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恋,最稳固的物理结构?(下) | 科幻故事接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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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
「不存在科幻」本周的小说很特别,它来自一次集体创作,由5位科幻作家与20名高校学生共同完成。
10月中旬-11月中旬,未事务管理局联合北京师范大学科幻协会、北京邮电大学斡维科幻协会、北京科技大学夜星科幻协会,共同进行了一场线上故事接龙。
科幻作家康尽欢、昼温、凌晨、苏莞雯、杨平参与了本次接龙,与学生们共同完成了一篇充满创意与奇想的科幻小说。
故事讲述了美术教师何多、邮递员吕欣、病毒学家方绯三人之间的种种羁绊,并探讨了整个宇宙和人类的命运。
本周一、周二、周五,「不存在科幻」分三次发布这篇小说,目前已经发布了:
p.s.11月30日,我们还将在北京师范大学举办一场线下活动,聊聊这次接龙和科幻创作。
欢迎点评小说!精选留言将出现在每周末的【读者专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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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恋是最稳固的物理结构(下)
(全文约9000字,预计阅读时间22分钟。)
十六
方绯在飞。
她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吕欣送给她一对滑翔翼。她们手拉手在城市里飞翔,越过高楼座座,穿过迷雾重重。
后来她从克隆体的记忆里看到,在无尽的轮回开始的时候,同样十五岁的方绯,坐在那架从地狱中逃离的飞机上。“第八日”核弹壮丽的光芒映在云彩上,印在她眼中,好像日出一样。
那也是他脑海里关于“方绯”的第一个影像。
他活了很久很久了。每一次轮回里何多和方绯的相遇他都看过,没有一次比这个最遥远的画面令他心动。劫后余生的少年少女在迫降的山谷里拥抱,她叫他的名字,她说:“何多。”
他心底说,我不是真正的何多。我不是真正的何多……但我是你爱着的何多。
方绯飞过了何多的家。十八岁那年,她替吕欣送一封信,在这里遇到了何多。大大的、空旷的居室,满墙是泼洒的颜料。何多夸赞她的名字,说绯色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他们也有过好时光。她一开始觉得何多温柔,后来却觉得这男人懦弱。毁掉知识灌注仪是最好的出路,不仅为了失业的他,也为了这个不尊重知识的世界,但他不肯。他们爆发了很多剧烈的争吵,直到吕欣来到何多身边,赞美他的《星夜》。
方绯不知道。方绯不知道从小就不太喜欢艺术的吕欣为什么会那么喜欢《星夜》,方绯不知道吕欣早已遇见了另一个何多。永生的何多告诉了吕欣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告诉了吕欣她最好的朋友终将死亡的结局。那个时候,原来吕欣是在保护她。
方绯飞过了一座大桥,桥下是整座太空城唯一的河流。中学的时候,吕欣和她一起放学回家会经过这里。吕欣看着脚下的水流,问她说:“你将来想做什么?”
“我想做科学家。”
“我想当邮递员,”吕欣说,“一定有挺多粉丝给你寄信。”
后来她们都长大了,方绯研究着没有多少粉丝的病毒学问,她收到的唯一一封信,竟然是吕欣寄给她的。
太空城全面克隆人法案刚通过的时候,吕欣去给她们俩都申请了。因为申请克隆人要的钱太多,当时收入微薄的何多还跟她吵了一架。结果在很远的后来她遇到了克隆何多。克隆何多看了她很久很久,还是给她热了一份便当。
她心说:吕欣你看,轮回啥啊,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方绯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变成了那个大难不死的十五岁的方绯。
何多亲吻她的间隙,她用残存的自我意识检索脑海里的记忆,她突然说:
“何多,你想不起来真正的何多是谁吗?”
“你不愿意想起来,是因为这关系到我的死因吗?”
她身上的男人一瞬间停止了所有动作,突然被点亮的痛苦回忆让他逐渐双手捂住脑袋低吼起来。他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方绯,与方才全然不同,仿佛上古的凶兽。
方绯继续说:“你杀了我……你不记得了?”
"我从来没有和你乘同一班飞机,"她一字一句地说,身体里全是另一个方绯的汹涌怒意,“我从来没有和你同坐过低轨卫星… ...”
