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号·续】大地与大海
原本喧闹的广场上，现在被无数的难民帐篷所占据。广场中心升起的篝火，成为了难民们心中为数不多的希望寄托。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这座小镇该何去何从，无人知晓。
极境坐在广场花坛的一角，这里正好能够让视野覆盖整个广场。他无声地看着这里的每一处角落，双眼记录着每一件发生的事情。小镇的居民也好，心有所想的异教徒也罢，如今都在姗姗来迟的惩戒军的控制下，按部就班地安守本分。
他的眼光聚焦在不远处，凯尔希医生和另一位年轻少女的对话上。凯尔希郑重地将一本皮质封面的书本放在少女的双手上，反复叮咛着什么。少女连连点头，随后向凯尔希深深鞠躬，以示道别。
少女看向了极境的方向，向他挥了挥手。极境疲惫地露出微笑，也向少女挥手告别。少女谨慎地将书本放进挎包，右手的法杖发出淡淡的光芒。少女侧坐在法杖上，向一名骑士跨上了自己的爱马。她双脚缓缓离开地面，法杖漂浮而起，带着少女向着远处飞去。
“你没和她说些什么吗？”
凯尔希来到极境的身边，和他一样，观察着广场上难民们和惩戒军的一举一动。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也需要休息一会儿。如果不是这样的场面，我或许还有兴致和安洁聊聊。何况，安洁也有任务在身吧。我也不好耽误她。”
安洁莉娜，一位正值妙龄的少女，却选择成为一名天灾信使，奔走在泰拉大地的每一片土地上。
“是么……”
凯尔希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的波澜。从刚刚认识这位奇怪的医生开始，极境就没有怎么感到过这位女士情感上的起伏。
“倒是你，凯尔希医生。你交给了安洁什么？”
“你很好奇吗？”
极境挠了挠脸颊。
“我相信你，凯尔希医生。你审时度势，不会随意将不适合的任务派发给不适合的干员。所以，我觉得你不会将安洁置于危险之中。”
“你是这么看待我的？”
“呃……因为凯尔希医生你……深不可测。”
凯尔希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继续观察着眼前的一切。极境也没有多嘴，安静地陪伴着凯尔希。或者说，被凯尔希陪伴。
“我从没见过这么平静的海面。”
极境看着远方逐渐散去的乌云，海平线上缓缓升起新一轮太阳，原本呼啸狂躁的海面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来到这里一个多月了，大海从来没有安静下来过。发生什么了，凯尔希医生。”
“你没有知晓这一切的权限。”
“哈哈……真是无情啊。”
极境自嘲地笑了笑，他很清楚凯尔希不会告诉他任何事情。但是极境心里很清楚，在遥远的海平面上，有什么可能改变这片大地命运的事情发生了，这也是凯尔希一直皱着眉头的原因。
“你怎么看待大海的？”
凯尔希突然发问。
“我吗？嗯……”
极境抚摸着下巴，手肘撑在自己的大腿上。
“我虽然是伊比利亚人，但是对伊比利亚却没有什么影响，也没有见过几次大海。”
“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见到大海。”
“是啊，正如你所说。可能这次回去，孩子们会缠着我去形容大海的模样呢……”
“你会怎么回答他们？”
极境的脑中闪过无数的画面。狂风呼啸的海面，大雨倾盆的小镇，潮湿粘稠的怪物，还有……
“危险……吧……”
“你的回答很正确。”
凯尔希似乎松了一口气。
广场上传来一阵骚乱。一个修士打扮的人紧紧怀抱着什么东西，急急忙忙地跑过广场，身后追赶的是骂骂咧咧的惩戒军。修士没能如愿以偿，他被另外一群惩戒军拦下，随后被严看死守地押解离开了广场。
“深海教会……他们是这么称呼的吗？”
“是的。”
“凯尔希医生，我会觉得大海很危险，是因为它很神秘。我对它基本上是一无所知，大部分时间里它都很生气。而这些所谓的深海教会的信徒，他们的所作所为让我更加害怕去了解大海。”
