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妹妹融化了(《妹方》选读)

2023-05-15 09:02 作者:张广天与文学  | 我要投稿

【《妹方》 2016年8月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张广天】

春天来了,

冰山上的雪融化了,

妹妹也融化了。

(选自《妹方》卷三第五章《布袋唱师的歌》 P.184 四川文艺出版社 作者:张广天)

无用,无用,

要你有何用!

夜长炉火红,

谁人扫炭笼?

(选自《妹方》卷三第五章《布袋唱师的歌》 P.186 四川文艺出版社 作者:张广天)

茂盛狂野的草木从古墙的砖缝里穿出来,带着潮气和野果的芬芳蔓延到路上,世界像一枚破了的巨大果子泄露着元气。老嬷带着一团云从这气息中走过,云和人的滋味越来越甜。

(选自《妹方》卷四第二章《冷溪长似万丈剑》 P.248 四川文艺出版社 作者:张广天)

上海的夜,明处未见得亮,暗处未见得黑。夜色贴着江面,归到大海,大海连着杭州湾的钱塘江,钱塘江的上游是万年妹方。这亮里暗藏杀机,总说要刺破万古长夜,而长夜里有万千柔肠,光妹和佳琏正是其中一段,从时间的深处、魂魄的底部而来,一往无返,正迎着天神预备的曙光按时到来。

(选自《妹方》卷四第三章《瑚琏》 P.255 四川文艺出版社 作者:张广天)

妹方人过自己的生活,穿上军装也好,替日本人做事也好,总不愿意去多想锅碗床帷以外的事。有人举着灯火说,这是光明,汝等速速靠近,不要继续在黑暗里。妹方人不大理会,依然按照昼夜的交替和心里的光亮梦醒。倘里头还亮着,外边有什么所谓的黑白?街石和沙泥在春风中暖起来,这力量是别样的事情挡不住的;虫蛰被雷声惊动,草木被溪泉推涌,桃李红白将往事和古墙埋没,哪里还有城乡,哪里还有疆界!

(选自《妹方》卷四第三章《瑚琏》 P.264-265 四川文艺出版社 作者:张广天)

光妹送子俊去陶家车站,一路上也并无话说。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两人穿行在桃花下面,远近鸟鸣不断。陶工或者看到这幅景象,把它画到瓶上、碗上、笔筒上,男人拨开树枝,女人比粉红的桃花还淡些,似有似无;做不成夫妻的人,中间隔着万千世界,而在瓷片上,不过是一处留白。

(选自《妹方》卷四第三章《瑚琏》 P.265 四川文艺出版社 作者:张广天)

爸爸教她辨识刺萼龙葵和菟丝子草,告诉她菟丝子收集起来可以卖到药房换钱,又教她采集还魂稻,就是田里收割稻子时掉落的谷子又抽出来的新穗,拿这些不够饱满的谷粒可以去城里米行换新鲜米粉;梅雨天她穿戴上大人的蓑衣和斗笠,给爸爸送饭,远远看去像一座移动的小草垛;他们父女俩坐在草棚里吃饭,爸爸吃得很快,几下就扒拉到碗底,常常吃到最后一口菜才想起她,又夹到她碗里;茶壶包在棉兜里,还烫烫的,她给爸爸倒上茶,又帮他点上烟锅,阴雨中,缕缕烟草香透出人心的柔软。那些淋过他们的雨滴,沾过他们的泥浆,还有稻秧的明绿,昆虫的斑斓,多年以后并未成为过去,而是跑到人生的前面,让回忆渐成期待,停留在未来的不可企及的时刻。溪滩里的鱼啊,还是三十七年那一条吗?那是爸爸指给她看的,鱼脊掩映在水草中,静悬在那里让清波安息。如果有米粒掉下去,鱼马上会摆动身子,在米粒沉到水底之前就吞吃掉。流年如水,那些米粒曾经打断过它。如果再放一些进去,时间会随着人心来回转移吗?

(选自《妹方》卷四第三章《瑚琏》 P.271 四川文艺出版社 作者:张广天)

这曙光到来的时刻,她或者已经睡去,睡在成汤溪的底部,睡在瀔水洋江的河面上,涛声巨大,充斥双耳;光下的油菜花、金麦、碧茶和连天的稻海,前推后翻地滚滚而来,涌入眼帘。妹方的声色,此刻已经垂暮;妹方的女儿,随着众神的退场,用很长的时间老去。

(选自《妹方》卷四第三章《盛满月光的篮子》 P.303 四川文艺出版社 作者:张广天)

她将可以找到的绳子全部在楼下的空地拉扯起来,把箱柜里的衣裳一件一件翻出来悬挂在上面,青灰色的小褂,墨绿的棉裤,白衬衫,蓝衬衫,斜纹布的工装裤,黑呢子大衣,栗黄色的披风,棉毛衫,棉毛裤,砖红色的粗羊毛衣,皱巴巴的长衫,破洞的中装棉袄……穿它们的人都已化作尘埃,灵魂竟在上面跳跃飞扬。她用力摁下一条绳子,然后突然放开,绳子带着衣服弹跳起来,借着光线可以看到尘粒也在弹跳。这是那些消失的肉体残留的部分,也就是肉体本身。她能认出,这是佳琏,那是育金。每一年,每一月,甚至每一天,都被她纷纷展开,被她自由弹拨,奏出那首千古的《出云调》。“出云,出云,云不乱,风吹不散,雷打不断,云也有情有笑么?落下雨来无回还。”

