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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一节:回乡

2023-07-20 13:21 作者:梦得鹿2006  | 我要投稿

在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境内有那么一个大山中的小山村,群山环绕,烟云缭绕,显得既秀美,又神秘,因而也很少被外界知晓。

这个村子四周被大山紧紧地围住,村里人开玩笑说“只能看见簸箕大个天”。山脚下却是一个平坦的大坝子,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大河沿着公路流去,直到酉水河。河的两岸密密地长着翠绿的水竹,倒映在碧绿的河水中,使人分不清竹与水。用一句诗来形容:青山夹两岸,绿水绕一村。竹林中吊脚楼隐约可见,偶尔传来狗的吠声,那必是有客人或者生面孔来到村里了。河水清澈,浅处是可以见底的,连游鱼的花纹或者是河底的细沙石子也能够看得清楚。过河的渡口处有几个土家族的妇女正在漂洗衣服,有老有少,老辈的人都穿着传统的土布服饰,小辈的人穿的是简朴的时装。她们说说笑笑,似在谈家长里短。

这时从河的对岸跑来一群小孩子,身上都是泥土,嘴里在唱着“帽子偏偏戴,老婆来得快,帽子戴正了,老婆害病了。。。”之类的痞子歌谣。听得出来他们都很高兴,飞快的从河中的石头上跑了过来。这处渡口可没有桥,桥还在不远处的河段。只是因为水浅,在河中放了一排大石头,枯水季节可以跳着这些石头过去,到了雨季河水上涨就不能过了。

“我不跟你们玩了,我刚刚看到我大伯打工回来了,我要回去通知他们!”

一个小男孩在夕阳下的破烂路上飞快的跑向竹林深处的一栋吊脚楼,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直接他消失在竹林里面。

当夕阳像一个巨大的蛋黄似的慢慢滑下西边的山凹时,在吊脚楼上捧着书发呆的马文学被一声惊叫吸引。

原来是他的母亲田二摔倒了,她用一条本地男人常用的弯扁担挑两个大粪桶,挑一担农家肥去泼楼前那一亩地里长势不太好的油菜苗。她脚上的那双筒靴胶鞋底已经磨得滑不溜湫,纵使她已经加倍小心翼翼了,还是踩在院坝的水泥硬化地面上被青苔滑倒。

“娘,你好生点嘛,昨天落雨之后这地上一直光溜溜地,等天晴几天再浇也不急的。”

马文学听到声音立马从吊脚楼上翻栏后跳下,栏杆上密密麻麻挂的苞谷棒子被他带翻两捆掉下去砸在他身上。他左脚受了点伤也顾不上,扶起母亲走到干净的地方坐下,又扶起倒地的粪桶。幸好母亲并没受伤,只是身上弄了不少粪水,他叫母亲去烧水洗澡,自己也不顾臭味把两个粪桶摆到一边。然后开始熟练且自然地找把竹枝扫把开始打扫。

他家的全木结构的吊脚楼依山势建在东边一处坡地,与周围邻居都隔得有点远,只有两层,呈“工”字形。上层悬空,屋顶是盖了瓦片的灰黑的三角形屋脊,并做了飞翘的尖尖。吊脚楼的挑枋上悬挂满了苞谷砣和辣椒串子,那些金黄色与火红色分外引人注目,充满了丰收的气息。左边是叔叔家,右边才是他家,中间是堂屋,后面的厢房是他公公的住处。楼下有棵白柚树,据说跟公公年龄差不多大,公公甚至说是他小时候新手种下的。主干有人的腰粗,分成四条大腿粗的支干,枝繁叶茂。上面挂着几个小白柚,皮黄又皱,这些是收获后故意留下的养树果。

马文学正埋头把地上的粪铲到白柚树下,又听到一阵铃铛声由远而近的传来,对门庆狗子他妈那瘦弱的躯体配了个超高分贝的大嗓门,一开口就发出尖叫一般的声音:

“嘿,马伯伯,您儿家今天守牛捡到么子(什么)宝贝了?回来浪们(这么)早,还跑浪们快!”

