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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聚散城头(下)

2023-05-27 09:36 作者:洗芝溪  | 我要投稿

第十七回 罚站

綦毋怀文听得她问,伸了伸胳膊,道:“血虚症?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病啊?美女走的时候,也没给我把脉开方,直接就给了我这包药。”

林儿更加好奇了,疑道:“四物汤,当归、川芎、生地黄、白芍药,专治血虚之证。我看你面色红润,确实不像有血虚症的。可美女无缘无故,干吗要给你这个药?”

令晖听得她问,忙提醒道:“林儿忘了你给阿文出的四句诗的题目吗?我、二妹、公主的诗句都完成并且交给阿文了,唯独美女那句还没得到。美女这包药,其实就是一个谜题啦,要阿文自己去解开的。我和韩阿姊商量过,也想出了这谜题的答案,指的其实是美女去的那个地方。可我们一直犹豫不决,要不要把这答案告诉阿文。如果告诉了他,就有违林儿和美女出题的初衷,不告诉他,若一直猜不出来,又怕美女在那地方等太久。所以还要林儿你拿主意,要不要公布答案。”

“不公布,你们谁也别公布!”林儿忽然坚定地道:“既然美女出了题,阿文兄当然要接招。谁提前公布了答案,就是帮他作弊,那我这人还怎么嫁。现在有了兰陵的坚持,那阿文兄更不能让人看扁了去,一定要向大家证明,林儿的选择是正确的。”

綦毋听她如此说,当即重重地点头,说道:“林儿放心,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答案。我的脑子笨,想的时间比较长,但我一定会想出来的!”

林儿便向他温柔一笑,以示肯定。

因为这场意外,氛围难免尴尬,又聊了一阵,诸人便各自散去。整个夜里,林儿都和小师太冯令华关在一间偏房里念经,谁也不见。檀羽则和陈庆之聊些心事。

陈庆之劝道:“兄弟,别想太多了。像主母这样聪明的女子,只要你对兰英、寻阳好,她就当是对她自己好了。因为她知道,你能对现在的女人好,若她不是你的小妹,你也一定会对她同样的好,道理就这么简单。”

檀羽经他劝,心绪也逐渐开解,便回到自己房中去。此时,英、寻二女正在房中聊着南朝分别后的经历,檀羽也就融入其中,将过去这些时间的凶险尽数向兰英倾诉。

接下来的两天,识乐斋所有人都在颖川盘桓。槐沙集的一帮兄弟和双妹、黄龙、和其奴、司马灵寿相约到城里城外各处玩耍,只綦毋一个人关在房中思索漂女留下的谜题。慕容白曜则因陇西帮的关系,自然要去乙浑军中会些故人。至于陈庆之家两人、陶贞宝家三人,再加鸣蝉、采风、遮月三个小女,就到各处寻找美食。

经过这些时间陈庆之和令晖的枕边软语开解,三少主和陶贞宝对于两人可能是姊弟的事已经逐渐坦然。更何况,三少主在伊吾城本就习惯了做大姊,陶贞宝则在林儿面前一直是小弟身份,如今角色转换,但感觉未变。每遇行路、吃饭时候,三少主便有意无意照顾陶贞宝。周围诸人见此,也就乐于成全他们的姊弟情谊。

只有檀羽的日子不太好过,他一面要担心林儿的感情,一面又要为迎娶寻阳的事烦心。好在兰英来了,可以为他分担不少忧愁,也为他想了很多面对乙浑时候的应答之语。

两天之后,卢遐从军中传来消息,说乙浑已经回来了。不过,朝廷并没有同意增兵的事,所以乙浑有些生气,叫檀羽最好小心应付。

檀羽闻得消息,便即穿戴整齐,领着英、寻二女,惴惴不安地来到魏军大营。

快到军营时,就看见一个人正在营门口左右踱步,檀羽定睛细看,那人竟是陇西帮的李璨,在他身后,还站着慕容白曜,和几个熟悉的陇西帮人。

李璨一见三人,便上来热情地抱拳见礼,道:“檀兄弟、妹子、公主,别来无恙否?”

檀羽三人见是李璨,都是高兴地回礼。兰英道:“阿兄,好些年不见了,小妹很想念你呢。上次你去北凉,羽弟和我又不在。”李璨朗声笑道:“是啊,上次没见着你们,却见着你们的小妹了,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子。前几天你们来军营,我又随乙将军去了京城,今天才总算见上。许久没尝妹子的手艺了,这回咱们可要好好聚一下,多喝几杯才是。”兰英点头道:“嗯,阿兄说得是,等这里的事完,妹子好好做几个菜,让羽弟陪阿兄喝酒。”

李璨听得她言,并无高兴,却突然脸显忧愁之色,凑过来小声说道:“源贺将军把公主在北凉的事写信给乙将军说了,乙将军知道公主想嫁给檀兄弟,很生气。乙将军接手了李顺师叔的所有部曲,算是李师叔的嫡系传人,可他的脾气比李师叔还要大,这回又遇着宛城战事不够顺遂,两事相加,他恐怕对兄弟你不会有好脸色,你们可要有所准备。”

檀羽叹了口气,道:“我明白,这个是早就猜到了的,只希望能用我的诚意打动二兄。要不,我们进去吧?”

于是李璨和慕容白曜便在头前,引着檀羽三人来到乙浑的中军大帐。

还未进帐,就听见乙浑在里面摔东西骂人:“独孤尼这厮,除了会搞阴谋诡计,他还会什么!”旁边卢遐的声音则在不住地劝他:“将军息怒,独孤将军一向严厉过头,世人都知道。如今朝廷不肯增援,却又发下死命要限期克敌,将军还是赶紧拿主意,咱们强攻吧?”乙浑听他劝,似乎也消了气,声调放缓着道:“现在敌势正盛,就这样直接打,损失绝不会小。先容我再想想吧。”

李璨趁着他们说话的空闲,便和慕容白曜躬身进到帐内,向乙浑禀道:“将军,公主和檀公子、韩小姑已经到帐门口了。要让他们进来吗?”

乙浑听到这三人,似乎气不打一处来,连声喝道:“他们干的好事,还敢来见我?给我站门口,想清楚再说!”

门外三人听到他的话,不住地咂舌头。寻阳小声道:“师兄这么生气,这可怎么办啊?”檀羽道:“既然二兄让罚站,那咱们就站吧?”于是,三人便只好侧身让在帐门一边,躬身立在当地。

这时候,乙浑又唤了他手下许多副将、参谋进帐商量攻打宛城的对策。这一商量,便是一个多时辰,比在东安寺等慧严方丈的时间还长。寻阳首先就支撑不住了,双腿开始瑟瑟地发抖。可是不同于在东安寺,此时檀羽和兰英都不敢有任何动作帮她,更不敢坐下来等,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可能导致乙浑的反感,令事件徒增变数。无奈之下,羽、英二人也只能从言语上鼓励寻阳坚持。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攻城的计划仍没有着落。众将领各说各话,有的主张强攻,有的主张智取,就是没有一个拿出准主意来。乙浑叹道:“算了,今天先商量到此,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继续。”众将便道声“告退”,俱都躬身撤出大帐。

这时,就听乙浑的声音道:“他们三个呢?”李璨回道:“禀将军,还在帐门口站着。”“让他们进来吧。”他终于语气软了下来。李璨闻言,当即出门让三人进帐。三人这才抖了抖已经站到有些麻木的双腿,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大帐中去。

 

第十八回 阻挠

乙浑一身戎装、精神抖擞,一双剑目正犀利地看着刚进帐来的三个人。

一进帐,羽、寻二人立即跪倒在地。寻阳先弱弱地唤了声:“师兄”,檀羽则恭恭敬敬地道:“二兄在上,小弟给你行礼了。自赵郡一别,你一切都好吗?”

