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漂流Restart

2023-08-24 09:25 作者:阵 亡.  | 我要投稿

✳小说全文三万多字


2000年 奥

“太平洋生成强热带气旋正在靠近……”

夏伽踏入小卖部,拿起一瓶可乐。精瘦的老板正扇着扇子叼烟看电视。

“咳,再,再拿包双喜。”夏伽说话。

老板头也不转盯着电视,熟练地从柜台里拿出烟扔到桌上。两个小孩打闹着从夏伽腿边窜出奔向外面,老板起身吼道:“滚回去写作业!”夏伽皱紧了眉,付了钱离开。

是男孩和姐姐在玩煮饭仔,他视线随着两个小孩,看到岸边排列的舢板。乌云还没聚集,远处几个小岛或礁石被蔚蓝包围,再远处就是大陆,近岸有海鸟在低空盘旋。他喝下一大口可乐,揉揉眼。奥南岛从不缺乏景色,可她永远赚取不到当地人的平静祷告,只有游客的猎奇心为她筑成葬礼上的致辞。

他跨上摩托,警示桩不断后退,离目的地还有几公里的盘山公路,车辆很少,畅通无阻。

他的人生从嘉佳离开那天就彻底停滞。尽管葬礼上他一滴泪没流,但从那起他总是不经意撞到桌角和门沿,进行一些基本的交流都会语塞,凑近镜子会突然觉得陌生,尤其是变得顽固,顽固得像是内心的某处已经开裂流血,再结上了一层硬硬的痂。风掠过他干燥的脸,他眯着眼,这突然的开悟可能是因为他要死了。不是决定自殺,而是要去殺人。长久的义务教育在此刻已经失效,只有殺人偿命、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古训”在他脑海萦绕。

不仅他会死,这座岛也迟早会死。

他看到了那座桥,那真是一座很长的跨海大桥,崭新红漆格外扎眼。你看着它离你很近,但摩托车要开到那儿至少得一个小时。夏伽单手拧开瓶盖喝掉剩下的可乐,打了一个长长的嗝,空瓶一瞬飞走。

 

到了,这座岛唯一的渡口。想象中这里应该热闹非凡,但岛上为了建设4A级景区禁止了摩的和摊贩,只留下官方180一趟的摆渡车。当然你也可以等上一小时,等来一趟收费50的客车,再等它花一小时把你送到市区。

这种情况也不会持续太久了,大桥通车后渡口就会成为少数人的选择,对海洋心存好奇和向往的人才会感受到乘船的美妙。夏伽点燃了一根烟,他也曾坐船到对面的大陆,和陈嘉佳一起。

 

那是他的同桌,也是女友。整座岛只有两所高中,没有茫茫人海,他俩大概率会相识。岛上读书的人几乎都有扯不清楚的关系,常听男生说某某私下不检点,夏伽不知道,这些人的风言风语是真是假,反正他初中的对象跟他啥也没干。但陈嘉佳跟他干了,他俩从家里偷了钱去大陆玩了一天一夜。本来的计划是去游戏厅玩街机,然后逛超市买零食,但夏伽突然发神经问了嘉佳她是不是处女。嘉佳也来气,为了证明,两个人开了一间房,那天是嘉佳的生日。

结束得很快,血没有流到床上,贴着嘉佳的大腿,随着淋浴头的热水流进了下水道。嘉佳没有哭,夏伽却安慰了她一晚上,暗自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唯一要守护的爱人。

 

那天以后,那一整个夏天,他俩都在两层半别墅的阁楼里厮混。那是嘉佳的房间,她的父母就住在二楼,但白天都不在家。

他们拉上窗帘,阳光斑驳,空调的冷气堆满整个房间。嘉佳要求夏伽给她下载a片,看得津津有味。不得不说,嘉佳的学习能力很强,开始在夏伽耳朵边吹气,双手环住夏伽的脖子,用腿夹住夏伽的腰,说下流话也越来越熟练——最开始夏伽说这些话的时候,嘉佳还会害羞。之后夏伽为了每次都能说出点新花样,也是绞尽脑汁。做完了之后,两人只穿着内裤,一边接吻一边走下楼梯,去冰箱里拿饮料。屋外的空气燥热,地面的瓷砖冰凉,茶色玻璃把一切都变得很怀旧。

 

夏伽已经抽了半包烟了,海风扯碎黏稠,海浪拍击礁岸,这是海洋的金属乐。他坐在岸边,夕阳将他裁成一片剪影,标识航道的红灯也亮了起来。那些人大概率会晚上行动,这是他们离岛的最后时刻。因为台风就要来了,很快就会封港。像台风和海浪从未理会对奥南岛的侵蚀,周围的人也从未理解过夏伽和嘉佳。

 

夏伽的父亲是专门带人去对岸进厂打工的,每次包着几个大巴一车一车地拉人。每次回来时都会被镇上的人议论一阵,主要是他刻意穿戴的金链子和豪表,对每个务工者都是十足的诱惑,他们还以为能上到同一艘船。夏伽从来不喜欢他,因为父母离婚那天,母亲带着行李离开家的画面死死印在夏伽脑海里——也不准确,因为母亲的脸已经模糊了,徒留苦痛;

嘉佳的父母是建筑工程师,岛上大部分的基建项目的图纸都由他们设计,包括那座跨海大桥。两人每天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应酬,嘉佳跟着去过几次酒局,锻炼出比较外向的性格。

坦白讲,两人都是招人嫉妒的有钱人。不过青年的自尊心是压倒性的,不会出现俗套电视剧里勤于巴结的小弟角色。势利眼是城市的产物,在海岛只用暴力说话。不,不够准确,因为这里发生最多的不是抢劫而是偷窃。不劳而获才是孩子们从祖辈继承下来的“美德”。夏伽甚至觉得,那些不怀好意的注视,似乎不是在觊觎金钱,而是他们的脑子和生活。

 

这样的情况被叫做两极分化,孩子还没意识到这个词的残酷性,但能体会别人目光和唇齿间的侮辱——不要轻易侮辱一个年轻人,躁动的海岛人都把头发剃得短短的,尽量将皮肤暴露在外面,这种赤裸呼唤着原始的冲动,只需要看一眼紫色的发廊或者在街机厅网吧被高个子围住,很轻易就“上道”了。上道的年轻人心蒙上荫翳,从不谈论未来,眼里只有茫然和残酷,只要你留心,他们可以说是随处可见,包括学校的门口。这样的年轻人时常咧着嘴,却没听到过他们发出真实的笑声。

本地台时常播报猎奇血腥的社会新闻,其中出现的地点夏伽都见过,但他却几乎没见过真实的血迹,偶尔走夜路发现树林里的针头也很快会被他遗忘。海岛有时很小,小到把所有人的命运都纠集在一起,海岛有时候又很大,大到一部分人一辈子都看不见另一群人。

晚自习过后,夏伽和嘉佳约定溜出宿舍买点烧烤,然后一起回家,因为今晚嘉佳家里没人——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今晚降温很多,有些起雾,两人把校服裹紧。

“兄弟,借点钱嘛。”一个男人搭上夏伽的肩膀,两人脚步被打断,嘉佳默默走到一旁,男人没有理会她。这种事嘉佳听得不算少,但却是第一次遇见,走到一边的理由不是因为她相信夏伽,而是因为她也不知如何处理。

“啥?”“借点钱。”夏伽确认了这不是某个恶作剧,而是真的打劫。那人眼睛和所有蹲在路边抽烟的同龄人一样,令人恐惧的空洞。一顿缠打,两人互相掐住对方的脖子对峙。后来夏伽回想这个场景,幻想过无数种打倒对方的手段,他也意识到,对方之所以只能这样和他对峙,是因为对方也缺乏经验,同时他也重新领会到那个眼神,除了空洞也许还有求救。

“老子没钱!”“行,数到三一起松手!”“三、二、一。”男人松手了,夏伽还多攥了一把。

回到家里,嘉佳给夏伽拿了块湿毛巾,夏伽像个第一次看见飞机的孩子,不断用自己稚嫩的语言描述刚才的“战役”,似乎他从那个歹徒手里拯救了两人的性命,越说越起劲,快要把自己都骗过去了……不,是真的骗到了自己,以至于他都忘了问嘉佳是怎么看待这一切的。床上嘉佳配合着夏伽惯例的动作,完事后两人重复着主题为我爱你的对话。

夜深了窗外传来汽车停下、有人开门和上楼的响动,夏伽停止了讲述,等到一切安静下来,嘉佳还想说些什么,但像往常一样,夏伽摇摇头手指按住了嘉佳的嘴,彻底噤声了。

第二天夏伽蹑手蹑脚,和嘉佳错开走出了门。高考就快到了,如果幸运,它将扮演所有人生活的结束和开始,夏伽想着,上课铃响起。

 

渡口的广播开始宣告,最后一班船就要离港。夜幕已经完全落下,风像要把人给吞噬,海浪也在饥饿。夏伽已经冻僵,起身从摩托上取下绑好的外套和包上报纸的刀。他在公路上热身等候,徘徊的身影引起了工作站人员的注意。

转角出现一道灯光,来了!夏伽看到了白色的面包车和那个车牌!摩托拖着夏伽冲了出去,报纸被风吹落,刀身只剩惨白反光。夏伽刹车不及,人重重砸在车前盖上。感受不到疼痛,夏伽撑起身子一刀一刀地砍着玻璃。司机想发动汽车但熄火了,后座的人见状夺门而出,只顾往船跑去。夏伽跃下,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司机打开车门,侧身滑过车前盖,一脚踩死夏伽拿刀的手,跪压在他身上。

“乐哥根本不在这儿!他早跑咯!”

夏伽根本听不进去,他挣扎得更猛烈了。不可能在此刻停下,这已经不是复仇,只是单纯地泄愤,他只能这么做。夏伽只看到渡口的工作人员乱作一团,突然太阳穴被猛地一踹,两眼一黑,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他突然想着如果自己早一点学会抽烟,是不是就能离嘉佳更近一点,她是不是就不会选择一个人去面对黑暗。

 

夏伽又想起了那个画面,他看见嘉佳和几个男人一起在学校后门有说有笑地抽烟。校服散掉一边,他暴起冲过去把两边的人扒开,要带嘉佳走。领头的男人拍拍衣服,吐出烟:“你啥意思?”

夏伽用力把住嘉佳的肩膀,瞪着男人:“没啥意思。”男人会心一笑:“男朋友哦,我们见过,还有你爸。”

嘉佳把烟扔掉拉着夏伽离开:“我们回去说。”男人把烟一踩看着两人的背影:“下次一起吃个饭!”夏伽不知道他是对着谁说的这句话。

“那些人是啥人?”两人沿着盘山公路往上,太阳不在头顶,但炙烤柏油的温度还残留在脚步上,闷热像是要捂住人的口鼻,但夏伽还是问了出来。

“跟你说话那个是搞土方的乐哥。”

“啥是土方?”

“……就是建筑材料。”

“然后呢,你们家装修房子了?”

“不是装修,是建筑——他们和我爸妈的业务有往来,吃饭的时候遇到的。”

“意思是你们是朋友?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你也没问过。”

夏伽愣了一下,有些窝火:“所以抽烟也不跟我说?”

“不是的,我没瘾,只是别人递我,我才假装抽,”嘉佳顿了顿:“都不过肺的。”

“你不准抽烟,对身体不好。”

“……嗯。”

又是一段沉默。

“我们要去哪?”

“我以前给你说过的地方,你忘了吗?”

对夏伽来说那是个完全陌生的方向,一路向上的柏油路变成了小道,已经傍晚了,风越来越急。终于来到一块水泥空地,废弃的电线杆还插在一旁,几颗巨大的石头堆在山崖边。植被覆盖了视线的绝大部分,随风窸窣作响,山脚的灯光和海面的指示灯点缀了岛岸。再远处就是不知道被云还是雾阻挡视线的对岸。

“你想考什么大学?”嘉佳爬上一块大石头坐下,风声让她的声音变得稀薄,夏伽在一旁,手指扣着地面。

“还没什么想法,都可以吧。”

“……我想去北方看雪,最好是东北的学校,越北越好。”

“去呀,我们一起,去漠河——这跟那个乐哥有什么关系吗?”

“我要找他办一件事才能走。”

“啥事?”

“呼……”佳佳呼出一口气:“后山工地死人了你知道吗?那是我爸妈批过的工程,今天被带走调查了。警察告诉我父母可能涉嫌‘未按规定审批或论证方案’,要负责刑事责任。我怀疑事情和乐哥有关,他为了抢工程提前开工了……”嘉佳语速越来越快。

“等等,为什么你这么确定?就算真的是他,你又能做什么?你是不是把事情……”夏伽手搭上嘉佳肩膀。

“不要把我当成你好吗?”嘉佳把夏伽手挥开。

“啊?”

