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路——「绿野幻梦」的技术哲学解读
诗与思

诗是一切事业中最危险的那个。
在世界的暗夜,诗人探入深渊,寻回神性的踪迹。
荷尔德林晚期不幸精神失常,这位海德格尔最钟爱的“诗人的诗人”,一生都“暴露在神明的闪电中……过度的明亮把诗人驱入黑暗”。
“神”这个词指代的是宇宙中某种超越性的永恒真实,某种无形无象的终极奥秘,在人的必朽生命中时而显露其光芒。在那些时刻,我们体验到非同寻常的活着的实感与喜悦,更加贴近自身的存在。
不同于动物的自足,人需要神明,人以神性衡量自身。
诗以超越文字本身的表达方式,去隐喻无法言说的神性。荷尔德林曾在诗里发问:“大地之上可有尺度?”他自答说“没有”。所以才有诗人立在诸神和人民之间,截取诸神的无声之音,将它们变为有声之言传给他的人民——这就是诗人的使命。
海德格尔后期也常以荷尔德林的诗为题授课,前者的很多思想都是借着对后者的诗歌的诠释阐发出来的。可见,诗与思本就是难解难分的关系。
贫瘠时代,诸神遁走,世界被去意义化,人的生存根基垮塌。人或者精神虚无、抑郁失语,或者在习惯与旁骛中持续地消磨生命。
语言则早已沦为用脏了的货币,于是人们轻忽诗歌,将其贬低为无用的想象,仿佛只有现实中能带来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的金钱与权力才值得追求。
但在海德格尔那里,事情却恰恰相反,“诗人所言说的,诗人所承担起来的东西,才是现实”。常人所谓的现实不过是些梦影。

「绿野幻梦」的故事发生在泰拉大陆上最年轻的国家哥伦比亚,主舞台是作为其科学与技术中心的移动城市特里蒙。哥伦比亚联邦的现实原型,正是在当今世界有着巨大影响力的美利坚合众国,这一背景设定因而向我们提供了诸多反观现实的视角。诗与思究竟还能为如今的人类照亮怎样的道路?

技术的人文本质
▍人们制造的东西
人们用清醒的双手制造的东西,掺入了温柔的生命,
它们精神抖擞地带着移来的触摸,穿越许多岁月,
并且长时期地继续生趣勃然。
正因如此,有些古物亲切可爱,
依然留存着被遗忘的制造者的生命的温暖。
作者 / D·H·劳伦斯
翻译 / 吴笛

在「绿野幻梦」OST的专辑介绍中,有这样一段出自斐尔迪南之口的话:
就像我们的祖先,那些勇敢的开拓者驱使着驮兽们,让文明征服了荒野——我们也将驱使这头由技术创造的猛兽,拓展文明的边界。
而在「绿野幻梦」的活动宣传PV里,伴随着莱茵生命logo的莫比乌斯环出现的,则是多萝西在实验室里面对桑尼及赫默等人逼问时,说出的那句慷慨陈词:
没有哪一种技术本身是“疯狂”的,技术只是实现不同理想的手段。
这样的理解乍看之下并没有问题。人类与自然难道不是对应着征服者与被征服的对象吗?技术不正是在这一征服的过程中,供我们随意驱使的强大的工具与手段?哪怕这头猛兽有时候是会带来些危险,但最终一定都会被人类的智慧与力量所驯服。
上述两人的话所表达的,恰恰是在如今这个以技术为主题的时代下,大众对于技术的流俗看法。人们几乎丝毫不怀疑这些看法的正确性,更是在日常的交流中一次次地加深了对它们的正面印象。
人人都这么想这么说,不正好印证了这些观点的正确吗?“正确”一词说的不就是符合绝大多数人所认同的事实、道理与标准?
然而众人认为正确的却不总是更接近真实的,惯常的理解在很多时候并不就是真理。真之闪电往往只在为数不多的瞬间,于人迹罕至的高空展露自身。

