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途》 永夜日志(31)
醒来的时候,大概是隔天的傍晚吧。
奥卡是被窗外照进的一抹夕阳给晃醒。
奥卡在醒来时,已经做好全身肉块被啃食腐烂的心理准备。庆幸的是,这种恶心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在奥卡身上。他发觉自己身上的痛苦也消失殆尽了。
这里是……牢房?
不,不像。
柔软的床榻,干净整洁又带着一丝莫名违和感的房间,还有他的背包和小破剑全都完好无损地摆放在他的床边。
怎么看这都不该是一个被逮捕归案的即将被审问的罪犯的待遇。
他这次记忆可没错乱,清晰记得昨晚自己当着所有兽的面把那条血牙项链给毁掉。
“你醒了?”低沉的声音响起。
全神贯注光顾着检查背包的奥卡这才发现自己房间里还有另外三名兽人的存在。
一脸憔悴见自己醒来而如释重担松了口气的黎川,饶有兴趣打量着他的白色老山羊,还有一脸沉闷的身材壮硕的公牛。
黎川尚且不说,奥卡这才开始打量起另外两个兽人。
老山羊的鼻梁上卡着一副复古小眼睛,镜框是深咖啡色的,镜片则是浅咖啡色。他的山羊胡子是麻花状的,被编织成三条小辫子。
魁梧公牛胡子拉渣,脑袋左边那根牛角明显有修补的痕迹,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铠甲。不说话的话还会被认为是一座不动如山的铁塔。
公牛开口了,他粗大的黑色鼻孔哼出两口热腾腾的鼻息。
“我从来没有在金狮子皇族中见过你。”他直言不讳地说。
“可能因为我是见不得兽的私生子吧。”奥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这把剑你哪里来的?”公牛再问,他铁棍般粗的手指指了指奥卡手里的小破剑。
“偷的,也可能是抢的。你看上了?两百浮卢买给你如何?”奥卡把剑递给他。
“我没有资格碰它。”公牛摇头,老实又严肃地说,“圣渊剑不仅是一柄独一无二的神器,更可以说是阿波罗帝国的象征。我希望你能重视它,别让它蒙尘。”
奥卡凝视着小破剑。“会的。”他说。
“不过说起来,这把剑除了锋利无比之外,还有什么用处来着?”奥卡问。
公牛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吐出一句“靠你自己去发掘”之后,任由奥卡怎么问都不再开口。
“聊完了?”老山羊捻起他的麻花辫胡子,慢悠悠地说,“该我说了吧?”
“请讲。”奥卡谦声。
“不得不说,你这小子挺厉害的啊,连我都不得不佩服你的意志力。”老山羊啧啧称奇,“要知道,我为了研制药水,单单是被咬了一下,就痛得几乎满地打滚。而你,在你体内的魔鬼蛞蝓,哦不,术语应该叫魔罗拉。在你体内的魔罗拉幼虫没有清除的情况下,你居然能忍着痛苦策划了昨晚的一系列行动,并亲自投入战斗,捕获两方势力于此的首脑。”
“如果不是最后你毁掉项链的举动有点扣分之外,单是你的这份表现,你的这份谋略和实力,我都想向陛下举荐你加入零号特队了。”
“谬赞。”奥卡客气地说。
在公牛和山羊开口说话的时候,黎川并没有插嘴。看来他的确很尊重这两位。
“小奥,我让安慈在你的背包最外层放置了一瓶能除掉魔罗拉幼虫的药剂,你没喝吗?”