“你偷了他的记忆。你把何多偷走了。”
克隆何多发出咆哮:“我是何多!”
方绯没有理睬他。
“你联合博士何多把他冷冻。你没想到我会识破你的身份,没想到我会去找他。”
“我触发了警报,全身通电而死。这是你亲手设下的屏障。”
方绯盯着他的眼睛。
“你杀了我。”
“你杀了方绯。”
方绯还记得克隆何多死去的时候没有闭上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剪出方绯不曾恨他的意识,小心翼翼地热每一份便当。但他没想到意识便当被原主的身体吃下去会激发这样的反应。
吕欣从门外冲进来,把她揽在怀中。她全身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她想抓住很多个轮回前好不容易和爱人一起逃出生天的那个方绯,但她没能够。她只能紧紧地拥抱吕欣。
后来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吕欣是博士的助手,她们进入了那道门,唤醒了沉睡的何多。
真正的何多看着她皱起眉头来,他说:
“阿绯。”
方绯眼眶一红,她说:“何博士,有人在误用您的知识灌注仪,还囚禁了您。”
方绯继续飞,飞到太空城的正中心,峰会的会场。
她曾经问吕欣,那么多何多,她究竟在帮哪一个。原来是这样。知道她不喜欢太空城的逼仄沉闷,就送给她滑翔翼。知道她想毁灭知识灌注仪,于是就排除万难,让她飞到这里来。
吕欣说,阿绯,这世界并不是一个个全然相似的轮回,我们并非其中困兽。
“不是为了拯救时代,而是为了拯救你自己。”
距峰会开始还有十五分钟。(北师-刘海川)
十七
吕欣是在太空城城立博物馆里见到那副画的。
在她出生之前的那场战争毁灭了一切,包括那些历经成百上千年而不衰的珍贵艺术品。她后来从网络上找到了当时的新闻,历史学家和艺术家们无一不在谴责领导者们的暴行,辱骂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不顾一切,甚至连诞生于自己国土上的瑰宝都要沦为牺牲品。
太空城建立后,有许多人拒绝离开自己早已是一片废土的家园,一边痛斥着那些伪君子卑劣的行径,一边留下来,作为那颗破败的蓝色星球的最后一批子民。
在那些人之中,就有吕欣的爷爷。
她从父亲的口中得知,爷爷是一位邮递员。21世纪和22世纪的交接处,在世界上一些偏远的乡村和山里,这样的职业仍然存在着。居住在那里的通常是一些思想传统,不愿用尖端科技取代传统生活模式的人,以及一些创作者。
那些在旁人看来清高的艺术家们把自然界留下的最原始的事物当做象牙塔,在里面潜心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但那些地域通常物资匮乏,创作需要耗费大量的资源,画家们光是打草稿用的纸就够受的了——比起电子绘画,他们之中不少人认为画笔和纸张的碰撞更有实感。然而那些地域的科技十分落后,所以物资的交换又回到了最原始的模式,一个依靠人力的邮递团体应运而生,维持着世界边缘的繁荣。
“这是你爷爷最喜欢的画,创作于1889年。”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全息复制过后的影像。
21世纪末期人们就将前人留下的作品悉数保留了电子版本,就好像知道未来他们将会在自己的手上付之一炬一样。这种复制技术非常先进,不仅将画面原本的色彩保留了下来,更保留了画布本身的质感和画家的笔触。
吕欣看着那幅创作于几百年前的油画,复制出的凝固在表面的颜料清晰地展现出了刷子的纹理,透过这些饱含颗粒感的细节,她仿佛能窥见梵高作画时的模样。这个时代已经几乎没有人画油画了,昂贵的矿石色素只有那些富豪们才支付得起。 “他当时画这幅画的时候在精神病院,那已经是他第二次精神崩溃了,”父亲推了推眼镜,“但他在那样绝望的境地下,却画出了这样一幅充满希望的作品。”吕欣呆呆地听着,年幼的她对于那样的经历无法做到感同身受,时间抹去了战火的伤痛,太空城建了一座又一座,复制的艺术品摆在博物馆里,就好像他们从未消失。
但对于吕欣父亲那一辈人来说,时代的交替和与亲人的分离给他们留下的伤疤,在余生中都难以消除。
她真正意识到父亲和那未曾谋面的爷爷给她带来的影响时是在临近毕业的一次作文课上。“我的梦想”——即使过了千百年,教育过程中的话题总是绕不开这一点。她几乎从未思考过自己真正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于是她花了大半节课用来审视自己的内心,末了,儿时看过的那幅画很合时宜地浮现在了脑海。
