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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图 5

2021-10-15 23:38 作者:曾经叫天空的那个人  | 我要投稿

5

 

抬高格局,拉长时间线,就会发现,偶然和必然没有那么清晰的界限。

这一秒钟的偶然,其实正是漫长一生中,命运计划好的必然。

一切原本都有迹可循。

偶然和必然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那条深埋的轨迹,是否被挖掘出来而已。

 

抛尸现场被发现,对当事人来讲,是个偶然。

第一位人证是个一有空就猴在电脑前的熊孩子。

他非常不情愿地在六一这么个特别的日子,被父母强行从电脑前拎起来,被迫走出家门去呼吸新鲜空气。

这满心愤懑又无从反抗的受害者把一腔怒火发泄在了这一路上瞧见的几乎所有他能一脚踢开又不会造成骨折的东西上。

这所有的东西,包括了一足球大小,包裹着什么东西的黑色垃圾袋。

这黑色垃圾袋是熊孩子在南岭水库临着伏虎山脚那片相对平坦的草地瞧见的,这片草地没有水库边那种硌脚的乱石,通常被游玩的情侣视为打野战圣地,而带着孩子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父母们倾向于把它当做一个天然餐桌。

这边大人正忙着铺隔潮垫,那边熊孩子就骂骂咧咧地飞脚来了个点射。

下脚的时候,估计他并不知道,原来心情还能比被从电脑游戏里揪出来更不好。

 

塑料袋发出了轻微撕裂的声音,骨碌碌滚向野餐垫。

一块黑漆麻乌一路掉着渣的弧形物体从破损的塑料袋里漏出来,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说不上是什么的味道。

 

话说,有其子必有其父。

这个脚欠的孩子自然有个好奇心旺盛的父亲。看到这么个黑漆漆的半圆形从塑料袋破损处漏出来,当爹的立刻对这个散发着莫名气味的不明物起了探究之心,情不自禁地上手提起了垃圾袋。

一个烧焦的头颅滚了出来,终于跟这对父子来了个面对面。

 

这颗脑袋,从先前展示的环境照片中杀将出来,几乎扑出幕布。

 

程雳觉得胳膊刺痒难耐。

让人忍不住去抓的那种。

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顺势把抬起的右肘撑在桌上。

左边是一米多高的投影,右边是十七寸大小却清晰无比的电脑屏幕,对面是一脸不善的皱着眉,大概是注意到程雳坐姿改变而瞥过来的吕嘉鸿,一时之间程雳的眼神好像无家可归似的,找不到个合适的位置安放。

好吧好吧,现在是时候怂一下了。

程雳忽略了吕嘉鸿飘过来的视线,侧头看向幕布,掌根托着下巴,撑着头的右臂就像一道把他和对面的吕嘉鸿,身侧薛小波,以及那个十七寸笔记本屏幕上清晰无比的照片分隔开的屏障。

他知道薛小波或许注意不到,但如无意外,吕嘉鸿能看得出来他目光的焦点并没落在屏幕投影中这放大了数十倍的颅骨上,而是聚焦于幕布侧后方墙壁的污渍。

但那又怎么样?

他又不是个变态,看到这么个脑袋还能跟狗看到屎似的?

配着薛小波那有味道的解说,他没吐就已经很给新老板,啊,不对,新领导面子了。

 

话又说回来,这尴尬的几分钟,投影幕布上翻来覆去的都是各种角度的头颅照片,从侧面反映了薛小波手头掌握的信息有限这么个事实。

而这,就是那些连采集者都心知肚明与案情无关的避孕套们出现的原因?

程雳回忆起进门时扫视到的,石磊面沉似水的表情,以及按在桌面上那打文件资料上青筋都快露出来的手。

这位石科长坐在桌尾,整个人被投影仪遮挡住——并不是从所有与会者的视线里,只是从他们,啊,不,现在应该说是我们支队长吕嘉鸿的视线中隐身——这多少说明,这位技术队发言人对自己手头的干货极其不自信的心态。

如果让程雳从薛小波汇报的工作内容里分析案情进展,他还没那个本事。毕竟,专业素养在这儿摆着呢。

他擅长的是另一个领域,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摸索着了解现在身处的环境。

就比如说,现在他还在尝试弄明白,线索缺乏,进展缓慢是吕嘉鸿暴怒的原因吗?