“你就和原来一样,继续关心自己关心的事,继续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就好。”嘉佳鼻子开始酸了。

“你怎么了?”夏伽开始慌乱。

“……我不只在说这一件事,你太幼稚太自私了。死的人不光有工人,前几天敏敏没来上学是因为她已经瘫了。”

“敏敏?她咋会在。”夏伽虽然和班上同学关系算不上融洽,但人还是认得全,据说她父母就是工地上的。

“我就说到这儿吧,”嘉佳站起来:“一直以来我希望我们能有更多更深入的交流,不过你似乎都没放在心上。对不起,是我让你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你最好记得,我不是你的某个部分或者延伸,也承担不了你的期望。”

“你在说什么,怎么今天突然这样了?”夏伽满脸疑惑,似乎从现在才真正看清嘉佳。

“哎……”嘉佳深深叹出一口气,比山间的晚风更为沉重:“分手吧,老实说你的天真还是让我的生活闪亮过一阵,希望这种生活你能一直过下去。”

嘉佳跳下石头:“别跟着我。”

夏伽站在石头上看着渐渐没入阴影的嘉佳的背影,他想也许自己有时候确实有点幼稚了,确实自己和她都需要冷静冷静,但毕竟自己这么爱她,事情不会太糟糕的,他脑袋在这样的思绪中逐渐空白了,太阳被海平面吞噬。

 

“我**问你!晓不晓得嘉佳去哪了!”夏伽把阿明的耳机拽下来,阿明已经在网吧上了好几个通宵了,眼袋大得可怕,全身发出汗腥味。

“咳咳……你是不是有病,呵,平时不是很牛逼吗?”阿明端起吃完的泡面桶吐了一口痰。

“你**是人吗?敏敏不是你女朋友吗?她的事和乐哥有关系,嘉佳就是因为要去调查这个事才……”

“我晓得。”阿明站起来打开一盒烟,嘴里叼起两根,点了好几次才点燃火机,分了一根给夏伽:“但又咋样,你想做啥呢?”

“找到那个乐哥!把他送到警察局,他就是杀殺人犯!实在不行,我就……”夏伽身体已经开始颤抖,阿明把烟塞到夏伽嘴里。

“不要说这种逼话了,为啥子乐哥天天挖山、抢人打人都没关进去,你还看不清楚吗?”

“你跟我一起,我们去找他,让他把话说清楚!”

“警察都搞不定,我们两个就能搞定?我告诉你……遇到这种事离得越远越好,跑吧!”

夏伽脑袋一震,鬼使神差地抽了口烟,咳了出来,这一刻又带给了他新的思路,是的,白道上的人找不到,也搞不定的乐哥,走黑道说不定很容易就能顺藤摸瓜。

夏伽又抽了口烟,尼古丁和一氧化碳让他脑袋像挨了一锤,咽了口口水试图把喉咙的不适感清除,他拿走阿明剩下的烟离开,掀开门帘走进了游戏厅。

外厅全是不同品类的街机,左边楼上摆着几桌桌球,人们就在禁止抽烟的牌子下抽烟,不时碰到被家长拖出去的孩子。右边是PS厅,碟片不多,但足够震撼第一次接触它的人了。

夏伽的目标很明显,找那些显眼的小混混头子,然后朝他们打听乐哥的位置。夏伽点燃了烟装出混混的样子开始搜寻,视线所及大部分都是比他年纪还小的孩子,把街机的按键一顿乱拍。他走上二楼,一男一女正在打桌球,一旁的墙上还靠着不少人,夏伽已经懂得如何辨认那些人的眼神,大差不差了。

夏伽走到打桌球的男人一旁拿出一根烟,故作淡定地问:“最近没怎么见过乐哥了呢?”男人突然警觉停下来手里的动作:“你是谁呀?”另一个更瘦小的男人从角落站了出来:“你在找他?”他的身后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夏伽立马意识到这个瘦子才是真正的老大,马上又递出烟,瘦子看了眼夏伽手里的烟,推了回去,拿出了自己的烟:“抽我的吧。”夏伽接过烟,是黑色的利群,再看看自己手上的红双喜,似乎看起来有点廉价。

“我就是……有个生意想找他……电话都打不通了。”

“哼,我晓得他在哪,我带你去呗。”

“不用,你给我说,我……”

“你找不到。”

瘦子一把搭上夏伽的肩膀,驾着夏伽就下楼,身后小弟也放下了台球杆跟在后面。夏伽把老大的手挣扎开,不过他也没想过逃跑,都走到这一步了,他必须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游戏机厅的后门连接着一条窄窄的巷子,走到尽头有个院子。这里气氛就完全不同了,咒骂声不绝于耳,屋内的人们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面前老虎机的屏幕,接受着机械重复的声光电刺激,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又像是看着空空食槽的家猪。

瘦子眼神示意两个小弟看住了门,转头问夏伽:“你到底找乐哥干啥子?”

“找他有事。”夏伽心跳加快,已经有点发抖了,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哈哈哈,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瘦子笑了:“本来和我没关系的,但是他还欠我钱,你和他这么好,你帮他还了呗。”

“我跟他没关系,找他是想弄他一顿!”夏伽盯着地面说道,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错事一样窘迫。

“这我就管不到了。”瘦子一脚踹翻夏伽,后面冲上来两个人把他按住,把夏伽的东西搜走了:“还带了刀子?很牛逼啊——要不然你跟我混算了,帮我把砂石厂的生意抢过来。”

夏伽根本没听,还在不断挣扎。

“我们虽然走的路不一样,但是目的都是一样的。我们这叫殊途同归,你跟我干,我还能帮你找到他。”

瘦子招呼旁边的人散开了,夏伽甩了甩手腕,突然暴起冲向他,扬起手臂就是锤。小弟马上把夏伽架走,拖到旁边一顿拳打脚踢,大哥嘴里骂着娘,起身猛踹了几脚夏伽,吐了滩口水:“*的,你就是个纯**!”

夏伽蜷缩着抱头,疼得流下泪水。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无助,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觉得自己很可笑——更多的感想还未产生,警笛突然响起来了,不等大哥等人反应,警察就破门而入:“双手抱头,蹲到蹲到!”

眼看来不及逃走,瘦子拖着他的小弟赶紧蹲下抱头,蜷缩在地上的夏伽也被警察提起来靠到墙上,直到被带到警车上他才慢慢觉过味来,靠自己或许真的办不成这件事,现在警察就在自己面前,虽然阿明说过他们不可靠,但并非全然没有可能。开车的协警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在车上多看了夏伽好几眼。按照流程,警察询问了他们掌握的几个小头目的情况,就把夏伽叫去做笔录了。

夏伽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警察合上了笔示意让夏伽离开。

“警官,我想报案。”

警察没说话,招来刚才的协警给了他一张纸条,换了一个本子把夏伽领到办公室里说道:“你讲,啥案子。”

夏伽把嘉佳出事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警察,警察拧开茶杯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然后我听嘉佳的朋友说她死了,我就去到嘉佳屋前听到她父母在吵架,他们说……”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警察立马起身拉开门,一个男人满脸堆笑地挤进来:“不好意思警官,实在不好意思。”夏伽愣在座位上,几乎都要忘了这个被称为父亲的人,他疑惑为什么这时他会出现在这里……事情不了了之,之后夏伽去参加了嘉佳的葬礼,然后开始筹划在渡口复仇,不过,很显然夏伽又失败了。

 

窗外风雨大作,夏伽从座椅上醒来,“你又回来干什么……我怎么在这儿……”夏伽摸着头起身,还没理清现在的情况。

“我把你从渡口接过来了,我们搬家了,”父亲转动方向盘:“你不是想上大学吗,我带你去。”夏伽坐起身,看清自己正坐在一辆打着远光的车上,自己的身侧是一袋大包裹。

夏伽在意识到的瞬间脑子已然空白,歹徒已经逃脱,自己一辈子都抓不到他们。

夏伽一头撞向车门,疼得蜷缩在座位上却没有流泪。父亲打开电台,播报着红色台风预警。他把烟盒和火机扔在夏伽身上,加快了速度,雨点敲击车身发出闷响,如同黑暗宇宙中的漂流仓,岛屿上再也听不到他的哭声。

结束了。

夏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也想不到任何一件事情,他只觉得头疼,牙疼,眼睛疼,喉咙疼,手疼,腿疼,鼻子疼,肺疼,胃疼,心疼,关节疼。他想死,他疯狂捶打着车里的一切,掰断了门把手,撕扯头皮,发出嘶吼。

到了海边终于停下。夏伽父亲把行李和一摊烂泥的夏伽拖了出来。黑暗的海洋在吼叫,打着强光手电的船长做出招手的姿势,他俩登上了一条封闭式快艇,父亲和船长攀谈两句后,交换了车和船的钥匙。

夏伽动不了,躺在座位上,灯塔的白光从舷窗掠过他的脸。乱浪里,整个船上的人都在摇摆,风雨从船尾没关好的门涌了进来,船舱里尽是腥湿的气味,夏伽看见了大桥上连城一排的红色的指示灯,拉抻的钢索在风中晃动。

一个男人一边咳嗽,一边点燃了烟。夏伽回过头,灯塔的白光照到男人脸上——夏伽瞪大了眼,冲上前倾尽全身力气压住了他,手指扣死他的脖子,用头撞击他的脸。男人踹开夏伽,往船尾爬去,夏伽也趴着追过去,拼命对着男人捶打。父亲转身拖开夏伽,大喊:“嘉佳是自杀的!”

夏伽回头死咬一口父亲的手让他撒开。回身一拳锤在了男人的喉结上,男人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夏伽没有停手,打碎了男人的牙齿,打断了男人的眉骨,血水冲走又流出。

一波巨浪,整个船差点被掀翻,夏伽从男人身上摔下,躺在地板上。透过船窗,他看见了大桥桥面断裂,基干崩塌,像是无声的升格。这座岛终于死了。

整条船空空荡荡,夏伽坐起身,拿起被血水浸湿的香烟,用火机不断炙烤着,不知道是一氧化碳的幻觉还是他也随着烟丝被烧成灰了,等他跨越两千公里来到北京,再从北京到满洲里,从满洲里到莫斯科。他终于见到了比东北更北,越北越好的地方。这里雪下得好大,终于不见了父亲,他在站台上倒下,身后的乘客从他身上跨过。

 



1995年 沃斯克列 

正午雪停了,但天仍灰蒙蒙的。安德烈退伍回到了沃斯克列,背着迷彩背包缓缓走出了火车站。出租车排成一列,司机大多搭出手抽着烟,眼神放空地望着行人。安德烈把包往车上一扔,出租车载着他驶向郊外,街道的陌生风景逐渐冷清,路边雪地里伸出干枯芦苇,树木也光秃秃的,太阳隔得很远,投射出的阴影像嵌在皱纹里的沟壑。

这与他在部队的景色别无二致,只不过在远东的荒原上植被更加野蛮。安德烈不知道那些留下联系方式,承诺回到家乡必定会邀请做客、共饮雪水伏特加的战友现在心情如何,是否像他一样迷茫不知去处。

安德烈正走神,出租车缓缓停下。抬眼看去,一辆横在路中的警车拦住了去路。警察拍拍车前盖,左手按在枪套上,右手勾勾手指把驾驶员叫了出去,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半晌,司机往地上吐了一摊口水,骂骂咧咧回到驾驶位,警察讥笑着放行。安德烈一问才得知,这是辆挂牌的出租,刚被收了过路费。

终于到了,他首先拜访的是自己在孤儿院的老师安娜。安德烈下车深呼吸,空气中的味道比童年更加冷冽陈旧。安娜正坐在电暖器前织着一条红围巾,看着操场上孩子们打篮球。自从安德里被送到寄养家庭,他还是第一次回到这里。

多年不见,他觉得老师比以前和蔼不少,也老了不少。等他一直走到安娜的面前,安娜才认出他,惊讶道: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安德烈放下背包当坐垫,温暖的火光活络了他的脸庞。安娜笑着与他寒暄,这些问题既温暖又遥远,安德烈拼命奔向它们,但却一脚踩空。

 

安德烈的父亲是个毒贩,杀了人之后被判了三十年,死在了监狱里。母亲抛弃了六岁的他,据说去了法国,谁知道呢,这些都是别人告诉他的,他也不在乎了。

总之,在十四岁前,他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而他的监护人就是安娜。之后他被送到寄养家庭,十八岁去当兵,如今已经二十了。分割的人生里,在孤儿院待的时间算长,他一直把安娜当作真正的母亲,只可惜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撒娇。他提高了说话的气力,面面俱到,极力想展现出自己靠谱的一面。

 

院长维克多,安娜的丈夫,端着一只腌好的乳猪走了过来。他年龄比安娜大不少,也比安娜消瘦,看起来像棵活泼的老树。他放下乳猪,热情地拥抱了安德烈,拿出手机交换了联系方式。维克多说安德烈是为数不多还愿意回来的人,用力拍了拍他的臂膀,还说一定要招待他,安德烈赶忙挽起袖子去帮忙,维克多一边回忆着小时候安德烈爱踢足球,为了捡足球,甚至把墙都拆了的故事,一边听安德烈说着他离开后的生活,当然,挑选的都是能讲的部分。

晚饭时间到了。天黑得很快,窗外开始起风,但客厅明亮又宽敞,能容纳所有的孩子一起坐上餐桌分享面包、乳猪和红菜汤,很早以前就没用壁炉了,但地暖烤得人脸发烫。电视里放着喜剧节目,是大孩子们吃饭时最爱看的。维克多和安德烈成了酒友,安德烈不断谈论着当兵时的见闻:巡林时下河叉鱼,起身又上树掏蛋……听得维克多前仰后合;安娜则照顾年龄最小的孩子吃饭,不时搭上两句;孩子们各玩各的,咧嘴嘻嘻笑着,热热闹闹的。饭中,红着脸的维克多起身让孩子们安静下来,说:

“孩子们,你们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你们要成长到比山还强壮,比太阳还炽热!不要忘记我和安娜老师,一定。现在,举起你们手中的杯子——”

孩子们很听话,安德烈也举起了酒杯。

“干杯——”

安德烈一饮而尽。其实他印象中维克多是个和善但沉默的老头,不知为何今天的情绪如此高涨。

“致我们在这里团聚的最后一天!”

