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頓人生—明清士人的科考壓力與生活情狀  講演會紀錄/讀書筆記

10/3王鴻泰 歷史文物陳列館五樓

講者介紹

王鸿泰教授，[1]臺湾大学历史系学士、硕士、博士。硕论《〔三言二拍〕的精神史研究》、博论《流动与互动——由明清间城市生活的特性探测公众场域的开展》。并且以「士人生活与文人文化」为大主题，尝试由知识取向与性格特质、特殊心态与标异行为、生活特色与感官文化、男女关係与情色意识等方面，对明清士人生命经历及文人文化深入探究。另外，又从文人文化主题延伸出有关武侠文化及文武关係的议题。同时，教授也对研究史的回顾与检讨，讨论近百年来明清社会史的研究架构及臺湾近二十年来的社会文化史研究。总而言之，教授的思考取径介乎社会史与思想史之间，关怀意旨为：个人生命意向与社会文化形态如何相互形塑。而这场讲演会就在王老师的口才下开始。

(这部分是上课的听闻与我个人观感，王鸿泰自言攻读硕士时，其实还算蛮chill的以三研二拍为研究对象，而他的硕论方向本来也是学期报告的再深入讨论。另外教授自己其实不太喜欢传统论文的学术研究方式，所以照他的说法就是希望学生「瞎搞」多去尝试不同的写作手法，而面对其他学者的研究时，也希望学生能够先要有自己的想法，再去和其他学者碰撞，而非一开始被其他人的说法拉着跑。笔者认为这或许是个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研究手法，得在日后的学习中，持续努力)

講座內容

     这次讲座的成果还算是一分未完成的草稿，所以想透过本次讲座和各位研究员交流，以作为日后修改的方向。本文预计是士人生活与文人文化这一个大专题的第一章，所以会交代一些基础性的东西，如士人的生活情状，因此本文有部分内容来自于之前的会议论文，李孝悌编的《中国的城市生活》当中讨论侠游的文章，[2]从中抽出来关于侠游心态形成的社会背景，并与今天讲演会明清士人的科考压力与生活情状的主题相结合，也因此就目前情况来说本文还算是未达完善之作，新旧杂陈。与此同时，这类的题目也偏向是通论性的文章，并没有针对具体的事物进行考察，尤其是士人生活要在宽泛讨论与浮泛介绍的取捨(笔者按：这边后来是教授私心话，是故省略，但老实讲，人间真实啊！而且之后还有很多类似的发言)，总而言之，本次讲演会想以尝试性的角度，讨论明代士人在面对科考时，在生活、生理或心态上会出现怎麽样的问题与危机。

    科举制度作为影响中国社会极大的制度，若往前追溯至明清时期也运行近六百年，到宋代唐代也至少一千多年，而这套体制不可否认的创造出一大批社会菁英或中坚分子，就像顾炎武的〈生员论〉认为明代中后期至少有五十万名生员，但科举制度不完全是成功上升的阶梯，[3]只有少部分科考者是往上升，大部分的士人是处在读书与科考的过渡性阶段，并在科举失利后终将流入社会各个阶层参与各种社会生活，如从事各种文字职业或教书事业中；同样也在顾炎武眼中，他认为明朝之所以灭亡，很大一步也是因为这些生员，他们就像国家的蠹虫把国家体制蛀得千疮百孔。然而这些群体的生活景象，目前有艾尔曼(笔者按，最近因为一些因缘巧合，在各种场合听到他或谈到他)的几本大部头作品在讨论相关议题，而关于他们的社会心态与身心状态考察反而比较少，因此本次讲演会想以士人生活史、个人生命史、心态史的角度来讨论士人文化。

