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刀求剑记·文王喜剑（上）

“谢谢。”接过食物，刻刀简短地说，比尔还是老样子，和她坐在一起，轻巧地起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罐头。

两个星期以来，他们交流的时候很少，一半以上还包含了‘谢谢’‘晚安’‘再见’这样的词汇，但命运还是将他们绑在了一起，雇佣兵公会半数以上技艺高强的成员参加了此次代表着国家的任务：而他们俩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你为什么还是吃这个？”刻刀侧头望向有条不紊进餐的比尔说，注视着他那浓密的一丛胡须抖动着，她对比尔开始有一些好感，因为这个人在佣兵会议上一拳打歪了一个造谣生事的家伙的鼻子，捍卫了她的名誉。

作为哥伦比亚昔日的殖民势力，维多利亚在此处的影响力仍然深远到难以估计，因此当权者们对外政策无疑是保守且审慎的：草创的联邦制度下，各州经常自行其是，有如散沙，更何况，仍有不少反抗势力在暗中蠢动，妄图取而代之。

在鼓励和引进外商投资合作等诸多项目的同时，各种间谍活动的渗透便成了不可避免的情形，而这之中，除了暗处潜伏，也有打着王室贵族招牌光明正大地招摇过市，煽动危险舆论的行为，只不过，联邦政府一再告诫各级官员以及市民，一定要退让礼遇。

提卡伦多雇佣兵公会是享誉哥伦比亚地区的老牌公会，此次正好全权负责了接待维多利亚某支外交观察团的任务，该团隶属于帝国政事厅外交部所派出的外交代表团，成员一共有十余名，是由维多利亚的企业老板，帝国高官，王族显贵等构成，他们此行，主要是考察哥伦比亚联邦体制下经济，军事，文化，科技等领域的情况，以谋求两国之间在各行各业深度合作的可能。

按照每两名雇佣兵负责一名要人的安全体制，扣除伤病休养，以及正在出任务的人，二十五名雇佣兵参加了此次任务，而为了保密，雇佣兵所负责保护的要人以完全秘密的抽签方式进行，也就是说，雇佣兵们自己选择组成二人小队，以队长抽签的方式来决定自己将要负责的要人。

座椅派们自然迅速无比地组好了队伍，靠墙派的佣兵彼此并不熟悉，但实际上，他们都代表雇佣兵水准中较高的强者，所以彼此孤立，互不熟识。

“刻刀小姐。”正当刻刀犹豫着要邀请谁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名早就选定同伴的座椅派轻佻地看着她，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要当心啊。”

刻刀看着他，一脸不解其意的表情，后者则仔细品味着这种戏弄的轻浮。

“据说，观察团中有一名要人，下流得不行呢呵呵呵呵...如果刻刀小姐这样的美貌少女抽到了他的话，还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逸闻喔。”他看见比尔从门外进到厅中，“当然啦，刻刀小姐，您的骑士是会好好护卫您的。”

刻刀并不明白他这些下流的玩笑指向什么，但比尔径直朝那名座椅派走了过去，于猝不及防的刹那间，比尔的大手揪住他的衣襟，如捉小鸡一般地将对方整个提了起来。

“你！你做什么！”那名叫做彼得的座椅派惊慌失措，他并非泛泛之辈，但无论力量还是速度，他和比尔差得太远了。

“道歉。”比尔嘶哑着喉咙低沉地说。人群众目睽睽之下，却没有一个人不是袖手旁观。

“别装了，谁不知道你和这小婊子走这么近是什么关系，她可能就喜欢你这款猛男大叔……”彼得面目狰狞，如毒蛇吐信一般冒出各种恶毒的下流话。

好吧。

比尔咧开嘴，露出一个危险无声的笑容，一松手将他放下地的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地挥拳跟进，狠狠击中了彼得的鼻子，彼得哀嚎一声飞了出去，撞到了墙上。他的鼻梁断了。鲜血狂涌。

他那组好队的同伴并不打算帮他与比尔为敌。

“这只是为了你的名誉。”

事后，比尔如此轻松的说，他并不在意得罪这种小人，何况，他打心里尊敬这名十四岁就当上雇佣兵的少女。

这次风波之后改善了一点刻刀对他的印象：原本只以为他是个为了金钱纯粹出卖自己的雇佣兵，尽管她从来无意要求任何人遵循她的原则。

比尔耸了耸肩。

“上次跟着方块艾斯去做赌场保镖赚了不少，事后雇主也给了额外的小费。”比尔歪着脑袋，努力在消灭生硬沙虫肉的同时，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但是有句哥伦比亚谚语是怎么说来着？‘能节俭时就节俭，朝阳难照一整天’。”他将一块肉咽了下去，又用手捶了捶胸口，仿佛差点被噎住。

“我得去弄杯咖啡，你要吗？”

他与刻刀顺其自然地搭成了小队，而所要负责保护的那名要人，确实也是相当棘手的一个，此人名叫布朗胥百克，是伦蒂尼姆皇室成员，现年三十五岁，拥有伯爵的尊贵地位，据说此人喜怒无常，极难伺候，抽到他，也不知道是事后有心人的蓄意报复，还是刻刀跟比尔纯粹走背字的缘故。

