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人的哲学——义已失,吾亦死。
墨人的哲学算是诸子之中最好理解的一个。首任巨子墨翟有一句话——把极端的黑和极端的白混在一起是很可笑的。对于熟读黑格尔的人来说,这句话就令人难绷,黑格尔有句名言刚好好顶撞了这位巨子——在绝对的光明和在绝对的黑暗里一样,什么也看不见(指无法符号化)。墨人的哲学正是建立在将一切都符号化的基础上,包括那些不可符号化的东西。海德格尔对这种符号化的过程称为“计时”也就是量化不可量化的时间。这种量化使墨人的哲学就像一个数轴(实际墨人和希腊人一样也有自己的数理逻辑体系)。正数为义(立场正确),负数为不义(立场错误),义越多越好,不义越少越好。在墨人看来人活在世上就要不断的行义事(实践)。行的义事越多就有好报,反之行不义之事越多就有恶报,没有中间地带。只有数轴上量的增减,不是正数就是负数。 一切都在于你后天对义的积累。倒不如说反过来,积累本身就是义事,亏损则是不义事。兼爱是人与人的团结,是人的积累,非攻是国与国的团结,是国的积累。墨人喜欢防御战争而非进攻战争。进攻是把积累的东西耗散,是不义,防御则把力量积聚起来防守,是大义。即使看墨人的防御战术和守城兵器都透露了这种量之积累的哲学。《墨子》记载的各种守城武器都致力于把敌人的攻势打散,防止敌人积聚于一处。同时把把自己垒成深沟高壑。 那么义事与后天积累之间的的关系必然需要一个合法性来维持,这个合法性就是天命(历史必然性一类的东西)。读《墨子》的人常有疑惑,一个强调后天积累,强调人之行义(立场与实践)的人为何会预设一个人格神来为其担保合法性。如果去读一下墨子对这个人格神的论述,就会知道这不过是积累哲学的延伸。因为这个人格神就是个“大”号的“人”。是“人”的抽象积累。而不像儒家的“命理”、道家的“道”或者西方的上帝一样是一个“质”或者“质量统一”的东西。 所以墨人不称自己的头领为“圣人”或者“圣徒”,而称其为“巨子”。有很多人叫“墨圣”某种意义上确实不太合适。叫“墨巨”就挺好(不要想歪,这里的巨就是有菲勒斯(象征阳具)的意思)。有人说墨人的巨不是巨大而是规矩的意思。就有没有可能,在墨人的哲学体系里巨大和规矩就是一个意思(古汉语符号可没有现代汉语那样泾渭分明)。你行的义事(在正确的立场上的实践)越多,你就就可以凭着这个多成为巨子,就可以设立规矩。而可以设立规矩这件事又确立了墨人巨子的身份合法性。 以天命——巨子作为想象界的母亲和象征界的父亲提供合法性保证。是墨人的数轴哲学(积累义事,对抗不义的匮乏)得以建立的基础。那么合法性本身是如何建立的——答案就是匮乏,墨人之所以如此崇尚积累义事,正是因为他们的匮乏和缺失。在春秋战国时代常年的战斗和混乱导致的经/济的匮乏(没钱没粮)、zz的匮乏(礼崩乐坏)、人/口的匮乏。这种极端的匮乏是墨人哲学得以风靡一时的基础,墨人的哲学虽蛇皮,但也别笑他们。这种哲学得以建立的基础也是很惨痛的 。 于是到了秦汉时期,匮乏开始减少,墨人的哲学就渐渐的不入流了。如果要我来给这种没落回溯一个原因,那大概是墨人的哲学过分的重视生产和积累而忽视了流通,于是墨人哲学就没法建立一种普遍性的共识。天命的概念是一种毫无道理的个人预设,巨子也是在行义事的基础上建立的。但什么是义的概念也是由这个人的行义事经验说了算。也就是说墨人体系的合法性完全是靠某个人的先验观念or/and后天经验建立的,具有极强的个人性。也就是说什么“立场”是正确的“立场”,什么“实践”是正确的“实践”。完全就是一种基于个人“现成的”先天观念——or/and——“生成的”后天行为的预设。墨人会固执这种预设不肯放手,并尝试把其他人限定在这种预设框架里。 如果两个墨人互相吵架,必上来就指责对方不行义事(不实践),当对方摆出自己行义事的证据时,他们就会说对方所行非义,乃不义也。(否定对方对义的定义,即通过否定对方的立场否定对方实践的正当性)。墨人通常固执异常,为了自己定义的义,就算头破血流,脚都行烂,也在所不惜。两个墨人互相对对方这么做,好点的收场就是各干各的,不欢而散。坏点的就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除非有着非常极端的匮乏,否则把一群墨人团结起来就比登天还难。 墨人之所以不团结是因为他们不想团结吗?恰恰相反,是极端的匮乏带来的痛苦让他们太想团结了,所以反倒不能团结。墨人对团结渴望,让每一个墨人都在和对方团结之前就已经作为一个君主预设好了这个团队的“共识”。而其他墨人也因为自己的“共识”不肯接受对方的“共识”。结果就是,各说各的“共识”,哲学黑话乱飙,最后就是谁也听不进甚至听不懂对方的话。 墨人恰恰在渴望团结中忘记了,普遍性的“共识”不是被先验预设好的,而是不同的个体在“语言”(这里的语言最好理解的抽象点,例如理解成符号系统)交流(交互关系)中偶然生成的。在这种交流中,不同的个体都发生倾斜(放弃自己固执的预设对符号系统的锚定),互相向对方敞开,倾听对方的言语。这种互相倾听对方言语的过程,也是互相扬弃对方的“语言”、互相向对方学习、互相批判对方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就会偶然的生成一个普遍性的共识。墨人在匮乏中太渴望用团结填充自己了,所以才忘记了这一点。这就使他们啥都团结不了。 同时要注意交流的两个方面,在交流中既能生成共时,也能取消共识(取消是反面的生成)。也就是说不是在交流中放弃对抗,恰恰要在交流中,确定是敌是友,确定团结和对抗的对象,而不是先验的用一种预设的观念确定敌友,然后根据这种观念进行或者对抗。 墨人的匮乏导致他们对满足的极度渴望,从他们对义(立场)的强调就可以看得出。一个人的立场是一个原子(点),是不可以被符号把握住的。符号只能把握平面(语言)。如果符号(平面)想要强行把握点,只能把平面里的东西混合为一搅在一起。就是通过镜像进行看自己的身体进行大他者享乐。墨人希望被天命选中成为巨子、魔怔的墨人甚至觉得自己一直都是那个被选中的巨子(行义之最者、理想的自我身体、获得了/从未失去满足母亲的菲勒斯)。墨人的这种渴望恰恰体现了其自我的极度匮乏。 PS:此文章是为了纪念墨家第1919810代巨子李田所(原名李荣)先生的文章。灵感来源于李巨子富有哲理的名言——义已失,吾亦死。和某个卖苏打水的人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