要想厘清人与技术的关系,同时认识到技术的人文本质,我们需要回溯到人类的起源时期。
神创造万物之后,普罗米修斯的弟弟埃庇米修斯负责为每种动物分配一个本质,一个固有的能力。他把尖牙给了狮子,把快跑的能力给了兔子,把敏锐的眼力给了老鹰,如此这般弄下来,最后却因为先前的疏忽大意,分到人类的时候就已经把手头的本质都分光了。所以动物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在的工具就能生活得很好,人类却因缺乏本质能力而只能艰难过活。普罗米修斯为了帮弟弟善后,就从工匠之神那里盗取了象征技艺的火种传给人类,人类于是才得以生存下去。
这一古希腊神话中的虚构传达了这样的真相——人类的先天本能的缺失正是技术的真正起源,而技术一直以来都是人的一种生存方式,自始至终伴随着人类的历史进程。人要想生存就离不开技术的力量。
技术在协助人类生存的同时,也形成了独特的技术环境。每个人降生于世,不仅得学会与同类打交道,适应其所处的自然环境,更需要学习与适应人所赖以生存的技术环境。于是,人与技术互为起源、互相发明,二者都在不断地演变和发展自身。可以说,人类的文明史同时也是一部技术史。
从生物学的角度出发,智人在进化的历程中脑容量不断扩大,直立行走又使女性的骨盆结构并不能给新生儿留下宽裕的空间。与其他灵长类相比,人类婴儿的孕育时间更短,出生时体重更轻,每一个人在此意义下其实都是“早产儿”。因此,人类个体从幼年发展到成人也需要比其他物种更长的时间。
另一方面,人类还拥有较长的老年期。老年人以经验而非体力取胜,能够负责看顾和教育幼儿;幼儿漫长的成长时间则适合学习,显著的体型差让他们更容易顺从长辈的管教。
这样的生物学特性正好便于技术在人类中的隔代传承,保证作为人类延续自身的关键的技术能够延续下去。于是人类先天的缺陷,依靠后天的技术得到补足。
以上,我们从历史与生物学的角度,粗略地了解了人与技术并不是简单而冰冷的使用者与工具的关系,技术从来都带着人文的温度。

至此,我们便可以回到斐尔迪南与多萝西的那两段话,纠正“技术中性论”的简陋看法。
就最一般的意义而言,技术就是制造和使用人造物。但作为工具的技术并不是全然中性的,每一样工具都有其意向结构。
发明容器是为了贮存其他物品,发明锤子是为了敲打,刀具指向切割的功能,枪支内含伤害的能力,紧急医疗环带着管控拓荒者的目的。每件工具的背后都包含着固有的技术逻辑。
然而从伽利略开始,近代以来的科学不再承认古希腊的目的论世界体系,万物不再有自身的本质目的。世界被理解为全然机械的、数学的,因而被去意义化、去价值化。这一系列结果在技术领域的体现就是“技术中性论”,人成了一切意义与意向性的来源。
如果说工具有指向的话,那也是人赋予它的,与此同时技术的提供者与技术本身不负有责任,负责任的只是技术的使用者。这些正是我们熟悉的流行观点。
于是,斐尔迪南跟多萝西的话背后的问题此时已昭然若揭。技术并不是冷冰冰的中性的工具,而是与人复杂地纠缠在一起,并共同度过了漫漫历史进程的,人类特有的生存方式,并且,每一项技术都带有特定的价值取向。技术中性论的错误认识尖锐地指向了哥伦比亚乃至现实世界的某些时代痼疾,值得我们警惕。

洛肯水箱实验室的创始人,洛肯·威廉姆斯在母校特里蒙理工大学开学典礼上的演讲,则从另一个角度揭示了技术的人文本质。
“源石技艺即是人类的意识通过某个媒介,对外部世界的物质施加影响。”这无疑也是在描述技术的媒介作用——人总是需要借助作为媒介的某种技术才能与外界互动。麦克卢汉说“媒介是人的延伸”。同样,技术也是人的延伸。
格雷伊在电能类源石技艺方面的天赋,让他成为了罗德岛的一名电气工程师。在这次的故事中,格雷伊为拓荒者居住区恢复通电,让他们得以借助电器度过寒冷的夜晚。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技术是人的延伸的具体体现。人类不断加深对客观世界的科学认识,掌握了利用电能的能力,并发明了集成了复杂技术的各种电器,通过使用电力驱使电器,人类生活的诸多方面变得更加便利宜人。
技术是人的延伸即意味着,技术首先是人的某种能力,这种能力可以外在化,在个人之外留存。
当洛肯在他的演讲中畅想安全的人工制造的可植入施术单元时,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是真心希望他的实验成果能让哥伦比亚人人生来平等的。
正如他演讲时提到的,“就像遭遇车祸的人利用假肢重新奔跑,先天失明的人移植了其他人的角膜而获得光明,源石技艺运用能力存在缺陷的人也能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善良的科学家通常都拥有最朴实纯真的技术理想,希望科技的进步能惠及人类社会中的每一个个体,让技术延伸人在各方面的可能性,从而照亮所有人的生活。
讽刺的是,洛肯后来却犯下了他自己说的不能容忍的有违伦理的行径,将人体用于非法的残酷实验,注定将在监狱里度过余生。至此,我们不禁要问,这一系列问题的根源究竟在哪儿?