“当然是有好事!我屋大毛打工回来过年了!旺旺狗儿的刚刚碰到我讲的,他讲你屋庆狗子带的东西少走得快,在凉亭桥边碰到他了,我屋大毛带的东西有点多,叫我最好去接下他。”

马文学直起腰,他并没感觉到累,却无意间觉察到了他公公的背有点伸不直了,明显有了驼背的迹象。也难怪,他是从小在苦水里泡大的,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在这山沟沟里辛苦劳累了一辈子,就算是铁打的用了六十多年还不保养也该磨损了。他穿的是土家族传统的青布棉袄,灰色的裤子,一双旧棉鞋破了个洞露出了大拇指。腰上系一条粗布带,上面别了一个木头做的挂刀扣,一把弯弯的砍柴刀别在上面。他在牛后赶牛太急,一路小跑回来头上包的帕子都歪了。

公公马有福并不姓马,他是跟着母亲一起嫁到现在的马家的。据他回忆说,在那个战乱年代,他跟着母亲从湖南逃难到这里时才五岁。他原本是姓牛的,母亲改嫁了,他也不得不改姓马了。他在叛逆时期也曾经为自己争过继续姓牛的权利,但是他只是外来的,母亲都改嫁了哪里由得他一个孩子?好在母亲没再生儿子,他也就继承了马家的香火。在苦难中长大的他十六岁就开始扛起一家之主的重任了,至于姓牛还是姓马已经来不及去争,他开始每天字面意义上的做牛做马。

马有福对牛有特殊的感情,他从小到大都有放牛的任务,牛是他干农活的帮手,更是他姓氏的寄托。眼下这头小牛才一岁多,已经被他调教得有模有样,能够接它母亲的班了。它的牛母亲已经老到不能用,连出牛栏都不能了,每天就在圈里养着,算是在养老。马有福每天给它吃草料,刷毛皮,算是在给它养老送终。没有人能理解他对一头老牛的这种感情,儿媳们觉得这头老牛没用了,早点卖掉还能卖千八百块钱,或者干脆杀了吃肉也不错。

小牛可能跑得时间长了,口中有白沫往外喷,然后就拉了一堆牛粪。马有福直接用双手捧起来放到白柚树下,把孙子马文学看得一脸惊讶,却只能苦笑。马文学只诩是一个接地气的读书人,干农活不怕苦和累,但是让他的手去触碰牛粪,他还是过不了心理上的那一关。

“两百块,莫扫了,跟我去接你大伯。他回来了,给你带了好多好东西!”

马文学感觉自己像是被当作小孩子哄了,公公已经把牛关进了牛圈,找了两个箩筐挑着就走。马文学对他爸爸的归来并不激动,反正爸爸每年都会回老家过年,带的东西无非就是些广东那边的特产,吃的水果或者穿的衣服。而他最想要的书籍,他从爸爸第一次打工回老家过年就让爸爸帮他买,七八年去了就没一次如愿过。他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他认为爸爸是故意在忽略他的真实需求。

马文学跟着公公走了好长一段田埂路,穿过王家大院子才上到村里的马路上。

村里的马路早在马文学上小学的时就开始动工修了,至今还是一条烂石头路。宽不过两米,高低不平,泥巴混在石头里面,一下雨就没处下脚。路修成这副鬼样子倒不全是因为没钱,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必经的路段是王家院子,他们人丁兴旺又自私蛮横,修路不肯出钱出人力,更不肯让出一点地方。村干部都是本乡本村人,乡里乡亲的也拿他们没办法,于是只好修到他们附近就算了。这下就便宜了他们,他们出门就是马路,有想法的人就养起了骡马搞运输,村里面不通路的人家想修房子就得找他们的骡马转运砖头瓦片,木料钢材之类的。

“这纯朴的民风中偏偏就多出了他们这一股子奸邪!”

马文学不止一次的这么感慨,几乎每次走在这条路上他都要不地咒骂。但是他除了骂又能改变什么呢?他甚至想过今后一定要飞出这群山环绕的故乡,远离这些鼠目寸光的地头蛇,到更加文明的大城市生活。

要到村中心的乡村主干道上去,他们还需要过一座怪桥。说是怪桥,是因为这座桥大约长十米,中心有一座桥墩坐在河中浅水区。但是桥墩一头是土家族传统的全木结构廊桥,而另一头却是新式的钢筋混凝土桥,显得那么不伦不类的。出现这种“怪物”是因为一九九八年的那场大洪水,当年他们这里不仅河水暴涨,连房子地板底下都有泉眼汩汩冒水,有的山洞甚至出现了喷泉景观。连续被洪水冲了几天几夜,这座始建于一九六二年的风雨桥终于没能扛过去,有一半被冲垮掉了。

