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潜症》第十五章 神明的迷思

那群突然出现在走廊的人径直朝我们冲来。他们一言不发，除了衣服摩擦和脚步的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听不到。我握紧武器正准备迎战，海因里希的战斧突然发出强光并瞬间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一片光雾。在我还在错愕时，海因里希已经闪到一人身前，用青金石的剑背猛击其中一个人的胸甲。

（好快！）

钝击发出的巨大闷响回荡在走廊间，我不禁屏住呼吸。那人就像木偶般被轰然击倒，并顺着击打的力道在地上滚出了一大段距离。

然而那家伙并没有任何人类在落地时习惯性的保护动作。待身体停下后，胸部已经有些凹陷的那人再次拿起武器向我们冲来。

收割者：“……！”

收割者察觉到不对，俯身以极快的速度用镰刀切下几人的两臂和腿。他们即使被斩断筋腱瘫倒在地，却依然抽搐着身体想爬向我们，并且始终保持着沉默。虽然这些并非强大的敌人，但这种以人类的躯体所表现出的非人性……

却像是恐怖谷效应一样，令人更加不寒而栗……

收割者冷哼一声，上前举起镰刀准备将对方切成碎肉块。

突然间，地面再次颤抖。

海因里希：“又是地震……”

这次的晃动更加猛烈，时间也持续了更久。走廊的灯光随着震动忽明忽暗，远处传来无法分辨是哀嚎还是金属被拉伸的刺耳声音。那几个瘫倒在地的人，在地震中像是被震碎的浪花，在我们面前渐渐变成透明的……液体？随后液体开始沸腾，冒出大量的气泡，就像在炙热铁板上的水珠，只用了几秒就蒸发殆尽。冰冷的甲板上，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那些诡异的家伙从未存在过。

地震后，我们周遭的环境也发生了改变。资料室的木制品变成碎屑，飘散在空气中，墙壁也变得破旧斑驳。

星尘：“……哎？”

这里看上去依旧是那间资料室。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时房间内的光源被熄灭，地砖也不再光可鉴人，书架上物品的摆放也截然不同。厚重工业感的钢铁横梁后面，另一只声音感应监控摄像头将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了我们。墙壁上挂着一张精美的南极地形图，大气数据变化的记录本正摊开在桌面上。

星尘：“这是……”

收割者：“怎么回事！”

海因里希：“刚才的……难道是幻觉吗……”

收割者：“那群家伙也是假的？”

海因里希看了看手中没有任何血迹的武器，又面色凝重的打量着刚才那些人蒸发的地方。

海因里希：“不，恐怕刚才，我们并不在现实世界……”

海因里希被冰蓝的声音突然打断。

冰蓝：“总算联系上了！”

我的身体传来冰蓝的声音。

星尘：“冰蓝！刚才信号出问题了吗？”

冰蓝嗯了一声，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而海因里希正一脸惊异的盯着我。

（等等，不管你要说什么，你一定是误会了！！）

海因里希看着我的表情心领神会点了点头，然后开始在自己身上摸索。

海因里希：“（小声）主人对我……也做了这样的改造吗？”

（并没有！！！而且怎么好像你很期待似的？！）

星尘：“对、对了，你怎么没用无线电联系……枷锁那边没事吧？”

冰蓝：“通讯卫星已经就位了，枷锁正在收集各个甲烷泄漏点的信息，你们那边怎么样？”

我一边整理思绪，一边用尽量简短精炼的语言报告了我们进入基地后的种种异状。

冰蓝：“……（“不在现实世界”吗……）等等，我确认一下时间。从你们在基地门口最后一次与枷锁联络，已经过去了八分钟。”

星尘：“……有这么短吗？”

收割者：“至少有一个小时了吧！”

另一边斯库尔德似乎想到了什么，快速敲击着键盘。

斯库尔德：“刚才一艘在南极海域巡航的驱逐舰收到一段类似低频噪音的信号。我本来以为是地震余波，但照现在的情况来看……”

斯库尔德示意冰蓝展开EEG模组，重新进行模式分析。

冰蓝：“这是……”

斯库尔德：“这个信号和人类快速眼动睡眠时的脑电波模式上高度匹配，只不过……强度被放大了62万倍。”

收割者：“……开什么玩笑！！你是说刚才我们在做梦吗？”

星尘：“做梦时，时间确实会变慢……”

海因里希：“梦境是『记忆』的映射，刚才出现的各种状况确实像是记忆碎片的重组……”

星尘：“那一定是个噩梦……”

我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懊悔自己怎么没准备个陀螺。

冰蓝：“……可能并不是你们，而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做梦。”

海因里希：“而我们，在那个东西的梦境里……吗？”

无端的推测只能加重不安，我发现冰蓝那边非常嘈杂，似乎有不少人在旁边工作。

星尘：“对了，外面……怎么样了？”

冰蓝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要透露多少信息。

斯库尔德：“比预计的，要麻烦些。”

