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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康尽欢的长篇小说，《肉与骨的先知》第13话。

【前情提要】

20xx年，全球肉类产量降低，肉类成为奢侈食物。商业巨头A公司决定一统人造肉市场，负债的文艺青年孙白糖和账面破产的商人王巧合则想要联手干翻A集团。他们计划的第一步，就是从去早市出摊卖肉开始，最终与A集团在全球市场对抗。

|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肉与骨的先知

十三 早市里的哥伦布

全文约5100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凌晨三点钟，孙白糖的手机响了。他很职业地接了电话，“您好，我是孙白糖。”

“我是西门楣啊，半个小时后在早市见，我在东口一排十五号摊位。”电话那边，西门楣的声音有点懒洋洋的。

“好，我争取早十分钟到。”孙白糖连忙起床，奔向洗手间。

十五分钟后，孙白糖穿着咖啡店的制服就出门了。

孙白糖见过早上五点的早市，但是真没见过夜里三点多的早市，市场的十几根大灯还没有打开，各个摊位的摊主都撑着自己的杆灯，在昏暗中搭摊位摆货。大家都不声不响，尽量压低声音，看起来就像是默片。

孙白糖从西口进入穿向东口，顺便看了一下早市内部的布局，越是外围的摊位，零售性质越高，内侧的摊位更多是批发档口，也因为有了外面一层摊位的缓冲，能看到一些非常规商品。

孙白糖到了西门楣的摊位的时候，已经闻到了肉香。西门楣出的是摊位车，车停到摊位上就行，不用另外搭架子，摊位车的布局是两个“圆”，一个圆是口大汤锅，下半截陷在餐车内，上半截露出来的部分擦得锃亮。另一个圆是平底烙饼锅。西门楣正在用小磨刀石磨片刀，她的穿着是厨师制服。

“早，您辛苦了。”孙白糖和西门楣打招呼。

西门楣看到孙白糖穿着制服，点了点头，“早。不错，专业，我特烦那些乱穿一气，挂个围裙就来卖食品的。你会点单吧？”

“会，等位20人以内，谁点的什么都不会记乱。我是该站在车前面还是？”

两人闲扯起了肉夹馍摊位的经营，西门楣又在闲聊里送了孙白糖一些情报。大早市里面经营肉类的团伙有三家，小早市的肉类批发都被一家垄断了，黑市里的肉类小贩大多是过客，做不到一周就开溜。

孙白糖这才想起，自己上个月还在想方设法要找到那个卖病肉的小贩，只是发现全无线索可循，已经放弃了。

自己既然开始要混早市了，是不是可以再试试找到那个坑了妹妹人生的小贩？

凌晨四点，百分之九十的摊位都准备好了，早市的招牌升起，一种轻音乐开始播放，逛早市的客人开始依照常规，向早市聚集过来。

西门楣开始烙白馍，她家肉夹馍的馍是现烙的。

孙白糖这才想起来，西门楣家的夹肉是不分类的吗？他好奇地向锅里看了一眼，发现锅里并没有像鸳鸯锅一样分隔。

西门楣猜到了他的心事，“一起炖，一锅汤的味道，捞肉的时候，靠眼睛分辨到底是哪种肉。这一锅里，真正的肉不到十分之一，但是汤是真骨头汤。骨头也不便宜啊，肉少了，骨头也更贵了，还没有替代品。”

“老板，来个肉夹馍。”这时，第一个顾客到了，是一个穿着休闲风的年轻女孩，扎着马尾辫。

“一共四种，五块的，十块的，二十的，五十的。你要哪种？”西门楣先回答。

“一样一个。”年轻女孩毫不犹豫。

“挺有冒险精神啊，五块的馍送你了。”西门楣一边翻馍一边说。

西门楣手上功夫很快，选了四个馍，留在锅上硬压，其他初步烤好的白馍收在竹篮里。

白馍烤出了微微焦黄的硬壳，马上挑到菜板上，西门楣拿她早上磨好的刀开始片馍，然后上夹肉。西门楣是用小漏勺在锅里捞“夹肉”。孙白糖看到西门楣捞出来的不同的肉，忍不住想笑，他原本以为西门楣有多厉害的眼力来分辨夹肉的不同，却原来只是耍了个小聪明。锅里的肉有四种形状，小块，肉丁，长片，丸仔。

