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蜉蝣

 

“回去好好睡觉啊，别臭激动了哈！”对着最后一个孩子挥手道别的时候，李笑阳故作严肃地吓唬他道。“不然到时候可就不让你参加了！”

 

那个孩子就跟没听到似的跑上了楼，消失在楼梯的黑暗中。

 

“终于都送回去了……”

 

散会之后，我们好像其实也只跑了大概那么十一二个地方。

 

不过，要把这么多孩子送回家果然还是感觉有点儿累。看着最后一个孩子上楼之后，我感觉就好像松了好大一口气，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说不上来的，刚才那么热闹地聚在一起，有一会儿我的心情好像也跟着高涨了起来。不过就算知道过几天还会再集合起来，在送他们回去的路上，看着他们一个个地又回了家，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我还是有那么点儿奇怪的舍不得。

 

“是啊，现在只剩最后一个了。”李笑阳耸了耸肩，看了我一眼。

 

“嗯？还有谁？”

 

我看了一眼李笑阳，又看了一眼一直跟在我们后面的龙猫、陈俊辉还有小哥哥。“你是说龙猫？还是……该不会是灰哥二号吧？他晚上不是不回去吗？”

 

“是你啊，傻子！”李笑阳用手掌使劲儿摁在我的脑门上。“灰哥二号晚上当然要和我一起住在灰哥一号的家里。”

 

“我？”我愣了一下，然后就疯狂摇头：“不用不用，我今天晚上就……”

 

“不是啊阳阳！刚才我就想说了，我觉得不管怎么着我也是一号好吧？” 陈俊辉这时愤愤不平地插进话来。“讲道理，先不说这个家伙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就按先来后到算，我也该是一号，你说是不是啊，朋晖？很有道理对吧？嗯？你刚才是说了有道理对吧？”

 

“哎呀烦死了，你给我往后稍稍”李笑阳使劲儿推开了陈俊辉，又用那种仿佛好像藏了似的眼神看起我来了。“怎么了，你是不想回去了吗？还是说不敢回去了？”

 

“好像……都”我稍微想了一下说。

 

“你还是不信我说的吗？”李笑阳把手臂在胸前抱起来。

 

“也不是，只是……”我努力地克制住了自己低头的冲动，虽然还是忍不住躲开了李笑阳的眼神：“我还没想好怎么办。”

 

“这样啊”

 

李笑阳点了点头，似乎理解了我的意思，又好像没有理解，因为他接着就笑起来：“算啦，有什么嘛！我这不是要送你回去吗，到时候和你一起上去，给他解释解释就好了！”

 

“别！”我赶紧猛摇头。“你上去只会更糟糕的！”

 

“为啥？”李笑阳歪了一下脑袋，试图追上我躲闪的眼神。“我和谷小双都在，给他解释清楚你为什么打人不就结了吗？”

 

“他对你有意见，就是”我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解释道：“他觉得你是坏孩子。我先说好，我现在说的都是我哥哥这么想的，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总之呢，就是说你的家庭很有问题，你是在那种环境底下长大的，所以心理很容易出问题，也容易走极端。所以他觉得，我和你在一起的话，会受到你的影响，也跟你一样变得爱走极端。他觉得，这几个月我在打电话的时候对他的态度很不耐烦，还有我今天揍了方垚——反正就是这样的一些事，他觉得都是因为受到了你的影响，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然后所以他希望我和你绝交，最好以后也不要做朋友。”

 

“哎不是，我说你哥哥这个人瞧不起谁呢，没爹没妈的就活该没朋友吧按他的意思？”陈俊辉一听就急了，挽起了袖子来。“真是的，不行，这趟我也必须去了，我要好好跟他讲讲道理——”

 

“好啦好啦，你要急也别现在急，阳阳看起来有话想说呢。”小哥哥赶紧拉住了陈俊辉。

 

“……嗯，所以说，你说你是为了我才和你哥哥吵了一架？”

 

李笑阳用手托着下巴，皱着眉思考了那么会儿，然后才得出了一个结论般问我：“就是，你这个吵一架还真是为了我？不是那种为了我，而是真的为了我？”

 

“你之前以为是方垚的事情吗？”

 

龙猫在边上嗤笑了一声。“你会以为那种事情，我们晚上和他家长对峙的时候会一句话都不解释？”

 

“我又没到场，我怎么知道。”

 

李笑阳有些没好气地白了龙猫一眼：“你们仨就算都一句话不解释，我觉得也没什么奇怪的啊？你们平常像是会解释的那种人吗？”

 

“那我现在倒是真的有点想知道了”

 

李笑阳接着又回头来盯着我，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有些狡黠地笑了起来：“你和你哥哥吵架的时候说了啥？谷小双说，他听了你说的那些话之后，有点嫉妒我，还有点佩服你，你是跟你哥哥说了什么维护我的豪言壮语吗，这么看来？”

 

“龙猫？”

 

我带着半是征求的想法看了一眼龙猫。“我能说吗？”

 

“拜托，你自己家的事，你还要问他能不能说？”李笑阳说着就狠狠敲了我脑袋一下。

 

“他刚才不是说了那是他的秘密。”

 

“噗”龙猫似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说呗，我只不过不想亲口告诉这个二百五而已，让我今天承认你一个笨蛋已经够不容易了”笑完，龙猫才认真地回答我道：“刚才人太多嘛，所以我说的才比较含蓄了一点。傻越，如果非要我把话说的更直白一点，那就是——以前我觉得你只不过是一个需要我照顾的小孩，而现在，就算把我的性命交给你保管，我也不会担心了。你是值得依靠的人。所以，对自己有自信一点吧。现在的我会尊重你的每一个判断。”