(选自《妹方》卷四第三章《盛满月光的篮子》 P.303-304 四川文艺出版社 作者:张广天)

我想,没有几个人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人们只在人生中虚度,又并不承认人生只是拿来虚度的。像光妹这样,总是从虚度的缝隙钻出来,玩她自己的,寥若星辰。她经历的岁月,有她的纪年,既不在民国里,也不在公元里,既没有冷战热战,也不见复辟与革命,她置万事若罔闻,与我们的竟不同。所以,她是快活的。这个寿宴上,神借着光妹的年纪与我们同在。

(选自《妹方》卷四第五章《盛满月光的篮子》 P.313 四川文艺出版社 作者:张广天)

光妹独坐在床上,望着院中一盏坏掉的照明灯一明一灭地跳闪,发呆沉默。甜腻的歌声,夹错着交流电的杂音,还有冷涩轻浮的月季花香,生活寄居在别处,心的光明仿佛有一分钟熄灭掉,飘零的感受便笼罩过来。现在只她一个人,一个人抵抗着那个叫做上海的外乡。妹方的月亮啊,你再出云照她一回吧!她的篮子曾一次次装满你,又将你倾泻到她足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一个多世纪以来,她随处落地生根,庞大的土地啊,你并无力藐视这性情中秉承天意的见证!你们喧嚣,欢腾,不可一世,她的肉身也将随着你们一起毁坏,在你们中间微若齑末,但她披戴的万年月光已经留下了,并随着她子孙的血脉将无尽不绝地荣耀下去。

(选自《妹方》卷四第五章《盛满月光的篮子》 P.315 四川文艺出版社 作者:张广天)

她们拖拉着小木屐,从华山路格达格达一路走来,在上海的梧桐树下嬉笑打闹,渐渐在春秋交替的季风中将遗落的童年捡拾回来。童年非常短暂,辛苦的生活将它磨得伤痕累累,但有时候时间也会停滞,不管朝鲜战争的硝烟刚刚消散,也不管工业化建设的大潮在各地汹涌澎湃,它只专心停留在几颗悬铃上,又静心坐在老大昌的几个酸奶瓶子边的玻璃窗后面,看护着一群贫家女儿,故意将分秒拖长,以细细修复她们内心深处的疼痛。神临的瞬间,并无时事,片刻的悲悯与人心遭遇,贯通万世。

(选自《妹方》卷五第一章《解放之路》 P.344 四川文艺出版社 作者:张广天)

之翰还愿意长久地跟她一起谈童年的往事。草垛,栎子,灰糕,还魂稻;弹子,刮片,洋车,霓虹灯。乡下和城市的意象对视着,交互着,又混将起来,像互换珍贵的明信片,一年一年,一筐一筐。两人坐在公平路码头的铁缆墩上,远看机轮和帆船在落日下穿梭,像六岁的孩子一样流连忘返。没有人叫他们回家吃饭,想玩多久就玩多久,自己对心里的自己说:“啊,我有一个好朋友,现在我有一个好朋友了。”兰玉相信,只有之翰会陪她一直守着童年,不离不散。

(选自《妹方》卷五第二章《窄门》 P.367 四川文艺出版社 作者:张广天)

昭平和光妹穿着胶布的大雨衣,倚靠船尾驾驶舱的木墙坐着,看水波向两旁劈开,看一路模模糊糊的人家。沾满青苔的古桥,洞口收拢河道,又放宽河道,人从它上面也从它下面一再走过……百年,或者千年,一直不变。

昭平说:“什么叫可怜啊?”

“可怜,就是一个人看另一个人,觉得是同一个人。”光妹说。

“外婆,我想你。”

“怎么说想呢?外婆就在这里,想什么呀?”

“夜里头,你们讲话,我听见了。我听那些话,好比已经走到很远的地方,一个人孤单单的,就想你,想你永远不要与我分开。”

“外婆活着不会与你分开的,死了就分开了。将来你到头也要死的,我们跟这个世界总要分开的。”

“我们一直坐在这里,船一直开下去,一直开下去,不分开多好啊!”

“人来世上,都是临时住住的。父母儿女,夫妻亲朋,都好比过客。我们借这艘船宿宿,一辈子借世界这条船宿宿,都在船上呢!所以,人相互可怜,人的心竟比这水还要软许多的。”

“课文里有个人说:‘不要可怜我,我不要人的可怜!’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的意思,是他心坚硬了,比铁还硬。哪怕有人扔点剩饭给你吃,他的同情心都没死呢!不要想他屈辱你,你自己不屈辱自己就好了。人不好以为自己大能,不好以为自己抓牢的东西不会毁坏的。总是这一条船,总是临时的,没有长久。你遇到外婆,也是临时的。这一家都是临时工,莫非你外公在工厂里就是永久工么?”

“这么说来,我还是想你,会一直想你的。”

(选自《妹方》卷六第三章《矜事》 P.475-476 四川文艺出版社 作者:张广天)

妹妹融化了(《妹方》选读)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