现代技术批判
▍死亡并不邪恶,机械才是邪恶
只有人类,解除了亲吻和竞争
能向前行进,没有徘徊
固定在自我之轮轴
行走,然而从不徘徊,固定,然而运动,
这种地狱是真正的、灰色的、可怕的,
圣洁地纯净地绕着行走,
这种地狱的灰色但丁从未见过,
但在他体内倒有一些。
你要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是个凡人。
但也要有自知之明,否认自己是个凡人:
一个亲吻和竞争之物
一支点燃的雨箭
一根叫唤的血柱
一棵多刺的青铜色的玫瑰树
一种肯定和否定的混合
一座爱与恨的虹桥
一阵吹过来吹过去的风
一个美丽宁静的创造物,如同河流
一个冲突的创造物,如同瀑布:
你要有自知之明,否认这所有的一切——
你应开始旋转在令人厌恶的自我之轴
一堆无须徘徊地行走着的灰色的废物
一架本身空无所有的机器
一个邪恶的世界之灵的中心。
作者 / D·H·劳伦斯
翻译 / 吴笛

多萝西抱持着与洛肯相同的理想,并继承了他的实验成果,将其用于实现自己的梦想,然而最终却被斐尔迪南利用于他与哥伦比亚军方的交易,反而创造出巨大的可怖武器。
从怪物的设计语言中可以窥见现代科学的诸多特征。银色金属般的冰冷与无生机感,球体、柱体、四面体、不规则流体等带有几何特征的造型,能够迅速变换外表并在瞬息间分解外界物质等等,无不隐含了现代科学诸如对研究对象的客观超然的态度、以数学作为理论根基、强调追求效率的工具理性、如同巨大的机器一般压迫着人与自然等特点。
作为明日方舟中的关键设定,同时也是泰拉大陆至关重要的能量来源与科技基础,源石及源石技艺正是对现实中现代科技的隐喻,不难由之联想到炼金术中的哲人石、化学反应中的催化剂、矿物、原子能等等相关事物。在这个意义上,明日方舟与当今技术时代构成了密切的对话关系。

炼金术促成“物质”而非灵魂或目的成为世界的主角。
培根提出唯物主义经验论的一系列原则,为整个实验科学打下基础。
开普勒继承哥白尼的衣钵,发现行星运动三大定律,为天空立法,取消了天地的区分,众神无处居住。
以笛卡尔为代表的机械论哲学,把宇宙和万物都视作“机械”。
伽利略认为科学应该研究“如何”(how)而不是“为什么”(why),宣称“大自然这部书是用数学文字写成的”。
牛顿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以三大定律奠定用整套数学体系来描述自然的基础。
以上对近代科学兴起过程的极简勾勒必然挂一漏万,但我们仍可以从中体察到现代科学与技术的诸多源流。而随后的工业革命、信息技术革命则将整个世界变成了产业工厂、消费场所、主题公园以及各种新鲜出炉的科技成果的试验场。
在如今这个时代,现代的技术体系预先规定了一切事物的登场方式。煤炭被实际从地下挖出前,它在世间的一系列演出就已被安排妥当。它将被填入锅炉,成为供燃烧的能源,维持工厂的生产。煤炭在被运送到地面之前,早就已经作为其最终扮演的角色——能量——而被“探明”了。
在这一例子中,在实际开采之前的那次“预先开采”不容小视。这种“预先开采”并不是通过个别的有形的工具达成的,而是被整个的“工业体系”推动完成的。
在现代技术的支配地位下,所有事物都以类似的方式被“预先规定”了。江河被预订为水资源,森林被预订为林业资源,打工人被预订为人力资源……一切事物都已经被预先安置在平坦而明晰的世界图景之内,成为某种广义上的资源,一目了然、层次分明、井井有条,为维持与加速整个技术体系的运转而存在着,任何暧昧、隐秘的地带似乎都荡然无存。甚至连娱乐与休闲的对象也不例外,家乡的河流早已成为或者即将成为旅游工业里被预订的参观景点。
哥伦比亚生产的动力装甲则是另一个“预先规定”的例子。我们不难想见,军事大国哥伦比亚联邦早早就规划好了供动力装甲这一武器流通的系统,研发、生产、将雇佣兵当作炮灰测试性能、最终的成品被纳入成熟的军火贸易体系,一条自发形成的高效又严丝合缝的逻辑链。