“掉了。”奥卡冷静地说,“被狂化兽人追逐途中掉了,摔碎了。”
黎川一愣,高挺的魁梧腰杆弯了一些,狼耳和狼尾微微下垂。这件事上太仓促,是他考虑得太不周全了。
“怪我。”黎川自责道,“我知道千言万语弥补不了什么,但……”
“黎大哥,您不欠我什么。”奥卡打断他的话。
“如果你身体没有任何大恙的话,和我一起去见一些兽吧。”老山羊说。
奥卡下床,黎川连忙扶住他。
手臂接触到黎川的左胸膛到腰部的位置,奥卡突觉触感有些奇怪。
奥卡看了黎川一眼。
黎川对他摇摇头。
出了门,奥卡见到了门外等待着的第七佣兵团的各位。他们都担忧奥卡的身体状况。
奥卡笑着对他们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碍。
路上,黎川告诉他,他们现在还在莱弥亚内。
再反身看向那个房间,奥卡才恍然大悟。他知道那股违和感是哪儿来的了。
他在领主府内,还睡在领主曾经住过的房间内。虽然不是那样布置奢华,但其中那种不被岁月所洗刷掉的大气古朴和他这种乡野俗子一点也不契合。
奥卡能感觉到这头山羊几乎没什么战斗力,这里实力最强的应该就是那头公牛。可是这伙兽似乎以老山羊为首。
奥卡被围在中间。
“山羊爷……”
“麸壶。”
“壶大爷,那这些可爱的虫宝宝现在还在我的肚子里睡大觉吗?”这个问题奥卡从刚才就想问了。
麸壶回答:“在你昏倒的那段时间,我及时向你注射了‘驱虫药’。这些魔罗拉幼虫大概这个时候全都死光光了吧。”
“你小子运气挺不错的,要是再晚上一点的话,你的肚子说不定就被啃穿了。”麸壶说,“如果你这几天肚子如果出现疼痛的状况,不用慌张,上个厕所就行。你这阵子排的便大概全是那种虫的尸体吧。”
山羊说完,领着他们来到领主府类似于地下室的地方。这个地方并不会被光芒照射到。
那里休憩着二三十名兽人。
奥卡都见过。
那些是莱弥亚仅存的遗民了,昨晚部署一切的时候,他们想要来帮忙。可是奥卡怕他们被鱼干芥菜误伤,因此那几千枚弹药的包装都是他自己独自一狮和……一伙子幽灵弄的。
这些幽灵自然就是灵魂旅馆那伙兢兢业业的员工,细节我们留着后话再提。
这个城市近万居民,几乎都被吞噬思维,沦为悲哀的实验体,最终只剩下这么几十个思想尚存的兽人苟延残喘到现在。
其中包括佣兵团在路上遇到的那对猴子祖孙。
云凯也在这里,依次他向奥卡,麸壶,公牛将军,黎川打了个招呼。
麸壶示意云凯退后,指着那对猴子祖孙说:“我们在前往莱弥亚的途中遇到了他们。”
“当时我和老铁,也就是我旁边这头牛奉命赶往这座城市,途中遇到这对祖孙正躲在屋檐下。这让我饶有兴趣驻足打量了一会儿——他们惧怕阳光,不敢接触阳光,阳光在他们身上就跟近千度的岩浆一样,竟然能烫伤他们。在我的诚恳打动下,祖孙中的孙子向我透露出了一切——他们是从莱弥亚逃出来的。
“不过对于莱弥亚的状况我倒是不太担心,毕竟那里有云凯,希美和小川他们三个在。
“真正引发我兴趣的是眼前的这对祖孙。在征得他们同意的前提下,我提取了他们一丁点身体样本进行研究。研究结果出乎我的意料,在他们体内的大脑位置,各自寄生着一条血红色的魔罗拉。
“这种血红色的魔罗拉和普通的魔罗拉完全不同。经过检测,这种魔罗拉和宿主处于一种微妙的半共生半寄生状态。
“你知道魔罗拉在宿主体内发挥着怎样的契合与矛盾吗?”麸壶问,他的神情很是激动。这种神情奥卡在那些个怪诞研究者脸上见过不计其数遍。
“知道。”奥卡点点头。
“嗯?”这下子轮到麸壶惊讶了,“说说看。”
奥卡同情地瞥了一眼那些兽人,说:“血色魔罗拉通过摄取宿主养分存活,同时会释放一种类似于超氧化物歧化酶作用的物质,这种物质能抑制消除宿主体内的氧自由基,导致宿主几乎不会发生衰老,也就是所谓的长生不老。但那种物质存在另一个矛盾点,它的另一种功能又和歧化酶大相径庭,这种功能会抑制脑垂体分泌生长激素,导致宿主生长停滞,同时也会对脑神经细胞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宿主的神经会越来越衰弱,最后神志不清,成为没有任何思想的怪物,而魔罗拉则可以接管宿主的身体掌控权,驱使宿主的行为。”
这是奥卡能根据自己所学的生物化学知识所能理解的全部了,超过这个范畴的知识他就没办法了。
