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37
看着逐渐平静下来的沈巍,孟教授摘下耳麦,为自己之前的猜想得到验证而感到欣慰。他磨蹭着自己的手掌,对他的学生说:“患者平静下来了。吴天,将他诱导到δ波,开启深度睡眠吧,让他好好睡一觉。”
“好的,孟教授。”
“我们一起到隔壁会诊室去商量一下下一步的对策。”孟教授打算将众人带去隔壁讨论并确定具体的治疗方案。刚才只是测试一下患者的脑部反应情况,并没有正式制定系统的治疗方案。毕竟催眠在临床中并没有通过实证认可,对于后续的治疗,他还是倾向于采用EMDR等有临床实证的方式。
“孟教授!患者出现强烈的阻抗,以边缘系统和杏仁核为主的情绪区域脑波波动异常!诱导失败!”
“怎么回事?”刚刚走到门口的孟教授听到此话,立刻扑到监控仪的显示屏前。
“情绪波动剧增,阻抗强烈。这是患者拒绝进入深度催眠!?他想要更多的自主权!”孟教授深思着:“难道是之前的方式不对?吴天!马上解除诱导!反向推动脑波,让他逐渐从催眠状态出来。”
井然听闻沈巍有可能会醒过来,立刻转身快步回到病房,连椅子都来不及拉,直接就坐到病床旁。一手握紧着沈巍的手,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拨开他的刘海,顺着他的眼角,捧着他的脸庞:“巍巍,你是要醒了吗?你别怕,我在。”此时,井然神色紧张,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眼睫,生怕会错过一丝微动。
看到井然这个表情,宫铁心也觉得很神奇:这说醒就要醒了?他忍不住也围过来,站在病床旁。孟教授则与吴天一起关注着监视器上面脑部的变化。
过了一会,在大家的期待中,只见沈巍的眼珠在眼皮下有略略转动,但就像是被魇住了一般,就是睁不开眼。嘴唇轻轻地动了几下,井然心有灵犀般连忙将耳朵凑近沈巍的唇边:“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妈妈……锁……”如梦中呓语般,细不可闻。还是因为井然凑得近,才捕捉到只言片语,要是离得远些,可能就要错过。
“慢慢嘬?”井然有些迷惘的重复着?这是饿了?要吃什么呀?还带嘬的?
“不对!猜错了!”孟教授看着变化的脑波,忍不住插了句嘴。
“错了?慢慢缩?这也不应该呀?”井然看着沈巍又说了一句,果不其然看到沈巍的眉头,微微的动一下,似乎要皱了起来,他连忙急声道:“好好好,我知道错了,我刚才那是乱说的。我再猜一下,你先别急。”他用手轻轻揉着沈巍的眉心。
“妈妈说!”宫铁心猛然想到了,一下就叫了起来。孟教授下意识的去看了眼监控,什么反应都没有:“你喊没用,患者对你的声音没反应,让那个家属说,”
井然听话的对着沈巍说了句:“妈妈说?”
“近了!近了!是这个方向!再猜!”孟教授兴奋的看着有了反应的脑波。
宫铁心瞄了一眼那个波动图,在心中暗自吐槽了一下:是恋人就了不起呀?别人的声音都不听!?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见色忘义的货!这真是昏迷了都不忘要撒狗粮。
可吐槽归吐槽,宫铁心还是拎得清孰轻孰重。刚才教授说是“近了”,也就说还差一点,差的是哪里呢?。
“意识进不去……以前没有……现在记不来。会不会是人为干预来让他遗忘?就像我们当年做的一样!”何开心扭头直接问着宫铁心,灵感乍现,忽然就将眼前这事与他们之前做过的联系在了一起。“所以,应该是……”
“妈妈、锁!”何开心、宫铁心、井然一起说出了这个词。
“对了!是这个!”孟教授兴奋得一拍桌子,却又因太用力而手掌发疼,只能不露声色的背到身后,两只手交叉的搓着。脸上的高兴溢于言表,率真得就像个孩子。
“妈妈在潜意识里下了锁,可能患者在十七至十九年前就被暗示催眠过。所以那片区域才会被隔离开,现在的意识才会被困!锁……这是什么?锁、锁……应该是有加密语的催眠!
加密语是什么……”孟教授又开启了他自言自语式的思考模式,如个大号陀螺般的在房间里转着圈圈。
“希望当年他们找的是国内的催眠专家,十几年前,那时我国刚引入心理学没多少时间,有这个功力的,多为当初的传授者,当年在我国内那都是屈指可数的。我现在就去打个电话问一下师父和师兄弟们!你们先聊。”说着,孟陀螺就自个儿转了出去。
“巍巍,你听到了吗?别急,孟教授出去找人,很快就能打开锁。我也会在这里等你。你不是喜欢花吗?我到时拿着花来等你好不好?”井然俯身轻轻的吻了一下那双闭着的眼:“还是梅花好吗?就取一朵,放你枕边,等你醒来,我若是睡着了,你就将它放在我的鼻间,我闻着味儿,就知道你醒来了,一伸手就可抱着你。是不是很浪漫?”
声音中带着点期盼,语气柔软,舒缓温柔。声声轻唤送入沈巍的脑中,在井然听不见的地方,沈巍抿嘴而笑,轻轻答到:“好。”
三个人瘫坐在满是看不到尽头的血地上,倚在门前,就算是没有实体,可实在是太耗神了。
沈夜巍靠在门上,直接坐在血海里,一脚曲起一脚伸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头和自己一样,全身红通通、沾满了血的沈巍又开启嘴炮模式:“井然现在开口闭口都是在喊:巍巍、巍巍,知道你最得宠了!现在你光在这里点头,好个屁呀!刚才还不是我最卖力!?