 

虽然没有完全听懂龙猫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但我还是点了点头。然后，我就把晚上对哥哥说过的那些话都告诉了李笑阳。

 

“所以我就说……我和你根本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说到最后的时候，我盯着李笑阳的脸，有些下定决心似的抿了抿嘴。“而且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这么说，你说你哥哥不要你了也是因为……”李笑阳有些发愣地问。

 

“嗯……他说，如果我还想和你做朋友，今晚就到灰哥家去睡觉，还让我想清楚，说我只要来找你了，以后就不要回去了。大概……就是这样。”

 

这么说的时候，好像已经再也无法回头的很难受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我绝对不是后悔我选择了李笑阳。只不过，我想我还是有些希望事情能不用非得闹成现在这样。我想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幻想，如果哥哥能不那么排斥李笑阳，那该多好。可是好像，这些最多也只是幻想而已。

 

发呆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就被李笑阳一把抱住了——然后几乎与此同时，陈俊辉也一把抱住了我们。

 

“啊，阳阳，你终于有一个能够……”

 

“陈俊飞！你敢再多说一个字，我马上杀了你！”李笑阳厉声呵斥起陈俊辉来。“还有你给我放手，你抱什么抱啊！不嫌自己多余啊！”

 

“谢谢你啦，傻子。”

 

等陈俊辉放开手之后，李笑阳又抱了一会我，然后才放开手，两只手扶着我的肩膀，出乎寻常地一脸认真。“谢谢你……能站在我这边。”

 

“不用谢。”我小声地回答了李笑阳。

 

“走吧，既然这样，那我更有必要陪你一起回家了。”

 

不过，让我有些没想到的是，李笑阳下一秒却还是说出了和原来一样的话。“你都已经这样想着帮我了，我不帮回你，就实在有些说不去了。”

 

“诶？”我愣了一下。“可是……”

 

“别可是了，我们先出发去你家，然后我再慢慢地给你说，啊”

 

李笑阳说完，打了个响指，然后就拽住了我，转过身，迈着很大的步子开始朝着我家的方向走去。

 

他好像走得真的很高兴一样，一边走，一边用很大的嗓门地在前面给我念叨起来。

 

“你知道吗，傻子，虽然说今天晚上，灰哥二号和家教园那些孩子特地赶回来，我很高兴，后来莫禹航告诉了我你给徐阿姨还有卢老师说的那些话，我也很高兴——但是，我现在才是真的特别高兴！特别特别高兴！”

 

“你怎么啦？”我被他拽的有点手疼。

 

“你还记得上学期开学的时候，有一次我背上被磨掉了一大块皮，然后当时我还赶你走来着，结果你还是留下来的那次吗？”李笑阳讲的很是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当时我不是就说过，我那个时候真的以为你会一个人回去呢。不过你留下来了，所以我其实挺高兴的，就给你讲了一次我以前做的噩梦不是嘛？我感觉现在，我就和那个时候一样的高兴！所以，我要给你再讲一次！”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路灯和影子晃来晃去，被李笑阳拽着跑的有些发晕，他讲的话也时不时带着回音，有一会儿，这一切本身也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说不准呢，也许之前发生的那些事真的就是做梦也不一定。

 

“傻子，你还记得那个噩梦是什么样子吗？”李笑阳问我的时候，转过了身来，但还是拽着我的手，脚步也没有停下，只是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往后倒退着走。

 

“我记得啊，我当时还很奇怪你为什么说是噩梦呢。就听你当时说，在那个梦里，你长大了，但是好像什么都没有变，我就在想，那难道不是好事吗，可是你却非说那是个噩梦”

 

“对呀，那你记得我后来跟你说的为什么吗？”李笑阳笑眯眯地盯着我。

 

“我记得……”

 

“我当时说，我是觉得我好像丢掉了什么东西。我觉得一定是这样，或者也许我的东西是被谁抢走了也说不定。我说，我以前遇见过的所有人，不管是我的姨丈，是班上的某些蠢货，还是我姑姑家的那群人，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我身上没有那样东西，所以他们才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当时还说，我早就想好了，我要做的就是把本来应该属于我的那个东西抢回来，就算我现在还不知道我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也不知道它在哪里，但就算不是现在，总有一天我也是要把那个东西抢回来的。所以我才觉得，那个梦是噩梦啊，因为如果我长大了，可是所有的东西都和从前一样的话，那就说明我还没有找到它，我还没有抢回来呀，不是吗？”

 

“……”我很惊异地盯着李笑阳。

 

虽然一模一样的话，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听到了，可是和上次，却又好像有些什么地方很不一样。

 

“现在我终于可以大声说出来了！那个梦是假的！那个梦是假的！”

 

李笑阳说着，站在了马路的正中间，对着天空大喊了起来。“我找到了！我抢回来了！我抢回来！！！！我找到了！！！！！你们看好了啊！你们别想再从我这里抢走它了！这是属于我的！！你们休想再看不起我！！！你们休想再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找到了！！这次我真的找到了！！！”

 

有那么一会儿，我感觉就像是看到了烟花一般。

 

李笑阳的每一声呐喊，就像是从烟花的筒心里咻地射出来窜上天空之后啪地炸开来的巨大火花，一个又一个，在天空中放射开之后发着光又缓缓地坠落下来，散落在这座城市不知何处的某个角落里。

 

那些声音升空之后会被谁看到吗，散落之后又会被谁捡起来吗？

 

好像不管是我还是李笑阳都不在意。我情不自禁地跟着李笑阳一起喊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我好像也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直失去的那个东西。

 

“傻子，我们去找你哥哥。”

 

喊累了之后，李笑阳攥紧了我的手：“我来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