剩下的那半座风雨桥远远望去真像是一个独特的凉亭,四角飞檐高高翘起,说它是“雕梁画栋”似乎也不过分,那精美的样子真不像是出自追求朴实无华的土家族之手。

风雨桥原是恩施州侗族人聚居地的典型建筑,但恩施州的土家族、苗族、侗族有些人是混居在一起的,因此在以土家族为主的一些村落里也常常能够看到风雨桥的身影。恩施州青山纵横,河谷交叉,古时候不通公路,往往只有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山路穿河沟、越深涧,就全得靠这种风雨桥来连接两岸交通。同时,山里人去很远的集市赶场,肩挑背驮的,每到一座风雨桥上都可以歇息片刻或者躲避风雨。因此这风雨桥通就常发挥着两种功用:一是过河越溪的桥,二是遮风避雨的屋,因此又被称作“屋桥”。等到了夏天天气炎热的时候,这桥上却是始终都凉风习习的,村民们晚上都爱在这桥上纳凉,在习习的河风中手摇蒲扇谈谈家长里短,感觉十分惬意。

马文学记得桥还是完整的那些童年的美好记忆,庆狗子是他的开档裤玩伴,他总有办法从家里搞到零钱买冰棒吃。庆狗子姓王,是马文学最讨厌的王家人的孩子,但是他们却成了好朋友。马文学的童年是与零花钱无缘的,父母从来不主动给,他哭闹着要了几次都不能如愿以偿,也就随着自尊心的增强不再要了。好在庆狗子是慷慨的,他的零食总有马文学的一半,哪怕是一条冰棒他们也可以一人从一头开始舔。在那些时间如同蜗牛爬行的童年岁月,他们会躺在桥的坐板上分享零食,幻想人生,约定要做一辈子的好玩伴。

庆狗子只上完一年初中就辍学打工去了,他对学习根本不感兴趣,违规违纪的事倒是每次都有他,父母也管不了他。打工第三年回乡的他,以一个成年人的姿态叼着烟站在桥头看着马文学朝他走近,他的脚下没根似的不停地交换着站姿,只用了一句话就把马文学尬住了:

“我日,两百块!你大冬天的只穿一件衣服,真的是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哦!”

马文学十分反感别人叫他这个既不像小名,也不像外号的称呼。这得怪他爸爸马大毛,他得到这个外号是因为被“计划生育”政策罚款两百元,他爸爸于是就这么开玩笑似的叫开了。他知道从庆狗子这一声“两百块”开始,他们就不再是童年的玩伴了,已经变得十分陌生。他记得庆狗子比他还小半岁,今年不到十七岁,现在已经是老烟鬼的模样了。

庆狗子追求的是当时的时髦样子,灰蓝色西装,黑得发亮的皮鞋,三七分的丝丝顺滑的分头。他极力把自己弄成一副大人模样。他的脸白净帅气,显得斯斯文文的,他不说话你绝对不会把他当成是坏孩子。

“你不要乱叫,我都从来不叫你庆狗子。”

庆狗子笑了,郑重其事地从西装口袋掏出两包烟,一包“双喜”是开了包装的,另一包中华烟没有开封。他爽快地撕开中华烟抽出一支双手捧着给马有福敬上。马有福客气地双手接过后,掏出裤兜里面的竹管小烟枪装上,没等庆狗子把打火机的火送过来又把烟别在耳朵上。他礼貌地回绝了庆狗子为他点烟。他是长辈但被庆狗子的架势唬住,一时用了应付平辈的礼节。

马文学没有接烟,在他八岁之前已经在庆狗子的怂恿下干过抽烟喝酒之类的事了。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他去山坡上放牛,庆狗子常常没事可干就跟他一起去玩,他把从家里偷来的烟和酒拿出来过了一把瘾。结果是他们都醉了,马文学醒来时太阳快要下山,他发现牛和庆狗子都不见了,顾不上头晕终于在自家的油菜地找到了牛。回家后靠他的编故事能力用一个绝妙的谎言免去了一顿棍棒,从此他暗自发誓戒烟戒酒。

马文学穿了一件哥哥马文明去年不要的的旧长袖毛衣,很薄的那种,一条大腿处磨损到略微露肉的旧牛仔裤,一双黑色旧布鞋。他生得比庆狗子粗糙了些,国字脸五官立体大气,给人一种粗野之感。物质享受是他不屑于谈论的,他在学校不讲究吃喝玩乐,更鄙视那些讲究这些的同学。但是庆狗子的这副架势分明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刺激,难免有点自惭形秽,于是他只好转移话题:

“你郎门(怎么)不直接回去,就一个背包难道还要等你妈来接不成?”