这个沈小小,看不出来呀!小小个,怎么这么能折腾?一边叫我们不要管他,一边又拉着我们不放。这血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才抹开,刚才还是我们叠罗汉才将阿夜的声音送出去。说到这个,我要和你说道说道。哎,你说,阿夜最小,你宠着他,让他在最上面,我没意见。可为什么是我在最下面?!以后那沈小小出来,还有我的地位不?”
“小小理智上不想拖累我们,但心里还是会怕,渴望有人能陪着他的吧。”就像当年的我了样,不过也对,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一样的弱小,一样的无能为力。
还好我当年有你,沈巍笑着对沈夜巍说:“因为知道你疼我,会护得我,所以我就恃宠而骄,可不可以?”可以是因为有井然的消息,又可能是因为与沈夜巍的部分融合,沈巍也开始逗弄起沈夜巍。
看着沈巍笑得弯弯的眼眉,沈夜巍倒也说不出什么抱怨的话了,只能偃旗息鼓,悻悻地答着:“行吧,现在知道谁最疼你了吧?你这小没良心的,知道我对你好,就逮着我来欺负。这几年,每次你被别人欺负狠了,哪次不是我帮你报仇的?连井然我都帮你咬了,你也不想想我下得去这嘴吗!?我不心疼井然呀?但我这不就是更心疼你吗?你就知道宠着阿夜,光来使劲的糟蹋我。”
“知道你最好了,我的好哥哥。”沈巍看着沈夜巍,真诚的说:“谢谢你,哥哥。真的,在我心里你就是天下第一好哥哥。”
听到沈巍喊自己哥哥,沈夜巍的脸有些红了起来,只能战略的咳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与狂喜:这个以往什么都往心里倒的闷葫芦,现在好像又变了一点。
这变得还挺好的。
“行吧,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你去看一下阿夜吧。他好像也很累了。”
沈巍低头看了一直枕在自己腿上沉沉睡去的阿夜,他伸手摸了摸阿夜的头发,这是真的累了呢。在下面垫着的人累,可要爬上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离了血,谁都动不了。就算他和沈夜巍在自己身上沾满血,可少了就动不了,多了就会打滑。
阿夜也不容易的。
他头靠着沈夜巍的肩膀,腿上枕着阿夜的头。三兄弟在一起,真好。
对他而言,沈夜巍就像哥哥一样的存在,如兄如父,一直伴着他。
在他还小的时候,他天天护着弟弟。可他也是一个小孩,他也会时常想:我是哥哥,所以要护着弟弟。可为什么我就没有个哥哥来护着我?要是我有个哥哥,他现在会怎么对我说?
他一个人照着镜子,想像镜子里面的人就是哥哥,于是他对着镜子里的人说:“哥哥,我今天有很好的照顾弟弟,不过我被师傅打了手心,可痛了。但我没有哭,我骗面面说我不痛,我还忍着痛,给他弹了一个晚上的琵琶。”
然后想像自己就是镜子里的人,伸手摸着自己的头,用哥哥的语气对自己说:“小小最棒了!是个好哥哥呢!手还痛吗?哥哥给你呼呼,一会就不痛。李师傅打你,哥哥心痛死了。要不,今天手痛就别练琴了?少练一晚没事的。”
然后他又对着镜子说:“不练不行的。要不明天师傅又要打我了。”
“那哥哥陪你练吧。”
“好的,谢谢哥哥。”他便乖巧地搬着镜子放到桌子上,抱起琵琶,坐在镜子前,一抬头就看到镜中的“哥哥”。
“哥哥”在冲他柔柔的笑着。
我也是有“哥哥”的人呢。
在那个没有爹痛、娘也不爱的日子里,他一人分饰两角,靠着一个想象中虚假的“哥哥”,自己哄着自己,努力地长大着。
在五年前清醒过来时,他有那么一段时间不想见人,没想到以前只是自己想像的“哥哥”真的出现了,他撑起了那个身体,纵着自己躲在角落里发呆。
自己真的是个有哥哥的人了。
所以,真的谢谢你呢,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我的哥哥。
“找到了!”过了许久,孟教授才走进病房:“当年给患者做催眠的应该是我师叔。师叔他现在就去收拾东西买机票,最快今晚,最迟明早肯定到。他说想亲眼看看这个患者,确认一下,以妨有错。再者他有些话要和家属说。所以我们等师叔到了以后,再开始下一步的工作。”
“那我们现在继续观察?”吴天问着自己的老师。
“大家先去处理自己手上的事情,把状态调整一下,也要看一下患者那时的状态,再做下一步的决定吧。”孟教授也明白,要不是受到自己关门弟子何开心的委托,哪会这么多人一起聚在这里,花那么长的时间?毕竟大家都是自己岗位上的骨干人物,各有各的事情,工作都不轻松。
“巍巍,你现在怎么样?孟教授找到当年给你做催眠的人了,加密语也不是问题。最快今晚、最迟明天就能开锁,你做好准备了吗?”井然紧张地问着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当他知道沈巍能听到自己说话时,既开心又难过。开心于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到,难过是自己却听不到他的回应。
为什么孟教授的师叔要专程过来和自己交代事项?这里面会有什么风险吗?他想沈巍快点醒来,可又怕会有什么严重的风险?左思右想,样样都为难。
“听到了吗?然然说找到加密语,能开锁了。”沈巍靠着沈夜巍,像是在珍惜最后的一刻安宁。
“开吧,没事,有我呢。你撑不了时,有哥帮你顶着。”沈夜巍反手握着沈巍的手,一拍胸脯,豪气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