老维克多把酒杯扣在脸上,他喝醉了。

晚饭后,安娜和安德烈把孩子们送去睡觉。直到离开前,安娜才解释道:因为孤儿院消防、环境考核都不达标,前不久还被定为了危楼,就要强制关停了,月内就要陆续把剩下的孩子们送走。

安娜拍了拍墙柱子:“这可是大生产的时候,集体一起建成的,这么牢实怎么就成了危楼呢——安德烈,你之后的安排呢?”

“打算找份工作的,本想回来帮忙的。”

安娜微笑着:“你这样的身体应该去当警察,这一带一直不太平。”

雪又下了起来,安娜与安德烈告别,并交给他一条红色的针织围巾。走出孤儿院大门,安德烈回头,曾觉得所有阳光都洒在这儿,现在它却隐匿在黑暗中。围墙上“欢迎新同学”的热情已经斑驳为待拆楼,远处工地的白光大灯打向天幕像是岗哨。他突然想到篮球场原来是升旗的地方,中间还竖立着先驱的头像,维克多每周都要组织集会讲战争故事。这或许是他当兵的缘由,要不然在“那种”寄养家庭里,谁能想到这条路呢。安德烈沿着路边走,光柱下的雪花让路灯像是淋浴头。刹车声,出租车司机问了目的地,用手比了个数,他要回家了。

 

安德烈推开酒吧门。客人不少,闹成一团也没人搭理他。电视放映着盛大的足球赛事,战况胶着,两边的球迷都失去了耐心,只有手机上盘口的赔率维持着酒鬼们的兴趣。安德烈和他们一样看不懂。这地方和他离开时一样,空气里酒精和尼古丁把他的回忆激活了,他脖子开始发热。一位假酒保瞪大了眼睛,像表演舞台剧一般张开双臂走向他。

“天,安德烈!”

这是保尔,安德烈并不亲近他,但他是个人来疯,跟谁都能熟络起来。

“兄弟,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你醉了吗,两年。”

“对对对,两年前你说要去当兵,我看你那眼神好像打算再也不回来似的。我们也从没收到过你的联系,你打仗去了是不是?还好回来见我的不是你的骨灰——他们会负责把骨灰送回家乡的对吧?”

“……这两年很和平,而且你们也没联系过我。”

“这不能怪我们,安德烈,妈妈交代的活儿太多了。”保尔使了个眼神,舌头弹了一下。

通往二楼的阶梯站着一个女人,抹胸连衣裙外搭着一件厚厚的咖啡色外套,脖子上戴着五角星的choker格外显眼。她指节敲了敲扶手,示意安德烈上楼,妈妈在等他。

保罗拥着安德烈上楼,妈妈正坐在大客厅的沙发上抽着水烟。两个哥哥布维奇和基布利也在一旁,手上和额头都绑着纱布,喝着加冰的威士忌,和妈妈一起吞云吐雾。白炽灯往死里发出光亮也照不透那层灰,等到氤氲烟雾散开才能看清他们的脸。

 

别感到奇怪,这栋楼一层是酒吧,二层是妈妈和安德烈兄弟姐妹生活的地方,三楼四楼都是客房。安德烈就在这里生活了四年,和所有被收养来的兄弟姐妹们一起。最热闹的时候,孩子们多到要占用部分客房。十八岁他们会被要求做出一个决定,加入妈妈的帮派还是离开家庭另谋生路,这个规矩是妈妈以前的男人定下来的。

妈妈巴耶洛娅,在黑道上也算个奇人,做毒品发家,挣了钱之后最大的爱好就是收养孤儿,供养他们,送他们上学。她不会主动提起自己的行当,大家表面权当她是这间酒吧的老板。但孩子保守不住秘密,保尔告诉了他这一切。安德烈把她和自己的亲生父亲联系在一起,想着她应该很快就会警察抓起来击毙,但现实并没有倾听这样的声音。

巴耶洛娅爱听人聊天,会在晚宴上要求孩子们讲讲今天的见闻。待一一讲完,巴耶洛娅才准许大家离桌。除开这点怪癖,巴耶洛娅对待孩子们并没有亏欠。和贫苦的家庭比起来,幸运的他们大部分的要求都会被满足,可能因为孩子们说得出口的愿望往往和钱有关。

每当小安德烈看着她像熊一样把孩子抱在怀里,给他们讲童话,他就对这个世界迷茫一分。他没法认同这样的生活,但也无法提出异议。在这种割裂中,他重塑了自己的面貌,不再表达、不再交际。巴耶洛娅把他归为“老实的孩子”这一类。

 

妈妈开口了:“安德烈,我的安德烈,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没有你照顾弟弟妹妹写作业,他们的成绩直线下滑,老师也全都是瘾君子,上课全是在讲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咳咳……”妈妈咽了咽口水接着说:“你去部队是个好选择,那个地方出路很多——你回来想好做什么了吗?”

“没有……有人推荐我去当警察。”

两个哥哥和保罗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发出嗤笑。只有巴颂——也就是叫他上楼的女人——没有表情,直勾勾盯着安德烈。

“不错,这年头警察能赚不少钱。你会用枪吗?”妈妈从腰里扔出一把枪到桌上,那是一把克洛克41,很顺手。安德烈熟练地检查弹夹,打开保险,上膛,摆出标准射击姿势,对准了墙壁上的画。这一套动作来自肌肉记忆,不由分说,安德烈感到枪在使用自己。

“开枪吧。”妈妈笑着说。

“楼上楼下都还有客人。”安德烈嘴上这么说着,但姿势却保持不变。

画上是一个张开嘴大笑的波普风女人,两个哥哥停止了抽烟,带着奇异的表情等待着好戏。保罗叉着腰,笑容有些僵硬。只有巴颂没有表情,直勾勾地盯着安德烈。

“都是熟人,都在看傻乎乎的足球,没人关心枪响。开枪吧!让我看看。”

安德烈屏息。砰!子弹射进了女人的嘴里。两个哥哥鼓起掌来。楼下传来唏嘘声,保罗赶紧下楼解释。妈妈大笑着起身拥抱了安德烈,让他保留这把枪,并吩咐巴颂做一份牛排,庆祝安德烈回来。安德烈长吁一口气,涌上心头的却是十足的挫败,妈妈的拥抱比枪的压迫更强,如同烙印。

 

巴颂,巴颂涅齐曳科,是向日葵的意思。她是妈妈真正的女儿,比安德烈大两岁,每个人都对她动过歪脑筋,但碍于妈妈的权威和她那双冷峻的双眼,没人和她走得太近。安德烈走到厨房,看着她热锅,滑入黄油,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块牛排。巴颂突然顿了顿,转身问道:

“你的围巾很漂亮。”

“送的,别人送的,合适吗?”

巴颂点点头,继续烹饪起来,哥哥们扶着妈妈路过厨房。基布利咧嘴贴在安德烈耳边说了一句:“她在等你,上了她。”安德烈皱眉,他看到巴颂的动作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抬手拿起一只迷迭香装盘,她眼神指引安德烈来到了房间。巴颂脱下外套,坐在一张方形桌前,切起了牛排。安德烈坐着等她一口一口吃完,说道:

“看的出你的手艺不错。”

“不,很难吃,从没人说我做的好吃,但你摸摸我的肚子,”巴颂站起身,迈出一步握住安德烈的手,安德烈手心传来细腻的温暖:“它瘪瘪的,而且现在不需要装上小孩。”

巴颂笑了,像是害羞一般退后一步,她把手搭在脖子上,歪着头看安德烈。她的面容姣好,雪白肩胸的弧线在暖光下染上厚重,空气中的暧昧似乎把两人拉近了。安德烈察觉到了基布利说的那句话,但又立即滑入自我怀疑的深渊。巴颂,安德烈的向日葵,有着比火还旺盛的生命力,比大地更广阔的宽容,比星星更耀眼的智慧,时间在她身上徒增魔力,从她的口中你听不到任何零碎的鸡毛蒜皮,听不到那些煞有介事的评头论足。小安德烈在和所有人围坐在火炉旁听故事而心生愉悦时,望向巴颂的脸,总能看到凌驾于一切的超然。

他不自觉想要回避,一阵呛鼻的白烟迫使他抬起了头。烟雾中巴颂的脸表现出一种不属于她的庸俗的迷醉,安德烈手捏住大腿,迫使自己不要落入这样的漩涡中……但为时已晚,巴颂起身关上了门,站在那儿,安德烈连头都不敢回,巴颂再吸入一口大麻,纵身往床上一躺。

“妈妈让我在基布利和布维奇中选一个人结婚,你觉得我该选谁?”

布维奇,安克拉布维奇。十六岁时,他的亲生父母死于一场火灾,时常能看到他陷入沉痛之中。

“基布利是个疯子,布维奇太多愁善感了。这两个人我都不喜欢。”

“那你应该对妈妈说,妈妈不会强迫你的。”安德烈看着巴颂起伏的胸口,和袅袅上升的烟雾,天花板上有巴洛克水晶吊灯。

“再也不行了。你不该回来的,安德烈。”巴颂坐起身:“——你能带我走吗?这里不适合我。”

“走,你想去哪里?”

“一片花园,有电影、音乐和文学,每个人都能自由选择爱情和发型、装扮,所有人的选择都不会被评判,没有骇人的蚊虫,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

“为什么是我?”