“前面那段路太烂了,坑坑洼洼地还泥巴糊漉,我等我妈给我送双合适的鞋子来。”

庆狗子一边说一边抬起脚看自己的皮鞋,一点泥都没有,他满意地在地上跺了几下,又从口袋掏出一个手机作出要打电话的样子。马文学并非没见过手机这种新奇的高科技玩意儿,同学中家境好的那几个已经在学校用上了。他忍不住好奇地多瞄了几眼,但他的自尊心又不允许他贪婪地多看。

“庆狗儿有出息了,打工赚大钱了啊,我听别个讲这个中华的烟好贵的哦!”

马有福显然不知道庆狗子手里拿的手机才是最贵的,那是当年的新款诺基亚N70。正面右上角那颗大眼睛一样的前置摄像头在当时是非常有吸引力的设计。当年四千多的售价是庆狗子绝对买不起的,但是他偏偏就得到了,而且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他是怎么买到的。庆狗子听了很开心,又掏出一支中华烟双手捧给马有福,马有福接过烟笑得皱纹都舒展了不少,继续夸赞说:

“你这伢崽见过世面就是不一样,看你穿的好行市。”

马文学阴阳怪气地说出一句老家的顺口溜:“二气包包下来凤,黑都没黑打电筒。”

“找到姑娘没呢?带回来过年你妈一定会夸你有出息的!”马有福继续打听庆狗子的事情。

庆狗子尴尬地笑了,斜瞟一眼马文学,应付着说:“我才十七岁哦,哪里能找婆娘呢,我只是谈了一个女朋友。她当然要陪她妈过年啊。等明年再回来过年我就带她回来给您老人家看哈。”

马文学不想让公公继续跟庆狗子扯白了,挑上箩筐走向桥另一头的父亲。他没有激动,更不关心父亲带的一堆行李里面有什么,他甚至连话都不想多说。

“文明和文雪没回来?”马有福乐呵呵地看着儿子,奇怪大孙子和小孙女怎么不在。

马大毛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阴沉,然后压抑住自己的愤怒说:“文明哪有脸回来?妈个屁打工一年到头么子钱没存到,他还有脸找我借钱买手机。”毕竟有老父亲在场不好继续发泄心中的不满,于是说到女儿又是另一副口气:“文雪争气,今年存了两千块钱。她们厂里效益好,非常忙,二十八才放假。所以干脆不回来了。”

马文学默默地从地上提起一包东西扛在肩上就回家了,他父亲马大毛也没怎么在意他的无礼表现,他跟自己的老父亲有说有笑的跟着马文学。马有福替孙子打圆场说:

“莫怪他跟你不亲,你出门打工这十来年跟他话都没讲过几句,加上他又读书读迷到了。。。。不过他比文明能吃苦,没上学的时候都会帮我们搞活路(干活)。”

庆狗子等到他妈给他送来了一双胶鞋换上才往家里走,一路上听他妈声泪俱下地控诉他的同族叔伯和堂兄弟们对他们家的欺压。他安慰母亲说:

“不要怕他们,他们也只是一帮扳倒门坎狠的家伙,没见过世面,在这种小地方称王称霸。现在我回来了,他们占的便宜必须给我全部还回来!”

