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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回顾】学习程派一甲子(姚慕楚口述 林瑞平执笔)

2023-01-30 16:13 作者:秋思听戏  |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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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慕楚《锁麟囊》剧照


我自1939年开始学唱京剧,1944年迷恋程派、努力学习程腔至今已有一个甲子了。除“特殊时期”不准唱老戏外,对程派的研习从未停止。1994年至2002年间,我与老伴一起居住在美国马里兰州。由于无合适的乐队,故很少演唱。但这8年间我有很多空闲时间,得以对以往所学进行总结,并把程先生的录音进一步反复对照,反而有不少心得。2002年我与老伴又重返上海定居,至今生活安定,但年届八十有二,演唱已觉力不从心,所以萌生了对以往65年学习京剧,尤其是学习程派60年的过程作一总结的想法。这60多年中,曾得到众多师友的教导和支持鼓励,常在怀念中,这一总结的过程也是对他们的纪念。


一、缘起

我出身在一个清末官僚家庭,父亲的封建意识很重,绝对不允许女孩子玩票学戏,对这一点,父亲是坚持了一辈子的。但由于对我特别宠爱,后来他便采取了一种不公开反对的立场,但也决不附和。哪怕是解放以后,我在家中吊嗓,他决不旁听;我常登台演出,他决不到场观看。所幸结婚后我公公婆婆十分开明,不仅允许我学戏,还出资为我制作行头。我先生林天池本身也喜爱京剧,曾从老谭派名票许良臣先生的琴师吴凌如先生学习老谭派及余派老生,对我学戏他更是大力支持。数十年来,不论社会政治风云及家庭经济情况如何变化,他对我学戏的支持从未有过变化。可以说这是我得以60多年如一日学戏的有力保障。


初时,只是对京剧的广泛喜爱,各行当的名角在上海的演出都要去观看。由于看的都是名角的演出,起点较高,一开始便接受到较高的艺术熏陶,虽不懂,但觉得好听、好看。看多了便想学戏,开始觉得花旦很好玩,便请花旦名家刘占虚先生到家中教了《金玉奴》及《樊江关》两出戏。当时刘先生已届暮年,留山羊胡子,教身段时,他一扭,我便在旁偷偷发笑。其时约在1939年间。那段时间刘先生教得很正规。接着较正规、系统地学戏则是由吴凌如先生启蒙。在我学戏过程中每一个转折点吴先生都为我把准了方向,几乎使我未走弯路,这一点是很幸运的。为了让我打下坚实的基础,由许良臣先生介绍跟随陈祥云先生(艺名小喜禄,陈德霖老夫子弟子)学老派青衣,其时约在1940年前后。由于我嗓子极好,归派后学梅派。除吴先生教外,向魏莲芳先生学了《生死恨》、《宇宙锋》等几出梅派名剧。经过这一系列的学习,对青衣的唱法便有了较正确的认识。一段时间以后,我问吴先生有否更难更深一点的戏学。吴先生经考虑,开始教我程派戏,自此至今已有一甲子了。稍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贺稚英先生,于是由贺先生进一步系统地教授程派戏。这便是我启蒙、打基础,学梅派、学程派至系统学程派的由来。


二、看戏

看戏是我学戏的起因。初时看戏虽不知道理,但总觉好听、好看。我从16岁(1938年)开始看戏,当时住在上海卡尔登公寓,离卡尔登剧场(长江剧场)很近,这是个有利条件。当时周信芳先生常在卡尔登演出,所以我看麒派戏也较多,只要换剧目总会去看。例如全部《韩信》、《萧何月下追韩信》、《群英会》、《徐策跑城》、《斩经堂》、《四进士》、《香妃》、《徽钦二帝》、《明末遗恨》等等,还有一些特别的戏更有印象,如周先生在《探阴山》中反串的油溜鬼,《华容道》中演关羽,印象最深的是周先生在话剧《大雷雨》中演周朴园。还有一事印象深刻,即看《明末遗恨》(可能是在黄金大戏院),由于是“宣传抗日”,演至中途宪兵冲进剧场,让台上演员全背对观众而站,然后台上台下逐一检查身份证件。老生除周信芳先生外,言菊朋晚年在卡尔登演过一期,印象较深的有《二进宫》。马连良来上海也经常去看,印象较深的是《借东风》。对杨宝森印象较深的是他和励慧良一起在天蟾舞台演出的那一次,演《搜孤救孤》、《洪洋洞》等戏。梅兰芳在上海只要演出我也都去看戏。