    首先读书人因经国济民、光宗耀祖等原因参加科考，而这背后也包含许多个人理想与家族策略等因素，不过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最直接的压力就是来自于家族对于他们的期待，他们坎坷的科考生命史就是在各方面的监控下开展。从明代文人的回忆文集、墓誌铭等材料，可以看到许多关于科考学子对于自己生命史的纪载，不论是父母勤勤恳恳地监督自己读书，如鸣机教子等文类母题被大量宣扬，或被运用在旌表书写上，同时参加科考作为一种家庭阶级提升的策略，也不只是限于一代的事业，如果父亲过世儿子还要接棒继续努力，如丧父时寡母会要求学子为了父亲认真读书。而在此环境下学子的生活苦闷难熬，就算偶尔找些浮浪子弟出游，就被母亲情绪勒索。而在明代标榜贤妻良母的性别价值，妻子、母亲面对丈夫或儿子，在生活上打理家务，在家庭关係上还要注重考生的抑鬱苦闷的身心状况，为他们说些笑话云云……以上这些回忆类型的文章，一方面反应出位自己奉献心力的女性是多麽的坚苦卓绝、或慈母贤妻的形象之外，另一方面，却也反应出明代士人面对家庭培育的压力，其中一个案例就是母丧之后，失去监督的考生直言因为没有考科举的理由，便直接放弃科考；同时也有讨厌八股文的文人，违背家庭期许把自己的时间都拿去写诗读古书、写古文等等。总而言之，来自家庭的科考监督压力，限制了个人性格的自然发展，而这样被约束、纠正的举子的本心，再加上考试本身的压力，多重因素压抑的个人，面对自己的负面表现，他们又该如何转换消解压力呢？还是积鬱成疾呢？

    接着讨论大量考生为了应对十几年来大大小小的考试，并且在在父母的监督压力、读书过劳与心急功名的情况下，患有各种身心疾病，尤其以抑鬱症为重，如利玛窦曾在中国札记中提及一位中国考生因考试失败而精神崩溃，利玛窦就诊断他说是精神抑鬱症，而这则史料在教授认为并非个案，而是当时社会的普遍现象，如王汎森先生曾研究关于明代心学家贴出该如处理急救心火的活动，而明代读书人因为思虑过度，伤即心火的症状，早在元代的医案中就有记载，是为怔忡症；同时明代也有所谓的书痨，即读书读太多，这部分在《折肱漫录》中有所记载，甚至因读书读到压力太大梦遗（笔者按：教授提及早期台湾的医学知识、民间生活的常识，也认为读书读太多，放尿会白浊），有趣的是相关病症却因为患者考到功名而减少，甚至消失；更有甚者在读书学习过程读到死亡者，换句话说，这类因读书而患的疾病已广为人知，甚至是读书人社会的普遍现象。

    面对读书的心理压力外，现实层面也对于这些考生极不友善，这条上升的阶梯能考到进士者，就教授估计大约成功率只有一成，也就是说大部分的考生都是卡在上升困难的位置，明代中叶的文徵明就有这样的感受，而且在「人才日多，生徒日盛」的社会环境下，多数参与科考者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自己生命的阶段停滞不前，前途淼茫的情况下，考生们也都处在焦虑的心态下，使用神怪手段祈求功名等等，并且在这样的结构性因素下做为家庭成员的考生也都往往不需负担家务劳动等等，取而代之的是经济压力。而在多此大、小考试的失败下，即便是最有精力的考生，也会充满着无力感，找不到生命的着力点，认为生命都浪费在科举之上。同时考试失败也会带来的恐惧感，也有可能会使人崩溃，在一些明代笑话集，就提及一位学台想知道地方秀才的程度如何？有人就提案要学台来考试，那些秀才一听到学台要来考试，大部分考生都跑掉了，只剩下一位，后来发现这人吓死了，又有人出主意要救活他，就在他耳边喊到阴间学台来了，那人又活起来了；或是儿童不乖就用学台来吓唬一下，能被吓到的甚至会被认为有出息，将来可以考试。考试的挫折感也普遍出现考生之间，那种挫折感类似于一种留级生心态，同年龄段的人都成功了，就剩自己在跟相差一、二十年的后辈竞争，如警世通言〈老门生三世报恩〉就是社会心态的小说。由于多读书不一定能完全兑现于科考成果，因此为消解上述负面情绪，如明代选文大家艾南英即便工于八股文，但却屡次科考不顺，只能透过出版文集的方式来发洩，认为自己不甘于考上科举但缺乏才气者为伍，而也有些文人就放弃科考，从事其他文艺事业；也有些明代的失意读书人会借酒浇愁，来平復这样的情绪，也因此在许多文集中可以看到许多主人公快意喝酒，豪于文酒，将酒当作一种精神寄託，其实背后反映一种结构性因素，他们透过文字包装自己的酒瘾，喝酒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失败者的自我安慰手段，如钱迁益的文集就记载自己父亲发酒疯的案例。