“安德烈,你有枪,你能做到。我是妈妈的女儿,我走不掉,但如果我是安德烈的——陪我抽一口吧。”

安德烈看着她摇摆的小腿,精致得像是一件工艺品。他不再强迫自己转移视线。大麻的毒素进入他的脑中,像是有人从内部给了他大脑一摆拳,垃圾随着发臭的河水倾泻进他的大脑;血色的雾笼罩的他的眼;神经末梢不能耕种,在火光中被砍伐熔断;鼻腔和喉结被他体内的气压堵住,说不出也吸入不了更多;四肢也再使不上半点力气沉默了,最后的动作是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巴颂顺着他的身躯匍匐,每一寸接触使他更赤裸,更迷乱也更清醒,他似乎坚定了意志看清了眼前的女人,没错,这是真的,所有触感和气息都不再虚假,饱满的*房挤不出奶,但肥厚的*唇间已经湿润,*毛在安德烈的带泪的眼中似乎闪着光芒。熔炉似的,安德烈的阳*被缓缓吞噬。

多么快活,这场交媾让安德烈把一切问题都抛在脑后,他已不需要四肢和大脑,不需要爱恋和誓言,不需要空间和存在,他只关心火热的阳*能否汲取更多的温度。事实上他脑海中浮现出的不是任何人的身躯或面庞,而是他人生的走马灯,过往似胶片电影在他脑海中放映,剪辑师高明地去真存伪,过往的所有呓语都成了再真实不过的真实。更浮夸的音效,更大的背景音乐,更复杂的镜头,多么顺理成章地快活。

“……我会死在这,带我走。”巴颂趴在安德烈身上。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们会过上安稳的生活。”安德烈嗅着巴颂的头发说道。

 

下了一整夜的雪,走廊人群的跑动让安德烈醒来,巴颂已经穿好了衣服。妈妈和基布利、布维奇、保罗站在楼梯口,年龄稍小的孩子们扒在各自的门口往外看,基布利比了个嘘,挥手让孩子们都去妈妈的房间。

楼下特米里·伽涅和费尔多·比利维希纳的叫喝声传来,赶走了趴在吧台还没醒酒的酒客,随后防爆装甲门重重落下。妈妈转头瞥了一眼衣服还没穿好的安德烈和一旁的巴颂,走下了楼。

伽涅和希纳坐在大酒桌旁,怀里抱着一把军用霰弹枪。希纳的长发散开了,伽涅正帮他系好。巴颂去倒酒,递给了伽涅和希纳,看起来两兄弟是去做生意刚回来,两人应该是妈妈孩子里年纪最大的,在妈妈真的扮演起酒吧老板时,他俩就全权负责起了毒品交易。

妈妈咳嗽了两声,大家把目光投射过去:“很好,大家都很健康。”妈妈环视一圈继续说:“酒馆在,我就在,我们就在,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即便是最残酷的严寒和飓风也无法动摇我们。我们是永远的家人。”

妈妈举起了酒杯:“敬勇敢的伽涅和希纳,他们在外抛头露面给我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暖气费和‘税金’。”伽涅和希纳两人微笑碰杯,一饮而尽。

“敬保罗,”保罗手插裤兜,踮了踮后脚跟,妈妈看向他:“他把酒馆打理得井井有条,每一个醉鬼都能和他成为朋友。”保罗猛地喝下手里的威士忌,一些从他嘴角流下,他挑挑眉,展示自己的空杯。

“敬我们的基布利和布维奇,他们是大家的家长。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大家都需受他俩规训。”布维奇听到这儿捂住了脸,基布利左右示意,跟巴颂碰杯。妈妈笑了:“尽管他俩有时疯癫,但多数时候他们能把一切都打点好……”

希纳咳了咳,皮靴踏响了地面,把安德烈从走神边缘拽回来。

“等等,等等,我想说两句,”希纳跳上了桌,子弹滑进枪膛,厚重的机械声把保罗吓得往后退,大家的瞳孔不由地收缩:“昨天国税局带人来了,我们的‘药厂’都被端了,吃肉的地方也被扫了,要变天了。”

保罗坐到地上:“那我们怎么还没……”

希纳把枪对准保罗:“小丑,轮不到你说话。保罗赶紧躲到妈妈身后。

“我们回来的时候设置了车障,他们今天会吃点苦。我要求,所有人都武装起来,今天一定要有个结果。”

布维奇低沉着眉,放下酒杯:“不成。什么结果,你想和他们打?”

伽涅臭着脸凑了过来:“狗屎,别跟我们这么说话,现在有枪的才是老大!”突然伽涅感觉自己肚子被东西给抵住了,低头看到,是布维奇的左轮枪,伽涅忿忿地说:“我们在外面打打杀杀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希纳转过来蹲下盯着布维奇的侧脸:“那你的意思是?”

布维奇拿起酒喝一口:“我们去谈,我们背后也不是没有人,国税局的人也拿我们没办法。”

希纳摇头鼻子呼出气,一种可笑又气愤的情绪窜上他头顶,他站起来把枪顶上布维奇头上:“谈?他敢来就是做好了撕破脸皮的准备来的,你要谈也行,给我滚出去谈。”

空气紧绷了起来,基布利突然从楼上冲下来,还差点把安德烈撞倒:“*,没钱了,我们的上一笔钱全部拿去换了子弹和枪,都放在‘药厂’了。是不是你俩办的这事儿!”希纳转头看向伽涅,伽涅点点头。

基布利跳上桌面,搭上希纳的肩膀:“我觉得,一部分人先去‘药厂’打探情况,看看枪还在不在,然后留一部分人拖住他们。”基布利拿出一支烟塞进希纳的嘴里:“你说呢。”

巴颂给安德烈使眼色,安德烈接收到,立马说:“行,咱们一起去吧,希纳。”

“哦,这是安德烈!会用枪了吗?”

“当然。”安德烈走到布维奇身边,以极快的速度夺过他的左轮,在手上掂量掂量,这是一把纳甘M1895,也许布维奇无数次自己一个人玩俄罗斯轮盘。

皮卡的车轮在雪地上压出痕迹疾驰而去,前排的伽涅开着车,希纳在后座点燃一根烟从后排递给他,副驾驶的巴颂转过头看着窗外的雪,安德烈看着车内后视镜里的巴颂。

“安德烈,你怎么选?”伽涅吐出一口烟。

“我……我只是想过上好的生活。”安德烈瞄到后视镜里巴颂的脸还是如同过去一样超然,但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期待。

“是的是的,喂饱肚子,住进房子,开个车子,有个马子。”

“哈哈哈,还有伏特加!”希纳从怀里掏出金属酒瓶喝了一口:“哈拉少。”

“对了,这个方向你熟悉不,你以前不是从那个孤儿所出来的吗?安德烈。”

 

妈妈让孩子们下楼吃饭,布维奇和基布利把简单的列巴和酸奶汤准备好了,保罗从门外走进来,脱掉手套指了指吧台的警报:“机关设好了,他们来了我们就能收到消息。”

妈妈坐下:“我亲爱的保罗,别担心了,这是我们的地盘,快来吃饭吧。”保罗摇摇头,坐在吧台旁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基布利跳上座位蹲着,把酸奶汤抹上列巴,吃了一口:“我在想我们其实可以直接把货抢回来……”

“别说傻话,”布维奇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我们的账和他们算不着,有问题就找‘老板’,是吧妈妈。”

“……嗯,”妈妈咳了咳:“孩子们,学习你们的哥哥,把生活攥在自己手上,你们以后不光要吃酸菜汤和列巴,还要去斯科堡吃最好的鱼子酱,让那些企图踩在我们头顶的人全部得到惩罚,成为最棒的明星,让你们的房产遍布欧罗巴。”

布维奇埋着头:“……是了,但愿我们还能拥有那样光彩的明天。”

妈妈挥挥手,招呼最大的一个孩子,把电话拿了过来,这是一条专用线路,只有呼叫键,没有铃声,电话这头只有在沉默中等待。孩子们还在吃饭,基布利和布维奇懂得它的意义,屏息以待。

有人敲门,保罗看着前台摄像头,画面里只有一个穿着风衣的老人,他还在敲门,耐心站在门前。保罗看了看妈妈,妈妈摇了摇头。

老人见没人反应往后退开了。

嘭!火箭弹炸开门,酒馆像是早已枯朽一般被重重踹开,建筑披露出内部的混凝土,酒瓶被四散的碎片击碎,巨大的烟尘很快被雪压下去。

 

“我们绝不投降!”维克多叼着烟斗、端着猎枪站在孤儿院门口,胸口的徽章不多,但被他擦拭得足够透亮。他的面前是一位穿着长风衣戴着毡帽的男人和一位提着手提箱的女秘书。

“别误会,维克多先生,我只是按公司的章程办事,您应该在一周前就收到了我们的搬离通知。”男人递出一叠合同和自己的名片,上面写着萨巴卡。

维克多低头打量一眼男人,吐出一口烟:“我没想到当年的血滋养出了如此腥臭的、腐败的、罪恶的,像你一样下贱的虫豸。”维克多的眼里没有软弱,只是多了一丝怀旧的伤感。

萨巴卡故作遗憾地摇摇手:“原谅我并不想这样做,但是公司的命令必须执行,请你带着孩子们快些离开,雪会越下越大的。”

安娜从墙后面钻出来:“求求您,最开始我们说好的就是月底,等到月底我们一定会走,今天的雪实在太大,很多孩子还……”

维克多打断:“我们不走了!你也不用吓唬我,”然后他指向那辆大客车旁贴着黑色遮光膜的警车,里面的司机正在抽烟:“那种东西我见多了。”

萨巴卡大笑起来:“噢噢,不,那种场面我也不想看到,毕竟报销一颗子弹也是需要流程的,很没有效率,这就是大公司的弊端;但大公司的好处是,只要完成了要求,没人会问过程如何。”

萨巴卡抽出了合同里的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长串名字,抬头写的是:抚养关系转移合同。

“这里没有孤儿,我是履行抚养人的义务来接孩子走的,如果你拒绝也没关系,我会以绑架罪的名义将你逮捕和起诉。”

维克多咬紧了烟把,手颤抖着夺过合同:“我都没签过字……怎么能……”他犹豫了,那些抚养人是他和安娜仔细甄选过的,如果他们都选择将孩子交给公司,也许自己真的不该阻拦……

安娜拿出孤儿院的签到表,维克多对比着字迹,检查着合同。萨巴卡拿出一台电脑播放着每个签字抚养人的承诺视频:“我自愿承诺,根据民法典规定,将抚养关系全权转让给公司,并……”

维克多愈发急躁,突然他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那个女人他还记得,她自己也是个孤儿,因为养父的虐待她非常痛恨自己的父姓,给自己签字的时候,她只写了自己的名和姓。但这张名单上赫然写着完整的名字。

“你差点就骗到我了。”维克多把合同撕碎:“这份文件是假的,视频也是假的,除非把人叫到我面前,否则我不可能让你带孩子走。”

萨巴卡又笑了:“维克多先生,我跟您谈的是法律,不是您的意见,如果您一意孤行,我不能保证孩子会得到什么样的对待。”

“苏卡不列!”维克多把安娜推回墙体遮挡里,举起猎枪。眼看战斗就要打响,安娜赶紧返回地下室去安抚孩子们。

安德烈一行人在田地里匍匐看着,安德烈整理着自己的两把枪,一边寻找着阵线的突破口,一边思考在哪个时间点带着巴颂逃跑。巴颂戴上指虎刀BC41:“待会我跟你走。”

伽涅换了一把AK-102,检查着弹夹:“我们的货就在孤儿院背后,有个暗窖,你们先掩护我到位置——里面有大家伙,我们拿到那个玩意儿才能走得掉。”

希纳抱着KS-23霰弹枪:“我们真的现在上吗?要不等最后去收个尾。”

安德烈缓缓起身:“不,就是现在。”

 

男人抬手示意两个拿着RPG的士兵停止攻击,紧了紧自己的风衣,缓缓靠近废墟,身后的队伍警戒着周围,除了踩踏石砾和冰雪的声音一切都很安静。男人拍了拍手里的喇叭:“巴耶洛娅,由于你偷税漏税,公司代表国税局,派我来收回你的产业,并协助你清缴税金。”

男人放下喇叭:“不用装傻,我知道你们死不了。角色扮演游戏可以停止了,巴耶洛娅。当初你就应该听我的,让孩子们去大城市,而不是留在你身边。”

基布利撑着卡座沙发站起来,他的额头被飞石撞伤,流出血:“苏卡不列,阿列克谢,别来教育我们。”他看到保罗在吧台后方,布维奇在卡座旁边。

阿列克谢微笑:“终于不装疯卖傻了,基布利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聪明孩子,当初如果听了我的,现在早已经在城里过上好日子了,比巴颂好一万倍的女人也能找到!”

基布利吐出一口血水,把枪对准男人:“跟你说句实话吧,我其实没那么聪明,是个名副其实的疯子。”阿列克谢举起双手,手指微微一动:“行吧,看来确实如此。”

子弹划出破空声,基布利的肺部被击穿,随后更多的子弹击穿了他的躯干,血浆溅射到布维奇脸上,他回想到过去的日子。

阿列克谢还在的时候他就一直看不上这个地方,但他比任何人都活跃,当时妈妈还要亲自去干活的时候,他就在后方组织关系网,直到他带来了老板。老板为妈妈提供了稳定的货源,只需要他们负责分发,于是妈妈突然闲了下来开始了收养孩子的活动,两年之后阿列克谢就留下“孩子需要自己选择去处”的规矩,自己去了斯科堡。

他和孩子交流很多,核心就是撺掇着大家离开,去大城市。布维奇从来没这么想过,那场火灾过后,他便永远在惶惶不可终日中攥紧片刻喘息,他怎么能想象一种彻底解放的自由,更何况阿列克谢眼中的从来没有真诚,而是野心和狂热。

布维奇手抹掉血水,仰起头大喊:“阿列克谢!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们的渠道已经被你们收回去了,你还想要什么?!”