初见此人，刻刀便直觉般的嫌恶，身为雇佣兵，可以一定程度上挑选任务，却无法挑选雇主，布朗胥百克伯爵醉眼惺忪地看着她和比尔，一身的酒气和过度纵欲生活所带来的体臭，跟他身上的名贵香水混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十分不舒服的味道。

“你们两个就是我的保镖？”伯爵问，他手里仍然晃动着红酒杯，此时尚是早晨，他已开始酗酒。

这样的人参加观察团真的能考察出什么来吗。

刻刀心想。

“回答的时候要毕恭毕敬地说，是，伯爵大人！”在收到二人肯定的答复后，布朗胥百克突然失控一般大喊大叫起来，血红液体在杯子里危险地晃荡着，洒了一地。

是，伯爵大人。

比尔和刻刀对视了一眼，确认彼此心中的无奈和想法。

就当是哄傻子吧。

这仅仅只是他们麻烦的开端，这位伯爵大人并不随观察团行动，每到一个地方，不是寻欢作乐，就是作乐寻欢，其他观察团成员似乎也无人敢于干涉他，据说，他在伦蒂尼姆的王室成员中，也有着相当深厚的背景和崇高地位。

维多利亚外交团在哥伦比亚各大州考察的消息，早就泄露，而各方势力绝对不会坐视两国达成什么实质性的盟约，在军方明里暗里维持着治安，纠察潜伏分子的同时，各大雇佣兵公会也投入到了这次的保镖队伍中。

布朗胥百克的我行我素，无疑是给刻刀和比尔增加了任务的风险，麻烦的还远不止此，某日，他竟于宿醉醒来后吵着要吃现宰的牛小排，还要一分熟。

当刻刀察觉到异样赶到现场的时候，无辜厨子的小指竟然已经被伯爵整根切掉。

“这是对他做不好食物的小小惩罚。”他若无其事地喝着酒，对躺在地上哀嚎不已的厨师无动于衷，那精心烹制的食物打翻在地，连同着厨子那根无名指混在一起，干净整洁的地毯上混杂着肉排与断肢还有泼洒的红酒，构成一幅最为原始的残忍图画。

刻刀感到自己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她实在是忍不住想要教训这个人，或者，他无法算人。

“你那是什么眼神？”布朗胥百克毫无悔意，撞上刻刀怒火蒸腾的双眼，反而是极度的暴怒。

“你们这些贱民！”刻刀侧头一闪，红酒杯砸在她身后的墙上，砸了个粉碎，她的耐心已至极点。

“伯爵大人！”比尔恰是时机地出现在现场，用眼神制止了刻刀的举动，布朗胥百克气呼呼地涨红了脖子，他对刻刀这毫不掩饰，侵犯他尊贵权威，充满敌意的直视感到彻底的被冒犯。

“我要这个厨子死！”他如此下命令道。

布朗胥百克除了残暴之外，还带有历史上那种无道昏君典型的荒淫，他召来城中的数名妓女陪他过夜，刻刀则轮值守夜，少女并不知道怎样面对这件事，她只是感到荒唐，羞耻和恶心，因为，这是战斗之外的事，是她无法用经验去处理的事。

“我来吧。”比尔带着一瓶酒走到隔壁作为值班室的房间，坐了下来，示意刻刀去休息。

次日，比尔在值班室等待着刻刀的到来，他站在窗前，点了一支烟。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要怎样将隔壁房间的麻烦人物安全地送到特里蒙，”比尔吐出数个白色的烟圈，说，“我做过背调，我们的雇主从小就接受的是那种最为过时的老派贵族教育，这种人跟低于他阶级的人打交道时，就是一名残毒之人，如你所见那样。”

刻刀坐了下来，将刀具随手放在一旁，作为雇佣兵，她的战斗资质是合格的，但是世故方面的经验，她则是远远不如身为队长的比尔那样老道圆滑。

“所以你的打算是？”

“我想，我们可以选择一条别的路，脱离观察团，充满挑战和危险的路。”比尔将一夜的深思熟虑慎重地说了出来，他掐灭了烟头，从怀中掏出一张便笺，上面勾勒图画了一个路线图。

“理由呢？”刻刀问。

“和观察团集体行动之下，我们这位恣意妄为的雇主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如果对方有针对一整个观察团的杀手组织，我们是两个人，”比尔睿智地说，“但是脱离观察团，也不会有一整个杀手组织追杀过来，我们，是两个人。”后面这句，他充满了骄傲和自信。

“他喜欢杀戮，就如同古罗马贵族喜好看竞技场的斗士以命相搏，发生点战斗的话有助于活动我生锈的拳头，同时，更重要的是，有必要让他置身于一定程度上的危险之中。这样，多少可以教会他收敛如今的荒唐，也算是能保护厨师这样的平民吧，人在精力可以被消耗的时候，就会变得安分守己许多。当然，这是一个危险的赌博，如果发生意外，哥伦比亚我们不用待了。”

刻刀沉默了一会儿，比尔提出这个计划，确实是一种两全之策，就算针对维多利亚观察团的杀手团伙注意到他们单走，也不会冒然地调动全部力量来截杀布朗胥百克一个，谁也不敢保证，突然落单的布朗胥百克，就一定是货真价实的本人。

“哥伦比亚有一句谚语。勇士面前，无路不通。”比尔笑着说，看着刻刀爽快地同意了他的计划，做了个预祝成功的干杯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