    最后在面对科考的种种考生之中，有一种考生名叫狂生，会以鄙夷体制的方式，不与科考者为伍，使酒骂坐，像是醒世恆言第二十九卷卢太学诗酒傲公侯。反观科举制度对于人们心态的塑造，这些知识分子如无法在长期压抑的准备科考过程中寻求肯认，或只放纵自己于酒精，或另寻出路从事各种文艺事业，此外士人潇洒身影的背后，关于明代妇女的处境也还能再深入讨论。总之，这样的大环境形塑出「困顿与优雅」的明代文人的文化与心态。（笔者按：教授说这是他一直想写的书，虽然书名有了但内容还没出来（误）

問題與討論：

筆者保留李貞德老師提問，因為這部分關於婦女史的角度，筆者特別紀錄以資我之後學期報告參考。

教授指出兩個問題，一是醫療史中明代關於火的觀念，像是本草當中就有火部，而教授明代運用心火的觀念是蠻合理的，不過有沒有清代關於火的觀念，這個問題出現是因為清末民初西方醫學搶奪關於心理疾病的解釋權，因此想問問看明到清的醫學觀念轉變，二是關於明代的母子關係，雖然大部分的材料都來自男性，但還是想問問看有沒有母親方面的論述（筆者按：這就是婦女史的視角），比如說丈夫為什麼考不上科舉啊？兒子怎麼不認真啊等等，而不只是媽媽壓迫兒子讀書。明代作為才女文化興起的時代，就問問看有沒有關於才女怎麼樣討論男性家庭成員的處境的史料。就李貞德以前看醫案的經驗來說，曾出現母親六十多歲月經又復起，原因是因為兒子沒考上科舉，就教授的眼光這種書寫有點像有苦難言，因此只能用身體來回答。另外，以上相關的案例是不是個案呢？還是有沒有地域差異，或是母親角色與妻子角色的不同等等？

王鴻泰：這些問題可以延伸討論，不過就我自己的命題來說，針對醫療觀念的部分涉獵不深，但張嘉鳳已經做出深入的討論，或可再深入討論；另外，關於婦女史相關的問題（有些似乎是關於研究員生態的用語省略），不過關於明代的讀書人家庭的，已經不是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價值觀了，因為會需要家庭女性成員們來教育兒子，或是要她們來以專業知識操持家務、產業，尤其是明代商人，如徽商等，就對於這類具有被培養賢妻特質的女性更加青睞，因為可以幫自己的後代參與科舉，或是具有持家，即宏觀調控各種家族產業的能力。

 [1] 參考史語所研究員的介紹，還有一些上他的課觀感。

[2] 王鴻泰，〈俠少之游──明清士人的城市交游與尚俠風氣〉，李孝悌主編《中國的城市生活》(臺北：聯經出版，2005)，頁101-147。

[3] 何炳棣，徐泓譯，《明清社會史論》（臺北：聯經出版公司，2013），即其原名The Ladder of Success in Imperial China: Aspects of Social Mobility, 1368-1911。

封面圖片取自 （美）艾爾曼，晚期帝制中國的科舉文化史

後記

這一篇文章拖了有一點點久，本來想在十月三號當天直接趕完這場講演會的筆記，無奈一些瑣事(我想應該算吧？過了一段時間發現影響力其實削減許多，愚蠢如我，畢竟不能再當信仰了)，再加上人總愛蹉跎光陰，所以拖到三週後的今天。不過挺有趣的，去年這個時候我正在趕巫仁恕教授的關於城市史的討論。

這學期也差不多過半了，非常非常多的報告也如約而至，只希望有辦法按部就班的完成他們 (史研寫10000-20000、明清小說與社會10000-15000、近代台灣城市史1000/6000?、中國科技、科學與醫療2000-3000、宋遼金史書評二訂0/5000、中國政治制度史0/6000)

清實錄 引見檔案 目前進度16 % 真的有夠多ㄟ

然而，面對這麼多的報告，我卻在這邊開小差，呵呵。10/23

累哇歷史 2022/10/22 臺北故宮博物院圖書館/台北城南宿舍1023  雨超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