阿列克谢拿起喇叭:“我重申一遍,我们代表国税局来清缴过往三十余年巴耶洛娅,毒品交易中所欠的各项税款……”

“去你*的,阿列克谢。”布维奇找到手边的一瓶伏特加,喊道:“钱你都拿走,销售网也拿走,我们不需要,但把我们关进监狱对你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你们?和你说实话吧布维奇,我们的首要目标只有巴耶洛娅,第二目标才是这里的孩子,当然两样任务我都会完成。”阿列克谢让士兵们上前搜索,找到的人都被控制到公路上等待着,多数人都只受了轻伤,保罗,布维奇和孩子们都到齐了,只差巴耶洛娅。

 

“怎么是空的?”巴颂打开手电,扫视了一圈,安德烈叹出一口气。计划被打乱,地面上伽涅和希纳先一步离开引开了敌人,往他们的车旁边移动,留巴松和安德烈两人先来到了地窖里。

巴颂拉住安德烈:“这是个机会,我们就趁现在跑。”

安德烈看了眼手里的枪,还有半个弹夹:“不行,现在太危险了,我们走不掉。”

“包围圈在缩小,他们都进孤儿院了。”

“不行,巴颂,我得去把老维克多、安娜,还有孩子们救出来。”

巴颂一脸不可思议看着安德烈,随后立马理解了这一切,安德烈和自己不一样,即便是想从同一个地方逃跑,也不一定有同样的目的地:“行,给我枪,我自己走!”

安德烈把母亲那把克洛克41给巴颂:“等到你听见外面传来爆炸声,你再行动。”

安德烈爬出地窖,找到了自己在童年为了拿到足球被自己敲坏又被自己砌好的墙,他挪开一块砖。广场中间维克多被扔在地上。四个人留在中心警戒,剩下的人都去到楼里搜索了。

安德烈从小孔里瞄准到了一个人开枪击中了他,广场的人警戒起来,一人拖着维克多和受伤的战友进入屋内,两人从两边出门寻找枪声来源。安德烈撞开墙,从院子绕到后方杂物室里拿出绳子和钩爪,准备进入烟囱,那里能通向地下室的厨房和储物间,楼层不高,安德烈动作很麻利。

安娜和孩子们躲在地下室最深处,想着也许那些人走过之后就不会找孩子们的麻烦了,但她明白,她也没办法为孩子找到新的去处了,也许把孩子交出去,他们能得到更好的生活。

大家低声呼吸,听到壁炉里传来声响,安德烈推开铁栏,果然如他所料,大家都在这里,而且酒馆的货也在这里。

安娜拉住安德烈:“你怎么来了,维克多怎么样了?”安德烈握住安娜的手:“别着急,我们要带他走,马上。”安德烈去检查货箱,大量的步枪和一只反装甲火箭炮,的确都是狠货。安德烈红着眼猛地转头看向孩子们,他们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面对真正的暴力,无论多大的块头,稚气是没法消散的。安娜按住了安德烈的手,满眼泪光,摇摇头。

头顶似乎传来了脚步声,他们能搜索到这个隐秘的入口吗?安德烈愈发不安,稍大一点的孩子冲过来把住安德烈:“先生,我们想要活下去。”

 

孩子们无论大小都跪在地上,阿列克谢略过保罗和布维奇,检视着孩子们的眼睛,他在寻找孩子们的弱点和渴望,一圈过后阿列克谢突然笑了,这可是酒馆的孩子,他怎么能不知道他们最渴望的什么呢?

“想要一个温暖的家吗,孩子们,”孩子们的眼神看向了阿列克谢,阿列克谢笑着说:“你们会有更多哥哥姐姐,有更大的房间,有自己的玩具和一大片广场,你们还可以继续上学,食堂的饭菜比这里更加好吃。那里有鸽子和河流,高高的圆顶房子,对了,你们甚至能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不用窝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酒吧里心惊胆战,孩子们,那是真正的自由。”

年轻的心脏受到这样的鼓动,复杂的思绪充斥在孩子们的脑中。阿列克谢是个高手,他并不急着将自己的目的说出。布维奇强烈的自尊心拒绝接收那个声音,但保罗已经开始运算自己该往哪一边靠了。

“听我说孩子们,巴耶洛娅并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我们把她抓走后会好好教育她,等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她就能重新获得自由了。当然我的孩子们,你们不一样,你们的未来很明亮,会有人教导你们成为自己。犯了错误,只要知道改正,也不会被惩罚。当然……”阿列克谢微笑俯下身子,用手指刮了一个孩子的鼻子:“不能是太大的错误。”

“我还能见到妈妈吗?”

布维奇看到一个孩子抬起头问出了问题,他瞪大眼示意他不要出声,阿列克谢示意手下把布维奇嘴里堵上,戴上头套。阿列克谢走到孩子面前,他的身子挡住了后面发生的一切:“当然可以,只要你们都好好听话,我保证你们能够再见面——我看你有些冷了,来吧,孩子,披上衣服——现在,告诉我你们的妈妈在哪?”

“我说、我说!阿列克谢,让我告诉你!”保罗用膝盖在地上划过去,他判断如果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布维奇拼命吼叫,他被死死摁在地上,要找到妈妈藏身的地点只有将酒馆夷为平地这一个办法,否则是不可能找得到的,像妈妈说的:“酒馆在,妈妈就在。”

“上车吧孩子们,准备好迎接你们新的生活,让我们在新家再见!”阿列克谢挥着手目送运输车驶远,转头拿着手枪上膛。士兵把两人拖到酒馆内,扯掉了布维奇的头套,一旁的保罗已经面如死灰。

“我真不想让你们误会我,比如‘阿列克谢是个反社会的杀戮狂’。我们是利益冲突,你们明白吗?这比观念的冲突更加可怕,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你信列宁,我信斯大林,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事。”

阿列克谢把枪放在吧台上,脱掉手套,打开一瓶威士忌给自己斟满:“利益是根本,利益就是我生活的空间,我呼吸的空气,我手臂延展出去能触碰到什么的力量。是的,在你们眼中,我确实成了公司的走狗,但你知道宠物伟大的地方在哪吗?在于它会讨好人类。在于哪怕我打碎了杯子——”阿列克谢仰头喝下威士忌,抬手将酒杯摔碎:“——我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这才是自由,我的孩子们。”

阿列克谢戴上手套,开始整理起自己的大衣,走出酒馆:“我没什么想对你说的,不过,我是真没想到原来你真的能和酒馆融为一体。地狱见吧,记住,你是被自己的孩子供出来的,巴耶洛娅。”

T-14坦克的炮手收到阿列克谢的示意,对准酒馆,像是撕碎纸片一样,酒馆就这样被抹去了,藏在立柱里的巴耶洛娅其实在阿列克谢走进酒馆的那一刻就已自戕。她很幸运。

 

“先生,恐怕我现在得对您追加一条教唆罪。”安德烈带着孩子们举着枪一步步将把人逼退,在大厅里看到了奄奄一息的维克多,萨巴卡举着双手但还不停说着:“更何况,你要考虑的事情似乎不止这一点。”

“把人放了!”安德烈见萨巴卡没有反应,对着天花板开了一枪:“快!”孩子们不会用枪,安德烈知道这场戏他演不久,如果被警察找到突破口,大家都逃不了。

萨巴卡招呼警察来到身边,交代了两句,随后走上前声情并茂地演讲:“您真的忍心让孩子握枪,让他们见识到这样残酷的画面吗?您看那个小孩的手腕都被压弯了。他们应该得到悉心的照顾,良好的教育,而非生活在这种有毒的环境,成为一个像您一样的人。”

安德烈举着枪继续往外走,他希望找到那辆大巴:“你以为这片有毒的土壤是怎么来的?让维克多过来!”

出了门,风雪似乎大了一些,萨巴卡示意警察把人带过来:“他已经站不起来了,安娜女士,你如果有给孩子更好的去处,我也不打算执意阻挠你们了。所以,交出房产证吧,之后你们想去哪都行。”

维克多艰难抬起头说:“安娜,我明白了,不要,永远不要放弃阵地……这个地方必须永远存续下去。”安娜心疼得哭出声,她捂住嘴连连摇头,因为她很少和维克多产生意见分歧,但看见曾经那么高大的男人,如今像一张充满褶皱的油皮纸,她不禁陷入折磨。

门外突然传来了枪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安德烈乘机用枪托敲倒两个警察,夺回了维克多,他的意识游离,身子很沉。安德烈这才抬头看到门外的人,是伽涅和希纳回来了。

安德烈高喊:“伽涅,希纳!去搞定那台客车!”

安德烈和安娜扛着维克多,在孩子们端着枪围成的圆形下跑出了孤儿院门口,看见客车司机被摔在一边,伽涅和希纳端着枪过来接应安德烈。

伽涅笑着:“安德烈,你还是挺有主意的。那群人怎么办?”伽涅指着身后那群警察,他们似乎警戒了起来,没有继续靠近。

“我们先去给维克多治伤,然后你带着孩子和枪回酒馆,后面的事等维克多醒过来再说。”

所有人都上车了,伽涅点点头,而希纳的注意力全被火箭炮吸引了,从孩子手上拿过来,仔细把玩着。伽涅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巴颂呢?”安德烈呼出一口气,从希纳手里拿走火箭炮,装上炮弹:“她走了。”

火箭弹击中地面,发出巨大的冲击,萨巴卡卧倒后从地上爬起,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一旁的警官靠近他:“孩子没关系吗?”

萨巴卡拿出引爆器,塞到警官手里:“我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很可惜,他们没有把握住。警官,完成你的工作。”萨巴卡带着秘书坐进了轿车,他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屈辱,但他永远都有后手。

警官拿着引爆器犹豫了起来,他看着渐渐驶离的大巴,摸了摸自己的结婚戒指,准备转身拒绝萨巴卡,但一名正打算和他报告有可疑人员往外逃窜的警察和他撞了个满怀,一个失手,大巴爆发出巨大的火光,车打滑侧翻,浓厚的黑烟侵袭着雪地,没有传来求救声,一片死寂。

 


斯科堡的一个夜晚,巴颂从酒吧里出来,今晚没有什么收获,那个自称是公司高层的男人被巴颂看出来不过是一个刚刚失业的年轻人,打算将积蓄挥霍一空。她点燃一根大麻烟,妆容比她以前更加厚重。有醉汉来问价,她把醉汉的衣服盖在他头上一脚踹开,她的枪在刚进城的时候就在黑市换了几个月房租。巨大的霓虹灯招牌,和她原来听说过的这座城市没一点相同,大多数住这里的人都买不起这里的房。酒吧里面是失意的人,酒吧外还有不少刚下班的职员,不用看路,因为手机里的视频博主还在炫耀和烦恼着,但细看全都是营销和广告。

巴颂往酒吧后的巷子走去,那里有一条河,是通往别墅区的入口,有家汉堡店,据说别墅区的人都会让佣人悄悄买来吃。一路上能听到居民楼里传来父母打骂孩子的声音,然后是夫妻两人的对骂,大大小小的快递箱子成了流浪汉的居所。

店主丹尼尔还是一样,闷着头做着机械化的事情,一个小小的餐车一天能被她擦上十遍,因为她有焦虑症。巴颂坐上餐车前的位置,按了按服务铃,要了一份汉堡。以前两人可能还会聊聊,但今天两人都不是很想说话。

一辆车停在摊位面前,里面的男人对着摊主大喊:“来一份汉堡!不,两份!”丹尼尔没有理会,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的。男人见没有反应,从车上下来,脱下了手套,走到餐车前按了按铃铛。男人和丹尼尔的眼神接触,确定自己的要求被听到,他才安下心来。

“最近不太太平,是吧,这么晚还开着店,你不害怕吗?”男人见丹尼尔没有反应,转头看向巴颂:“是吧,这位喜欢抽大麻的美丽小姐。”

巴颂转过头,整个人像是过了电一样,头皮发麻,眼前的男人如果没有记错,就是阿列克谢,但他似乎没有认出巴颂。巴颂看过新闻,知道酒馆已经被抹平了,她难以想象当时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阿列克谢已经是国税局副局长,不过现在的她也没兴趣了。

“丹尼尔,不用这么拼命,我带你们来这里的时候答应过你们,有事就来找我。”阿列克谢从钱包拿出两张大钞放上桌面:“你至少该用上POS机的,这年头谁还带着现金呢。”

一条红色的围巾突然从后面勒住阿列克谢,阿列克谢从怀里掏出刀准备反击,丹尼尔打开餐车把餐刀插入阿列克谢的心脏,远处拖车的车灯亮起,草丛里钻出的人帮忙将阿列克谢扔上了拖车。

巴颂抽了一口大麻让自己冷静下来:“安德烈,是你吗?”男人摘下卫衣帽子,仔细看了看她,那张脸已经被烧毁,粗糙的手术痕迹留在脸上的沟壑像是死去的土地一样骇人。安德烈的视力有些已经有些下降了,特别在晚上:“巴颂?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巴颂拉住了安德烈:“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你们是……”安德烈摇摇头:“别问下去了,巴颂,这不是你能走上的路。”

丹尼尔把热乎的汉堡塞到巴颂手里:“感谢你的照顾,姐姐。”不等巴颂的反应,一行人上了车,驶向了更深的夜。巴颂转过身沿着河边一边走一边吃着汉堡,结结实实地吃完了。

 

 

 

 

2013年 新城 晴

“秀音姐,我是从哪来的?”

