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郁 纸箱子与幼稚鬼(中)
一个梦,清醒的让人惊异。
邱予明白自己正在做梦,他甚至可以清楚的记起自己入睡的地点和时间。一切都是那么的明显,唯独自己却怎么也无法醒来。
“无所谓了。”他自言自语道。就目前而言,这算是个不错的梦境。
梦境中的视角有些奇异,因为邱予并不是以第一人称或者第三人称的形式在体验自己的梦境。他感觉意识游离于身体之外,虽然有些第三人称的感觉,但是当梦境中的“自我”交谈时他却时不时的能变换到第一人称的视角上。
“我是我,又不是我。”他陷入到了一个奇怪的状态中。
如果这是某款游戏的演出手法,那么这种频繁切换视角的做法显然是极为不智的。但正是因为梦境是人脑意识机能自由活动的产物,因此恰到好处的视角切换却带给他一种更加真实的感觉。临场感和全局感的交织更像是某种哲学意义上的对话。第三视角的观察范围比较有限,并且由于视角长期飘忽不定的关系因此体验上更像是某种“漂浮”。
此外,邱予能明显的感受到自己的思考能力受到了限制。自己的行为和举止并不能完全由大脑控制,换句话来说,他并不能发挥大脑的全部机能。一举一动更接近某种“本能”的驱动,情绪和思考变得很模糊。但是相应的,却能更容易的感受到周身环境和氛围本身蕴含的情感。虽然很难做到复杂的思考,但是邱予的确能接受和理解自己目前身处的处境。
再说回这个梦境本身。他似乎正身处于某个餐厅或酒吧的座位上,周围环境提供的信息有限,邱予只能模糊的去感受,而不能具体的思考。总而言之,是一个温馨舒适的地方,这使得他并没有产生自觉行动的想法。
随着思绪的不断延伸,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正在跟一个男人对话。对话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桌上摆放的酒瓶却大概能佐证一些时间上的猜想。结合目前的情况来看,可能是某次朋友间的相聚。
梦境世界的“自己”有着独立的行动和思考,因此两人之间的对话跟邱予并没有什么关系。比起眼前的话事人,邱予认为自己表现得更像是一个旁观者。

“我明白的,我可能只是想女人了而已……”酒桌上的自己拿起一杯斟满的小玻璃杯一饮而尽,听着酒精在喉咙处打转的咕噜声,邱予感觉自己也有一些口干舌燥的意思了。
“倒是难得见你说话这么坦诚。怎么,最近碰到麻烦了?”酒桌对面的男人关切的问询到。
“邱予”笑了笑,冲着男人摆了摆手。
“有的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很需要相信些什么。什么都去听,什么都去想,慢慢的就丧失了自己的态度。什么都去相信的结局就是什么都不再相信。至少我现在真的觉得很迷茫,不太清楚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我又该怎么去处理……”酒桌上的“自己”叹了口气,不安的手指不停地按揉着眉心。
“我知道你是假的。所以我才会这样去跟你说:我感觉自己的内心燃烧着某种欲望的火焰,也许是爱情的追求,也许是别的什么。它们就像一些情绪的集合,我无从隐瞒,也无从宣泄。郁结在心里,叫人很是不快,却偏偏是这种毫无声息的歇斯底里,才叫人发疯……”
酒桌对面的男人只是静静的倾听着,对于“邱予”的对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神色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人借着醉意发表一些心理边缘的话语。
“没有自由,缺乏人格独立,渴望获得认可,毫无性生活,作息不规律,工作压力无从宣泄,缺失目标,没有信心等等。其实现代人的抑郁就是这么回事。老实说,这些tag在同一个体上的重合率其实挺高的。工业化的生活使得人们的心理状态保持长期的亚健康,由此催生出现代主义等诸多流派,人们借此宣泄自己的某种情绪,只是相比浪漫主义时代的人们,现代人的‘灵魂’都更碎片化了一些。简单一点来说,这是你精神衰弱的某种反馈。”在一段短暂的沉默之后,男人突然开腔道。
“谢谢,我不想听这些。”“邱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看得出来,你现在好受多了。”他轻笑一声。