现代技术还在最基础的层面上构造了我们的生活世界。建筑技术重塑了我们对空间的认识,办公空间、监狱、公共广场等建筑设计的背后,都隐含着通常难以觉察的政治意味。
而钟表这一机械则规定了现代世界的时间尺度,从此人们便只拥有唯一的一个普遍时间尺度,这在诸多方面从根本上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无论我们是睡是醒,钟表所代表的时间一直都在均匀流逝,每个人都逃不开各种deadline的催促与逼迫,一个个的断头台在前方一视同仁地等候着。

斐尔迪南自述像他这样的人,每天只有十分钟属于他自己,甚至无暇接听儿子的电话。而就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斐尔迪南也喜欢什么也不做,就待在莱茵生命的办公楼里,看着楼下走在下班路的人们。他们脚步轻快,脸上毫无疲惫,斐尔迪南认为这是因为他们相信“机会”,相信他们的努力工作会为家人带来更好的生活,跟城外荒野上的拓荒者一样,所有人都是时代的开拓者。
然而这种乐观的心态只可能产生在哥伦比亚所处的那样的上升的时代。回望现实,我们不免会遭遇停滞乃至下沉的时代。在这些时候,被发展与进步所掩盖的固有矛盾便会凸显出来。

法兰克福学派将批判的矛头指向整个“发达工业社会”,指向新时代的整个技术环境。马尔库塞说,“一种舒舒服服、平平稳稳、合理而又民主的不自由在发达的工业文明中流行,这是技术进步的标志。”
文化工业生产的层出不穷的大众文化产品娱乐及麻木了底层人民的精神,使之沉浸于来去匆匆的快感中,从而化解了他们在异化劳动中的自我空虚感。枯燥的工厂工作与刺激的娱乐体验互相中和,消磨了民众改变现实的动力。另一方面,大众传媒以感官文化和消费主义取代了对于正义、崇高等真正重要之物的追求,整个颠倒了人们的价值观。人类陷入了温水煮青蛙式的危机之中。
针对现代技术的症结,马尔库塞还进一步指出其中手段与目的混淆的问题。“发达工业社会和发展中工业社会的政府,只有当它们能够成功地动员、组织和利用工业文明现有的技术、科学和机械生产率时,才能维持并巩固自己。这种生产率动员起整个社会,超越和凌驾于任何特定的个人和集团利益之上。”
改进技术原本是为了更好地实现目的。然而在现代技术社会的结构下,技术手段的改进变成了目的本身,效率至上的逻辑成了支配一切的原则。技术不再服务于人,而是为了延续自身在加速前进。

技术政治学家兰登·温纳在他的代表性论文《人造物有政治吗?》中论证了这样的观点,即不应只看到技术人造物在表面上呈现出的功能,还需要注意其附带的、隐含的,并在实际上确实会发挥出来的政治功能,我们必须抛弃朴素的技术中立论,认真考察技术的倾向。
多萝西试图以消除个体差异来实现人人平等的理想背后,固然是她的纯粹而善良的动机,但正如赫默所说,多萝西力求达到的未来只是一种想象,在现实中她的实验成果只会被企业及军方利用于谋取利益,而被困在梦境中的拓荒者们将无法逃离做一辈子实验品的命运,永远地失去自由与人生。
多萝西的错误正在于她忽略了现实的复杂性,无视了技术背后的固有倾向,她的实验看似为人提供了避风港,实则抹杀了人的生活的丰富性,反而违背了她的初衷。

至此,前文结合「绿野幻梦」的故事从多方面勾勒了现代技术的特征及对其的批判性思考。哥伦比亚的技术、军事与经济体系,如同一个歇斯底里的导演,早早就为要在舞台上登场的所有人与事物安排好了固定的戏码,每一个角色都只能在按照剧本演完自己的部分后迅速退场,立即为其他登场角色腾出表演的空间,没有人能脱离这出结局早已写就的戏剧,疯狂将永无止境。源石、源石技艺、拓荒者、哥伦比亚的市民、莱茵生命、哥伦比亚军方,等等等等,都不过是世界舞台上傀儡一般的角色而已。
那么,人类的出路究竟在何方?还是说我们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无法逃脱的死局?