“那年我沿着河边走,走到了火车站,看你躺在车站就把你捡到了。”

“说得我像个弃婴一样,那时候我都十七了吧。”

两人扬着镰刀,收割着田里的小麦,每年农忙时候他们都会回来,然后再进城打工。

阳光不算和煦,擦着汗,王秀音直起腰摘下帽子扇风,对王飞说:“要不我们开个饭店吧。”王飞停下了手上的活,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为啥?”

“我有一些新的主意,如果我们可以自己修房子,自己种菜,自己养殖,说不定自己做生意也不赖。”

王飞没有说话,继续俯下身割着麦子,过了半晌才说道:“好啊。”秀音笑了。

两人骑着电三轮把麦子带回去,奶奶给他俩做好了饭。她腿脚不便,但田不能荒着,土地的承包人跑了之后,每年播种收割的活就让他俩干了,原来还给过报酬,现在大家已经成了亲人一般,再也没聊过钱的事了。

“奶奶,这次我们上去,打算开个饭店。”秀音说。

“饭店啊,那你们铺面找好了吗?”

“我们打算用三轮车改一个。”王飞说。

“那不行,还是要有个铺面。”奶奶转身回到房间,拿着钱袋子出来了。

秀音生气把碗放下了:“我们是真心要干这件事,不会要你的钱。”

一阵拉扯后,秀音带着王飞离开了,王飞饭没吃饱,不解问道:“为啥要这么生气?”

“我怕我动摇了……那年把你接回来,我就没想过再靠谁了。”

两人走在麦田边,麦浪带着土香,视野没有遮挡,整片天穹的星幕似乎触手可及。王飞蹲下来手扯着野草:“其实你可以和她仔细讲讲你的计划,如果她愿意帮你,就不算吸血,而是合作了。”

“是吗?”

“对啊,你看咱俩最开始,我也是什么都没有,那时候我不也是依靠了你吗?连名字都是你取的。等到我稍微清醒了一些之后咱们才开始一起赚钱的。”

“那不一样。”

“我看你是自己当妈,把我当儿子了。”

秀音笑着说:“不是吗?”

“是个屁!”王飞揽着秀音扑倒在田地里,两人大笑,地里铺满秸秆,王飞把秀音压在身下脱衣服,秀音翻过来俯身用力亲吻了王飞,拉住王飞的手掌握住自己的胸,她手摸索着褪下王飞的裤子。王飞把衣服往秀音脸上一扔,翻过身扯开秀音的衣服和裤子……两人就像搏斗一样完成了一场爱。他们不光关注着彼此,天宽地阔,像是整个宇宙都在他们的爱抚和活塞运动中运转。就在此刻他们睥睨一切,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在他们眼里都没什么区别了。

两人躺在地上拥抱,王飞说道:“给我们的饭店取个名字吧。”

秀音:“就叫…就叫它团结饭店。”

王飞:“不如叫‘新团结饭店’吧。”

 

王飞把卷帘门推上去,转身就去电动三轮车上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搬了下来,对面就是一个小型的菜市场。有些爱看热闹的老人把目光投射了过来。秀音抱着文件袋,冲到王飞面前展开了一张A3大的营业执照。王飞接过来仔细翻看,嘴越咧越开:“那我们可以开店了吗?”

秀音说:“还早呢,明天和我去把健康证领了,然后我去办食品经营许可证,然后等环保审批,消防审批,还要去税务局登记,你就安安心心把这儿清理出来,检查下走电走水走气,桌椅碗筷柜子看缺啥子记一下,我们晚上回来商量。”

王飞把营业执照放进柜子里:“好,我弄完下午先去批发市场上看一下,我们的菜单说不定还能改一改。”

 

下午批发市场卖肉的区域人还不少,但蔬菜区人已经不多了,大货车进出,人只能往一边避一避。留着几个支持零售的区域,王飞到处转了一圈,找到一个面善的老板散了根烟,老板姓陈,和陈老板加了个微信,两人聊了半天,发现老陈和奶奶是一个地方的,算交了个朋友,以后的菜就定下来让老陈每个周六送过来了。

王飞顺手买了一些菜当今天的晚饭,他感觉他已经开始慢慢适应了铺子上那条街道,路窄窄的,周围老人不少,开发区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应该也有不少在附近租房子的年轻人,他在思考自己的菜是做得咸一些还是淡一些。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把菜谱定下来了,主要是盖浇饭和面食,算下来他们的存款还有一万二,估摸着如果饭店不挣钱最多能撑不到半年吧。

 

“你这个还要换个抽油烟机才行哦,你这个太小了。”

“我们炒的菜都比较简单,油烟没有那么严重。”

“不是这个问题,这是程序,你懂不?你说不严重就不严重哦,那都这样说了,我们工作还咋开展呢?”

“那我现在给你炒个菜看下嘛。”

“兄弟,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搞不懂就去问下隔壁的人,我先走了。给你留个券,你自己看着办。”

审查人员离开了,王飞被说得一头雾水,秀音外面还在跑程序,找不到人商量,他转头去问旁边理发店的大姐,大姐没有学徒,洗头也是自己来的。王飞把事情说了一遍,大姐和正在理发的顾客都笑了:“那你就去这个电器城买一个呗。”

“是吗?那行吧,我去看看有没有二手的。”

“等一下!”大姐忍不住了:“你先坐着等一下,我理完这个头给你说。”

秀音刚好回来了:“你想理发吗?”之前两人的头发都是自己在家理的,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王飞进理发店,她突然来了兴趣。

 

“你想要啥样的发型。”

“不晓得,看你喜欢的来嘛。”

“你的头,咋会是我喜欢啥样的就可以呢?”大姐摇摇头:“今天去你店里那个人我也见过,下次来你就喊我去。”

王飞给秀音解释了这件事,秀音:“大姐你有啥好办法吗?他摆明了是为了敲这个钱来的。”

“你把优惠券给我,我有办法。他以前小时候就在我这儿理发,我说话他要听。”

 

审查人员黑着脸又来了,电话里他就问了王飞有没有换抽油烟机,王飞闪烁其词,他本来拒绝再来了,但电话里的强烈要求被同事听到了,同事说可以替他跑这一趟,他只能顺势答应。

“李军,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样做事情怕是要不得哦。”

“赵嬢,你不明白,这是在走程序,你以为这是我的事哦,这是上面人的事。”

“行,你看这个,他们买了一截管道,优惠券也用出去了,这可以不嘛。”

“哎哟,赵嬢,你为啥把事情整得这么复杂。”

“是我把事情整复杂了还是你们整复杂了?”

王飞和秀音炒好了菜端过来,三荤一素一汤,这是这个厨房第一次招待外客,王飞已经把环保审查的事放到一边了,他现在最想听的就是别人对菜品的评价。

秀音一边盛饭一边说:“哎呀不说了,先吃饭。赵嬢、军哥你们来尝一下,看下我们的手艺咋样。”

李军其实早都被厨房传来的香味吸引住了,赶上饭点,李军的口水咽了好几次。他每个菜都看清楚了,回锅肉的肉片打卷,蒜苗还保持着脆嫩的感觉,红油豆瓣酱的香气和颜色让人食欲大开。土豆鸡块,土豆切得大小合适、粉糯入味,鸡块表皮油脂被熬出,展示出一种干香的质感,几颗蒜子更是神来之笔。毛血旺光是看着盆的大小就让人满足,上面现泼的辣椒油散发出剧烈的香味,鸭血毛肚和午餐肉堆在表面,下面还垫着土豆、莴笋、豆芽,如果夹起沾满红油的一筷子肯定特别下饭。李军虽然不爱吃素,但是看见那盘清炒油菜头,他产生了比刚才所有肉菜都更强烈的食欲,还有这盆玉米胡萝卜汤闻着一定不简单,不是白水而是鸡架熬出来的高汤,油脂的香味被自带甜味的蔬菜吸收,李军想拒绝也晚了,米饭和筷子已经摆到了面前。

赵嬢招呼着:“行,不说了,快吃嘛——嚯,手艺真的可以诶。”

饭后,李军咬了咬牙站起来说:“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以后都能做到这个水平吗?”

王飞点点头:“当然。”

“我说的是每一餐哦,我以后要经常复查,还要喊我的同事来复查的哦。”

“没问题!随时来都是这个味道。”

“行,那为了你这个店,我拼了。”

 

店顺利开起来了,王飞掌厨,秀音就跑堂收账。每天五点两人起来就备菜,不到七点就开门了,上午主要卖面,中午来吃炒菜或者盖浇饭的人会比较多,晚上七八点一过就没什么人了,如果下午有空他俩就会把明天的食材准备好,这样晚上不用干到太晚。

今天旁边工地上的工人们发工资了,几个工友打了点散白来到店里打算好好吃一顿,照理说喝酒吃不了什么菜,但里面有几个年轻人没有存钱的压力,点了几个硬菜一顿大吃,还叫上了秀音、王飞一起喝,结果吐了一地,两人喝了酒收拾起来也慢吞吞的,等到收拾完已经快十点了。

一辆车停在门口,男人带着些许试探地走进了店里:“还开着吗?”

秀音本来想拒绝,但看到男人可怖的黑眼圈,赶忙说:“你先坐,先喝点水。你想吃点啥。”

“都可以,随便来份盖浇饭嘛。”

秀音来到后厨,给王飞指了指:“你做点开胃的,下饭的,我看那个人状态有点差。”

王飞揉揉脑袋:“行,喊他稍微等几分钟。”

秀音端出今天的紫菜虾米汤:“你黑眼圈好吓人哦,没休息哦。”

男人端起来吹了吹喝了一口:“没办法,挣钱嘛。”

秀音接着收拾旁边的桌子:“再咋整还是要把身体照顾好哦。”

“没法,背着房贷还失业了几个月,之前存的钱炒股全赔了,现在只有多拼了,还能咋办呢。”

“上菜了!”王飞端着麻婆豆腐,口水鸡和一碗热饭出来了,男人不禁咽了咽口水,但神色有些犹豫。

“我说我就要一份盖浇饭……”

“没事兄弟,这是厨房今天剩的菜,口水鸡盖饭,豆腐是送你的。”

男人点点头,动筷子吃起来,越吃越快。王飞满意地继续回后厨收拾了,秀音把外面收拾得差不多了,坐到他面前来。

“其实我们都差不多,你像我,是个北方人在这边连家都没有,爸妈也走了,也没啥本事,只能做体力劳动。开个店都是借来的钱,如果开垮了,不晓得要还几年哦——口味合适不?”

“好吃,太好吃了,再来碗饭嘛。”

秀音说:“你慢慢吃,不着急。”

王飞也收拾完,端了两碗面出来,三人一边吃一边聊。得知男人叫刘正,原来是律师,但是事务所派的活有猫腻,他没发觉,事后被人举报了,停止执业一年,刚开始想靠着存的钱理财,结果在股市里全赔了,现在租了个车跑滴滴,但是平台和公司两边抽成,到他手上也就三四千,还完房贷自己能用的就几百块,除了吃个饭别的什么也干不了。刘正吃完想给钱,两人推搡了半天,刘正把钱扔到桌上就跑了,留下秀音不知所措。

两人回到出租房里,算了算账,三个月下来还是能存下来两万多,比他俩预想得都要好。秀音说:“要不我们开个爱心套餐吧,就是卤肉饭或者牛肉面这样简单的,不收钱,但只限一线的劳动人民,定份数感觉不太好,要不然就定一个时间段吧,周三中午?”

王飞笑了笑:“你倒是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给我踩踩背、踩踩腿,我就答应你。”

“你还享受起来了,踩死你!”

 

因为这个决定,饭店在一线劳工中的名气越来越大,每个周三门口都会堵满人,两个人忙到晕头转向,终于等人差不多了两人瘫坐在椅子上,突然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过来打了招呼。

秀音马上提起劲:“要吃点啥,随便点嘛。”

“不是的阿姨,我们是想采访一下你们。”

王飞累得实在提不起精神:“不采访、不采访。”

“叔叔,叫我小琴就可以了,我家也是开饭店的,厨房我很熟悉,以后每个周三,我来义务帮忙可以吗?”

