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夜谭随录(十一)
32,某马甲
马甲【马夫】某乙,住京城安定门外营房中,他十分贫穷,派他干活也常误事。他的佐领遣领催某甲去传话:“赶快出去应差,否则要把你除名了。”某甲与某乙关系不错,就去找他。一进门,见马粪满地,墙破得能与邻居相通。屋子三间,用麦秸隔出一间当卧室,妻子避居其中。当时已经秋寒,某乙还穿白布单衫,赤脚拖着露脚跟的鞋。某甲一一看见,就感伤地说:“兄弟贫寒成这样了吗!”转达了佐领的话,又说:“我料定兄弟贫苦,我回去见佐领,当代你讲情。”只是天色已晚,不能进城,除了这儿没有过夜处,某甲脱下衣服交给某乙说:“兄弟应是很久不开锅了,怎可再以口腹连累你?这衣服可典四五干文,先拿去典点钱买些酒肉来度过这个寒夜。多余的留给你作数日的伙食钱,希望别见外。”某乙羞愧地抱着衣服走了。
营房离街市很远,天黑了某乙还没回来。某甲独坐炕头,寂寞无聊找出一木鼓词,凑在灯下看。过了一会儿,听到房中有哀泣的声音,知道某乙妻在为贫困而伤心。暗里正为她感叹时,忽见一驼背妇人蹒跚进入屋中,走到佛案前把一个东西塞在香炉脚下,走出门离开了。其面目丑恶,酷似僵尸。某甲发现她行为怪异,起来看炉脚下塞的东西,原来是十余枚纸钱。心里非常奇怪,不禁汗毛竖立,就把纸钱烧了。内房中哭泣声渐粗,倍觉凄惨。某甲偷偷从帘缝处窥探,见某乙妻已在房梁上挂了绳套,准备上吊。某甲大惊,不再避嫌,急忙进屋救她,再三劝慰,某乙妻含悲致谢。某甲又到外间坐下,如芒在背。前面所见妇人又来了,找炉下的纸钱,没找到,惶恐之状令人厌恶。某甲喝叱她,妇人惊逃到黑暗中,再看不见了。某甲没找到她,就惊问某乙妻见到没有,乙妻答:“她没有一夜不来;来了我就伤心,不能克制,于是转念一想,不如一死为快。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人。”某甲点头说:“胡想能致邪,如果能安于命运,没有别的想法,那么此物怎么能来呢?以后还要谨慎。”
后来某乙回来,某甲详细告诉了发生的事,并乘机劝道:“人落魄的时候鬼也戏弄人,这里不能再住。我在城里有几间房子,你带弟妹暂且去住,否则恐遭祸殃。”某乙夫妻感激某甲的情谊,于是搬进了城里住,以后就没事了。某甲报告给众长官,大家听了都很奇怪,随之对某乙也就怜悯而宽宥了。
兰岩说:“贫苦到此,实在可怜,鬼于是乘机找替死鬼,否则冥冥中就难道听凭鬼魅作祟么?不仅救了兄弟妻子一命,还给他们平安的宅子住,所谓良朋,某甲难道不让人惭愧!”
33,米芗老
康熙年间,总兵王辅臣叛乱。凡经过的地方都大肆掳掠,抓住妇女,不问年年纪老少、容貌美丑,都装在布袋子里。然后标价四两银子一袋,任人收买。陕西三原县米芗老,年纪已经二十岁了,还没娶妻。于是独自带着五两银子来到军营,用其中一两孝敬管事的,希望买到一个美人,管事的领他进到营中,叫他自己挑选。米芗老把布袋逐个摸索,挑中腰细足纤的一只口袋,背起来就走。到了一处旅店,打开袋子一看,猛然露出的是一个老人,满老年斑,年龄都快七十了米芗老悔恨莫及,默默坐在床上,面如死灰。不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赶着一头黑驴,驮着一个美貌女子来投宿。老头儿扶着女子下来,把驴系在槽头,就在米芗老西面一间屋里住了下来。米芗老与老头儿相互拱手作揖,各问家居姓名。老头儿自说姓刘,虾蟆洼人,年龄六十七岁。昨天用四两银子买了一袋人,不料年纪太轻,幸好长得好看,回家后把她安顿在简陋的家中,也足够娱乐晚年了。米芗老听后,心热如火,万分惋惜。刘老头儿非常得意,拉上米芗老去街上饮酒。米芗老心想,借他人酒杯消除自己的烦恼,也很合算,于是跟着老头儿走了。
