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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什么值钱

2022-05-26 11:59 作者:张泊宁  | 我要投稿

我点上烟,开始在电脑里打字:


「熬过了这学期,又到了一年暑假,我好像是拖着脚步从大学返回了家。曾经的暑假,应该是一场有着烈阳、汗水、冷饮和晚风的狂欢,但是——可能近两个月的变故腐蚀了我的认知,现在,我已经没有了期待的力气。」


这一段文字就作为我新一篇小说的首段吧。虽然加入了一点悬疑和铺垫,可读起来还是像日记一样寡淡;没办法,先这样吧,说不定这就是我的风格。


像日记的另一个原因是,这确实是我此时的所思所想,它不经过小说里主人公的转述,而是径直从我口中抛出。而所谓的变故,指的是……


我把烟灰弹掉,接着打字:


「说来有些难为情。我忧郁的原因很俗气——我失恋了。」


鬼使神差一般,很多文字在屏幕上不受控制地流出,我搞不懂这些句子的意义何在,只是写写删删。突然删到这样一句:“万物的变化都有预兆,尽管预兆往往只是预兆,其本身毫无意义。”这一句我没有删。感觉它就是一个隐晦的预兆,我留着它,说不定后面什么时候就会用到。


我不想写一篇文章来证实所谓失恋之苦,那样过于庸俗;其他故事又很难写得出来,于是我简单写了几段废话,索性关上电脑,继续抽我人生中的第五支烟。烟不好抽,弹烟灰时甚至烫到了手。


父母当然对我的情况忧虑异常。看到他们千方百计想让我开心的样子,实话说,我心疼他们,虽然我也知道他们更心疼我。双向的心疼说出口就变成双向的体谅。或许可以写一写我父母的故事?算了,有点难写。


平日里我爱摆弄一枚小木块,我想把它雕刻成某样东西,比如一只小猫,又比如一颗子弹。我可以想象小猫趴在我膝上陪我看电影,也可以想象子弹如何穿过被我痛恨着的某颗头颅。父亲说他对雕刻结果很感兴趣,于是我坐在他旁边,在木块上划线,给他讲我的构思。


当然,我只告诉了他关于雕刻小猫的事。


父亲看着我手里的刻刀,又开始絮絮地说这套原来属于我爷爷的刻刀,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


我说,这些故事我早就听过无数遍,甚至都提醒过你一百次了。可你还在讲。


他看着我手里的刻刀,想了好一会儿,开口说。


“那我说一个你没有听过的。也是咱们祖上村里的事,但不是关于你爷爷,而是关于我的老老爷爷,也就是你的老老老爷爷。”


“这么早的事情?怎么记下来的?”


“是你大爷爷年轻时候给整理下来的,要是现在去考证基本是不可能了……好了,我接着讲。你的老老老爷爷有一杆长枪,据你大爷爷记录,枪头足有半米长;枪杆极有讲究:中间是一根硬木的芯,外面是一层细竹蔑条,用麻扎紧后再刷一层桐油——算得上一杆好枪。当然,这位祖宗的枪也使得漂亮,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武师。就是他的下场不太好……”


“怎么了?”


“乱世里闹土匪。一次土匪要劫村,村民得知了消息都跑到山上躲起来,但是这位祖宗不愿意——可能是抱着侥幸心理,也可能过分相信自己的长枪本事,总之在劫村中死掉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觉得他手握长枪挺立在村里的样子,有一种悲壮的美感。




一九〇〇年春,岸中村

你在想,麦子过了冬要追一次肥,待它泛青从地上爬起身,就得时时照看着,不要再让它趴下去。一年年就是如此——只是,有的年份雨水大,有的年份旱得怕人。今年暖和得早,要是再下一场厚雨,就太好了。


可惜你不是龙王,你就是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庄稼人。年轻时候练了一身把式,也算风光过,但除了让你比旁人一个头晌多锄两垄地,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处。儿子们不愿意学,孙子们不愿意看;年纪大了心上犯病,时不时钻得疼,真不知道你和你的枪杆谁先朽烂掉。


这天你在屋里喝稀粥,不知为何,村口不住地敲锣喧嚷,震得你心上生疼。扔下筷子跑出去一瞅,街上已经围了一圈人,谁都急着喊闹,谁都听不进去。你找人问了半天才弄明白,原来是打义和拳的已经打到两座山外的临近村。


打义和拳的义和团?你先前听集市跑货的小二黑说过,义和团,打拳打枪打洋人,争粮争地争骨气,应该是个好汉帮才对,但是,怎么又打到这儿的小村子呢?


报信的只看见一大队人骑马扛刀进了村,就头也不回地跑回来了。吵了一通,最后岸中村人统一做法:回家收拾点家底,分散着跑到一周圈的山上躲藏起来。至于田地——麦子还没熟,他们拿不走,也没必要绝人后路,剩下的空村,让他们抢去吧。


你在想,家里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婆娘已经拾掇了两大包,儿子们家里也收拾齐了。朝远处望一眼,村里人排成一条黑压压的线,就像下雨天路上那一绺子蚂蚁。突然你的心就跳得很快,并不疼,反倒是麻酥酥的。你想起来二十来岁时,赶集遇上打把式卖艺的一伙人,装着无意砸了老鳏夫的小推车。你那时年轻气盛,卸了挑子挺着扁担就赶走了他们。虽然过去几十年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畅快无比。


“老头子别发愣,赶紧扛着东西上山吧,大儿二儿家都上去了,晚了别被义和拳的截住了。”


婆娘叫得你心烦意乱。刚才想到哪里了?哦对,教你本事的师父最爱讲岳飞的故事。他也想在你身上刺个“精忠报国”,可惜你那时年纪小扛不住苦,刺了两针哭得不行。师父心善,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你想起来了:“吃不住痛我就不给你扎了,但是这四个字,我要你刺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许忘,等你到我这个年岁,哪怕等你儿子到我这个年岁,都不许忘!记住了吗?”


你确实没有忘,但是为什么偏偏现在想起来了?


你开口:“他娘,我那枪呢?”


作者:余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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