乙浑冷哼一声,道:“你小子还敢来见我,胆子不小啊。”檀羽忙问:“小弟做错了什么事,惹二兄这样生气?”乙浑道:“哼,明知故问。”檀羽道:“小弟鲁钝,实在是不知,还望二兄明言相告。”

乙浑一脸的冷峻,斥道:“你至少有三大错。第一,你将北朝土地献给岛夷,这是犯了国之大忌;第二,你纵容你的手下,阻挠我朝进攻北凉;第三,你入岛夷朝廷,为其主出谋划策。这三错,就注定了你将为北朝所不容,也为你门中蒙羞。我屡次劝孝伯师叔逐你出师门,他却不肯就听。如果你有自知之明,就应该主动脱离赵李一门,不让族人为你受累。”

檀羽听他这样说,便知他对自己在南朝的行动了如指掌,远不似北朝皇帝那样简单地以为自己在南朝是挑起内乱之人。“可是,二兄怎会对这些事如此熟悉?他在南朝应该没有耳目才对啊?何况那天卢公不也听信了朝廷的传言,相信自己是去南朝挑起内乱的呀?”檀羽心中一阵纳闷,感觉其中尚有颇多秘密,是乙浑没有明说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多了一分心眼。

此时,檀羽忙为自己辩解道:“二兄容禀,小弟并没有将上邽城献给南朝人,只是与他们签了一份出让税赋的契约。那时候我们在上邽奋力抗击南朝人入侵,却被宇宙帮派在汉中的奸细杨保炽从背后捅刀子,献城之事,实是迫于无奈。不过,小弟临走时便已安排妥当,如今在那县中,政军两边都是我的人,只要朝廷需要时,他们随时可以回归大魏的管制。”

乙浑犹疑道:“是这样吗?可我却听说,这一年内,朝廷数度派遣特使前往上邽,都被那城中守将赶了出来。那上邽城一年内扩张了十倍还不止,其城池规模比汉中还要大了许多,汉中的商贾都被吸引到了上邽。你说,他们这是想要做什么?”

檀羽道:“上邽的扩张,责任还是在于汉中商业的萎缩。前几年,汉中的商业都被南朝来的奸细控制,奸细们一旦撤离,便将那里的财富几乎尽数带走。这时候,汉中的新任主官不想着恢复商业,却是不断地榨取民财。百姓们都不是傻子,他们看到了上邽县是仇池唯一可以正常生活和经商的地方,自然就会蜂拥而至。新任仇池国主杨文德,和守将任朏、杨头戌,都是小弟和舍妹亲自物色的,绝对的忠勇之士。他们赶走天使,只是因为对汉中太守不信任。小弟有信心,若需要时,只需一封信去,就可让他们开城来迎。”

乙浑听着他的解释,抿着嘴沉默不语。

檀羽见状,便继续说道:“舍妹她们在河西和源贺兄长冲突,主要是愤于兄长的手下无故屠杀北凉平民。至于小弟在南朝朝廷的作为,则是因为想实践‘匡正中原乱局、治愈崩坏人心’的任务。经一年的努力,我已经有了许多自己的心得,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便可在中原施展自己的拳脚,完成自己的人生大任,也不辜负师伯当年的厚望。”

乙浑突然一阵冷笑,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兰英和寻阳,又满眼嘲讽地看向檀羽,道:“哈,就凭你们几个毛孩子,懂什么权谋之事,就敢讲这样的大话,当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也。不过好在你们这样闹,倒是帮了朝廷许多忙,算是功过相抵了。你们起来吧。”

檀羽听他语气终于软了下来,心中不由得长吁一口气。三人跪了半天,这才总算站起身来。

乙浑这才走到寻阳身边,拍了拍她的胳膊,又对檀羽道:“源贺带公主去你那,以为可以让她安定地生活一段时间,却不想比跟着我还要辛苦,这也是你的一大罪过。”说话时,他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兄长的慈祥。

檀羽连忙赔礼道:“都怪小弟眼高手低,让公主一再受苦,请二兄一定责罚。”

刚说完,却听寻阳小声道:“师兄,羽郎为国为民尽心竭力,小妹为他做些事,也是理所应当的,你别再说他了好吗?”

乙浑看着寻阳倔强的表情,忽然一愣,因为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的这个师妹还是那个柔弱的闺房女子,平时只好种植花草,逢人说话都是怯生生的。怎么今天,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异样,他这个当年的师兄,哪能不为之惊异?

看来,檀羽这个小弟,已经改变了自己的师妹。

乙浑也不由寻阳再来分说,便回头唤道:“李璨,把公主带出去,从今后,她不能再和这小子见面,不然走火入魔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李璨闻令,犹豫地唤了声“将军”。而寻阳则迅捷地躲到了檀羽的身后,急道:“师兄,你明明已经知道我和羽郎的感情,却为何要阻止我?”她今天,已经完全不是当年那个柔弱的娇公主,为了自己的爱情,她甘愿做任何事。

这时,檀羽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这才说道:“二兄容禀,我和公主,两厢情愿,要在一起厮守终生。今天小弟来此,就是希望得到二兄的同意,还望二兄成全我们两个。”

乙浑见寻阳如此动作,又听檀羽之言,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喝道:“反了你们两个,私定终身,这已在礼法上不可容恕。今日你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厮守终生的鬼话,我看公主定是被你小子迷了心窍,才会不顾父兄之命,与你胡来。想你也是我的结义兄弟,今日,我便要替师尊好生教训你一番。左右,拉开公主,脚下所跪这人,给我先打二十军棍!”

寻阳见自己的师兄竟是完全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出言便打,登时紧张起来,在跪地的檀羽身后将其紧紧抱住,一张玉颊也紧贴在他的脖颈上,毫不放松。

左右的军卫听得乙浑命令,本要上前来拉寻阳,可寻阳作如此状,他们碍于其公主身份,又不敢真的触碰于她,一时都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施为。

乙浑被寻阳气得眉毛胡子倒竖,回头去叫卢遐:“他们不敢碰公主,你总可以吧?去把公主给我拉开!”

