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世界(选读)

张广天 著

外婆

外婆见到我，拉着我的手说：“外婆老了，你们不要我了。” 她是知道她的能量的。她用了很长的时间衰老下去，用了二十多年与我们依依惜别，渐行渐远，由浓而淡地隐去了。 她活了102岁。 花红欲燃，花谢飞灰。 树上的还在盛开，树下的已经零落一地。 你远远地看着这春光中最为深刻的一幕，也只好最为浅薄地意气风发下去。

伊豆的舞女

国人看《伊豆的舞女》，说是“士”与“艺”的不平等，读书人爱上舞女，两个阶层有深重的藩篱，不可逾越；说作者在反封建等级制度，而柔弱的书生没有彻底的革命性，无力冲破旧制度。殊不知这是两重个性和不同人格的错失——舞女与其友人的错失，远足的青年与情窦初开的少女在青春中的错失。 性之异，有交互，有对立，乃至错失，成千古恨事。 “花房与蜜脾，雄蜂蛱蝶雌。同时不同类，那复更相思。” 人在世间规矩和悲悯心中皆会错失，而后者的错失如鲠在喉，长泣无声。

咳嗽

想我小的时候常咳嗽，我母亲就在一旁喊：“怎么又咳嗽？”我心里惧怕，想连咳嗽都不许，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谁想咳呀？是我生病了！可是，我一咳，她还是说，一次比一次凶。其实，她太不想听我咳了，她妄想只要她从道德上阻止我，生理上就会效验。苛政于民，也是这个态度。

（选自《手珠记》第一卷《花世界》第三章“影落池中……” 张广天 著 作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