那个买膜的姑娘也露出了笑容，似乎也是看破了这里面的小聪明。

西门楣给四个馍都夹好了肉和填料，又浇了肉汁，分别装好小纸袋，又装入一个大牛皮纸袋，服务流程清晰，和麦记的操作风格不相上下。

姑娘接过纸袋，挺高兴地扫码付款，然后离开了。

等姑娘走出了十几米，身影消失在其他摊位，孙白糖说，“下一个点单，我来？”

“你今天先学点单，早市收摊后，我教你怎么烙肉夹馍。不过，你要不要多给我点抽成？以后在早市我罩着你。”西门楣拿出手机。

“卖肉的生意，不是我一个人做主，我得回去和合伙人商量。”孙白糖听出西门楣话里有话。

“你刚站在我摊位边上，就有人来摸底了。刚才那个姑娘，应该是个调查员，而且估计是正规商业公司的外围调查员。”西门楣发出去了几条消息，“我很快就能查清楚她是什么人。这单调查费用，算我的。”

在早市外不远处的一栋居民楼上，周小粥正坐在一张飘窗上，用高倍电子辅助望远镜观察着摊位上的孙白糖和西门楣。

周小粥知道自己的调查行动，只是在为其他调查组打掩护，但是他还是希望全力以赴。离开天空之城后，他就马上启用了备用电话，调集B组调查员集合，开始B计划。有了孙白糖的名字，查到他家地址并不难，天亮之后，两个小时内，B组调查员就在孙白糖家周围租好了三个房间作为监视点。

周小粥自己回到公司，也有办法暂时改头换面，躲开可能存在的监视，去自家监视点蹲守，短时间内从电子层面在这个城市内消失。

为了防止对方反侦查，周小粥和B组调查员使用了古典式的侦探手段，不用手机，用短频无线电对讲机沟通消息。

昨天夜里，B组的调查员也跟踪孙白糖到了食堂附近，然而，看似毫无防备的食堂，其实也是外人免进。如果不是那个调查员反应机敏，即时撤退，恐怕周小粥又要损失一名调查员——调查员的身份被对方上了名单，也就社会性死亡了。

周小粥发觉，这个孙白糖接触的地下人物和组织越来越多，他要调查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这一天早上，当值班调查员通知他，孙白糖一大早三点多就出门了，周小粥也连忙起床，心想，这个人晚上去夜市美食街，两点才回小区，三点就起床……这是什么体质？

他派了个调查员去摊位去买肉夹馍，拿到摊主的收款码，然后就可以调查这个摊主到底是什么人，属于什么组织。

他正在等着调查员的进一步报告，忽然，短波对讲机响了。

他打开通话通道，“这里是千年隼，请讲，完毕。”

对讲机那边传来一个东北口音的年轻男人的声音，“我去，还用步话机，你们是哪个村的啊？完毕。”

“你们是谁？完毕。”周小粥知道糟糕了，看来调查员6号在摊位丛里被人“扣下”了。

“我们就是西罗马早市的蝙蝠侠，不管你们什么目的，马上给我滚远点，这个早市有合法执照的，各摊位也都合法经营，你们要是想在早市找事，就问问自己到底是想找事还是找死。完毕。”

“我们没有针对这个早四儿……”在被对方一顿平卷舌乱卷的东北话洗脑后，周小粥发觉自己有点分不清“四是事”了……“我们要调查的只是那个叫孙白糖的人，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请高抬贵手，我们会送上赔偿礼金。完毕。”