在我看热闹的阶段,遇有程先生在沪演出,也看过戏,虽大都不得要领,但还有些印象。至我自己学唱并迷上程派后,便侧重于看程先生的戏了。凡是程先生来上海演出,只要我自己不生病,没有特别的事,我总要想尽办法安排出时间去观摩演出,做到场场不落空。直至解放后程先生的最后杰作《英台抗婚》在上海的圆满演出。程先生历次在上海的演出好像现在讲的“展演”一样,尤其是1946、1947年间,不仅有《荒山泪》、《春闺梦》、《青霜剑》、《碧玉簪》、《金锁记》、《文姬归汉》等,还有《桑园会》、《玉堂春》、《御碑亭》、《赚文娟》、《女儿心》等不常演的戏。解放后看程先生较多的是《三击掌》、《大登殿》、《珠痕记》、《英台抗婚》等戏。《英台抗婚》一剧程先生在上海有连演二十六场的记录,我看了至少有二十场。程先生在上海演《抗婚》时住国际饭店,有一次我与李文魁等诸位去拜访程先生,他还很亲切地问我们:“都学会了吗?如需要还可多演两场。”


程先生去世后,1962年秋,赵荣琛先生带程剧团到上海的演出,及1983年春文化部在京组织的纪念程先生逝世二十五周年纪念演出也是我从头到底看的大型演出。程派剧团是1960年1月在周总理的关怀下成立的。该剧团是为了继承弘扬程先生的艺术,把程门弟子赵荣琛、王吟秋及与程先生合作多年的鼓师白登云,琴师钟世章,演员于世文、李盛芳、贾松龄等人从不同单位抽调到一起,以当时北京青年京剧团为基础组建而成的。


三、学戏

吴先生对我的启蒙,从京剧的一般性知识至发声吐字归韵的方法作初步的讲解,并教一些基本的老派青衣唱段让我试唱。经这样短期的观察,觉得我学青衣合适。同时又介绍我与许良臣先生认识,让许先生也看看我的情况,帮我作一些选择。许先生是全国闻名的老谭派名票,从陈彦衡学老谭派,一直在上海居住。早年为了学老谭先生的戏,特在北京居住数年,即住在陈彦衡先生家中,一方面从陈学戏,另一方面观摩老谭先生的每一场演出。其时,许先生曾与余叔岩、言菊朋、孙化成并称为学习老谭的“四大金刚”。老谭先生去世后,许先生曾把陈先生请到上海,住在张家花园私宅中,直至陈先生晚年返回四川并不久病故。吴先生和许先生商量后认为我学戏的条件好,应该从老派打下坚实的基础,因而按较正规的程序学青衣。于是由许先生介绍,正式向陈祥云老师学戏。


陈祥云老师艺名小喜禄,陈德霖老夫子弟子。我开始向陈老师学戏其时约在1940年前后。陈老师当时年事已高,全按陈老夫子的路子教戏。我当时嗓子十分好,有一次他让两把京胡、两把二胡高调门让我唱,结果还是我的音量大。但经这样试验后,他反而规定以后唱时调门要比我能唱得上的调门低一个字或半个字,目的是使嗓子向宽里发展。陈老师教戏的方法也很特别,一次先教两句,待唱法和唱腔都对了再教下两句。他教快板时有几套口诀,好像绕口令一样。最简单的是念一、二、三……至十,反复至飞快念出等等。经这种训练,后来我一直都可以把快板唱得飞快。陈老师很重视老夫子那种“立音”的发音方法,我也学会了这种方法。正因为我能用立音演唱后来贺稚英先生听到了我的唱,便愿意系统地教我程派。我在陈老师处学了老派的《醉酒》及“王八出”等骨子老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开始归派,吴先生觉得我嗓子条件好,先学梅派。除了他自己教以外,还正式向魏莲芳先生学了《宇宙锋》、《霸王别姬》、《贵妃醉酒》(由我学过老派归到梅派)及《生死恨》等梅派名剧。魏莲芳先生是梅兰芳先生的大弟子,深得梅派真传。因此我学梅派戏的方向也是很准的。魏莲芳先生教我梅派戏出于友情全是义务而不收学费的。我向他学《生死恨》时学得很快,魏先生还给我开玩笑说:“像你这样学戏学得这么快,我也快没有饭吃了。”魏先生一直很诚心地教我,从这一点上说,我后来改唱程派后一直感到有些自责。


就在我向魏先生学完《生死恨》后,我问吴先生有否更难一些更深一些的戏学。吴先生就根据我能用立音演唱的条件教我学老程派的唱法,第一出戏就是程先生早期唱法的《贺后骂殿》(穆铁芬操琴时期的唱法)。一学之下便产生共鸣,自此开始学程派至今有一个甲子了。


随着唱程派的进步,经常会有一些演唱活动的机会。当年上海南京西路江宁路口的重华新村内,有一家“大中国广播电台”,由江上行先生主持。约1947年间的一天,该电台约我和言派名票李家载先生唱《贺后骂殿》进行播出,由吴先生操琴,祝友之先生拉二胡。祝友之先生是上海银行系统的名琴票,也是许良臣先生的学生,平时许先生唱时,祝友之先生帮吴先生弹月琴,我唱时则帮吴先生拉二胡,其他场合祝先生也是独挡一面的京胡。我与祝先生也是六十年如一日的朋友、至今仍有联系、当日播出现场的观众中有贺稚英和顾森伯两位先生,当时我还不认识他们、他们都是海上名票,程派研究家。听我演唱后、贺、顾两位相对说了一声:“她有这个音、”(指立音)后来贺先生主动找到我,告诉我他愿意义务教我程派戏。从此我就开始向贺先生系统学习程派戏了、跟贺先生学程派后演出活动也较多,每有演出、吴凌如先生总会为我把场或打鼓。只要吴先生在场,我也总觉得心里踏实。


