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专访中科院计算技术研究所总工程师、龙芯总设计师胡伟武
《面对面》 20220918胡伟武：研制自己的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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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9月2日
一场工业产品发布会引发关注
会上主办方龙芯中科联合合作伙伴
发布了29款自主工业系列产品
这些产品全部基于国产
的自主指令系统龙架构
这是我们的完全自主的指令系统
完全自主
对完全自主的就指令系统
就像语言 就计算机的语言吗
软硬件的语言就像我们自然语言一样
我经常说我们可以用英文写文章
但是我们不可能
基于英文发展民族文化
我们可以基于国外的指令系统
你授权买来一些也好可以做产品
嗯但是像我们这样做自己的生态体系
必须要有自己的指令系统
长久以来作为信息技术的根基
来自西方国家的两家科技公司的
指令系统
以及基于
这两类指令系统
所构建的信息技术体系
主导着全球信息产业
应该说改革开放以来
我们整机和应用是做的很好的
嗯
当他现在开始抢夺了
当你做到芯片的时候
发现还受制于人抢这个
不给你授权了
没有授权意味着什么
你不能做了呀
我是从农村出来的
就打个比方吧
现在大家种了两块地
嗯地主都是美西方的
然后交了租金之后自己还能赚点钱
然后他现在说我不租给你了
我们本来赚钱就不多
他现在还是动不动威胁都不租给你了
那怎么办呢
自己开第三块地自己种
就不受制于人了
在国内的芯片业中
龙芯中科以自主创新指令系统
自主研发芯片著称
这家公司
脱胎于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
总设计师胡伟武
就读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
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
师从我国著名计算机专家夏培肃
1996年博士毕业后
进入中科院计算所工作
就说
科学院他是永远都关注国家的事情
他是国家情怀非常强的一个机构
我在科学院这么多年
我的导师从来没有跟我讲过
说胡伟武你好好干自己会多么出人头地
每次都会讲我们国家需要什么
所以我们都知道国家的需求
国家现在哪些地方哪些东西是缺的
是清楚的
上世纪50年代
为服务两弹一星事业
我国的计算机行业起步
当时走出了一条完全自主
不受制于人的发展道路
然而上世纪90年代
主要西方国家签订瓦森纳协定
对包括计算机在内的中国尖端科技
实施全面封锁
当时我们从美国买的高性能机
用于天气预报
用于石油勘探用于民用的目的
我们在机房外边都要盖个玻璃墙
因为美国商务部会派
技术专家来监督我们
因为我们进口的所有承诺
不能用于军事目的
所以我们管这个叫玻璃房子
面对国外的技术封锁
以胡为伍的导师夏培肃
为代表的老一辈科学家
致力于推动
国内高性能计算机的自主研发
所以当时1998年4月份的时候我的导师
联合了金怡濂院士
联合了周毓麟院士
就召开了相关科学会议
就是
研讨我们国家高性能计算机怎么发展
那个会呢开到第三天的时候
就讨论芯片了
因为我们做高性能计算机离不开芯片
金怡濂院士啊
他讲了一句话对我来说触动很大
他说芯片这个事情无论如何得做一下
哪怕做个586也得试一下
98年那时候Intel市场上的产品啊
已经是奔腾2到奔腾3那个阶段了
586跟奔二奔三性能至少有10倍的差距
当时
海外计算机产品大量涌入中国市场
国内也诞生了一批
计算机整机生产企业
但作为计算机系统运算
和控制核心的CPU芯片
却全部依赖进口
业内有人认为造不如买
也有人认为中国造不出自己的芯片
当时就是有点冲动
一直觉得中国这么大一个国家
怎么能没有自己的CPU呢
这边是啊
龙芯的产品
对这是一个晶元
晶元
2001年初
在中科院计算所的支持下
33岁的胡伟武带头组建课题组
开始自主CPU芯片的研制
最大的难点在哪
当时最大难点说实话就是不会
完全是一片空白吗 对
然后我每天加班加点
我记得我有两次是
七天七夜不回家睡觉
我告诉你啊
这个人在七天不睡觉是什么感觉
哈哈哈 第一呢
第二天最困
你熬过第二天就不困了
都有经验
然后晚上呢一点到两点之间最困
熬过一点到两点就不困了
就人很亢奋
就那个时候这个情绪上的
亢奋的这种原动力是什么
就觉得我们中国人能够自己做CPU啊
没人做过吗
从头做起做CPU
2002年8月10日凌晨
中科院计算所北楼105房间掌声雷动
安装了龙芯一号CPU芯片的计算机
顺利启动
龙芯一号
成为我国首款自主研发的CPU芯片
虽然它的性能上相当于
8年前的英特尔586
却在一定程度上