极境的右手在不知不觉中紧紧握拳。他回想着过去一个多月的经历，回想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他紧咬牙关，心有不甘。
“你想去了解吗？”
“什么？”
凯尔希的反问让极境猝不及防。
“你愿不愿意去了解大海，即使自己畏惧着它。”
这不是疑问句，这是陈述句。凯尔希仿佛在讲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极境苦笑一声，回答道。
“我不是没有这个权限吗？凯尔希医生。”
“这无关权限。”
凯尔希的双手放在口袋里，银白色的短发随着海风起舞。
“这是一个人的权利。如今，绝大部分人都对大海一无所知，而未知则带来了恐惧。这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大海深不可测。只是……我们是否需要一直保持沉默，一直对它敬而远之呢？”
“这不像你会说的话，医生。”
“你又有多了解我呢？极境？”
凯尔希面无表情地看着极境，他看不穿医生眼中的云雾。
“正如我对大海的了解一样。”
极境耸了耸肩。即使他自诩巧舌如簧，在面对凯尔希的时候他也无能为力，如同沙滩上的沙粒面对广袤的大海。
“我交给安洁莉娜的，是一本日记。”
凯尔希突然开启了一个全新的话题。或者说，回答了极境之前的一个问题。
“日记？”
“我需要她将那本日记送回罗德岛本舰，她正好顺路。”
“这也是你的安排吗？在一切归于平稳之后，让安洁去送信？”
“不，这只是巧合。”
“那日记的内容是什么？”
“它属于我们的干员。准确来说，曾经属于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医生。”
凯尔希总是会说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话，但是极境绝对不会当着凯尔希的面抱怨这些。
“它属于我们的一位阿戈尔干员，一位医生。”
“你是说……”
极境的心里有了答案。如果是那位医生，那他并不觉得意外。
“它很重要，我看得出来你对它的重视。但是，这本日记能帮助我们什么呢？”
“它可能会为我们解答一些，关于大海的疑问。”
凯尔希双眸中闪过一丝波动，极境不知道那是不是因为凯尔希正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海面。
“关于大海，或许你不会去深入了解它。”
凯尔希用右手拨动着自己的发丝。
“可是有一点我希望你能记住，极境。”
“我在听，凯尔希医生。”
极境正襟危坐，凯尔希的语气并非玩笑。
虽然她从来不会开玩笑。
至少极境没听过。
“大海无法摧毁文明，大海最大的敌人便是文明。”
凯尔希的侧脸，此时在极境的眼中无比的坚毅。
“文明之所以坚如磐石，是因为它有最坚实的盾。所有守护文明，让文明存续下去的守护者，无论出身，无论地位，无论身份，都是最坚硬的存在。”
“那如果遇上最锋利的矛呢？”
极境下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并在下一刻就后悔了。
他只是在一瞬间，想到了那个大炎一直流传的故事。
凯尔希转过头，双眼再次凝视着极境。二人四目相交，视线交集之处，极境仿佛感受到了，那穿越时间的审视。
“文明自己，也是最锋利的矛。”
这是凯尔希的回答，在淡薄的情感下似乎起伏着激昂。
所有守护文明，让文明存续下去的守护者，无论出身，无论地位，无论身份，亦是最锋利的存在。
极境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次伊比利亚之行，他受益匪浅。
即使他不知道大海上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那三位猎人经历了什么，又去向了何方；不知道日落即逝的成员们又做了些什么。
但是这都不重要。
大地和大海，
双月同在的无光黑天。
泰拉世界远比自己认知的要深邃。
“休息好了么？”
凯尔希的语气又回归平静，像是她并没有说过什么。
极境站起身来，活动着身子。
“我们还有工作要做。对吧，凯尔希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