卢遐闻言,抿了抿嘴,迟疑了片刻,又见乙浑眼中的愤怒,也不及细想,只得走到檀羽身后,道一声:“公主,对不住了。”便伸手去拉寻阳。

寻阳感到了卢遐在后使力,她毕竟是弱小女子,如何扛得住卢遐这大男人的力气,当即就要被他拉开。寻阳一急之下,竟是胀红了脸,大声地尖叫起来。这声尖叫,几欲疯狂,令卢遐登时撒了手,再不敢去动她一下。

此时的寻阳,已经处于对爱情的执迷中,再也无法自拔了。

 

第十九回 痴心

卢遐被寻阳的坚持吓住,连忙回头去看乙浑。却见乙浑早已怒不可遏,竟直接到旁边武器架上,抽出一把宝剑来,喝道:“赵郡李氏一门,一向崇儒尊礼,却不想竟遇到你这两个不肖子。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只教天下人笑煞了。如此大逆不道,便是人人得而诛之,我这就除了这两个妖孽,省得再来祸害天下正道。”

说罢,他提了宝剑,就要砍向跪在地上的羽、寻二人。他身后的李璨和慕容白曜见状,连忙上前拉住,急道:“将军息怒啊。”乙浑被他俩一拉,这才止住剑势,可眼中的怒气,却丝毫未减。

这时,跪在地上的檀羽,只是用一只手去抓住寻阳从后面抱住他的双手,一丝也不肯放松,头低垂着,没有再说任何话,但那气势却很明显,今天就要和寻阳同生共死了!而寻阳则将脸颊紧贴在他背上,目光呆滞,默默地想着什么。卢遐双手低垂,恭立一侧。乙浑提着剑,怒目看着羽、寻二人。李璨和慕容白曜则在一旁小心守候,生怕乙浑再次举剑。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帐内一时静得有些可怖,只听见寻阳因刚才尖叫而起的“咚咚”的心跳声。

这时候,该是一个人站出来的那一刻了。这个人,是火娘子韩兰英。

自从进帐之后,兰英就一直静立在一旁,无声地看着帐内局势的变化,从檀羽的辩解、到乙浑的怒斥、再到寻阳的疯狂。她没有出声,似乎这事和她无关。可是怎么可能无关呢?她将是檀羽未来的正房大妇、寻阳的大姊,这事,当然与她有关。她的无声,是因为这时候,只有她能帮羽、寻二人圆梦,她必须要冷静。

乙浑生气,表面上是因为羽、寻二人私定终身,但实际上,兰英看得很清楚,乙浑这是抹不开面子。要让自己的师妹,去做檀羽这个农家小子的小妾,以后在官场中、在手下人面前,他将如何自处。毕竟在这个时代,上品和寒门,是两个无法逾越的阶层。

想通了这些,兰英心中便已有了应对之策。只见她缓缓地走到檀羽身前,盈盈一个万福,先唤一声:“二兄且勿动怒,可否听小女说几句话?”

自三人进帐时起,乙浑便没有正眼看过兰英,此时见她这一动作,略为一诧,冷声道“一个女子家,有什么可说的。”

兰英并不生气,只是柔声道:“小女无德无才,说的话自然无法入二兄金耳。可是,身后所跪的人,是小女的未婚夫,他和公主的感情还是经由小女撮合,要说私定终身的责任,多数也是在小女。所以这才要来你面前,说这几句话。”

乙浑想来也应猜到了兰英所起的作用,并不答她话,只是冷冷地一声闷哼。

兰英的眼神中却流露出华林园之辩时的那股坚毅,也不等乙浑回话,便继续说道:“二兄有所不知,羽弟和小妹,都是守礼之人。他们两个,虽然两情相悦,但互相之间,一直冰清玉洁,没做过越礼的事。此次来颖川,羽弟就是专程来拜访二兄,向你陈说这门亲事。小女知道,小妹在赵李一门是金子一样的人儿,羽弟不过是个寒士,怎么也攀不上这样的高枝,更何况,他与小女早有婚约,要想再娶,只能为妾。对此,羽弟也曾犹豫许多时间,始终拿不定主意。可是,过去两年多,我们三个人同甘苦、共患难,数度经历生死之险。之所以最后总能化险为夷,正是因为我们互相之间的感情和信任。这份感情,已然让我们无法分开。如若今天二兄将小妹带走,强行给她找个婆家,我恐怕,小妹不但不会遵从,还要做出极端的事来。而我们,以及我们的朋友,也会全力将她抢出来。这样的结局,又是谁愿意看到的呢?”

乙浑一开始只道她是个普通农妇,没什么见识的女子。可是,此刻听她口齿如此清晰,这才对她正色看了一眼。一看之下,乙浑当即一怔。从她的眼神中所释放出的十足战意,即使贵为一军之帅的乙浑,亦为之一震。乙浑心想:这小妮子,敢在我面前释出如此战意,这胆子可着实不小,她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一面想着,乙浑仍是冷冷地回应:“你这是在威胁我?”

兰英微微一笑,道:“小女岂敢作如此想,刚才的话,只是陈述了些许事实而已。在小女看来,羽弟和小妹的感情,可称‘无邪之恋’四个字。二兄一向公务甚忙,从小就没有分多少心思在你这位师妹身上,也不知小妹自多年前的赵郡之乱起,便对羽弟倾心。在那之后,二人虽然远隔千里,可小妹的心思却丝毫未变。她的心,是为羽弟而活着。这样的心,纯净无邪,没有丝毫杂念,乃是人世间最宝贵之物,亦当为儒门所珍视。将军若是为小妹好,就请成全她的一片痴心吧?只有嫁给羽弟,小妹才会成为这世上最快乐的人。”

乙浑听她如此说,刚才的怒气才逐渐缓了下来,声调略微降低地回道:“哼,无邪之恋?真是可笑,光是痴心就有用吗?他小子,连个稳定的家都没有,整日里漂泊流浪,娶了一妻不够,还要纳一妾。他凭什么养活这一妻一妾?寻阳真若跟了他,也只能放弃安逸的生活,去过流浪的日子。试问,天下哪个有心的父兄,会让自己的心头肉去跟个穷小子受苦?”

兰英听他这样说,便知他的心意已经软了,开始涉及以后具体的生活问题,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于是她续道:“未鸣之鸟,焉知不能高飞;贫家之士,焉知不能显达。羽弟眼下虽无立锥之所,但他有立身之才,他在南朝付梓的两本书,已经为士人争相传阅,他的弟子学生,已经在政界有所作为。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多好兄弟,要想得万贯家资,也是一念之事。小女以为,对于小妹嫁入檀家后的生活,二兄毋须担心。”

乙浑仍是冷笑道:“这都是一面之词,说再多也是没用。如若他真有那样的才能,那就等他显达的时候,再来娶寻阳也不迟。”

兰英闻言,便即一脸坚毅地道:“韶华易逝、青春难驻,小妹正是待嫁之年,如何等得。二兄如果信不过小女的话,不若让羽弟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以博二兄信任。”

“哦?何事?”

“小女刚才在外面听闻,宛城乱军如今龟缩城中,二兄向朝廷求援而不可得,正苦于没有破城良策。羽弟的三寸不烂之舌,可将活人说死。若然羽弟能只身前往,说降宛城乱军,这样的功劳,应该够大了吧?”

她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帐内不仅乙浑,卢遐及一干军士,俱是惊诧无比。如果真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宛城,那简直是众军梦寐以求的。

“你这话当真?”乙浑还有些迟疑。

兰英并未答他,只是回转身去,来到了檀羽的身边站定。

檀羽见此,立时站起身来,伸手搂住兰英,又将身后的寻阳抱在身边,然后眼神坚定地道:“二兄放心,为了公主,就算宛城中都是杀人恶魔,小弟也定当不辱使命!”

 

第二十回 轮回

乙浑听他如此坚决,当即将手中剑往地上重重一插,朗声道:“好得很,如果你真能说降宛城,这门婚事,我这儿是允了。不知你打算何时进城?”