打破了中国只能依赖进口CPU
芯片的僵局
我们那时候晚上调试出来我们很亢奋
觉得睡不着
咱们就到天安门广场看升旗去
从我的角度来看啊
我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我小时候分不清科学家跟工程师的区别
但就长大后要当科学家当工程师
穿着白大褂
拿着图纸人觉得是很 很光荣的人
所以小时候梦想 包括大学梦想
我现在都在都在实现
所以我是很幸福的
凭借龙芯一号
胡伟武带领的团队
成功申请到国家863重点项目
自主研发的芯片开始受到社会的关注
龙芯一号研制成功的时候
我收到过一封邮件
邮件这么说我知道你们做龙芯CPU
请你给我一个账号我给你捐1,000块钱
他说我是个杭州的退休工人
退休金不高
钱不多 但是心很重 对啊
我很感动啊
这样的信不少呢
有打电话来的06年说哎
我想买台龙芯电脑
到哪买啊
我 我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买龙星电脑到哪买
我做的都是样品
科学院验收完科技部验收完就完了（笑）
之后龙芯团队
相继研发出龙芯2号系列芯片
其中龙芯2E的性能是龙芯1号的25倍
已经接近当时
市面上英特尔奔三处理器
这给国内CPU芯片的自主研发
带来了希望
2006年 自主研发CPU芯片被列入国家
中长期科学和技术发展规划纲要
但胡伟武带领的龙芯团队却
遭遇到了难题
有重大专项知识
但专项的组织管理都需要时间
所以呢
我们其实从06年开始到一直到2009年
专项的钱才会来
那中间我又没钱了
那没有资金是不是意味着科研就停滞
对了人也养不起啊工资都发不出
因为我们是独立核算的课题组
在当时李所长
在有一次计算所的规划会上
讲了一句话
当着全所的中层干部讲
说胡伟武
你不能以任何经费的理由
停滞龙芯CPU的研发
计算所就是砸锅卖铁
也会支持你研发下去
后来一直到2009年2010年
我们的重大专项的经费到的时候
我已经欠了计算所已经七八千万了
胡伟武回忆
从2001年至2010年10年间
龙芯研发经费投入超过4亿元
在一些领域取得了突破
但整体成果却并不显著
那个时候还没有很大的成果出来
是吗
那时候呢
就是说我们自己主观上也犯了一个错误
因为当时05年之后
觉得单核做的比较到头了
大家都转向多核那我也转向多核
但呢其实Intel在做多核过程中
从单核到双核到四核过程中
他的单核性能还在不断的提高
所以我们又被拉开差距了
一直到2010年前后
我们的单核性能跟人家也有10倍的差距
投入巨大但收效甚微
作为龙芯的带头人
胡伟武开始面对社会的种种质疑
我一共花掉国家4个多亿
但是没有给国家做产出
那个时候会觉得心理有压力吗
压力很大
因为CPU这个事情啊
全国人民都懂点
哈哈哈
是吧
就是说像中国足球似的
啊对对对很像
然后就会骂我们
对当时龙芯CPU啊
他是有一种就是怒其不争
就说你我们很多支持你
但是你为什么还不能跟Intel竞争呢
当然呢
我现在总结出来有些产品啊像养孩子
你得养他二三十年才有出息
我们当时也很着急
在这期间胡伟武甚至遇到过断粮危机
由于迟迟不见成果
一些部门机构不再支持他们自主CPU
芯片的研发
我记得有一阵子我去出去个人开会啊
很多因为都很熟
这个圈子里边
领导专家见了我都会安慰我几句 因为
你知道安慰背后意味着什么
他们知道龙芯会死吗
你自己会有这种预感吗
我是不会的
因为我们还要坚持下去啊
就在胡伟武举步维艰的时候
一些国外公司主动找到他
表达了合作的意向
国外的企业都来了
我就不点名了
当然国外的主要的你能想到
主要芯片的企业都来找过我
谈什么
第一他可以给我授权
或者给我合资办企业
那你企业就会快速发展
对因为说实话10年前后
就他们拿二流产品也比我一流的强
因为我们有差距我们得承认啊
但是你要不要的问题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这个道理了
要了怎样
不要又怎样
我说其实他们就四个字就是交枪不杀
你要了人家技术
你会丧失你的研发能力（？）
你如果
中断了自主研发过程你就只能跟着他
他给你什么你要什么
受牵制
对很受牵制
就相当于你的枪被缴了
你没有枪了但他给你点好处
2010年4月
中科院和北京市牵头出资
龙芯开始市场化运作
对龙芯处理器研发成果进行产业化
在胡伟武的带领下
龙芯团队放弃原有事业编制
从中科院计算所辞职下海
这意味着整个的体质要完全改变
对所以我们当时啊
我们下了很大决心的
比如说我有5个在读的博士 不读了
咱退学 咱去做产业去
但是您知道
那么多从体制内在中科院工作的
人员到企业
这意味着身份的转变是破釜沉舟的
对 因为我自己跟大家说嘛
我说我保证从此之后 是吧
我不评奖 也不评任何职称了
我去报院士
我当时都没报
我当时还说了一句豪言壮语
说中国不缺院士缺个像Intel这样企业
从课题组转型为企业
胡伟武首先面对的还是资金问题
我们先成立一个种子公司
说计算所掏500万你团队也掏500万