斯库尔德做出了比较中间的回答。

斯库尔德：“『联合议会』正在讨论对甲烷泄漏的应对措施，但不能指望那种官僚机构能应对这种『末日事件』。萨蒙顿的戴维斯博士倒是提出了利用嗜甲烷古菌的方案……但耐寒的菌种现有库存严重不足，那种古菌的培育代际周期又太长。”

冰蓝：“而且厌氧菌对于大气内的甲烷也束手无策——那个老爷子也没办法了吗……”

（听得懵懵懂懂……）

斯库尔德：“目前大多中小型考察站都在组织撤离，不过南极三大基地已经成立了临时应对小组。到目前为止，南极圈内发现了42处甲烷泄露点，其中6处已经被引燃，还有人把画面传到了网上。现在全世界的新闻上都在循环播放着极地冰原裂缝中喷出几十米高火舌的画面。新闻管制已经失效了，上次这种末日狂欢的氛围还是“黑色圣诞节”吧……”

斯库尔德讽刺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斯库尔德：“泄露地点集中在几处不冻湖区和罗斯岛的埃里伯斯火山带。”

海因里希：“……火山？”

斯库尔德：“至于你们附近的伊丽莎白公主地，也有两起甲烷引发小型火灾的报告。”

冰蓝：“还有一起是格罗夫闪旅行团火焰喷枪使用不当造成的……真是一群有钱的蠢货。”

斯库尔德：“不过，白皇后基地目前应该不会受到火灾的影响。”

星尘：“呼……”

（还好还好，暂时不会变成烧烤。）

斯库尔德：“……不过，麦克默多站已经检测到，目前大陆的裂缝下方普遍出现了熔岩流活动。白皇后基地旁边的裂缝最为明显，附近冰层强度也在快速下降。”

我忍不住看了看自己脚下的金属甲板。

（但是……会变成铁板烧……）

突然，通讯中响起了尖锐的杂音，我的身体随之一震，然后信号就断开了。

海因里希：“接连出现的地火、流动的岩浆、死亡的烟尘……和四百多年前那次如出一辙……这些都是『原质』崩毁的前兆。”

星尘：“是1600年那次？”

海因里希：“那是在第四质点，『丰饶』之地，米卢总督区。四处都是火海，空气中刺鼻的硫磺气味，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海因里希苦涩的回忆让我心中一颤，想到自己似乎也经历过那样的情景……

星尘：“难道……这些都和你所说的『那位』有关？”

海因里希点了点头。

海因里希：“当年，我和玫瑰十字会的友人们集齐了三卷秘本：《天车之书》、《创造之书》与《光之书》。按照上面的记载，我们完成了炼金术中最伟大的成就……制造了可以进入因果之隙的『门』。当时我们天真的认为，『门』的后面会有仁爱全能的主，为我们展示世界的真理。但之所以有“『门』不可穿越”和“『真理』不可窥视”这样的训诫，是有原因的……”

“『门』一旦进入便永远无法找到出口。”“『真理』一旦刻印进脑海中就永远无法忘却。”

“人类唯一能理解的就是语言本身——任何语言无法描述的，都超出了我们的承受能力。”

星尘：“这是20世纪才有人总结出的哲学观点……”

海因里希：“哦？有人仅靠思考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吗？那个人，一定经历了相当的痛苦吧。”

星尘：“何止，他的整个家族被人称作疯人院……”

海因里希：“是啊，那些知识会不断消磨人的自我，你会在恐惧中无法自拔的希望与之融为一体。在我经历被溶解的过程时，『那位』出现在我的面前……”

（海因里希：无需语言就能传达意图……）

（我要选择，是像融入大海的水滴一样就此消逝。）

（还是被作为独立的个体装入瓶中，然后永远作为生命之树的守护者而存在。）

星尘：“……”

收割者：“这不是趁人之危吗！？”

星尘：“那么生命之树，也不是他们宣称的那种东西吧？”

海因里希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海因里希：“是封印。生命之树的十个原质，封印着即使『那位』也会感到恐惧的不可言说的存在。虽然如此，但我也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或许我该庆幸自己不知道吧～”

海因里希顿了顿。

（在似乎将要燃尽万物的埃纳普蒂纳火山口）

（我曾督到过一眼……）

海因里希：“『那位』虽然没有传达具体的意愿，但从这片大陆的变化来看——”

她苦笑一声。

海因里希的话让我们集体陷入沉默。

星尘：“……等等！”

我拿出气相色谱仪，紧盯着上面的读数。

星尘：“就算存在于『梦境』，但是这里的『现实』也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吧？基地外裂缝处的甲烷含量已经超过了25%，但这里的甲烷含量还是远低于燃烧要求……这么明显的矛盾，一直都被我们忽略了！”

收割者：“你在说什么？”

星尘：“从我们进入基地开始，就能一直听到在工作的……”

海因里希：“换气系统！？”

星尘：“所以基地里一定存在着什么东西，能阻止甲烷的扩散。对了，出发前斯库尔德发来过一份基地的构造图吧？”

收割者好像明白过来了，左翻翻右掏掏，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在桌面上。

………

呼啸的风声清晰可闻，一小时前还在安静飘落的雪花，忽然变得如利刃一般。漆黑的冰原瞬间变得苍白无情。

——极地的暴风雪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