父亲说,他和母亲年轻时还在这里合过影。以前车间大会在草坪上开,两百个人,一人搬个凳子,父亲说。

九十年代末江泽民主席来的我们工厂的时候,也在这片草坪上和工人代表握手。那个谁谁谁他爸,就曾握过江*******说。不过父亲说他自己作为普通员工想去看看,车间的大门都不允许出。父亲问我,你记得的吧,你小时候食堂上面好大一副画,是江主席来我们工厂的照片。

后来的领导,再也没来过工厂,甚至都没来这家世界一百强,最多时候有三十万员工的企业。

 

 

 

在第七天过后的第八天,母亲说父亲很失落。

倏忽间,我想起领导问我父母工作。为了显示他作为机械行业从业者确实知道我们那,便告诉我,那个电信学院的谁谁谁,他爱人就在你们那,不得已两地分居很久了。在他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中,我诘问他,你知道我家不是湖北人,他们是上海人,是江苏人是河北人,他们是共产党员吗?

我问父亲是否知道奥地利作曲家舒伯特的《军队进行曲》,他不知道。我说,你找来听一听就知道了。

是二十年之前,我小时候工厂上班前整个区域内都会放的旋律。大喇叭在车间、在行政楼、在单身公寓在福利分房,在羽毛球场在子弟学校,歌声传遍工厂所在山涧的每一处。在舒伯特紧凑的D大调快板中,工厂的工人从工厂食堂出来,工厂幼儿园的家长告别孩子从幼儿园门口去工厂,工厂小学的老师该打开讲台里的大屁股电脑和投影仪,孩子们则加快步伐穿越学校的塑胶跑道,上教学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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