老妇人等他们走远,慢慢来到西房,掀开门帘进去。那女子正用袖子遮住脸哭泣,看见老妇人,就站起来整整衣袖迎接,秀目含泪,情态如雨浸桃花。老妇人问她为什么哭,女子回答说:“奴是甘肃平凉县人,姓葛,年纪十七岁。父母兄弟都被叛贼杀死,只有奴被抢来,要强逼奸污,奴大哭大骂,群贼愤怒,所以把奴卖给一老头儿。细想还不如死掉算了,所以悲伤。”老妇人叹道:“这真是造化小儿颠倒众生,叫人不可思议。老身老而不死,遭到这样的乱离,而且无端被一个小伙子买下,心里还有什么可愁的?刚才看见你家老头儿,老态龙钟,正与老身年纪相当。况且你们老夫少妻,未必配得上。他们二人一个欢喜,一个愁闷,不喝醉是不会回来的。我们二人何不李代桃僵,换地方睡。等到明天五更,你与我家少年郎早起速行。拼我这身老骨头,与那老头儿一起去死。你不必悲伤了。”女子犹豫着不肯马上答应。老妇人就严肃地说:“这就是所谓做好买卖就分手,各得其所,一举两得的办法。你快离开这儿,晚了事就不成了!”于是二人脱下衣服调换。女子向老妇人拜谢,老妇人带女子进入米芗老的屋子,用子盖好,叮嘱她不要说话,然后自己又回到西屋,用被子遮住脸睡下。
二更以后,老头儿与米芗老都醉醺醺回来,因为奔走辛劳,也各自回屋去睡了。三更以后,米芗老梦里听到敲门声,披上衣服起来一看,原来是老妇人。来芗老惊讶地问:“你去哪儿了?"老妇人打断他,叫他别说话。然后赶紧进屋关上门,把实情告诉了他。米芗老又惊又喜地说:“虽然承您费心安排,但损人利己怎么行呢?”老妇人讥笑道:“不听老人言,那你要放弃一个小娘子,又害了一个老头儿!对人有什么好处,对自己能没有损失吗?”米芗老认为老妇人说得对。老妇人掀开被子,催女子起床,又对他们再三叮嘱。米芗老与女子向老妇人哭着拜谢。老人拦住了,嘱咐说:“早点走,恐怕头儿快醒了,老身从此也告别了。”即出门离去。米芗老赶紧收拾行李,女子用青纱遮住面孔,米芗老扶着她出了旅店。店主人见了说:“你们是不是走得太早了?”米芗老随口回答说:“早点走,可以避开暑热。”二人逃走了。
次日,老头儿看见老妇人,大为吃惊。问明了缘故,极其愤怒,挥拳殴打老妇。老妇人也是老当益壮,回手反抗一点不肯让他。整个旅店的人围观如墙。老头气愤地诉说他的冤枉,要赶着驴去追他们。听的人都笑了。旅店主人劝说道:“他拐带少女而逃,怎么肯再走大路等你去追呢?何况四更时就走了,这时候已行几十里了。人就怕没有自知之明,人要安分守己,还是带着老妇人回家。老夫老妻正好一块儿过日子,不要生非分的想法。”老头儿呆站了半天,气渐平息,回味一下主人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载着老妇人上路。到现在陕西、甘肃一帶人都熟悉这件事。
兰岩说:“老夫人为米芗老作谋,也算‘忠’了。不过也这是上天给予的美好姻缘,所以如此容易就能成。世间极尽心力却不能成就美好姻缘的人难道还少么?哪里能得到这样的老妇人,走遍天下给人调停?”
34,韩生
陕西宜君县秀才韩某,年纪二十岁,俊秀聪慧,在玉皇庙后阁上读书,服待他的只有一个小书僮。一天,小书僮送吃食上阁,看见韩生闭眼呆坐,寂然不动,用两指夹着一叶书,好像要翻阅的样子。书僮赶紧叫他却不应声,书僮害怕,呼道士上阁来看,见韩生皮肉已凉,气息已断。道士大惊,告诉了他家。他家中只有孀居的母亲和一个姐姐,听后惊惶失措,急忙赶到阁上,抚着韩生尸体大哭。去告官,县官刘公去查验,外表并没有什么损伤。只有阴囊肿起像个猪尿泡,阳物青黑,坚硬如铁,从肚脐下当中有一条线,直到肛门,红似胭脂。经验丰富的老仵作都认不出是什么原因。又讯问道士及书僮,也确实都不了解实情。在阁上四处搜索了一遍,也没有什么线索。此事于是成为疑案,不了了之。后来查知韩生小有才气,但追逐色欲,没有满足的时候,所以有这样的报应。
兰岩说:“喜欢猎艳的人,当以此为警示!”
【夜谭随录(十二卷足本)· 卷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