多么好看的月亮啊。她思忖着,落下了笔。
“你们知道吗,吕欣竟然想当个邮递员!”某一天下课后,一个男生冲进教室大喊,手里挥舞着她提交作文用的电子纸。班里聊着天的同学们陷入了瞬间的安静,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什么,22世纪了居然还有人想当邮递员?”“当邮递员送什么?难道送信吗?”“世界上还有用纸写字的人吗,哈哈哈……”
嘲笑声像是刀子一样刺破她的耳膜,刺破她的月亮,把她心中洒满星星的夜空戳得斑斑驳驳。吕欣捂着耳朵,哭着跑出了教室。
只有一个人没有笑她。
那个人是方绯。
然而谁也没想到吕欣当年那看起来最不符合实际的理想居然实现得最好。不知从哪刮来的“复古”潮流竟然真的带动了邮递行业的发展,人们重新开始写信,吕欣成了邮递员,还是受人尊敬的风光的邮递员。
有好几次她甚至接到了送往当年同班同学手中的信件,开门的时刻对方带着歉疚对她说谢谢,她总是回一个满含阳光的微笑,仿佛以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她不知道以前的邮递员是怎样的,但她十分享受这样的生活。在她满足于交接人们之间的信件之时,那一抹月光又悄然地洒在了她的心上。
何多。
每当念起这个名字,吕欣的心里还是会有当初看到他画的那幅《星夜》时候的悸动。
那幅《星夜》在各个太空城之间巡回展出,她在那幅用真正的颜料画出的画面前哭得不能自已。自儿时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博物馆或者美术馆,忙碌的学习让她模糊了当初写下的梦想,但那幅画将一切都唤醒了。高中毕业后她进入了物流专业,后来邮递行业随之兴起,她实现了她的梦想。
吕欣有一次接到了送往何多家中的信,她的手都在颤抖,但她突然被分配了一个紧急快件,城内的一位老人过世,要把纸质遗嘱送到儿子手上,她只得赶快回去。她很想亲手送何多的那封信,但无奈时间不允许,只得让方绯代送。但后来的一切超出了她的预想,方绯和何多坠入了爱河。
嫉妒是不可能没有的,只是她对两个人的爱更多一些。孩提时期唯一理解自己的好友,和保留着人类最初的情感的画家,她哪个都无法割舍。所以当何多——她当时还并不知道有三个何多——告诉了她计划之后,她没有拒绝;何多和方绯分手后将她视为自己的月亮,她没有拒绝;方绯制造出病毒的时候,她也没有拒绝。
那是个很危险的计划,她以防万一制造了无数的克隆体,但要想实现最终的目的还是得靠她自己,她在看见了画上嵌着的珠子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一切。于是她放出了更多的克隆体,而自己的本体则隐藏了起来。
拯救我们自己。在无数个难熬的黑暗的夜晚,她把这句话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方绯潜入了峰会。那些电子安全设备在她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要是采用传统的锁头,或许她还得花时间研究一下要把铁丝弯成什么形状。现代化的设备反而让她省了不少力气,插入木马程序,等它破解完发出“滴”的一声,工作就结束了。她换上西服,用伪造的身份证明赶在峰会开始前进入了会场。
大会一如她之前开的每一次学术峰会一样严肃冗长而又无聊,光是介绍时念那些专家的头衔都要花上好久,比起这样正式的场合,方绯更喜欢之前在自己小小的实验组里开组会,和熟人相处的放松的状态下才能更加激发出人的创造力。呵,创造力,她不由得笑了,也不知道在场的人有多少是真人,又有多少是克隆体。但无所谓了,她只盼望着这场峰会赶紧结束,因为在峰会结束的时候,那副画将会被作为压轴揭幕展出。
会场上两个学术界的保守派和先锋派的代表人物正在就要不要对幼儿进行知识灌输进行辩论,到最后也没争辩出什么结果来。方绯看着手里的会议章程,距离《星夜》的展出还有三项。但会场的灯光却突然暗了下来,被黑暗包裹的人们窃窃私语,现场的工作人员似乎也没有预料到现在的情况,纷纷用别在耳朵上的微型通讯仪交流着。
几束光聚集在主席台上,把偌大的台子照得如同白昼。从峰会开始便一直拉着的幕布缓缓打开,露出一个巨大的蒙着布的方形物体。方绯愣了一下,眼球表面的智能眼镜测量的数据告诉她,那个东西是《星夜》,但这和预计的不一样——