技术时代的人类命运
▍凤凰
你愿意被海绵吸干,抹除、勾销,
不复存在?
你愿意不复存在?
湮没无闻?
如果不愿,你永远不会真正地更替。
凤凰要想恢复青春
只有燃烧自己,活活地燃烧,
烧成炽热的毛状的灰烬。
然后,巢中有新的小东西微微动弹
带着缕缕柔毛,像漂浮的灰烬,
显示出她已恢复自己的青春,如同雄鹰,
永生不死的凤凰。
作者 / D·H·劳伦斯
翻译 / 吴笛

海德格尔将我们身处的现实世界比喻为梦影,并不是要否定现实世界的真实性,而是为了提醒我们,应勇于去追寻诗所隐喻的那个真正值得我们拥有的现实,将这在盲目的冲动下运行的世界,改变成更加优美而出色的结构。
“人,诗意地栖居”。荷尔德林的这句诗,曾被海德格尔用来作为他文章的标题。生活在19世纪的荷尔德林,早就已经以敏锐的直觉意识到,诗意与神性将是未来人类的心灵归宿。海德格尔阐述道,“人之为人,总已经以某种天界之物度量自己了。神性是尺度,人依此尺度量出自己的栖居,量出他在大地上在天穹下的羁旅。”
克丽斯滕全身心投入对星空的研究,认为塞雷娅依然在牵挂无足轻重的人和事。塞雷娅则回应道,只要她们二人与莱茵生命都还扎根在土地上,就永远无法甩开那些人和事的重量。
人在这片大地上建造屋宇,居住、劳作、仰望天穹,寻问神性与诗意。这是我们熟悉的人类的生存方式。

马克思则反对某种固定不变的人性概念,他认为人的观念和上帝、宇宙、自然等一切概念一样,都是历史性的。他在《哲学的贫困》中写道:“整个历史无非是人类本性的不断改变。”
在此种视角下,技术的发展成为不可逆的进步与演变的历程。尽管我们会遇到诸多问题,但问题最终都会在历史越过某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后得到解决。这正是科幻与未来学中技术奇点的概念,跨越奇点后的人类将不再面对他曾经所熟悉的一切事物。
刘宇昆在他的科幻小说“未来三部曲”(《迦太基玫瑰》《奇点遗民》《世外桃源》)里描绘了他对于人类逼近、跨越奇点,以及以数据形式生活在服务器中的数字人类的大胆想象。生活在数字天堂中的数字人类,不再遭受疾病与死亡的折磨,能够自由地穿梭多维空间,能够创造无数个奇异的世界,甚至能直接向他人传递自己的情绪感受,如同神一般开辟了近乎无限的可能性。
技术奇点后的人几乎能成为技术本身,甚至是成为神,宇宙仿佛再也没有任何神秘可言。但这些目前还仅是科学幻想,谁也不知道奇点是否会真的来临。

未来难测,天意难问,我们能把握的只有眼前的现实,尽管它很多时候并不会遂我们的愿。正如赫默对多萝西说的,“被自我怀疑与不确定性折磨,难道不正是我们选择的命运?”我们每个人都只能自己去找答案。
现代技术也许不可避免地会招致生命之荒芜,幸好技术的控制如今还不能做到无孔不入,在诸多空隙之处仍然存在可供我们选择的余地。
星源选择摆脱上司斐尔迪南的控制,踏上找回独立性的道路。多萝西选择毁掉危险的实验造物,从为自己编织的美梦中醒来,还所有被实验所困的人以自由。
我们也总会像她们那样,在某些时候面临人生中一个个重要的抉择,我们在那时将不得不做出选择,哪怕无论怎么选都会伴随着极度的痛苦,我们都必须从梦中醒来,直面眼前的现实。

生活从来不易,求真之路更难。真理并不是一条条命题般的存在,而更像是一个个的路标,指示着我们该去向何方。
愿我们拥有美妙的睡眠,愿我们可以靠智慧明辨现实中的迷梦,愿我们在天亮之后都能勇敢地踏上旅途。
人生路上,「绿野幻梦」与多萝西的愿景(Dorothy’s Vision)值得我们长久珍视与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