咱成立一个1,000万的公司
其实那时候500万我们哪掏的出来啊
工资也不高
我说我带头
大家按照你的工作期限
你可以买多少股权
你们不要的我都要
但你钱从何来呢
我借呀
就很多人都会放弃
但是我还要讲一个
比如黄令仪老师
他她是65岁退休了
到我这把她聘过来帮我的
她掏了11万
他说这个钱就是我跟我老伴商量了
呃我要支持你就给你了
我不要我也不要回报
前辈的众望
让胡伟武深深感到肩上的使命
我的导师夏培肃老师退休在家
我经常去跟她汇报
包括后来在病床上去看她
她很多次都跟我说
她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就是搞好中国的计算机事业
我们这代人没搞好
你要搞的比我好
还有黄令仪老师
快80岁了
还一天到晚这个拖着鼠标盯着屏幕
查电路查板图
然后我有一次就跟她说
黄老师说你给年轻人把把关就行了
别亲自干了
结果你猜她怎么说
她脱口就说
胡老师
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匍匐在地
擦干祖国身上的耻辱
所以我就为什么做这个事情啊
传到我这一代了
就前辈的这些语言
还有他们的一些理念
对你的影响是什么
那很大的呀
他们都我的老师啊 师兄
已经传到我这一代了
我不干也得干
后来北京市政府牵头投资1亿元
带动民营企业跟投1亿元
暂时解决了龙芯中科的资金难题
然而因为对市场理解的偏差
龙芯一开始就走了很多弯路
我打个比方吧
Intel啊Intel盖了个100层的楼
建了个繁华的商业区
然后每年赚很多钱
然后我也盖了个楼
我居然盖到80层了
但是一用起来时候发现没有停车场
也没有马路
没有配套
没有任何配套
那这个楼就没人用
所以我们都走过犯过很多错误
不了解客户需求
走了很多弯路
2015年是龙芯发展的分水岭
通过调整产品定位
龙新销售额过亿元
从亏损走向了盈利
然而到了2018年
国内的芯片业
遭到西方某些国家的刻意打压
龙芯遇到了麻烦
我们过去哈
我们的指令系统也是一个美国的
比较开放的
其实美国的教科书上都有
叫MIPS指令系统
慢慢我已经取得了这个生态的主导权
但是到18年之后他就开始折腾
然后他就找各种找茬
哎说你前面交给我要审计你啊
这个违规了你这个超范围了呀
然后折腾了半年
但你那时候也无能为力
我那时候我要跟着跑我觉得跟不下去
当时国内芯片业普遍的做法是
通过授权
使用国外成熟的指令系统
但一些西方国家以此为要挟
让胡伟武重新思考
龙芯要不要创立自己的指令系统
当时我就觉得要做自己的指令系统
但对龙芯这样的企业有可能是颠覆性的
那时候会想到最坏的结果吗
那如果搞不成了那就死了呀
第一个企业换指令系统
那是风险很大很大很大的
相当于把地基都拔了
对地基拔了
因为你看像我所有的软件
浏览器是基于它的
操作系统是基于它的
都得重新做
我们要说做指令做生态这个非常难
那么所以这个事情
我从2019年年初到2019年六七月份
我一直很纠结
就有半年时间是茶不思饭不想的很烦
后来我突然之间我
有一天在路上我想起了抗美援朝
想起了毛主席在抗美援朝说的
打的一拳开 免得百拳来
然后上班后就马上就安排
现在看来当时的选择是对的
我可以给你有个演示
我们看我们龙芯发展过程啊
这是我们啊做的
这龙芯电脑
这是第一代第二代 我的桌面哈
我的桌面呢都有一个20兆的文件
Word的文件我打开它
你看这是我大概2015年前的产品
我打开这个文件我敲回车打开文件
他很慢
你看这才打开啊这个就快多了
我说这是小学生水平这中学生水平
但我们更最快的是这个
这是那这是最新的
就3A5000这个打开就是秒开
我这有个比较哈
我这台是X86的Windows
我们我们20年买的
你看这个文件是一样
都是打开这个20M的文件
这俩文件啊一样的我都鼠标选中了
然后我敲同时敲键盘打开
那么我同时敲
我打开已经比他快了（？）
现在应用已经非常多了啊
这些都龙芯的应用
医院的 这种医院的法院的
你看还有那个马路上的
交通信号控制机
2019年底
龙芯开始研发自己的指令系统龙架构
如今基于龙架构
所创建的龙心信息生态体系
已经初具规模
在国内的应用越来越广
刚才说小学阶段中学阶段
甚至到了大学阶段
那是性能
那是性能
那但是您心中如果到了博士阶段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性能表现
那么我们要做一个底座
那很多产业
各种整机
各种应用会基于龙芯这个平台长出来
嗯这才叫博士毕业
但我估计也快了
您希望未来
人们提到龙芯的时候
会是怎样的一种评价
我希望哈
首先人民买电脑的时候
买龙芯不是因为
要知识自主
而是基于他性价比的考虑
我就喜欢他
我希望这样这样我们生态才能做成啊
另外呢人们提到龙芯的时候就觉得
就这帮人是吧
提到这帮人还是做实事的
说到能做到的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