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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克《天人五衰》(八)| 长篇科幻连载

2020-05-23 21:19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晚上好!

今天更新王克的长篇,《天人五衰》8话。

【前情提要】

李威廉家里来了个怪异的少女张枫悦,她是李威廉的培养对象。因为一场悲剧,在初时李威廉对她心存憎恶,张枫悦也只能待在李威廉的房子里。

随着时间推移,年幼的儿子政恺与张枫悦建立情感,来自她本体的躁郁症也渐渐显露。为了解决她的情绪问题,李威廉破例带她出门。然而正是在一次外游戏时,张枫悦遭到邻居的误会和攻击,本已好转的躁郁症被重新激活。

在交货日,张枫悦咬伤了委托人卢耀辉,遭到击杀。李威廉不愿放弃这个买卖,答应卢耀辉“重做”张枫悦。

| 王克 | 剪辑师,喜欢躲在静谧的暗夜,透过时间线冒充笨拙的上帝。 

天人五衰

八 双生花(二) 

全文约2900字,预计阅读时间6分钟。


那一夜,格外寒冷。

距离我的二十六岁生日、恰是圣诞节的日子,只有几天时间。临近节日,形单影只的人难免落幕。在“关于记忆编辑的未来与猜想”交流会上,我硬着头皮作了一番推销员似的演讲,更觉寂寥。

在过去几年里,记忆编辑的发展轨迹与我投身工作之初的设想早已背道而驰。无奈的是,从导师到背后金主,无不期盼它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落地,实现全民商用。

我的天,这可不是隆鼻隆胸那般简单的手术,是赤裸裸地侵入玩弄人的大脑啊!

从讲台上下来,我不顾活动策划人卢耀辉的挽留,逃也似地离开会场,一头扎进街角的小破酒馆。

“给我来杯威士忌,双份,不加冰。”我喘着粗气对酒保竖起两根手指。一口闷下半杯,心绪方得安宁。我又要了个双份,倒入杯中,才在角落靠窗的小沙发上瘫坐。环顾四周,酒馆墙皮斑驳,空气中弥漫着汗液与荷尔蒙混杂的气味,感觉湿哒哒的。这儿全是来自周边学院的年轻爱侣,我的正装与皮鞋在一片连帽衫牛仔裤和帆布鞋的组合里显得格格不入。

燥热涌上心头,救星倏然出现。她施施然地穿过人堆,与我像老朋友般并肩而坐。

“小时候,我们总盼着与众不同,长大以后,想要的则正好相反,不是吗?”她耳语道。一股白茶花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抬眼看去,她身着正装套裙,脚踩红色匡威帆布鞋,深褐色的瞳孔在暗红灯光的映衬下,泛着傲气的神采。她的头发短直,很衬硬朗的下巴,嘴唇薄若柳叶刀,与所谓的美女模样略有出入。真是一张很有意思的脸。

“独特或从众,只要是自己的选择,都挺好的。”我说。

“比如你此时此刻坐在这里,也是自己的选择?”她笑道。

我轻轻点头。

“我不这么认为。出于某种原因,很可能是事业、前途,你作了番不情愿的演讲,支持一个你并不赞同的论调,然后焦虑感爆炸,才慌不择路地跑进这个学生扎堆儿的酒馆——”她修剪得体的眉毛微微上翘,“我说得对吗?李威廉先生。”

显然,我脸上的意外神色让她很是满足。

“别担心,我不是故意跟踪你的狂热迷妹——虽然你长得还算可以,身材也过得去。”她调皮的笑容让冷笑话显得有那么点儿可人。

“我叫沈思弗,记忆编辑师,刚听过你的演讲。”说罢,她伸出右手。

沈思弗的握力比我预料中的有劲儿。

“你是卢耀辉的朋友吧?”我不禁表露不屑。

她点头道,“我一直有关注你的微博和技术论坛,你是个严重反对触碰记忆的人——虽然你只用马甲发表,但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你。”她抿了一口苹果汁,“今晚你居然为记忆编辑的产品站台,我真的非常意外。”

“毕竟从创业之初,我就全身心投入这个项目——”

“你弯弯绕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可爱,”她的笑既挑衅也迷人,“直说重点吧。”

我本不打算与这个陌生女人多言,但湿热的气息拂过耳垂,竟激起了我的表达欲望。

“沈小姐,你看过一部电影,《睁开你的眼睛》吗?”

她点点头,“一个毁了容的可怜虫,在梦中,或者说靠记忆,改写、编辑,找到理想人生,还获得不曾得到的爱情,多好。”

“但他是个人。”我沉沉地说道。

“那又如何呢?”

“对一头猪、一条狗这么干,OK,我没意见,但对人,即便不说那些后遗症,这样的欺骗也未免太残忍!别忘了,即便是电影,在结尾,当事人宁可跳楼,也不愿在人造的记忆中多待一秒。”我干掉杯中酒,却提不起要下单的臂膀。

“梦境也好,记忆编辑也罢,能让当事人快乐的,所谓真假,真的比自由的选择重要吗?”

“这当然重要!对于极度需要记忆编辑的重症病人来说,要支付巨额费用才能维持服务,一旦失去人为打造的蜃景,他们将面临彻底的崩溃,这点,我要是没猜错,是不纳入你们的售后服务里的,对吧?”