檀羽略想一想,便答道:“给我三天时间,我要摸清城中的情况,再决定以何言语去说。”

乙浑道:“好!那我就给你三天。三天之内,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只管问卢遐要。”

檀羽道:“不必,我自有兄弟们帮忙。小弟就此告辞,二兄且安坐营中,听我的好消息。”说罢,羽、英、寻三人便手挽着手,走出大帐来。

刚一出帐,寻阳就来到兰英身边,拉着她的手不住地道:“阿姊,谢谢你,谢谢你。若不是你,今天真要被我师兄杀了。你真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兰英却有些无奈地道:“你师兄真不愧是赵郡四少中的谋略第一,在他面前,我就能明显感觉到气势的威压。本来,让羽弟进城做说客,只是我心里一直在这样想,和谁都没说。如果今天能容易地说服你师兄,那就不需要用这一招。可最后还是不得不用出来,说明我的能力不济,没能完成好今天的任务。”

檀羽却感叹道:“英姊能在二兄面前不卑不亢,成功说服他,就凭这一点,我就自愧不如。大丈夫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宛城的乱贼又算得了什么,英姊只管放心,我必能将他们说服,不辜负你今天这一番妙语,不辜负公主的一片痴心。”

回到颖川驿馆,林儿早已焦急地等在了客堂。因为高长恭和漂女的事,她已经两天没有出门,只是专心地在房中念经。今天听说檀羽三人去乙浑处的消息,这才出门来等待。

兰英把军营中的事和林儿说了,林儿便不无担忧地道:“宛城中的情况不清楚,听说还有许多武功高强之人。阿兄有把握吗?”

“嘿嘿,他没把握我们也要让他有把握啊。”檀羽还没作答,却听见了陈庆之的声音。他和三少主、陶贞宝一家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只听他道:“主母一向都说,识乐斋每个人的事都是大事。现在是为仪和公主的感情需要被见证的时候,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呢?当然是要尽全力相帮的。”

“说得没错,小弟刚加入识乐斋,自然也当为阿羽尽这一份力才是了。”他刚说完,又听到了殷绍的回答。随声而至,北斗七侠等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客堂。殷绍手摇折扇,笑吟吟地道:“不废兵卒之力,拿下宛城,这不正是我们识乐斋扬名立万的机会吗?主母,你就下令吧?”

檀羽看着这一群兄弟,他们今天明明是约好了出城去游玩的,可却突然齐齐地出现。很显然,他们都知道自己和寻阳的事,早已等着了。檀羽心中一阵感动,向众人鞠了一躬,然后道:“谢谢你们,我的朋友们,正因为有你们,一切都变得这样温暖。”

“还有我呢。”门外还有一个人的声音,原来慕容白曜也从军营回来了,“从识乐斋建立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在了,我也算是元老了吧?”

檀羽奇道:“慕容兄,你是陇西帮的香主,攻打宛城,你也应该为官军出一份力吧,怎么却回来了?”慕容白曜道:“在识乐斋也可以出力,但就像你说的,这里比陇西帮要温暖许多,那我当然应该在这里。我已经和李师兄说过了,请他另行物色香主的人选,以后,我就专心在识乐斋做大家的安全护卫。”

檀羽点点头,便对林儿道:“此役战宛城,我是先锋,负责说服其头领。可是,乱军的情况不明,还需要多方侦察、布置,绝不能莽撞行事。林儿,你是当家人,还是你来指挥吧。”

林儿已经习惯了做当家人,在这样的大战之前,她自然不会推卸肩头的责任。于是她道:“识乐斋从仇池开始,走过了这么多地方,到今天为止,我们已经聚集了足够的能力。可惜现在兰陵和美女不在,否则就是我们人员最齐全的时候。宛城之战,既是解此地百姓之苦,也是让阿兄和小嫂圆梦,我有十足的信心,一战克敌。慕容香主,你从军营中来,可对宛城的情况有什么了解吗?”

慕容白曜道:“宛城东、北、西三面环山,只南部是淯水平原。乱军把军械粮饷都藏在了北部的山里,其中又布了许多陷阱、埋伏,要从山里进攻,几乎不可能。所以,乙浑的重兵都布在了城南。前几个月官军数次攻城,眼看就要打下来了,结果一月前,城中的实力突然增强,想必是来了什么新的增援。可是,宛城周围百十里的州县,将军都已派兵清理过,不应再有支持乱军的大地主富户,因此这增援究竟从何处来,现在也没人说得清楚。”

林儿道:“我记忆中,多年前北朝就在这豫州地界打仗,一直想趁机攻打南朝。然而却从胡人自己出来了一支乱军,让北人一时难防。这么多年,想来乱军必定已经把宛城经营成铁板一块,的确不那么容易攻克。不过,早知道这些乱军的后台是南朝人,或者他们是从南朝得了新的增援吧?”

慕容白曜道:“不排除这种可能。可是主母你们都知道,南朝国内正在发生骚乱,他们这时候自顾尚且无暇,怎的还有大量的援助拿来支持这些已陷绝境的乱军?正因为这样的考虑,将军他们才没有往这方面想。”

林儿点点头,又问:“且不管这援助的事,阿兄是要去说降敌首,那乱军的敌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呢?”

慕容白曜道:“乱军名义上的头领据称姓谢,人称谢真人。但是,这个人究竟长什么模样,没有人见过。将军曾派细作进城去查探,可从来没见到他们的头领,可见其人并不在城中,而是在南部的山里躲着。之后,将军又派了多路人马进山清剿,可那山中道路曲折,每次都是不了了之。至于一直在城中统兵抗击官军的,是那个叫刘超的卢水胡人,此人武功不弱,李师兄曾和他交过手,两人在伯仲之间。由此,大家都认为刘超才是乱军的实际头领。”

林儿点点头,她开始思索如何布置此战。不多时,她心中便有了计较。只听她道:“既然要找藏在山里的敌首,那我们就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吧。明天开始,由姓和的到宛城南城门去叫战。姓和的胡搅蛮缠的功力也算得一绝,若是能让那人看出姓和的不会武功,那就妙了,他一定会出城来和姓和的一战。待他出城时,木兰和阿双合力向前,与之对敌,记得一定要在将胜未胜之时,放他离去。这样,他们就能把注意力放到城南来,从而放松对城北山区的防守。另一边,陈子云、司马大侠、二郎、双妹、神棍兄、杨师弟、玉娘,你们七个由玉娘易容,然后进入北部的山区进行侦察。司马大侠要尽快查探出他们在山中的老巢,子云的任务是避开可能存在的机关陷阱、查出其主要头领的动向、并负责山中的所有行动,神棍兄从旁协助。如果发生意外,由二郎和双妹保护,尽速撤离。若遇需要舌战之事,可由杨师弟解决。我们所有人收拾东西,随后前往离宛城最近的魏军大营等待消息。大家行动吧。”

她此令一出,所有人都答一声“是”。于是,已有任务的十个人,便提前骑快马去了。其余诸人,则分乘龙凤行屋和马匹,向宛城进发。

龙行屋上,檀羽和英、寻二女始终手牵着手。檀羽不无感慨地道:“那时公主去上邽投奔我,正是因为你的师兄们都要出战乱军。如今要娶你过门,这场战乱就必须要由我来终结。这真是一场轮回,仿佛我们的缘分,都是早注定的。”寻阳却不无担心道:“可为了我,羽郎要进城赴险,我总觉得好内疚。”檀羽忙安慰道:“公主要学三少主的洒脱,你就看着吧,你的夫君我,这回要学关云长,来个单刀赴会!”

