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与青年的对话
男人与青年的对话
——关于“音乐”
献给n-buna
“一团糟的房间里,我和数十页空白的谱纸共处一室,”衣着有些邋遢的男人同我一同漫步在海面下三尺的蓝色里,我能看到他开口时,脸上已然破碎的面具下浅浅的笑容,“你能理解吗?将我从宿醉中唤醒的写歌的本能并不能再让我写出什么能听的玩意儿,到最后呢,谱纸上写满了对自己的辱骂。”
鱼群包裹着我们,然后又快速离开,翻涌的泡沫有些扰乱心绪。“抱歉,我不知道你的事情,因为我终究是一个默默无名的人。”到现在已经不想再提音乐的事情了,所以我有些不礼貌地中断了谈话。
“如果不想说也没有关系,毕竟我能理解,如果火不起来自己的歌写得再好也没有用。”我能察觉到他的笑容多了些许嘲讽意味,但那并不是对于我的嘲讽,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毕竟这狗屎一般的世界唯一评判事物的标准就是知名度,哪怕是公然拼凑而成的劣质品,只要能得到称赞就可以了。”
说的没错啊,只要能得到称赞就可以了。我低着头注视着脚下皎白的月光,满眼都是苦涩。如果不若那般默默无闻,如果不是为了谋生,我也不至于……
“青年啊……”他欲言又止,破碎的面具让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但一种不同于海水的寒意悄然攀上了我的后背,“你能和我一起走在这里,也有你自己的原因,对吧?”
不同于自己的思想,我的嘴巴擅自发出了声音。
身边瘦弱的青年眼里是无法抹去的空洞。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已经忘了为何会与青年同行,能回想起来的只有一段段能随口哼唱出的曲调和一片狼藉的屋子里在浅浅水洼里呼吸的金鱼。
面具碎裂后暴露在海水中的脸有些刺痛,我只好不停地自说自话来转移注意力。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如果停下脚步或者停下话语,眼泪就会流出。不过在海里行进着也不存在会被谁看到的问题,毕竟只有两人浮游于此。
“……当我终于下定决心去寻找她的时候已经、已经只剩下两年了。”他的手指拂过发光的水母表面,转过头盯着我继续说道,“那之后我在异国他乡,唱着没有人听过的我‘和她一同’写出的曲子。”
在说完了有些煽情的青年间的爱情故事后,青年自顾自哼唱起了某段曲调,这让我的耳朵本能地开启了记录功能。如果是在我的时代这样的歌曲一定会大买的吧,我有些自嘲地抹去了这样的念头。
“关于她的记忆……我已经没有了,或者说,我已经释然了。”青年纤长的手指抚摸着远方来的暖流,语气变得舒缓了些,“如果她能收到我寄给她的东西,如果她能找到‘我’的话,那我的一生也就有了意义。”
“释然么……”
青年低头注视着什么,填满瞳孔的温柔诱惑着我向下看去。
可笑的是,我只能看见一地破碎的吉他、节拍器、录音机、各式各样能够奏响的器具,和蔓延到远方的数不清的面具。这些再熟悉不过的事物在转瞬间融入了如墨一般的黑夜中,窒息感自足底蔓延至心间。
“真好啊,如果还能这般释然地对待曾伤害你的世界。”
我看见他哽咽的喉头之下有一抹晕染开来的绿色。
“抱歉,擅自说了这么多。”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慢慢走向更深处的海域,在我讲完自己的事情后,我才意识到对一个陌生人而言我所讲的已经太多了。
他摆摆手示意无所谓,之后便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诶话说,刚才你哼的调子,是你自己写的吗?”有些唐突的问题打断了我在脑中描摹的画像,我下意识地回复道“是的”,向着男人看去。仿佛注意到我的眼神一般,男人有些浮夸地做出了演出开始前的鞠躬,然后哼唱起我再熟悉不过的曲调。
他的声音不能算得上好听,我猜他应该有吸烟的习惯。一曲唱罢,仿佛是刻意渲染气氛一般,深海鱼点亮了头顶的萤灯,浓稠的黑被一点点光芒撕破。我感觉我的呼吸都有些不符合现在的气氛。
“不一样。”我咽了口唾沫,说出了我的思考,“节奏改了些许,稍微添加了一点额外的旋律。虽然说不上有什么问题,甚至还可以说……”
“如果这么改,一定是能够大卖的曲子对吧?”男人颇为自得地说出了这样的话。被他说出了心中想法,奇怪的是我却对他这样的态度产生不了一丝反感。
“所谓的大众的、畅销的不就是这样吗?将原本就足够美丽但无人在意的东西擅自拿来拼凑修改,抛弃自己的尊严讨好所谓的流行,我做的就是如此龌龊的事情。”男人的手紧紧攥着,扬起的嘴角再一次和面具做着对抗,“最可笑的是,直到现在他们还认为那些所谓的原创是不可多得的经典。”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这就是我一直难以理解但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吗。
男人面具下的阳光注视着我,仿佛洞察了我的心灵一般,悠悠然开口道:
“不管事实如何,我只是在偷盗,偷盗着我所听见的……”
“所以你一直都停留在这里?”
和青年一同走到了一个废弃的潜艇前,他告诉我这里是他记忆里最后到达的地方。
“是的,在之前它还没有损坏,但我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它就坏掉了。”青年抚摸着下巴略加思索,语气里的不确定多了几分,“我想,可能是看见了那样的朝阳后,它认为我的执念已经实现了,所以才……”
我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
“这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这般沉默后,他终于露出了我再熟悉不过的笑容。“我只不过是强迫另一个人走上了她不该走上的道路,自私地、任性地将自己的价值观化为子弹一下又一下地击穿她的内心。”
伴随着脸上的自嘲笑容,眼泪从他空洞的眼渗出,下一刻便被海水掩盖。
果然被毁掉的一切都美丽无比,就像眼前的已经过了人生保质期的青年一般,美丽得让人嫉妒。
白色雏菊、破碎的玻璃缸,令人感到头疼的景象一个又一个穿脑而过。我必须要问点什么来打破这样的沉默,来打破这份美丽。
“你会觉得后悔吗?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
“不会。”他咬着牙回答道,“虽然我已经足够自私地放弃了,”
“但是至始至终,我只是在阐述,阐述着我所理解的……”
两人行至深海。
月光被深不可测的蓝包裹着,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身形。
“但是至始至终,我只是在阐述,阐述着我所理解的……”
“不管事实如何,我只是在偷盗,偷盗着我所听见的……”
“音乐。”
他们异口同声,发出的声音化为泡沫,浮向更加深邃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