“啥意思,就为了采访吗?”

“就是以后每个周三来帮你忙,你每周给我讲一些素材。我,我还会在学校帮你宣传的。”

秀音笑着:“你就答应了嘛。”

于是真的每个周三,小琴都来帮忙了,时不时还会带上别的同学来。其实在第一次,王飞和秀音就把所有问题回答完了。问小琴为啥还继续来,她只说觉得这件事有意义。

其实她早在知道“新团结饭店”以前就有给大家做饭的想法,给在老家的父母提过这个事,但他们都没法理解。所以等她大学偶然听说这个饭店时,她马上就来了,原因一是身为新闻学学生的冲动,二就是她想看看,自己想实践的事情到底有没有可能性。

 

奶奶由于自己也养一些鸡鸭,有事没事就上来送蛋、送肉,王飞和秀音除了每半年固定打回去的钱,每次奶奶上来还要塞一两百的红包,奶奶觉得不好意思就减少了自己进城的次数,但这次她给自己找的理由是理发,然后“顺便”看下他俩,奶奶自我感觉既舒心又自然。

来到门口发现餐馆的生意爆满,奶奶还有些开心,先去了理发店。正好听到理发店老板在接电话:“啥,你没瞒住?这么小个事,他还要追究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近乎撕裂:“我工作都要没了,你快想个办法呀!”

老板也一脸焦躁:“你不要急,我来想办法!”

理发店老板对奶奶说:“婆婆,我要走一趟,你先去别的地方理头发嘛。”

奶奶有点不开心了,但老板也没管她,自顾自地收拾后,就转身去了隔壁。奶奶跟了上去,看到人围了一圈,她只能站在门口头往里探。

“我再说一遍,你这个没有通过我们的环保复查,现在要你停业整改,拿到新的审批之后才能开业。”两个审查人员被围着。

“再怎么你也要先等我们把饭吃了嘛。”外卖员耷拉着一半外套,一脸无奈地看着。

“散了散了,今天这儿吃不到饭了哈!”一个高个儿的审查人员拿着本子对着客厅的人吼着。

但小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手上的活还没有停下来,把今天拿到辣椒炒肉饭打好包递给了外卖员。另一个胖胖的审查人伸手拦住。小琴手一个没捏紧掉到了灶台上。

王飞看见胖子动手,把捞面的漏网往桌上一摔马上怒了:“你干啥子!”小琴马上拦住王飞。

外卖员,环卫工人,和附近工地上的工人,还有带着孩子来吃饭的老人看见这一幕都坐不住了:“干啥哦,要打人吗?”

“这个事情本来就该提前通知,哪有说关就关的嘛。”

“大家都等着呢,你还在这儿查啥子嘛查,真的讨厌。”

“别人免费发饭,你又不给我们发饭,还要拦着我们吃……”

饭店一时人声鼎沸,高个儿大喊:“不要吵,不要吵。”

理发店的赵嬢从外面钻进来,悄悄对两个审查人员说:“你们先回去,要不然等下打起来,你们还没地方说理呢。”

两人听到这句话一下也有点动摇了,但是现在人已经闹起来,情急之下也想不到好的收场办法。其实这家的事情,领导布置下来有一段时间了,他俩因为是新人,听到这是上面的任务,信心满满地就过来了,没想到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这样,两个大哥坐到休息哈,一边监督我们的操作,我们就赶快继续放饭,等人少了,我们马上整改好不好?”秀音大声说道。大家听到也慢慢安静下来。

两人赶紧就坡下驴,找了凳子坐下了,热得一个劲地扇风。赵嬢见况也顺势找了板凳坐到旁边,开始讲起了秀音和王飞的经历和他们现在做的工益活动。不光两个审查人员听到了,一旁的奶奶也听到了。赵嬢因为常年理发和人攀谈的经历,讲起故事既生动又饱满,一些无关紧要的添油加醋让故事更有曲折性了,比如王飞是当兵退伍的呀,秀音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呀……

审查人员这下心里犯了难,因为在他们阻止的时候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地方的环保条件是过关的,包括那台抽油烟机。但是上面强调这家店是多次警告无效,需要强制停业整顿。

“我晓得你们也有难处,有人都给我说了,你们有办法吗?”赵嬢问道。

胖子挠了挠头,高个儿头低了下去,两人都说不出话。奶奶在一旁坐不住了,突然出声把大家吓了一跳:“就给上面的同志反映呀,这家店确实是没得问题。”

秀音端了两碗面汤出来放到桌面上,看见奶奶眼睛亮了一下:“奶奶你好久没来了咯——但是确实说得对,不要啥问题都丢给最下面的人,让上面的人也动动脑壳。”

小琴也出来了:“当然,如果感觉有压力,我可以帮一把你们的忙。”

小琴这样策划,让他们找一个时间再来,小琴就带着摄影师拍一段,上传到网上,投一点流量,把事情渲染得很严重,让两人带着这个视频回去,给自己一个借口把事情带过去。

两人听完犹豫半天,人渐渐少了,王飞端着两碗卤肉面出来了:“你们还没吃饭吧,吃一点吧。”

高个儿拒绝道:“不用了,现在吃饭属于贿赂。”

“你在想啥,”王飞拿出收款码:“要收钱的。”

胖子脱下外套,默默扫了开吃,汤底是牛骨炖出来的骨汤和简单的生抽调味,面条是买的活面,但是因为煮的火候合适,还会过冷水,口感上保留了韧性和劲道。浇头的卤肉,每天都会做很多,因为闷了一晚上,卤香入味还保持了肉香,每碗虽然不多,但胜在价格合适。翻开面条底部还有素菜,一般是时令的青菜,今天是油菜头。

胖子看来确实是饿了一大口面送入嘴里,高个儿一下坐不住了,拉住胖子:“你记到起,回去就举报你。”

胖子嘴里嚼着:“你又犟,听我一次,你试下,真的不一样。”

高个儿扫了码,王飞转身找个位置坐下拧开水杯,高个儿吃了一口眼睛亮了起来,王飞注意到了,嘴角不自觉上扬:“秀音,你去把菜端出来嘛,我们也开饭。奶奶,家里田咋样呢……”

 

胖子吃得很快,看见这一家人其乐融融,也不好打扰,就自己一个人出去抽烟了,他想这家人一看都是老实人,怎么会被上面盯上呢?他又想到这个计划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行,自己拼死拼活进了体制,本来只是为了图个清静,没想到基层员工天天都在跑,好不容易有个休闲的时间还要东顾虑西照顾地打理关系,真的太窝囊了。

高个儿也出来了:“这个事咋说?”

胖子:“整!”

 

两人没去局里,第二天直接来了饭店,小琴也带上了同学来拍摄,两人全程规范执法,王飞和秀音也和和气气,只有画外的人情绪激动。小琴加上浮夸的音效和背景音乐,发到了网上,在各个平台都投了一两百的流量,热点攀升得很快,只经过了一个下午就看到了效果。

没想到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多个自媒体号争相评论这件事,热度一直居高不下,第三天领导带着李军、胖子和高个儿来到店里,安排好的记者和自媒体把店堵得水泄不通,环保局领导说要当面批评这几个人,说他们仨没有文明执法,给王飞秀音道歉,并告诫广大市民和个体户要树立城市环保意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然后带着人社局的领导带着一台抽油烟机来嘉奖两位的公益行为。

秀音推辞道:“我们这个也不是公益,就是像这个店名一样,能多团结基层一线的劳动人民,这个才是最关键的。”

领导重重握住了秀音的手:“说得对,我们就是要发扬……”

后面的王飞有点走神了,他想着今天菜市场的老板没把菜送起来,打电话也没人接,打算今天去看看的。两人接受了嘉奖,被拍了不少照片,忙活了半天终于完事了。大半天报废,两人想着今天干脆停业了,休息半天。

王飞来到市场,询问了陈老板边上的摊主,都说他回老家了,然后给了他一个他媳妇的电话,电话那头声音很疲惫,说老陈昨天去乡下收菜,被人堵了打了一顿,她说大概率是因为老陈的收购价太高了,导致农民只把菜卖给他,说他扰乱了市场。

王飞赶忙询问严重不,打算明天去看看。回家后和秀音说了这个事,秀音说也行,干脆店多关两天,避避风头,顺便自己跟着去认识一下。

“——说起来你这个头发是不是很久没理了,明天先去理完发我们再走。”

 

第二天两人刚睡醒就接到了赵嬢的电话,喊他俩赶紧过来,说店被人砸了!两人马上开着电三轮赶到现场,卷帘门被扯坏打开了一半,里面更是一片狼藉,桌椅和碗筷全部都被砸翻了,抽油烟机也被砸坏了,上面用喷漆写着一个大大的“爬”,厨房还被泼上了油漆。

两人看着这一片狼藉,先感觉到疑惑,再是巨大的悲伤,然后是无法抑制的愤怒,秀音马上打电话报警,王飞找到附近的商家挨个询问昨晚发生的事。忙活了一阵,没有收集到有用的信息,因为附近都是老人,大家关门的时间都比较早。而且就连消息灵通的赵嬢也不晓得附近还有敢干这种事的人。

回到饭馆,王飞搬了张完整的板凳坐下,秀音也失去了活力靠在门口蹲着,等待警察过来调查。但在这之前,一群意料之外的人先来了,是工地上的小刘和老吴带着五六个工友,一群人嘴上骂骂咧咧的,看到饭馆成了这样,大家伙火更大了。询问之后才晓得,工头跑了,电话打不通,他们没有什么好办法,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王飞和秀音,但看到两人这个样子,工友都犯了难。

“那正合适,待会儿警察来了你们跟我们一起去报案。”王飞笑着,突然凳子一散摔了个大马趴,大家都笑了。

 

现场调查完,再做完笔录已经是下午了,警察通过监控初步判断是别的商贩干的,然后说他们先调查,等有消息了再通知他俩。离开前秀音问了下小刘:“你们这边是啥情况?”

“找到建筑公司老板了,他说钱已经给了包工头,已经和他没关系了,要钱就先找到工头。”小刘旁边的工友又开始咒骂起工头来。秀音感慨:“哎,明明问题都不在我们身上,为啥子总是我们在斗来斗去。”

两人打算先回来收拾下饭馆,至少先把门修好。王飞把卷帘门抽开,突然注意到地上有张纸,本来以为是威胁信之类的线索,但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出租车司机刘正留下来的电话,估计是昨晚来饭店留下的。

王飞打算先打个电话给他,避免他今天晚上又跑空。电话里王飞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刘正沉默了一刻,说过来接他俩去家里吃顿饭。虽然两人拒绝了,但十多分钟后,刘正还是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口袋的少年。

“刘哥,你还是来了啊。”秀音还在铲着墙壁上的油漆,立马摘下口罩笑着站了起来。王飞也从厨房出来:“你也看到了,现在这个情况,今天怕是走不开。”

“不急,我也是先来帮你收拾的——这是小梁,是我原来法学院的师弟,今天来咨询我点事,刚好接到你的电话,他就说也要来。”

小梁笑着给两人打招呼:“久仰大名,飞哥,还有秀音姐。”

“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呢?”秀音说。

“欸,小琴不在啊?”刘正插嘴。

“哦,她每周三才来。”

小梁打开袋子,拿出油漆清洗剂:“没事,这点活不算啥,”突然小梁有点怪怪地说:“而且,我也有我的企图。”

 

四人一直忙到十点多,中间只啃了面包,终于收拾了个大概出来,门也装好了。王飞打算给大家做顿夜宵,但刘正好像抓住了机会一般邀请王飞、秀音去自家坐坐。这么执着的邀请让两人相信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小梁也在一边撺掇,两人还是上了贼船。

刘正家是一室一厅,东西比较简单,厨房和客厅用一张帘子隔开。他从冰箱拿出几瓶啤酒:“秀音姐你喝不?”

“来一杯嘛。”

王飞从茶几上拿起一袋花生米:“你们先喝,我做个炸花生,要不然干喝容易醉。”

“你是真的喜欢做菜,当客人都当不好。”刘正笑着。

“是啊,毕竟啥子人都要吃饭嘛。”王飞剥起花生。

“所以你们请我们来到底是有啥事呢?”秀音也跟着剥起花生。

小梁把啤酒打开:“……这不是下午你说的两个事吗,店的事主要交给警察,应该问题不大。但农民工工资拿不到这个事,我想帮他们打官司。”

“真的吗,为啥呢?”秀音惊讶。

小梁给大家都倒上酒:“之前刘哥给我讲了他被陷害的事,我心头一直很恼火,然后他给我提起了你们对他的帮助,我也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到了你们的事迹,老实说,我很受感动,也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原来就是这么个事,整得神神秘秘的,你要帮忙当然欢迎啊!”王飞笑了。

“其实我也想帮忙的,但是我现在没得这个资格。”刘正端起酒杯:“来,我们先整一个!”