庆狗子家在离马文学家不远的地方,是王家大院子的边缘地带。他家的吊脚楼修得非常小,用的木头也是还没成材的小树,小树的硬度不够,用做柱子管不了多少年就会开始烂。他家只有左右各一间房,中间的堂屋也非常小,别人家都会另修很大的厢房,他们家没有。

房子左边有一棵高大苍老的李子树,但不是他家的,是他新大伯家的。那棵大李子树长偏了,几乎把所有的枝干都压在庆狗子家的房顶上,瓦片已经被压碎,甚至连顶梁都快压断了。最可怕的是,这棵大李树实在太老了,树身每处树干都有虫蛀的洞,根基也不稳当,随时都有翻根倒下的可能。

“这棵李子树要不得了,必须要锯掉,不然我们的屋顶保不住了!”庆狗子回到家就看到这处景象。

“我早就跟你大伯说过了,但是他不肯锯,说李子好吃,每年还能靠李子卖钱。”

庆狗子把行李放在堂屋的大供桌上,然后走到房子前面给大李树拍照。捡起一块尖尖的石头在树干上划开树皮看是死是活,对他的妈妈说:“虽然没死,但是也活不长了,全是虫眼,遇到大风天就非常有可能倒下来。”

“那你把带的东西给你大伯送点去,顺便跟他商量下,把这个树锯了。”

庆狗子其实没带多少好东西,就在广州给母亲买了几瓶香港的药酒,还有自己为了显摆买的一条中华烟。他豪爽地拿了两包,又从家里提了一瓶新的白酒就要走。

“庆伢崽,好生跟你大伯说,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讲狠话。”

庆狗子自信地朝他大伯家走去,他大伯就在几米之外,住的是砖瓦房子,有两层四开间,只是没有装修过。庆狗子走到大伯家的院坝,看到大伯在给老玉米脱粒,弄好的玉米粒晒在水泥地上。

“庆狗子回来了啊,快坐。”他大伯坐着没动,继续忙他手上的活,他叫庆狗子坐,院坝上根本没有椅子。

庆狗子的心感到一阵凄凉,大伯这句话只是随口一说,假客套。自从他爸爸失踪后,他和母亲一直被冷眼相待,他小时候调皮去大伯家闹没少被大伯打骂。他很想调头回家算了,但是那棵李子树像是压在了他的心上,他只得跟大伯陪着笑脸道:“刚刚拢屋,来看下您。你身体还好嘛,收郎门(这么)多苞谷。”

庆狗子把烟和酒都放在大伯眼前的箩筐里面,特意把中华烟正面朝上,确保大伯能看到那两个金色的“中华”字。他大伯的眼睛早就看到了,起身去房间搬一把土家族特色的椅子出来让庆狗子坐。关心地问:

“你出去了打了三年工了,赚了好多钱了?你看大伯这屋修了一直没得钱粉刷一下,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呢?”

庆狗子急忙谦虚地说:“大伯你莫笑我了,你在屋里做骡马运输生意比我打工强多了,我没得文化又没得技术,只能进厂赚点死工资。而且经常遇到背时砍脑壳的老板扣工钱。我到现在都没存到一千块钱。”

“你这娃儿不诚实,不肯跟你大伯说实话。你都抽中华烟了,还说没得钱?”他大伯已经把两包中华烟和酒拿回屋里了,出来后满脸笑容地说:“晚上到我屋来吃夜饭,把你妈也叫过来。”

庆狗子见到了他的笑脸,于是才说明了他的来意:“大伯,我刚刚看到你屋那棵李子树已经要倒了,已经把我屋的瓦都压坏了。这样下去很危险,我想你能不能把它锯了,反正已经要死了。”

“那个树啊,你妈都跟我说过好多次了,不是我不肯,只是你二伯说那棵树他也有份。他不肯锯我也没得法啊。”大伯接着开始了哭穷表演:“你看我这屋连块瓷砖都贴不起,还要靠那李子树卖钱呢。你叫你妈不用担心,那棵树几十年都是那个样子,不会死也不会倒的。”

庆狗子已经知道自己的烟和酒白送了,他无奈地说道:“那我屋顶已经被压坏了,你们要不要负责任呢?”

“这个嘛,放心,我当然会负责任的。等我有空了买点瓦给你修一修,工钱我都不要你们的。”

庆狗子在心里暗骂大伯不是东西,他已经长大了,不好再像小时候被大伯打骂了那样撒泼打滚,没大没小的用脏话骂大伯。他只好转身就走了,在心里说:“虚情假意,还叫我去吃饭,我才不稀罕吃你屋的饭!”

他气不过,也打不过大伯,只得忍气吞声回了家。从家里翻出一瓶甲胺磷全部倒在了那棵李子树的树洞里面,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这些势利眼,等老子在外面打工混好了,看你们一个二个求不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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