“两万，账号是xxxx，收到钱，就放人。完毕。”对方倒是也爽快，要价也不高。

周小粥没办法，用对讲机通知五公里外的A组的防火墙调查员，用自己的账号给对方打了两万过去。他知道，调查员6号脱离控制后，会按风险预案回到A组。果然，几分钟后，收到A组回报，调查员6号与他们取得联系了。

这里还安全吗？

周小粥有点担心，虽然调查员的离去路径是去A组，但是，如果对方能追到她之前的活动轨迹，可是会查到这附近的三个监视点之一。

他接着用望远镜看着孙白糖和那个卖肉夹馍的人，整个早市的三个多小时，他们就是在卖肉夹馍，早市里的人来来往往，周小粥心里替他们数着，大概卖了九十多个肉夹馍。期间也有几个人来闲聊了几句，并没有买肉夹馍。

周小粥觉得，这个摊位，除了跟“肉”有点关系，看不出与普通的早市小吃摊有什么不同。

他忽然希望投资圈那边能早点给出风向，如果银行方面坚信合并的六龙也是没有未来价值的，那么本月月底，不管这个孙白糖有什么背景，这件事就都能结束了。

比周小粥更关心投资圈估值的是王巧合，昨天和“未婚妻林紫熙”以及宣传系统的各位“大佬”联线开会到半夜，就在等着今天开始信息爆发。

从昨天午夜开始，各个sns上的小道消息，社群里的内幕消息，主流观点媒体，大小自媒体，明显分成了两个阵营。为A集团的“吹牛肉”站台的人众多，为“六龙”鼓劲的媒体是相对少数，但是，在一片赞歌声中，唱反调的声音总是会更刺耳。

林紫熙指定的攻击点很集中，就是两点。首先强调A集团坐大，会在人造肉领域产生“生物专利”霸权，这个宣传层面主要是对公众宣传，毕竟高档牛肉这个定位，不是大多数人的消费选择。

第二个宣传攻击点，则是对“生体肉”这个领域进行攻击，即使用这个技术让单独生物成为“产肉树”，但是一旦有疫情，这种和生物本身的体内循环系统联系在一起的造肉技术，同样会使人感染各种生物患病，甚至寄生虫……

王巧合昨夜与孙白糖碰头后，至今都没有睡，和孙白糖沟通了一下进度，就返回了公司，公司的空气里都是一股咖啡的味道，林紫熙面前摆着四五台电脑，还有一个群控手机架，30多台手机都在操控中。花钱雇的水军，控评机器人，爬虫程序，都在运行中。

而且，让王巧合逐渐看到希望的是，除了他们明确控制的渠道，从监控数据中可以发现，还有一些力量也在行动，支持他们的观点。网民们对于国家之间的争斗可能不在意，但是对人造肉这件事，这两年就特别关心了。

大家都在等待重回肉价30元一斤的美好时代。

这场网上舆论战其实非常枯燥，无数个散点区域的舆论风向百分比的争夺，再从多点汇聚成整体风向趋势的数据表现，构成流量导向。

没有惊心动魄的逆转，也没有一语惊人的精彩，就是口水战和刷站位。

到了早上十点的时候，办公室里每个人的眼睛都红了，王巧合已经不再喝咖啡了，而是直接吃医药用咖啡片，一小片的咖啡因含量超过一个超大杯咖啡的咖啡因含量。

崔九忽然特别紧张地提醒王巧合，“王总，银行那边来电话了。口气挺紧张的。要求和你面谈。”

“面谈？”

“对，他们说，可以上门拜访，也可以你带着主要负责人去市总行谈。”

“哼，看来舆论攻势有用，他们也吃不准以后的风向，只要他们不催还款，我们就能挺过这一关。告诉他们，下午一点，我们去总行拜访。”王巧合自己没有发觉，他说话的时候，破音了。