 

第二十一回 暗号

且说陈庆之领着一行七人骑着快马,一路往山中走。

七人经仙姬易容后,改扮成山中农民,由司马灵寿领队,沿路寻找宛城乱军的首领藏身之处。司马灵寿以前在南朝做猎人时,追踪是他的拿手好戏。他能闻着动物的气味,追出数百里。而寻人则更加简单,因为人总要吃热的食物,也就必须要生火。在这山中,炊烟的气味能传出很远,特别是那些首领们又不同于普通农民,吃的东西多为肉食,极容易便让司马灵寿捕捉到了他们的老巢。

在山中走了不到半天,就听司马灵寿自信地道:“过了前方这座山岗,便是敌军巢穴。”陈庆之和司马灵寿接触不算多,对他言简意赅的风格还不十分了解,奇道:“你看都没看到,就能这么确定?”司马灵寿却并不答话,只是一个人在前走。

仙姬则替他言道:“陈公子还不知道司马大侠的厉害吧。当年在灵官村,司马大侠只凭着地底的细微声响,就判断出了那个山洞的洞口所在处,小姑对他都是大加赞许呢。”仙姬自嫁给陶贞宝后,对于当年和司马灵寿的纠结早已释怀,剩下的,便是对其独特本领的敬仰了。

陈庆之听得她说,也就不再怀疑,当即说道:“此处离宛城不过四五十里,骑快马半天就到,他们藏身此处倒也十分合理。大家下马吧,我们步行进去,一定要小心。”

于是陈庆之就与其余六人一道,下了马来,小心翼翼地徒步翻过眼前的山岗,向司马灵寿指引的乱军巢穴去。

岗下是一片密密的丛林,虽然是严冬,但树叶仍十分茂盛。看起来,这山谷中还有暖湿空气流过,让树木能够不受气候影响。在这些树木丛中,隐约能看见一片木屋的痕迹,想来那就是敌首的老窝了。

此时,殷绍开始安排行进的队伍。司马灵寿排头,他和陈庆之紧随其后,然后是仙姬、杨懿和韩均,双妹断后。陈庆之见他安排如此仔细,便好奇地询问究竟。

殷绍道:“阵法的奥秘其实并不复杂,就是两个字:有序。比如一道小门,一群人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进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鱼贯而入。若是一哄而上,那就谁也进不去。行军打仗为什么要布阵,其实就是因为如果没有阵型,兵士们都是胡乱冲锋,其进攻效率是非常低下的。只有布了阵法,让兵士们有序行动,那才会更加高效。而只要做到了有序两个字,那么随处皆可为阵。”

陈庆之听他说,忍不住直点头,口道:“真是领教了。看来我以前挖空心思布的各种阵法,都是多余的。”

于是,七人在殷绍的安排下,一路徒步向前,在树林中小心穿梭。树林十分茂密,其中不乏鸟兽横行。好在司马灵寿对此十分在行,所以并没有惊起不必要的鸟鸣猴抢。然而,对面的木屋却在树木的间隙中时隐时显,七人虽一路朝着木屋的方向走,可就是始终走不到。

司马灵寿不禁皱眉道:“以前在树林中,闭着眼都不会迷路,今天倒怪。”

陈庆之听得他言,忙叫众人停下来,然后仔细过去查看他之前在一棵树上刻下的标志,看了半天方才正色道:“大事不妙,这是一个机关,我们在兜圈子。”

诸人听他说得郑重,都不禁一惊。唯杨懿在后半搭着眼懒然道:“这倒有趣,三个机关高手在前带路,居然还是迷路了。”

陈庆之知道杨懿的脾性,也不和他计较,只是说道:“听说在我们来此之前,魏军已经多次派人来过了。如果敌首那么容易被找到,那他早死了。所以我可以肯定,我们遇到了高手。殷兄怎么看?”

殷绍适才刚听到司马灵寿的话,便开始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状况。陈庆之的分析,他显然也想到了,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破解敌首设下的这个莫名的奇特机关。只听他道:“我们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陷入了这个机关,这倒是怪得紧。不过我在想,这丛林这样隐秘,那敌首藏身这样的地方,那他是如何接受宛城守将的消息、又如何向宛城传递消息的?这么复杂的机关,就是鸟也会飞迷路吧?”

陈庆之经他提醒,仔细一想,立即接道:“肯定是要靠人往来传信的。一般的盗匪黑窝里,匪首们多会利用一些预先设定好的暗号与传信人进行联络,也就是俗称的黑话。以前吐谷浑坞堡就是这样,小陶娘子应该很清楚吧。”

谁知旁边杨懿却质疑道:“用暗号这个大家都想得到。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暗号,那传信人一旦被抓、交代出暗号是什么,或者被跟踪、被监视等等,匪首就会很危险。来之前我曾听慕容白曜说,魏军之前的确抓住过几个传信之人,可是按着传信人说的办法,依然没有找到敌首,可见这里的敌首绝没有这么简单。”

陈庆之沉吟了一阵,方回道:“嗯,虽然说天底下没有什么暗号是绝对安全的,不过的确可以制造出一种很难被破解的暗号。比如,传递消息的双方通过一些特殊的算术对消息加密,并在解密时通过另一套算术还原。这样,即使中间的传信之人被抓或叛变,那也无法破解整个暗号。很多邸舍会使用这种方法。”

“那你说我们遇到的敌首,会用你说的这些个算术吗?会是什么样的?”杨懿继续追问。

“天下的算术何其多,要确知敌首用的是哪一种,这个着实有些困难啊。”陈庆之不停地抿着嘴,显然这对他来说有些难了。

他说完这话,众人的眼光又都看向了殷绍。殷绍一面听着陈庆之的介绍,一面摇着扇思索对方可能采用的机关算法。此时,却见他缓缓踱步,在几根树木之间打着转。看样子,他是在思考这些树木之上,是否留着什么的提示。

走了几圈后,却见他突然来到一棵槐树旁,对后面的陈庆之道:“你能看出这棵树的不同吗?”

“不同?”陈庆之一阵疑惑,走过去围着那棵树转了一圈,摇着头道:“看不出来,似乎很普通啊?”

却见殷绍微微一笑,将手中扇别到腰间,然后蹲下去,刨开脚下的土。众人随着他的动作看去,才发现那树下的土中,竟有一个金属的把手。殷绍将把手一扳,那棵槐树的树干竟随着把手转动起来。

众人见状,这才恍然。为什么他们会在这树林中打转,正是因为有人在他们行走过程中移动了树的朝向,当然也就移动了他们刻下的标志,从而给了他们错误的引导。

陈庆之连忙又跑到旁边一棵树下,刨开土来,果然也见到了同样的机关,便道:“如果不出意外,我们脚下应该有一个庞大的机关联接,不仅树会动,就是脚下的土壤恐怕也会有移动。一定是有人在控制这一切。”

殷绍点头道:“不错,他们肯定有一个总控房,只要某个人在总控房中随手扳几下机关,我们就会被错误地引导。可是……”

“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对方的暗号是什么。”陈庆之听他言,便知他要说的话。的确,光是知道了为什么迷路的原因显然是不够的,并不足以帮他们走出这片树林,只有找到正确的暗号才行。

两人正无奈时,却听后面的仙姬小声地说了句:“这个树林好奇怪啊?”

“奇怪?”众人都不自觉地回头看向她。

“嗯,我从小是在山里长大,成天和树林打交道,可我却从来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事哩。你们抬头看,这里的每棵树上,都有一个鸟窝。可这树林我们一路走来,也没见这么多鸟儿啊。”

大家经她提醒,俱都抬头去看,果如她所言,每棵树上都不多不少,一个鸟窝。陈庆之立即觉察到不对,忙唤韩均:“快,上去看看鸟窝中有什么?”