老麸壶原本只是象征性提问一下,没想到奥卡竟然有理有据地答了上来,内容基本和他的研究成果相差无几。这让他不禁对奥卡刮目相看。
这小子果然不简单啊。
“那对祖孙中的祖母大脑几乎被完全侵蚀,只保留一些本能习惯。但是那个孙儿的大脑受到损伤的程度却奇迹般并不算高!”老山羊继续说,“普通的魔罗拉直接用我研制的药水杀死就行。可是这种血色魔罗拉不行,一旦死亡,其尸体会分泌一种极其强烈的毒素,这种毒性会让宿主在一个小时内死亡!它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除非往宿主体内再移植另一只魔罗拉,否则宿主只有死路一条。”
“有办法救他们吗?”奥卡急切地问。这个问题是他代德拉询问的。
“有。”麸壶肯定地说,“但是,这些兽人的身体状况你应该心知肚明,一旦离了魔罗拉分泌的物质维持生机,最多也就能活个几年。”
奥卡沉默了。
这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德拉领主让我告诉您,他同意。”小猴突然说道,“与其在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几百年,倒不如在阳光之下潇洒命运最后的兼程。”
麸壶点点头,说:“想要研发出这种药剂需要一段时间,并且这里的条件也不够支持。”
“我需要回太阳城一趟,除此之外,我还需要格列夫亲王留下的实验数据作为参考来提高成功率。”
他的言外之意显而易见。他希望奥卡上交从戊山那里拿走的一部分文件资料。
“会给你们的。”奥卡说,“不过不是经由我之手。”
“是那个不露面的德拉领主吧?”麸壶赞赏地说,“你这小狮子心思缜密,学识渊厚,谋略过兽。要不要考虑一下做我的学生,和我一起回太阳城?我向陛下举荐你入天阳院,甚至有可能能加入零号特队。”
这下子公牛和云凯震惊了。公牛有点惊讶地看了看麸壶,又看了看奥卡。
要知道,这位老头儿在太阳城地位极高,而且脾气还是出了名的固执和古怪!哪怕是在金狮子皇族中,能让他瞧得上几眼的也不多,多少个皇戚贵族子弟想要拜他为师都被强硬拒绝了。
这小子竟然被这位脾气古怪的给看上了。
“承蒙厚爱。太阳城,等以后再去见识吧。”奥卡委婉地拒绝。
如果说麸壶的收生之意让云凯惊讶,那奥卡的拒绝就让他惊骇了!
麸壶明显不想放弃:“小狮子,你要明白,在当今阿波罗帝国中,绝对是不缺乏实力高强的兽人战士,但科研型的兽才永远是帝国求贤若渴的。
“一旦你成为我的学生,加入天阳院,不说地位绝对不低,可供你研究钻研的资源更是源源不断,更不用担心兽身安全。就例如我,本身不具备任何兽能,可身边至少有一位七星级别的高手保护。”
麸壶发现,他说的这些奥卡脸上一点心动的神色都没有。
奥卡打心底里是个爱好学习的好孩子没错,跟着这位麸壶博士说不定能学到很多他都不曾接触过的东西。可是,奥卡现在还有自己的目标,他并不想在这段年龄被束缚在一个沉闷的地方埋头钻研。而且,尽管不想承认,打心底里奥卡其实有点抗拒这个世界。为了生存和适应,奥卡愿意去了解这个世界,但他抗拒去深入学习这个世界的一切东西。
“每个月更有不菲的薪水。”麸壶说。
“月薪多少!”奥卡突然问。他就像嗅到猎物的猎人一样顿时精神百倍。
“十万浮卢起步。”麸壶说。
奥卡心动了。先赚他个一两年,然后再去尽情挥霍兽生!
“麸大爷,哦不,请受我一拜,老……”
“将军,格列夫亲王在牢内嚷嚷着要见这只小狮子。”一名士兵前来汇报。
奥卡猛地回过神。好险好险,自己太冲动了,差点儿被金钱俘虏断送自己两年大好青春。
麸壶愤怒地瞪了那个士兵一眼,那寒气深深的目光吓得他两腿发颤。随后转回脑袋,慈祥地对奥卡说道:“小奥啊,继续你刚才说的话,不用理他。”
“请受我一拜,老先生,您替我除虫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今生无以回报,只能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奥卡慎重其事地站着对麸壶行了个拜礼。其实更像是一个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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