正当她这样想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主席台上。是吕欣,她穿着深蓝色的礼服,灯光在法兰绒制成的裙摆上散成一片星海,深褐色的头发高盘在头顶,额前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散下来几缕。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大家来到这次峰会,”吕欣说道,“刚刚两位专家探讨到了知识灌输的问题,我相信在座的的各位中,也有不少接受了知识灌输,从而成为了学术界的精英。”
台下的人交头接耳,仿佛对她的评论感到十分不满。几个工作人员打算前去核实章程,被方绯的微型麻醉病毒放倒在地。 “我不可否认,知识灌输对我们来说十分有益,但是,我们似乎在这一道路上越走越远,而摒弃了我们身为人类最珍贵的东西,”吕欣接着说,她高昂起头,看了一眼蒙着白布的《星夜》,随后伸手扯下了画布。
紫罗兰色和深浅不一的蓝色交织而成的星空展露在人们的面前,画面上的明月在台前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得亮。吕欣眯起眼睛审视了一会,又转过身正对台下的学术代表们。 “创造力,”她开口,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知识的获取变得轻而易举,所以这种能力慢慢地退化了,但创造力正是人类区别于其他事物,区别于机器的最重要的东西。还好,在这个时代,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她伸手抚摸画框,感受粗糙厚实的实木散发出的醇香,露出浅浅的微笑。 “所以,在今天,在这里——我们决定,要将人类回归它本该有的模样。”她轻捻起裙角,将礼服提了起来,无数蓝色小亮点从裙摆中溢出,漂浮到空中,接触到空气之后,迅速地膨大成了一个个蓝色的小珠子,并且开始不断分裂,大厅中央立刻变成了一片蓝色的海洋。
方绯紧紧地盯着《星夜》,她透过眼镜看见,在一片蓝色小球中,先前嵌入画中的两颗珠子悄无声息地从画里飘出来,混到了里面。
现场陷入了一片混乱,学者们惊恐地离开座位,朝门口逃去,但安保却锁死了大门。“一个小球都不能放出去!”一个全副武装,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大吼道,“刚刚从学识局接到消息,这幅画里的小球藏有病毒!抓住那个女人,别让她跑了,她竟然杀了警务二队的所有人!”
方绯这才注意到,吕欣捂着腹部,额前已全是汗水,渗出的血液将她浅色的手套染得鲜红。但她仍旧微笑着,方绯觉得她的视线似乎在投向自己。她冥冥之中觉得这个吕欣和她之前遇到的克隆体不太相同,她的话和举动让方绯回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个吕欣,那个在瓢泼大雨里淋湿了全身,却仍然用手坚强地罩着自己刚发芽的小花的小女孩。
方绯僵在原地,看着她从画的背后摸出一把枪,抵在了下颌。 “不是为了拯救时代,而是为了拯救我们自己。”她扣动了扳机。宝石溶液一般鲜亮的红色应声喷出,将漂浮在空中的蓝色小球染出一道醒目的深色,远远望去,就像是画中深色的尖塔。
大厅陷入了沉寂,所有人注视着倒在地上的吕欣,血迹在她的身下迅速地蔓延。几个警卫队员冲上去扫描遗体,方绯用病毒黑进了他们的通讯仪。 “报告长官,遗体没有找到灌输接口,扫描未发现克隆型号。”
方绯感到浑身脱力,她缓缓地将身体靠在了椅背上,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这时,她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她的手,她用余光瞟了一眼,是两个蓝色的小球,在一片混乱之中穿越人群,找到了她。 大厅又陷入了一片混乱,没人注意到一个角落里,有一个人攥紧了手。(北邮-满问予)
十八
方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掌心里的两颗珠子正在升温,她觉得自己活着的证据也越来越薄弱。当它们和自己共享同一体温时,她想,身边哪里还能残留哪怕一点吕欣的痕迹呢?