“好!”

大家询问小梁具体该如何做,小梁马上拿出自己整理的表:“我和刘哥明天去工地找到工人搜集证据,签到表,人员名单这些,然后安排一下他们分散去找包工头。拉一个微信群,找到人就及时通知。第二个,就需要飞哥和秀音姐帮忙,带着工人去一趟社保局的劳动监察部门投诉,到时候一些基础的表格准备我会明天说。第三个,我会根据收集到的证据直接上法院对建筑公司进行起诉,不管他们耍啥子手段,分包好多层,这笔钱一定要给我吐出来!”

“好!”不约而同又说了一次,大家笑成一团,花生也剥得差不多了。

王飞往装着花生的碗里打入两个鸡蛋搅匀,再倒入一勺生粉,把碗抖动起来让每一颗花生都均匀地裹上。起锅倒油,开中火倒入花生,用漏勺搅动。没有具体的时间,掂一掂,听声音就能判断脆度,合适了就捞出晾凉。

油被王飞倒进了油辣椒的罐子里,锅洗干净,开始用水炒糖色,等到大泡消失就倒入花生,和调味的盐,黑胡椒,花椒粉,细辣椒面,可惜没有孜然粉,少了点风味。不断翻炒,等到水汽没了,怪味花生就做好了。

刚出锅的花生米又酥又脆,一点都不硬,而且油香十足,但外壳裹上的滋味让它一点都不腻,一颗花生米一口酒,真的是绝佳的下酒菜。

四个人就着这个花生米,边聊边喝,从家庭琐事一直聊到理想信仰,一直喝到快一点钟,刘正依依不舍,把三人送到小区门口。夜里降温,王飞把秀音往怀里揽了揽。一旁小梁看到,手反复挫折衣角,犹犹豫豫半天终于问出口:“飞哥,我想认识一下小琴。”

“啊?”王飞和秀音笑了出来,小梁脸都羞红了,秀音说:“哈哈哈,当然可以啊,年轻人要勇敢!等她下次来店里,我就给她介绍你。”

“好好好,谢谢姐哈。”

 

第二天,按照小梁的安排,大家在工地集合,工友也被召集在一起,给大家分配了任务。大家开始还是持有怀疑的态度,但是随着王飞和秀音出面,大家慢慢有了交流的欲望,再加上小刘和老吴给工友做宣传动员,大家还是看到了希望。果然,多管齐下,见效很快,不出两天建筑公司就开始联系小梁,希望得到私下和解。

经过小梁两天的努力,工友也渐渐认可了小梁。人的感情就是这样,一步一开垦,之后就是水到渠成了。小梁和大家确认了需求,带着代表去和建筑公司的人进行了谈判,没想到他们只愿意出40%的钱,这让小梁感受到了侮辱。但等他把这个消息带回给工友时,他没想到后面会发生这样的事。

有工友因为急着要钱,找到建筑公司接受了要求,签了一系列证明材料后,拿到了可怜巴巴的几千块钱,连夜就走了。这天是周三,小梁还在饭店,眼神一直盯着小琴,小琴还以为他有近视。

听到老吴给自己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狂怒得无法抑制,头也不回地赶往工地,秀音本来想着手上的活忙完就介绍两人认识的,但看到他急匆匆地冲出去,赶忙拉住老吴问清楚事情的原委。怕他冲动,秀音赶紧跟着赶往工地。

 

“我看哪个妈卖*的再敢去签字!真的是哈儿,我们拼死拼活在前面给大家拿命在争取权益,他龟儿子在后面捅我们刀子!这下子他们更不得拿钱出来了!”

“不能这么说,他家确实需要钱……”

“那更不能跟他们妥协,一个人妥协害的是所有人!现在,我不管大家有啥子情况,都绝对不允许去跟那帮人接触!”

“你算老几,话不要说得那么冲。”

“你说啥子?啥意思,心虚了是不是,想去领钱了是不是,是不是给别个当狗当惯了啊?”

“你再说一句!”

“我说现在心虚的,都是给别个当狗当惯了,一辈子都只有当狗!猪狗不如!”

“你妈卖*!”

几个年轻小伙再也忍不了了,冲上去把小梁打了一顿。老吴和秀音赶到赶紧去劝架拉人,小梁被揍得一脸的血,心凉了大半,嘴里还念着:“呵,打我,打我……”

事情闹得这么僵,对工友追回工资的信心也是很大的打击。小梁的脸到医院做了个包扎,也没心情再想小琴的事了。没想到出来,饭店三人都在。

“秀音姐你还没走啊,飞哥,小、小琴你也来了啊。”

“啥意思嘛,不欢迎我们哦?”小琴打招呼。

“没有,欢迎欢迎。”

“给你带了份小抄手,想着你可能好入口点。”王飞递出饭盒。

“不用,我没有多严重,都不用住院。”小梁忍着面部的疼痛,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行,你们两个年轻人聊,我和你秀音姐先去把药给你开了。”

 

医院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允许落日余晖的通行,小琴仔细盯着小梁的脸,在小梁眼里小琴的侧脸打出一道暖色的阴影,让他很有一种怀念的感觉。而在小琴眼里,背光的小梁受伤的脸,有一种小说里英雄人物的感觉。

“听说你想认识我?”

“啊……我、我确实和飞哥说过,没想到在这儿认识了。你好,我叫梁志成。”

“你好,我叫唐思琴。”

……两人边走边聊,到了住院部外的一块小绿地,梁志成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小琴说:“确实是你的不对。你怎么能把你的朋友变成你的敌人呢?”

“我……确实是我冲动了。”

“不光是冲动,你还没有理解现实的重压——现实的问题,要用现实的手段解决。你应该是被短暂的胜利冲昏头脑了,以为大家都是你这样的无产阶级斗士哦。”

“你不是吗?”

“我当然是。”

远远的,王飞和秀英看着两个年轻人,王飞很焦虑:“再不吃抄手都要冷了。”

 

误会还是在大家的努力下解决了,不用上工,有几个工友就爱往王飞的馆子里跑,因为他俩置办了一台电视放在饭堂,在某个夜间新闻的时候,工友突然发现,这则嫖娼被抓的人里面有一个很像包工头。

刘正通过自己原来的关系问到了,果不其然,就是他。这下事情就顺利很多了,小梁在下一次开庭前做好了比十二分更多的准备。结果也很顺利,农民工的工资全要回来了,还另外赔了一笔误工费。

一周之后,建筑公司派人到现场把钱结了。之前打过架的几人还想塞钱给小梁,但小梁心气高,没有收下,只说请自己去“新团结”吃顿饭就好了,其实大家早就成了朋友,打了二斤散白就到了饭店。

“你们的事情处理好了哇。”秀音招呼问道。

“那是,梁哥出手稳当得很嘛。”

“嚯哟,小梁你现在人气这么高啊。”刘正拍了拍小梁的肩膀:“不感谢下你师傅哦。”

“师傅师傅,”小梁扭头看到小琴在徐正身后:“——你也来啦。”

“是啊,昨天就找我定的车,说你今天开完庭肯定要来这儿。”

“小琴,你坐我边上嘛。”

“几位吃点啥?”王飞笑着走出来。

 

 

 

“理完发你就走哦?”

“嗯,回老家。”

“你还回来不?”

“我不仅要回来,我还要往更远的地方走,跟不跟我一起嘛。”

“跟啊!我们也可以开饭店,开全国连锁。不光有免费午餐,还有法律援助,最好还有……”

“还有哲学课程,职业培训,还有……”

“你说十年后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也许会更好,也许会更坏,但我们要做的就是‘做’。”

火车开动了,这一路出城,灰色的建筑越来越少,肉眼所见的绿色越来越广,那些绕城一团的电线,高架桥的柱子,和庸俗审美的广告都远离了,进入了幽暗的隧道,火车的回响更加立体了,红色的指示灯标明着边界,只有车头的人能看见出口的光。只是一瞬,终于轮到我了,这一片盛开的油菜花,挂着露珠,在太阳下明艳地展露,每一滴水珠都能反射无数太阳,热烈的生命,让她会想起小时候,自己还不如它高,走进去似乎会迷路,但从来不觉得慌张。原来穿过山就到了春天,这个事,等我回去,我一定要告诉他们。

 

 


Echo 一场葬礼

夏伽,你一定很恨我吧,我就这样一意孤行地走了。还看不见火葬场的烟囱,离终点似乎还有一段距离,我的器官还有最后一点时间,我给你讲讲最后的故事吧。

我的声带接近了乐哥的一个小弟套取证据,我成功了,手机里的录音记录下了他们那晚犯罪的证据。但我的耳朵听到,他接了一个电话,在我想离开的时候,他钳住了我的手腕,不过我的双腿很有力量,挣脱了他,一路来到警察局,我的眼睛看见了乐哥的人已经在周围的路口布防了。幸运的是一辆警车从里面开了出来,我给出租车司机用手指示意跟上那辆车。

警车驶入出事的工地,从车上下来的人让我脚步不稳,乐哥和那个警察勾肩搭背向出租车走了过来。我的皮肤冒出冷汗,手机被摔碎。

是的,我失败了,我的胃一紧张就容易反酸,灼烧着我焦虑的神经,我开始疯狂拉扯两人,但被踹到了一旁的树丛中,挣扎中我抢到了乐哥的刀……

我的大脑突然想到,我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天黑得看不透,山高得迈不过,树林鬼影幢幢,一切的一切都要被闷死在这座岛上了,如果我的血也撕不开这一切,那我行走的意义也不复存在了……

以前我总想着逃跑,但当我的父母,我的伙伴都已经陷了进去,我又该如何自如。夏伽,我此刻无比希望你在我身边,或者说我怀念那些有你的日子,我不住地沉湎。但我知道,你不会也不能有沉湎过去这样的轻松和痛苦了。你必须要面对我的血,你必须要看清这一切的选择。你要仇恨,但不能光有仇恨,你要学会斗争的方法。

你要找到意义,找到信仰,找到路,找到和你一起行动的人,不要像我一样自以为是,啊啊……我的血液已经停在身体里了——它流得够多吗?足够染红这片地,这座岛,这架桥,这片海吗?我成功了吗?

我的脊髓开始渐渐空洞,我要抓紧时间了,记住,建立自己的阵地,如果有的话,千万不要放弃它,它尤其宝贵和关键。要看到背后的背后,关注问题的周围,然后脚踏实地面对现实。

不过你很笨啦,听到我这些话肯定也不会理解吧,而且你也听不到了,真是黑色幽默……其实,我也很笨,我想如果我能在更早的时候清醒过来,不沉溺于美好泡沫,而是握住你的手,一起看到这个世界。

呃……我好像躺上了火化炉的轨道上了,我的父母身体都不是很好,他们哭哑了嗓子,我能把自己的喉咙换给他们吗?

啊,我的心脏似乎还在跳动,围绕着被毒雾环绕的短暂的一生空转,你曾经注视过它,抚慰过它,对它做出过承诺,你还记得吗?你一定要替我走出这个岛,去比北方更北的地方。

啊,开始燃烧了,我都快忘了我的头发,它燃烧得如此迅速,一点留恋的喘息得没有,连你曾经抚摸过它的回忆都被带走了。我的灵魂也会这样被燃尽吗,如此迅速,有人说物体烫到极致的触感是冰凉的,我感觉不到了,会有多冰呢?比澳南的海水都冰吗?

……

……

……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灵魂也消散了,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

 

我的骨灰是埋在这里吗?好多人啊,我记不起他们的脸了,为什么有个人要待在那么远的地方,他在看我吗?

“我都说了,你的事情你自己处理,这次你搞成这样子了,我也没的办法了。

不是给我做事哈,不要乱说,是你老跟我扯上关系,

船的事很麻烦,现在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我正在安排,你自己找个地方躲好……不说了,没事不要打电话,我还有事。”

 

啊,他走过来了。前面的是他的……儿子吗?挺像的。

“警方的报告出来了,是自杀。”

“……哼,你认识乐哥吗?”

“不清楚,但是呢,我的生意在这儿也快干不下去了,我们要搬家了。”

“你也有问题——我不走,在找到乐哥之前我都不会走。”

“行,但你时间不多了,你也知道警察靠不住,你一个人……”

“桥没修通之前,只能走水路——我不会停下来的,我会报仇,你记住。”

我的骨灰盒放进去了,土壤开始掩埋。这就是死亡吗?看来不存在就是不存在,要以这种面貌面对,真是没劲啊。如果我能自己掩埋自己就好了,说不定还有劲一点。


漂流Restart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