林紫熙这时插话，“要不要我陪着你去？”

“不用，你们科技媒体口的，要看起来中立啊。”王巧合心里盘算着，现在统合的六龙里，应该带谁去总行撑门面。

“我们现在算是引发全网热议了吗？”

“还不算，看数据检测，还在引导阶段，很多发言者还是有阵营倾向的，纯粹的自来水和自来黑都还不多。估计还要打24小时左右，把“肉的选择权”这个信息作为热点，推到更多圈子才可以。A集团控制的平台太多了，现在好多平台开始控制流量导向了，我们需要突破点。”

“那你挺住，我们账面上还有一些现金，其他几个公司对账还需要时间。我需要休息一下，准备下午去磕银行。”

“切，你要怎么休息？”理论上的未婚妻林紫熙不屑地问？

“当然是去看女团歌舞啊！”王巧合厚着脸皮说。

王巧合冲向女团剧场的时候，早市已经结束了。

孙白糖跟着西门楣收拾东西，看到西门楣把热汤锅的火关了，孙白糖顺口问道，“你上午还直接出摊吗？”

“我只出早晚市，白天是休息时间，一会儿回去睡一会，下午出去逛街。有时候，剧场有值得看的剧目的时候，我晚上也休息。哦，对了，一会我要教你怎么做肉夹馍，然后你带一小桶汤底回家练习吧。别忘了和你的合伙人商量，我的抽成要增加了，你们竟然被A集团的人盯上了，很有前途啊。”西门楣看孙白糖的眼神都有些改变了，多少增加了那么一点点的欣赏。

“我们在哪里学习肉夹馍技术？”

“当然是去我家啊。”

花了半小时整理好肉夹馍餐车，各种原料放入存储盒，西门楣坐在餐车动力部分的驾驶位，孙白糖只好侧身坐在她身后的搭载位，电动车启动，拉着沉重的餐车部分，慢悠悠向南方行驶。

路上，西门楣就边驾驶边跟孙白糖说起了肉夹馍这行的许多八卦。比如，明明是用馍夹肉，为什么名字反而叫肉夹馍。这就涉及到汉语命名中的复杂民间规则了。肉夹馍这种叫法，本质和韭菜盒子、三鲜水饺是同样一种构成方式，以口味馅料前置做定语，来完成大种类下的小分类定义，所以肉夹馍的全称，应该是肉夹—料馍，对应的是白馍——没有馅料的馍，烤馍等等不同类型的馍。

孙白糖听西门楣讲起这些小吃的小知识，觉得总有有几分放松的感觉了，他尽量不去想，王巧合那边今天能不能和银行那边达成协议，让公司能运转下去。

孙白糖只想尽量享受这可能是最后几个小时的安静时光，和西门楣学会肉夹馍这个手艺。

孙白糖和西门楣离开早市之后，早市里的摊位也都撤离了，一大片小区广场的空地，都是剩余的垃圾杂物。一帮精神小伙穿着工作服出来认真打扫。之前在平房桥截了周小粥的那个男人也在广场上，他一边指挥着那些小年轻认真打扫“地盘”，一边向六叔汇报早市的情况。

“那帮家伙还在跟着调查孙白糖，估计肉夹馍公会也会被卷进来，西门楣对他印象不错，估计不会袖手旁观。他们现在是去西门楣家了，我让人远远跟着，看看有没有人跟着他们两个。放心，孙白糖始终在我们的视线内，如果需要回收器官，随时都可以。”陈绕舌说得很平静，内心却有点小兴奋，作为一个催债员，他不怕见血，他只是觉得日常的生活过于无聊，当他发觉，钱庄可能会和A集团发生正面冲突的时候，他忽然又想起了当年玩格斗游戏的感觉……对手很强，自己可能挂，这样的生活才有趣啊。

他知道自己有作死的本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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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电影《未来机器城》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