韩均闻言,将身一纵便上了树,向鸟窝中一看,当即回道:“里面有三颗石子。”

 

第二十二回 春宫

一边说,韩均又将身一挪,来到另一棵树上,继续报告:“这里有二颗石子。”“这里是六颗。”一直飞了七八棵树,方才落回到原地。

陈庆之沉吟片刻,道:“这就是暗号。”刚一说完,他自己却忍不住笑了,因为他说了一句废话,现在谁都知道这是暗号,但问题是,这个暗号对应什么?

殷绍此时也有些不知所以,只好将手中折扇摇得更加快。他虽然已经习得了成公兴的绝学,可要破解这样一个全然没有特征的暗号,着实不太容易。

还是杨懿一席话提醒了他们。杨懿见他二人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百无聊赖,只能索性坐到一棵树边上,然后冷嘲热讽地道:“听慕容白曜说,魏军之前抓住的传信人,都是这山里的农民。你们说,那些个农民能有多少见识,他们尚且能轻易掌握这些暗号,而你们两个号称机关暗道的高手,竟束手无策,啧啧。”他的话一如既往地让人别扭,好在大家都习惯了他的性格,倒也不以为意。

反而是殷绍突然笑了,连声赞道:“师弟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啊!”众人闻言,便知他已经破解了这暗号,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于是,殷绍将折扇一收,朗声解释道:“的确,要靠农民传信,这个暗号就不可能很复杂。如果他是利用太过复杂的术数,比如伏羲易数、文王易数等等,那就太复杂了。在所有易数中,最简单直接、最易为人掌握的,只有一种,那就是梅花易数!”

“梅花易数,其要点就是,不论何时何地、所遇何事何物,都可轻易起卦。起卦的原则也很简单,就是求余数。比如,要求本卦,就对‘八’求余数,要求变爻,就对‘六’求余数。从刚才韩均看到的鸟窝中的石子数量都在‘八’以下,我就可以判断,他正是以‘八’来求余数的。”

陈庆之奇道:“梅花易数我懂得不多。不过如果真如你所言,那么传信人一定是掌握着一个特定的数字,每次只要拿这个数字去除以‘八’,求出余数,就可以找到所有石子数量等于这个余数的那些鸟窝,再沿着这条道路行走,就可以走通这片树林。而且,那个敌首只需要定期更换这些鸟窝中的石子数量,就可以很容易地改变通行路线、从而保护自己。这样一来,一切都变得合理了。只不过,我们并不知道传信人掌握着的那个数字是什么,终究也是没用啊。总不能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去试吧?”

殷绍一面摇着扇,一面好整以暇地道:“正如你刚才所说,如果单只是一个固定的数字,被破解的可能性非常大。之前既然已有被抓的传信人,那么其所掌握的数字就一定已被魏军知道。但是,其结果却是魏军没能破解这里的机关。可见,这个数字一定是不固定的,只有消息传递的两个源头掌握一套共有的生成某个数字的方法,而中间的传信人,每次传信时所掌握的数字却一直变化。”

“那你能知道这个产生数字的方法是什么吗?”

“既然是利用梅花易数,那就不难猜测了。梅花易数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可以把年月日时作为数字处理。一般来说,年按照十二地支分布,子年为‘一’,丑年为‘二’。月、日、时也依此类推。将这几个数字加起来,就可得到一个数。如果再将之除以‘八’,所得的余数,不出意外就是我们现在要找的暗号!”

“你确定?”陈庆之微微一笑。

“非常确定!”殷绍也笑了。

陈庆之点点头,便将当前的年月日时仔细一算,确定出余数正是“三”。于是,便由韩均在半空中一路寻找有三颗石子的鸟窝,一路领着其余诸人前行。不多时,果然,他们终于走出了这片树林,来到他们刚刚在山上看到的那一片木屋。

甫一出了树林,大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一片木屋是坐落在很大的一块空地上,面积约可比拟一个大的村落。虽然是木屋,但陈庆之一看即知,造屋的木材都是名贵木料。而且,木屋的格局也相当考究,屋前有池塘、屋后有竹林,不时地还有一丝异香从屋内飘出,这香的品质,应该不亚于三少主焚的香。七人这才明白,原来敌首是把这里当成了他的安乐窝啊。

于是,陈庆之便指点大家小心地躲在几棵大树后面观察其中动静。不多时,却听见一阵女子叽叽喳喳的声音,抬眼细看,原来是一群穿着暴露的少女,正从木屋内嘻戏打闹着来到屋外,伴随而来的,是一个同样穿着不雅的男人,正在与之调戏。双妹和仙姬见状,羞得慌忙闭上了眼。

没想到,眼前这一片幽静的木屋,竟会上演一副猗丽的春宫图!

陈庆之小声道:“啧啧,这个男人莫非就是那个敌首‘谢真人’?看他样子,形容这样猥琐,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要在这里建自己的后宫呢。司马大侠再看看,我们怎么才能进去侦察一番?”

司马灵寿一直在最前面,凝神观察整个木屋周遭的情况。当然,少女们的胴体,并不会让他心动,他的耳目完全覆盖了整个场中。不多时,就见他伸手向右前方指了指。

陈庆之从他指点方向看过去,那里是木屋结构的一处开放的中庭,里面隐约有人正坐着谈话,旁边是几个裸身少女半跪着为他们暖酒。因为有建筑和少女的遮挡,陈庆之从自己的角度并不能看清谈话之人的样貌,而司马灵寿指点的,正是从另一侧绕过去。在那里有一处缺口,其旁几棵大树正好掩藏行迹,同时对庭中人物一览无余。陈庆之当即明白,这司马灵寿才是天生的斥候,不仅对形势判断极其精准,而且完全用手势传递消息,以防对手任何警觉。一念及此,他也就禁了声,只用手势一挥,便让韩均沿司马灵寿指的方向前去侦察。

韩均一起身,如鬼魅般在树林中穿梭,几息工夫就到了那个缺口处,躲在司马灵寿指点的一棵树上观察。然而,他甫一抬头,却险些没从树上掉下来,吓得他连忙住了身,手上一用劲,飞速地退了出来。

陈庆之见他奇怪动作,忙问:“有什么吃惊的发现吗?”

韩均这才小声地表达出他的惊讶:“你们猜我看到谁了,南天师道的徐湛之和江湛兄弟。”

此言一出,众人这才讶得俱都张大了嘴。陈庆之先是一愣,旋即脸露一丝阴险的坏笑,道:“嘿,这个牛鼻子道士,让他去隐居,他倒好,直接躲这儿来当土皇帝了。”说话时,众人已在他的指挥下,重新退回树林深处,以防被人发现。

殷绍当然并不知道那二兄弟,便由陈庆之小声给他介绍了一番,然后道:“看到这二兄弟,所有的疑惑倒全都解开了。刚才那个谢真人,我观其人相貌奇傻,荒淫无端,如何指挥得动乱军。很明显这兄弟二人才是乱军真正的金主,那徐湛之是典质行掌柜,江湛的洞玄观也积累了许多财富。听为仪说,他们曾在洞玄观的一个秘洞中发现了数不清的财宝,说不定,这些财宝就是供应他们来这里享受的。”

他这一番分析,余人自然没有异议。杨懿便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让我过去和他们再辩一场?”