这下换作沈思弗没了兴致。

“更不说,记忆编辑倘若大面积投入市场,难免会有人铤而走险,制造完全与现实相悖的内容,”我忽然停下,朝另一角落努努嘴,让沈思弗转身看去。两个醉醺醺的男青年正用猥琐的目光扫描着她的曼妙躯体。

“倘若那俩人这会儿就回家,把你写入他们的记忆,并在每次感到寂寞的时候启动那些虚假片段,你不觉得恶心吗?”

她一怔,扭头直盯着我,如水的眼眸渐泛起愠怒。我被看得有点儿心慌。她却忽然噗地大笑出来。

“那也是他们的自由啊,亲爱的李威廉,不论他们闭上眼睛后感受到的是什么,现实中他们并不能把我怎样,不是吗?”

“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我的声音几乎盖过酒馆老板刚换上的电音。周围的男孩纷纷侧目,投来谴责的目光。

我毫不在乎。“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控制记忆编辑后滋生的欲望,把记忆当玩具不可怕,要命的是把记忆中人当玩具!那个禁区,你们能管制得了?”

她陷入沉默,抬手要了瓶冰啤酒。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我追着你来这儿,是想找你探讨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记忆的移植。”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在交货日之后,政恺常问我张枫悦的下落。他有着和沈思弗一样的眼睛,看人时有股扎进内心的劲儿。我只能目光闪烁,含糊其辞。

几乎是一年后。

那天我正在第三层忙碌收拾。楼下忽然传来政恺的大叫声。我连忙跑下去,投影幕上放着一部爱情电影,女主角是个马戏班的演员,纸鹤般地荡漾在半空唱歌。政恺在幕前高兴得手舞足蹈,“爸爸你看,是张枫悦,是张枫悦!”

我将他抱起,低语道:“政恺乖,那个姐姐不是张枫悦,爸爸和你说过的呀,张枫悦出远门了,过几天就回来了。”

政恺不解地看着幕中人,眼中满是期待。

这一回,我没有骗儿子。

几天后,张枫悦回来了。她一如既往地和政恺击掌拥抱,做着彼此熟悉的游戏。

虽然时年五岁,但政恺的阅人和记忆力俨然是个大孩子。很快,他就察觉阔别一年后的张枫悦的怪异之处——比如她的眉眼变化,说话语速,又比如,吃饭时先喝汤还是先吃菜——尽管当时,我早已对她做了初步的记忆编辑,并将上一任在这座房子里的记忆移植过去。

政恺的对张枫悦的问题越来越多,我逐渐招架不住。我需要一个可以让他分心的新玩具!


总结了上一任的教训,我决定不再让张枫悦离开房子半步。在她到来前的半年,我和卢耀辉不但一帧帧地看遍本体的冗长记忆,还走访了许多曾经与她有过接触的人,试图找寻她的躁郁症根源。

然而,我俩一无所获。那个活在镁光灯下的女人,既没有不堪回首的童年噩梦,也没有媒体口中的风流往史。在学院门口的奶茶店被星探发掘以前,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水族店老板的女儿,对珊瑚情有独钟。

两个月后,在第二层的饭厅一侧出现了一只水族箱。我在旁边摆上沙发,这样孩子们就能愉快且有耐心地欣赏缸中物。水族箱比我还高一点,小半个饭厅那么宽。设置好净水系统后,我往里铺上一层细软的海沙,置入珊瑚和些许鱼虾,湛蓝的小世界顿时活分起来。

这个手段相当奏效,在往后的日子里,张枫悦的性情越发成熟稳定,不论对我还是政恺,再也没有展现丁点负面情绪。


凡事过犹不及。

交货日还是在她到来的第三年,仍在第三层。

整个过程,我记得很清楚,没有激烈的冲突,也没有满意的赞赏。

“这一个不行啊!完全没有灵气,怎么替代本体?”卢耀辉听上去失望至极。

“给她一点时间,我再调整培养课程——”我低着头,瞥着他来回踱步的影子,不停地抽烟。曾几何时,我鄙夷这等可耻的怜悯。如今,它压在肩头,让我在颓败的暮色中更显得伛偻不堪。

“给她时间?老板可等不起啊!头三年,还能用以前拍的存货顶着,这三年,跟公众说她闭关休养,现在重新出来反而变笨了?鬼才信啊!”卢耀辉停住脚,使劲儿抓挠着后脑勺。“她这样儿肯定交不了差——这样吧,我再稳住老板一段时间,你再想想办法——老板可不是什么善茬儿,李威廉,话我先撂这儿了,要是最后失败了,你可别说我不念旧情。”他的幽暗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悬在那儿,仿若彷徨的刺刀。

 

这一夜,在张枫悦陷入沉睡后,我走到她的身边,关掉床头的记忆编辑装置。在这个曾经属于我和沈思弗的房间一角,我打开暗门,取出一只尘封已久的密封箱。里面只有一块沉甸甸的钛合金硬盘,上面贴着一张相片。相片是用拍立得抓的,相片里的沈思弗低着头,看着怀中吃奶的政恺,笑得恬静,温暖。

端详许久,我才轻轻撕下照片,拿起冰冷的硬盘,走向另一头的控制室。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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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电影《攻壳机动队》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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