1957年一场运动、贺先生被卷入,我便停止了学戏、当时他还嘱附我,方昌宗先生由于有六个子女、家庭负担较重,让我继续请他操琴吊嗓。贺先生去世后由于不断的运动,我与他家就失去了联系。


未想2004年6月底,应许继杜先生之邀,去许先生主持的“程迷之家”票房活动时,巧遇了近50年未见面的贺先生女儿贺梅棣和贺先生妻妹徐文梅两位女士。原来梅棣妹多年在深圳工作,退休后现也在上海买房定居,她也69岁了。她很客气,对我说希望我能给她说说戏,我当然很愿意把我从贺先生处学的、凡记忆所及的知识和盘托出,这样我和贺家又有了联系。


四、票戏

“特殊十年”结束,传统戏恢复。尤其是进入80年代,上海的很多程派业余爱好者纷纷到了退休年龄,有了更多的聚会研究、演唱的机会。上海市剧协还成立了“程派研究小组”,我是1980年1月成立之初的最早成员。后于1991年8月13日更名为“程派艺术研究会”,历经多次扩展,吸收了上海众多的程派爱好者,定期展开演唱活动。该会于1992年5月26日举办了安徽水灾的赈灾义演,同时为庆祝静安区文化馆京剧爱好者协会成立周年,在静安区文化馆剧场,我参加演出了《锁麟囊》“春秋亭”一折的演出,那时我已70岁了。


1988年3月10日,纪念程先生逝世三十周年演出时,在上海戏剧学校实验剧场,我参加演出了《六月雪》“坐监”一折的演出,其时由于我刚进行胆囊切除手术不久,体力较差,因此未演“法场”(由于“法场”中有较长时间的跪地演唱,我体力不许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于1988年5月期间,在“今晚八点半”栏目中播放过我这次演出的录音。


1994年至2002年我和老伴一起定居在美国马里兰州。其间也经常参加李大为先生主持的汉声国剧社的活动,另外还作为凯仁学苑国剧班的顾问,与老伴及我大儿子林瑞年一起参加凯仁社的活动。唯在美国期间由于缺少程派胡琴,演唱较少,但我还是努力地介绍程派艺术,遇有爱好者有学唱的愿望,我也总能实实在在地教他们。在美国期间我有时间静心对照程先生的录音对以往所学进行了一次整理。在回上海、北京探亲的期间,我仍会参加各种活动,并与老友聚会共同研究、演唱。1998年夏,在北京探亲期间,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还在我四儿林瑞平家采访了我、并制成节目,在全国播放。


数十年来,我在家中的活动是一贯坚持的。自上世纪40年代中,我们住在江宁路秀兰村7号后,每周在家中有5次聚会,另两天则在其他朋友家中轮流。解放后由于我老伴工作关系,次数减少,但每周至少保持有一次聚会。直至“特殊时期”后停止。“特殊十年”结束后落实政策,搬家至五原路,后搬迁到淮海路、泰兴路诸处,仍都保持每周有聚会演唱,直至1994年我们去美国定居。


数十年间,先后常到我家参加活动的有:老生许良臣、刘叔治、李家载及他们的一些学生;梅派青衣魏莲芳、李碧慧、毕谷云;程派青衣贺稚英、夏邦琦、顾永良、陶秀兰、胡永祥等等;李蔷华、赵荣琛、王吟秋、新艳秋等诸位也都来玩过。


上海的一些名中医如奚伯初、丁济华、蔡筱荪、马嘉生、魏指薪等也常来参加活动,他们中丁济华唱昆曲花脸,也爱唱皮黄花脸;魏指薪唱花脸;奚、蔡、马唱老生。有一次蔡先生演出空城计,奚先生扮老军。奚先生有一个老毛病,半边脸经常要抽动,自然在台上也要抽动,未想到台下看戏的人最后评论为老军的表情最好,因为见司马大军来到,始终有害怕的表情,引为笑谈。


“特殊时期”结束后,国家对程派艺术很重视,为了使程派进一步发扬光大,王吟秋、赵荣琛先生先后收了不少弟子,我有幸参加了不少拜师仪式。


65年对京剧的热爱,尤其是60年来对程派的迷恋,往事历历在目。暮年回忆往事,纪念已然作故的师友,不亦慰乎。(姚慕楚口述 林瑞平执笔 原载《浦江纵横》2005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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