陈庆之抿抿嘴,道:“要不这样,杨师弟,你和司马大侠、韩均兄且等在这里继续监视,我与殷绍、双妹、玉娘回去。既然已经知道了如何进这树林的方法,也发现了天师道处于其中,咱们这趟任务也算是完成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让为仪来解决战斗吧。”

 

第二十三回 交易

树林中,双妹像鸟儿一样在一棵棵大树之间飞掠而过。时间变了,梅花易数的暗号也要随之变化。不过,规律一旦掌握,要反复进出,并不多么困难。

与乙浑的三天之约,今天是最后一天,檀羽和念双、双妹二人正在迅速前往树林中的木屋。陈庆之四人将林中的消息传回去后,檀羽也不耽搁,便辞了林儿与英、寻二女,直接前往木屋。

当初在长江命案中,檀羽得到了孔熙先的账本,并从中发现了洞玄观从各村中征敛巨额财富的事实。后来,他又和兰英、念双一道,破解了洞玄观秘洞的所在,找到了其所藏匿的财富。不过,此后檀羽就陷入了与天师道的正面冲突,一个月内两度坐牢,再没有时机去调查这些财富都被用在了哪里。

直到陈庆之报告了徐湛之、江湛二人正在这乱军的老窝,他才将所有事情联系起来。洞玄观所积累的这些财富,正是要供应刘超等人在北朝作乱。这也是为什么宛城乱军能从一千人的散兵游勇开始,一路攻城拔寨,连续作乱数年之久。如果不出所料,南朝人就是要在中原地区钉下这根钉子,未来一旦兴兵北伐,这根钉子就将发挥巨大的作用。若再大胆地推测,很可能这就是刘义隆一手策划的,甚至他预计中的北伐时间也要更早,只是因为朝中的争斗,才致时间一再被耽搁。

“那我该怎么才能说服徐、江兄弟?”檀羽心中不住地打着鼓。

虽然在寻阳面前,他表现出的是此战必成的决心,可真到了这个地方,他却没有足够信心。他倒不是担心徐、江兄弟的实力,自己在华林园之辩上能战胜徐湛之,这次还可以有杨懿帮忙,要胜那两兄弟,绝无困难。只不过,会不会和华林园之辩一样,自己虽然胜了,却落入到更大的圈套中?别忘了,离开南朝时,荀万秋直接现身暗示其本是陇西帮香主的这件事,背后的原因还不得而知呢。会和宛城乱军有关吗?

就这样想着,一行三人已经到了司马灵寿等人蹲守的地点。

司马灵寿当即报告道:“一天之内,此地无人进出。其中没有武道高手、没有机关陷阱。”檀羽一听,皱眉道:“这倒怪,难道他们真就觉得树林中的机关是绝对安全的吗?”杨懿哂道:“阿羽你想那么多做什么,赶紧进去吧。完成了任务好娶媳妇。”檀羽闻言不禁一笑,杨懿做事一向洒脱,不像自己这样瞻前顾后,这倒是个好的处事态度。

于是檀羽整了整自己的衣冠,便独自一人向木屋走去。身后念双等诸人则四散开去,在木屋周边警戒,一旦檀羽有任何意外,便可及时施以援手。

木屋周围,谢真人仍旧在和美女们嬉戏,可当檀羽出现时,所有人都立即被石化,只能呆呆地立在原地。

檀羽则站在木屋外,向屋内一躬身,朗声道:“徐掌柜、江观主,别来无恙否?”

随着檀羽的声音落下,江湛当先走出木屋,看见檀羽的面容,明显吃了一惊,手指檀羽道:“又是你!你这厮当真是阴魂不散,我们躲到这里也能被你找到!”他一说完,后面徐湛之也腆着大肚子走了出来,而旁边正在与美女们调戏的谢真人,只能乖乖地走到他们身后站定。徐湛之瞟了一眼他裸露的下身,那厮连忙从旁边一个美女身上抓了件薄衫过来挡住。

檀羽当然没空理会这些细节,只是冷声对江湛道:“在下也没想到,二位说要去深山隐居,原来却是到这里逍遥。那我倒要请教,你和陈子云当初的誓言是‘永不在人前露面’,而你却在幕后支持宛城乱军,这算是违背誓言吗?”

江湛明显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你想怎么样?”

檀羽斩钉截铁地道:“开城投降!”

“哈,哈哈……”江湛尚未回答,徐湛之抢先笑了起来,“小……小子,你知道老夫在……在这宛城花了……花了多少钱吗?”

檀羽又是一声冷笑,回头看了看那个正捂着下身的谢真人、以及他身旁的一群少女,道:“无须进宛城,便看这间木屋,我就知花销不菲。你们把这个人塑造成‘谢真人’这样一个形象,又用这许多美女将他困于此地、消磨他的意志,目的很简单,就是让宛城困守的乱军有个念想,但同时又不能打出去占领更多的地方、扩大影响力。这样一来,北朝也不会投入过多财力在这宛城乱军之上,你们也能在此长期驻扎。等日后,你们南朝真正打过来的时候,宛城就可成为你们的内应。”

他一说完,徐湛之便伸出大拇指,赞道:“聪明!所以……”

“所以你们也不可能开城投降。”檀羽接过了他的话头,“当初江观主主动和陈子云定下华林园之辩的赌约,其实你们早就想好了退路。一旦败了,你们正好名正言顺地来到这里,亲自指挥乱军作战。如果不出意料,这也是刘义隆设下的计谋。你们虽名义上是在刘义康、刘劭的势力中,实则是两边下注,你们也一直在为刘义隆做事。这也是刘义隆对你们聚敛财富的举动睁一眼闭一眼、以及你们与司马飞龙、荀万秋一直过从如此之密的原因。刘义隆的野心是二次北伐,然而南朝贵族多年内斗,致他多年的努力一直未得实现。于是,他决定扩大宛城乱军的影响力,通过这里的战斗结果,向南朝朝野证明北朝军队的不堪一击,从而坚定其北伐的愿望。显然,靠这个谢真人是不可能的,必须要你们两位亲自来坐镇指挥才行。这就是二位败于华林园之辩、出现在此的原因。也是我们离开南朝时,刘义隆会突然出现,并说我们帮他解决了‘所有问题’的原因。”

“我不得不佩服阁下的智力。”江湛听完檀羽的分析,忍不住赞了一句。

檀羽则续道:“而你们也应该知道,既然我已经站在了这里,就意味着以上这些计划都不可能再实现了。二位不投降,也只有一条路——死。”

他的眼神坚定异常,华林园之辩终战时的气势,全都爆发出来。眼前的徐湛之和江湛,本已成为他的手下败将,更何况,此时没有桌案,徐湛之无法进行他最擅长的笔辩,而江湛的摄魂威压,在面对比他更强大的气势压制下,完全发挥不出来。二人竟愣了半天,没有一个哪怕辩驳半句。

就这样对峙了有半个多时辰,双方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没有人再说话。纯粹的眼神比拼,就如同武林高手直接内力对拼一样,这是刺刀见红的肉搏战,任何一方稍一松软,便是彻底的败退。徐、江兄弟以二对一,竟是丝毫无法与檀羽对撼。檀羽在过去几年的成长,早已将实力提升到凌驾于这些成名人物之上。

这样的气势之战,竟让旁边围观的谢真人和一众少女感到了不支,纷纷颤抖起来。的确,一旦徐、江兄弟落败,接下来就是破城杀身之祸,由不得他们不感到惊惧不安。直到那谢真人终于受不了了,才高叫一声打破沉默:“我不干了!我投降!”说完,便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徐湛之见状,气势也随之卸去,长叹一声:“我们为……为什么,会遇到……到这样的对手。”

江湛也再没了洞玄观第一次见檀羽时的嚣张,只是弱弱地问了句:“我想知道,你到底是帮谁的?你分明是汉人,值得这样为鲜卑人卖命吗?”