“忧郁就是要有点朦胧感才会让人遐想,多亏你直接说的这么露骨,我已经没有什么浪漫的情调了。”“邱予”把头偏到一旁,神情有些释然。
“……”
与此同时,身处局外的邱予对酒桌对面男人的身份有了一些好奇。
即便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对面男人的相貌依旧难以“看清”。梦境中的男人并不是模糊的个体,毫无疑问的他本应是一个清晰的人物,但是自己的思绪却不允许自己记忆。换句话来说,就是自己忘记了。并不是马赛克或是某种滤镜表达的效果,而是自己确实是完整的观测到了,又选择性的“忘却”了一部分。
对方并不是完全不可知的因素,这样的异常让邱予觉得很讶异。
感觉上来看,男人更像是自己表兄的定位。但很明显,他不是,他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物。这一点不只是邱予,就连梦境中的他也同样注意到了。
邱予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梦境中的自己:他也知道这是梦么?他对现在的情况又有多少认识呢?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邱予下意识的注意到了自己杯中的液体。杯中装盛的是一种果酒,大概只有5%左右的酒精浓度,这也是“自己”为什么敢于并且能够喝下好几杯酒的缘故。而他之所以对这种酒这么熟悉,就是因为这种酒正巧在家中的冰箱中备有着。或者说,这种酒的口感和色泽正巧就是自己家中的那种酒。
等等,我为什么会知道酒的口感?如果说色泽可以通过旁观视角知道的话,那么口感就只有可能亲身体会才能知晓了。况且刚刚邱予并没有观测到任何关于“自己”所喝的酒种的信息,正如之前提到的,邱予现在的视角十分受限,所能观察到的信息都是经过某种二次处理的产物。之前虽然呈现了“自己”喝酒的图像,但是关于酒的客观描述却很薄弱——“就像平面的文字”。
他自己是不怎么喝酒的。大多数酒对于邱予的印象只能用“甜”、“辣”、“咸”、“草药味”这种简单的形容词来描述。自己比较喜欢的种类只有含有较低酒精的果酒,因为口感偏甜,并且没有什么刺激性的原因,使得他会时不时喝上一些。适当的酒精明显要比碳酸饮料来的过瘾。果醋一类的饮品也是一样的道理,这类饮料冰镇后的口感就是追求某种入口时的刺激。
这时,邱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视角也在某个毫不知晓的时刻变成了第一视角。眼前不再存在另一个“自己”。他正切身的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手上端着的玻璃酒杯中装盛着色泽艳丽的果酒,自己的感官开始在眼前的这个场景中开始运转。不知不觉中邱予已经和梦境中的“自己”完全合二为一,对面正坐着的是一个亲切而又神秘的男人。
他感受到意识中关于梦境的认识正在逐渐弱化,“这是假的”的想法逐渐变成了某种潜意识……

“你想出去转转吗?我们可以一边走路一边谈谈心。来吧,我刚刚发现了一个新地方……我知道怎么才能上去……”
邱予的精神有些恍惚,男人在说什么他并没有听得很清楚,只是跟着眼前那个人的身影向前驱使脚步。周围的灯光开始变得有些暗淡,甚至有些明灭不定。
奇怪的是此时他的心中却没有多少恐惧与不安的情绪, 相反他的精神与意志正在逐渐与眼前这个开始疯狂的世界同步。
邱予缓缓的从座椅上起身,这时他才逐渐开始了解到周围的环境。座位旁边就是一条还算宽阔的走廊,再往右是一道接地的大玻璃墙阻隔着这栋建筑与外部的联系。透过晶莹玻璃,他看到外面模糊的霓虹灯光在氤氲弥漫的环境中映射出的梦幻与迷惘。似有万家灯火闪烁在漆黑深邃的黑色河带上,但他明白今夜没有一株灯光是为自己闪耀的。
窗户外弥漫的雾气使得外部的环境并不明朗,感觉上邱予像在一个较高的建筑里就餐。比起之前对于酒吧的猜测,如今用某个比较高档的餐厅形容更为恰当一些。男人行走的速度不快,他有大把的时间了解自己身处的世界。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行走在前面的“表兄”忽然开口问道。
“糟糕透了。虽然这里环境很好,但是我感觉自己快要吐了。”邱予顺口回答道。
“为什么?有什么东西你不喜欢吗?”