等等……它们?
方绯心里一紧,这和计划不一样。吕欣的信上只提到了原始口令,那为什么会有两颗珠子?
她轻轻抬眼,警惕地环视四周,接着故作惊慌地翻找起自己的口袋,和会场上的其他来宾并无二致。她趁这个机会将其中一颗珠子嵌入贴身的分析仪开始解析。解析瞬间就完成了,快到离谱——但真正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的是分析结果——这颗珠子携带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口令什么病毒,而是一段远程起爆程序!名字是——“星期八”。
她想起了五十余年前的大战。“第八日”。照耀世界如极昼的巨大核弹。侥幸逃脱的何多与自己。
她想起在对克隆何多们的长期追踪中,那是常年侵扰那位偏执的“永生”何多的梦魇。他无数次在泪水中惊醒,从呓语转为咆哮,甚至把他最爱的《星夜》中的明月也涂涂改改变成地球。方绯曾经非常不解他篡改画作的理由,如此想来,一切似乎都能解释得通。
况且这段程序太过原始,和通行多年的计算机根本就不是使用的同一种语言,自然无法被筛查出来。只有少数有地球情结的“顽固派”,比如她,才会特意兼容这两种语言以示缅怀。何多当然清楚这一点,每个何多都再清楚不过了。
尽管方绯此时有一万种情绪要爆发,但老练如她还是冷静了下来。既然多了一颗计划外的珠子,难保另一颗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她正准备把珠子换下来分析另一颗,脑电波加密频道里却突然撞进了一个绝望而无比熟悉的声音:
“方绯!”(北师-傅敏乐)
这是何多的声音,但方绯不能肯定是哪一个何多,她现在能肯定的事情不多。
“方绯,不要打破珠子!病毒会让我们全部失去记忆的!”这听起来像是那个何多。
另一颗珠子的分析结果出来了,是病毒。
方绯握紧了两颗珠子。是毁灭这个世界,还是毁灭我们所有人的生活?她看着主席台上吕欣的尸体,被一群人围着这戳戳那摸摸。吕欣爱她,她爱吕欣吗?在此刻之前,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回答很简单:“不,吕欣不能白死。”
有人从背后抓住了她的双手,是何多。
她笑了,就势缩进何多怀里,摊开双手,每只手里都有一颗珠子:“你来选择吧!”
“我们就不能离开这里吗?”他在她耳边说道。周围,人们在奔跑呼叫,在跌倒爬起,在拉扯推撞……
她使劲摇摇头,眼中已经充满了泪水。
十九
“放下你手中的珠子!”几名警察正用枪指着方绯和何多。
方绯捏住珠子,翻过手掌,含着泪水挑衅地看着警察。如果警察开枪,珠子就会摔个粉碎。警察围在他们两米远处,不敢靠近。
“我们俩……”何多开口道。
“我们俩不会长久的。只有靠吕欣,我们俩才能真正明白对方。”她用头在他胸口蹭了几下。
这让何多的手暂时放松了一下。
她将两颗珠子攥到了一起,笑了一声,然后使劲一攥。
博士何多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来回走了几步。所有人都派出去了,研究室内只有他。如果一个人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实现了,他会有多狂喜?现在,他的心在狂跳,思维却一片平静清明。
他走进电梯,下到地下二层杂物间,推开扑满灰尘的柜子,输入密码打开藏在后面的暗门,搬动里面的把手。地板上露出一条向下的石阶,里面还有光。他将屋内一切都恢复原状,沿着石阶走了下去。
石阶有点滑,他走得很小心。两颗珠子都是毁灭性的,但当它们被同时释放的时候,代码将会相互融合,新的代码作用很简单:卸载知识灌注仪的轮回系统。多亏了方绯对病毒的理解,才能实现代码的物理融合。
他走了很长时间,最后来到一扇石门前,上面以三角形刻着细胞、信封和画笔。他按住两边的信封和画笔,用头顶住细胞,门开了。如果生命选择毁灭,信息选择闭塞,艺术选择理性,这个世界会怎样呢?至少这次,轮回被打破了。
他按动墙上的机关。杂物间的地板合上了,石阶闭合了,一切痕迹都消失了。他站在一个光线昏暗、闷热无比的房间里,与世隔绝。