檀羽坚定地道:“在下从不为任何人卖命。不瞒二位,在下来此,只为我的女人而来。正如当初我起心对付洞玄观,只因你们打碎了我的女人辛苦种植的花草。所以你们要记住,任何时候不要侵犯他人生命中最珍视的东西。”

江湛点点头,忽似明白了什么,转而问道:“既然如此,你可愿与我们做笔交易?”

 

第二十四回 决裂

“交易?说来听听。”

“我们来这深山之中,无非也是想过几天纵情声色的日子。这里的美女,全都是我和徐老三多年来在各地寻得的。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就要放手,让人难免心有不甘。如果你能答应,不将来到这木屋的法子说出去,我们这就让宛城开城投降。”

“你怎知我来之前,没有将来此的秘密公布?”

“因为你的性格决定的。除了你身边的人,这世上没有你信得过的人,你也不会把秘密轻易告诉别人。”

“江观主果然对在下十分了解。没问题,我可以答应你。需要我立下字据吗?”

“不必,我信得过你的为人。”

江湛说罢,便向身后几个美女道声:“把他绑了,扔到魏军大营去。传信刘超,让他开城。”几个美女齐答声“是”,便麻利地将晕在地上的谢真人五花大绑,又由四个美女将之抬着,迅速离开木屋,没入树林中。

檀羽见这些美女们的身手,竟然全都是练家子,而且江湛刚一下令,她们就从淫糜的笑容,瞬间转换为做事的干练。如此大的反差,让檀羽不由一惊,心想:这些美女绝不是如江湛所说,从各地搜刮而来,倒像是他们早已训练好的美女杀手。如果这些人一起动手,自己即便有念双等人保护,可也未必能全身而退。然而,江湛却没有这样做,反是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开城的要求,很显然,他们必是伏着后招的。说不定,在南朝时刘义康突然出现、劝刘义隆不杀自己,而自己又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来到此地,其实全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檀羽心中飞速地思索着事件可能的走向,但却没有任何的主意。他早已经习惯于自己所经历的事件背后,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操控一切,让自己无论如何做,都没办法脱离其掌控。但不论如何,说降宛城的目的达成了,迎娶寻阳的障碍解除了。管它未来天翻地覆,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事已经完成。

于是,檀羽又是一躬身,道:“江观主如此爽快,那在下也不多叨扰,这就告辞,愿二位在此好好享受这温柔乡吧。”江湛和徐湛之便同时一拱手,齐道:“希望我们后会无期。”

檀羽微作一笑,便退回树林中,与念双等人会合,然后也不多言,迅速向树林外去。出了树林已是晚间时分,众人重新上马,一路不停,往宛城奔去。林儿她们,就在那里的军营等候。

这时,天上飘下来点点雪花。深冬的雪落在脸上、身上,让人感到阵阵凉意。

如此奔了一夜,天还没亮时,已经快到宛城的城边。却见路上是一群一群的百姓,扶老携幼,像逃难似的正四散地跑。

念双忙去抓了一个人来问。其人急道:“官军杀人了,官军杀人了!快跑啊,快跑啊!”

檀羽一听,震惊不已。急切中立即想起来,乙浑的魏军曾向宛城中发过告示,如若城中不肯投降,破城之日就是屠城之时。难道说……

檀羽忍住心中的不安,一面喘着气,一面招呼众人迅速往宛城北门去。刚一走到,才见城下的奇景:一群人正手拉着手挡在南城门外,与城墙间形成一条一丈宽的通道,城中不断有老百姓正从这条通道没命似的往外跑。而在通道的另一侧,正是北朝的官军,正与这一群人对峙。

在人群的正中间站着的,正是寻阳、林儿、兰英等一众识乐斋之人!

这几个女子,檀羽身边最重要的女子,就这样站在雪地里,头发上全是白色,从她们的眼中发出的,是比白雪更冷的寒气。

而与之对峙的,乙浑、卢遐全都赫然在目。乙浑正半眯着眼朝向城门方向,显得十分生气。卢遐则在寻阳面前,像是在做她的思想工作。当檀羽赶到时,听到的是寻阳的声音:“师兄要再继续屠城,小妹就死在这里。”

檀羽慌不迭地狂奔过去。还未走到,就听见乙浑忽然开言:“不肖子,你以为我真不敢大义灭亲吗?”其言如虎啸龙吟,场中登时被震慑得没了任何声响。所有逃命的百姓都一瞬间停了下来。

谁知寻阳竟丝毫不为所动,任由雪花和狂啸打在自己身上,只用她清脆却干净的话语回应道:“师兄一生杀伐无数,何在乎寻阳这一条命。如果能以一死,赎去师兄手上的罪孽,寻阳义不容辞!”

“弓箭手,正中间那个女子,给我射杀!”乙浑听完寻阳的话,几乎是用咆哮的语气向身后的魏军吼道。

可是,军士们哪会不知这是将军的小妹,谁又敢真的动手。卢遐连忙回身劝道:“将军息怒啊。”

谁知乙浑见军士没人肯动,竟不顾卢遐劝告,直接从身边亲军身上抢下一张弓,二话不说,照着寻阳的心藏便射出一支箭来。

如此变起突然,谁会想到,乙浑竟真的对自己的同门师妹下杀手!

乙浑离得太近,这箭又来得太快。即使离寻阳最近的木兰飞身过来将她扑倒时,那箭业已射中了她的胸膛。喷出的鲜血瞬间将雪白变成了血红!

就在这一刻,似乎时间完全停止了,旁边的识乐斋诸人,全部呆住,只有檀羽一声发狂似的吼叫——“公主”——在这城下反复地回荡。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林儿。她只用了比木兰稍慢的速度扑向倒在地上的寻阳,撕开她的外衫,现出里面的一层纸甲。那纸甲,正是殷绍为诸女准备的,足以抵御各种奇兵利器。

可是,乙浑这箭实在太近,箭矢仍旧穿透了纸甲,进入到寻阳的身体。鲜血从寻阳的胸腔喷涌而出,浸透了她的衣衫。

仓卒间,林儿几近疯狂地吼道:“快封住她的少海、灵道、中府、云门四穴,护住心肺两脉!”旁边木兰立时明白,连忙稳定住心神,按林儿的指点,为寻阳封住几处大穴、护住她两条经脉,这才逐渐止住流血。

林儿定了定神,迅速察看了寻阳的箭伤、又替她把脉,这才回头对檀羽道:“阿兄,还有救!”

她说完这句,当即又呼道:“双妹、木兰,负她先走。小心别碰她的伤口、别让她颠簸!二郎带我跟上。”双妹闻言,立即过来将寻阳负在背上,木兰也帮忙,二女使动轻功,沿着城墙,飞奔着退出了宛城的范围。与之同时,韩均也过来负了林儿在背,与她们同去。

这边厢,兰英方才过去拉住檀羽。檀羽刚才那一声吼叫,几乎就要将灵魂也吼出了窍。此时被兰英的温暖感染,这才回过神来。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仍旧拿着弓的乙浑。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摇头,便对兰英道:“走吧。”就拉着她,沿着林儿等人离开的方向去了。识乐斋诸人,自然跟上。挡在城门处的人群,就此散去。

身后,北朝大军涌入城中,呼嚎声、惨叫声立刻响起。

雪,下得更大了。识乐斋诸人,没有回头……

(第十七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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