邱予一边走着,一边不紧不慢的说:
“硬要说的话,整个环境都给我一种很难受的感觉……压抑、羡慕这种吧。我形容不出来,但是我不喜欢这里。”他回答的直言不讳。反正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自己也不需要隐瞒什么。
表兄没有再进行询问,只是继续走着。
在不知道行走了多久之后,他停了下来。邱予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个很大的窗户,但是邱予却不能看不清楚它的全貌。走廊的尽头是很大的窗户,有着理所应当的窗帘,邱予看不到它有多高,但是它却以一种顶天立地的姿态呈现在这里。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眼前的景象本应很奇怪,但是他的内心却反映的很平淡,走廊的尽头是窗子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们从这里过去,到另一个楼里去。我见过他们曾经的做法。”哥哥回答道。
他没有说话,他正在等待哥哥给自己演示。
哥哥用手抓住窗帘,然后将窗子的上半部分推开,这样就为自己打开了一个口子。然后他用力扯了扯窗帘,邱予这才惊异的发现窗帘实际上还连接着对面楼房的某一个窗户。两栋建筑所处的位置十分接近,近乎紧紧挨在一起,外面的墙壁只留下了一条狭窄的黑色缝隙,大抵就像电梯间的井道一样。
哥哥将自己的身子向上泅了一下,随后身体轻轻落在了对面窗子向外延伸出的阶梯上。
外面建筑的观感就像一个从中切开的物体,每一个窗口处都有一些台阶。而一个个室内环境就像被硬纸板层层隔开的样子。邱予了解到了这栋建筑的外壁并不平滑。
看到哥哥的样子后,他也来到了窗户边缘学着哥哥的样子准备上去。
如果是现实中的自己的话,此时一定是不敢去尝试的。但是在这里,他却并没有感到害怕,身体学着哥哥的样子一下子就上去了。在这个过程中,邱予并没有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发力,动作流畅而熟练,还没等邱予反应过来,自己就这么轻巧的上去了。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自己”了。
从一开始,梦境中的“自己”跟“本我”的存在就是两个概念。不过这种疑惑很快就没有了,邱予突然失去了思考这个问题的想法——在他不知不觉中。
梦境中的“他”始终从容,从来没有表现出恐惧的意思。“他”是一个比自己更强大的,超越自己的个体。
哥哥推开窗,两个人来到了一栋与之前自己所处的建筑毗邻的大楼里。
这里的灯光很暗,眼前是四通八达的走廊。唯一的光源来自于脚下墙壁旁边放置的古朴发光物——前文说过邱予的感知是受限的,眼前的东西只能被模糊的定义。面前的发光物可以简单理解为“蜡烛”、“小夜灯”等诸如此类的事物。但是并不像人眼观测的视角展现出的样子,因此这里只有大脑给出的模糊反馈。
邱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心中只有麻木的感觉。
“我们需要标记,这样会迷路的。”他提议道。
哥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邱予感觉自己的意识又迷糊了一阵。而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上正拿着一捆细线圈,自己的身体已经带他深入了四通八达的走道。他每走一步就会放出一点丝线,以此作为标识——就像故事里的主人公做的那样。
此时他没有害怕,他的心里只有麻木。他跟着自己的哥哥并肩走着,好像漫无目的的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