这里是知识灌注仪的核心。
刚才,他在直播中目击了方绯和何多被两颗珠子融合的能量炸死的场面。这是打破轮回的一个附带伤害,或者用他的说法,是献祭。
三个人的献祭,解放了所有人。
墙角的古老显示器上正在播报新闻,说三名恐怖分子袭击了峰会,全部自杀,其余人无一死亡,知识灌注仪也完好。很好,轮回系统被卸载了,以后,总有人会再尝试摧毁知识灌注仪的。那时,他只需摧毁就行了。
在多少次轮回中,这是最疯狂的一次了。所有人的记忆都被改动了,相互矛盾,混乱不清。有些改动是博士何多做的,有些是何多做的,还有些是克隆何多做的。吕欣以助手身份又干了些什么,他也不知道。这些改动造成了不少意外,一度让局势有失控的危险。
好在他的目的达到了。或者说,知识灌注仪的目的达到了。三角形,只有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物理结构。只有三角之间相互连接,相互用力,相互喜爱,相互伤害……才是最稳定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知识灌注仪想自我毁灭,也许它已经厌烦了永生,厌烦了不停的轮回。也许,就像知识灌注仪告诉他的那样,它只是个工具,只是为了寻找人类社会稳定发展的结构。这不重要,他也是个工具,我们都是工具。
他走到墙边。在昏暗的灯光下,墙上刻满了“正”字。在末尾处,有个只写了两笔的“正”字。他拿起旁边的凿子和锤子,开始刻起来。
在被克隆出来后,知识灌注仪告诉他,他的任务与众不同。在过去无数个轮回中,有无数个克隆的他,这些克隆体的记忆,都被灌注进了他的脑子里。因为大部分都是相似的,合并后的信息量并没有听上去那么可怕。他的任务,就是寻找破解轮回的方法。何多只是演员,他这个被克隆出来的,才是导演。现在,戏演完了。
他刻完了,最后那个没写完的“正”字周围刻了一个圆圈,里面还打了个叉子。
他放下手中的工具,擦了擦汗。旁边有个圆形的石板,下面是一口井,通向未知的深处。过去无数个他,都在最后跳进了井里。石板旁边有张石床。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取出里面的蓝色珠子。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颗珠子,除了他,没人知道。
“何多,你还记得你做出来的第一颗蓝色珠子吗?”
吕欣释然的笑容仿佛触手可及。他内心对她的爱,几乎让他当时就讲出了真相。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他将珠子吞进肚子里,躺在石床上。
他不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但他总是不让自己感情用事。这次,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向知识灌注仪祈求,让感情泛滥,让何多、方绯和吕欣的感情在他心中泛滥。
他艰难地咽下一只馄饨,冲着碗里剩下的那一大滩发愁,旁边,吕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想当邮递员,”在吕欣的记忆里,他说,“一定有挺多粉丝给你寄信。”
在山谷里,他是方绯,抱住了何多,叫着他的名字。
信息蜂拥而至,来回激荡,他已经无法分辨了。
他在洗澡,不理会外面他的话。他笑着对他说:“不是为了拯救时代,而是为了拯救你自己。”他和他坐在开业的头一班低轨卫星上,他靠着他,看着外面笼罩在辐射尘中的蓝色星球。他是雨中的小花,看着他浑身湿透,依然在保护着自己。他是《星夜》,看着他、他和他打量着自己。他是不羁的飞翼,带着他飞过原野,飞过高楼,飞向宿命……
在最后的时刻,他脑海中只留下了一句话:
方绯最爱吕欣了。因为五年前,吕欣抢了她的男朋友何多。(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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