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海
出了门就是海。
只是我的房间窗户不朝向海。
每个孩子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布袋子,可以装自己觉得不错的贝壳。也许长大了之后,彼此会在聊天时发现小时候都曾经捡起某种同一个颜色的。也是一个轻松愉快、信手拈来的话题。
有空余时间了,沙滩上都是或直腰奔跑或弯腰寻找的孩子。
爸爸总是不希望我去拾海的,他并不是怕我被其他人抢走钟意的贝壳,他更多的是怕无法预料的海浪甚至是海啸。
他也不是直接要求我不许去,他没有强硬的措辞,但话外之音终是不去才好。他以为我听不出来,我表演的很好。
后来我发觉我的袋子空空的,我认为是袋子破了。我学了很多缝补技巧,即使很多人不理解。他也不理解,但是我忙着缝补可以远离他口中的危险之地,他就继续行他的舟、捕他的鱼。
也央求过他教我游泳,他说他水性那么好都不会自己在水里捉鱼,他从来都不轻易离开船板。他不认为我学会游泳之后可以控制住自己。
有时候他捕鱼会行舟很远,去哪里他从来没说,几时回来也不提起。一同离去的叔叔们总会带来远方那些我没见过的东西,他回来时只是解释着自己很累。我知道他很累,他需要捕更多的鱼才能支付我的生活开销,我知道他想挣更多钱、也知道那样消耗的精力多得多。所以我只是做好饭菜,给他想要的安静时光。
也还是有一次的,他拿了两个海螺回来,我贴着听,晒干的它们里面依旧呼啸着海的声音。
我终于有一次是拿着布袋出现在大家眼前的。
我珍视的那两只海螺是却是大家都说丢了没人要的常见之物。
还有人笑着说,那是他拿去送礼被别人不要的海螺。
我只是难过自己的喜悦无人分享。
不过还是证实了,这群人确实是会像他说的那样,可能只是因为心情不好就会把我的头按进海水里。
他的担心被证明是对的,我先前的怀疑是错的。
我以为自己会开心,但事实上我并没有;我以为自己是在难过,可实际上我也没有。
那两个海螺我保留了很久很久,直到后来他离婚了,对方将很多我以为是我的东西,以财物的名称划分走。那个时候我成年了,以为这些东西应该是属于我了。包括那两只海螺。
我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故土,并无留恋。
他乡的人们也会讨论他们拾取过的贝壳。他们的袋子或多或少、但总归是有东西装着的。
他们也会问我为什么会丢掉自己的袋子。谁会丢掉自己的袋子呀!
我掖紧藏在深处的袋子,承认他们、感激他们,他们批评的对。
我会继续找回来的。
他们又会反问我,这一天天的光喊口号,有真的行动去找吗?
为什么要道歉?
为什么要感谢?
我在“谢谢”和“对不起”之间,抖落不出其他字眼。
他们谈起拾海时,我就站在不仅不远处。他们以为我没搭理他们,其实我在偷听;他们以为我有在听他们,其实我听不懂。
大家都能理解的东西,为什么我就是听不懂呢?
我脑海里总是会起伏着海螺里浪涛的呼啸声,海似乎一直就在耳畔。
海、畔,脑海、耳畔。
终究旧房子落魄了,我不想没人去见它最后一面。
收拾整理着,我翻出来一只陌生的袋子。
空的、破的、有血迹的,会是谁的?
我没有陪它太久,匆匆离开之后回想着,会要多久人们才会意识到记忆背景里的它已经坍塌不复存在了呢?
想到这我偷偷取出自己空空的袋子,想记住袋子的模样。
我不怪袋子总是莫名其妙的会破,我只会怪自己没有缝好它让贝壳漏光了。
至于赶海,我依旧不会,常人眼中这个岁数应该已经学会的东西,我并不会。
简单与否都是不会,这么多年过去从来没会过。
继续缝补它,刺破手指血滴在袋子上的时候,我突然想到:
袋子的第一滴水,不是海水。
我悔恨懊恼,觉得自己对不起袋子,这个袋子跟着我这么多年,命太苦了。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欺负一个不会说话的老实孩子。哦,已经长大成为老实小伙了。
即使以前住的地方出了门就是海,但是我从来没有带着袋子去看一次海。
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