就是,在程雳进门那会儿,跟吕嘉鸿对视时,感受到的风雨欲来那种隐而未发的暴怒。

 

“等这一家三口想起报警,大约是驱车逃离现场将近一公里之后的事儿了。”薛小波摊了一下没拿着鼠标的左手,“而这就造成了一个不良后果——辖区派出所民警到达现场后,发现头颅并没在报案人指认的位置,而是向十四点方向偏移了二十二米,而那个曾经包裹头颅的黑色垃圾袋,在十点钟方向的伏虎山脚处一棵杨树杈儿上被发现。”

 

程雳欣慰地瞥到,屏幕上的照片终于换了个颜色,就是从黑红转成了植物的鲜绿和枝干的灰褐色,于是终于把视线转了回来。映入他眼帘的是满是斑斑点点的眼睛形状的图案的树干,第二眼才在目测离地至少两米的树杈上,发现了一抹黑色隐藏在灰绿色中。

 

嘿,这些警察眼神儿还不赖。想完,程雳忽地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居然又自动自觉地把自己排除在警察队伍之外了。

 

“塑料袋被风吹到了树杈处的概率较大——山脚水库附近偶尔有风,但头颅与报案人记忆中的位置偏差,就不是风能解释的了的了。也许是当事人过于慌乱,记错了位置,可也不能排除在他们离开抛尸现场到民警赶到现场之间,这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里,有其他人出现在现场,并移动过头颅。”薛小波叹了口气,说。“只不过,这个移动头颅的人,并未报案。”

 

所以,看到案发现场不报案,是个问题?程雳垂下眼思忖着。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胸怀坦荡,愿意把自己摆上证人席。

退一万步讲,就算不是心里揣着事儿,遇到这么个非比寻常的玩意儿,第一反应若是逃跑,那也算常情。谁知道制造这个脑袋的那位是不是就埋伏在侧?谁敢冒这个险?

胆大心细正义感强,那是小说电视里的路人甲,不是现实生活里的。

 

“头颅发现的现场方圆一公里范围,未见明显血迹和其他分尸痕迹,基本可以认定,伏虎山脚下到南岭水库之间的空地是抛尸现场。”

程雳思索间,身侧的薛小波已经狗腿地站起身让开位置,而面色阴沉的石磊沉默地拎着那叠文件走了过来,取代了薛小波坐到了电脑前。

“由于抛尸现场主要是由草地和石块组成,步伐追踪可能性弱,目前提取到的足印有五组,基本集中在头颅发现位置东侧水库边缘平缓的水泥台上。”

 

石磊汇报的内容就让程雳舒服多了,他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听就成,不用走心。

 

“这五组足印里,只有一组较为清晰,根据大小、鞋底纹路、步伐姿态等信息,已经排除报案人。”说到这儿,石磊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就跟适才薛小波如出一辙,停住了播放照片的动作。“但从鞋印的潮湿程度、虫蚁痕迹等现象分析,尚不能排除当日到南岭水库边的其他游客。”

 

原来如此。

程雳心中一动,瞬时明白了刚刚薛小波汇报时,谈到报案人中途离开,语气中带着的遗憾——那个后果不只是警方跟这个头颅晚见面了二十分钟的事儿。重要的是,这二十分钟带来了许多不可估计的可能,也造成了时间链上的缺口,以至于使得现场找到的多数痕迹证据,都不具有排他性。

这状况让这个目前警方进展缓慢的案子变得更加复杂。

 

“技术队在报案当日对现场进行了初步勘验,获得现场物证十二件;后续二十八小时,外勤一队又陆续提交了六十三件物证。目前现场搜集到的,具有生物特征的物品有共计七十五件,目前已经完成指纹、DNA匹配物证二十一件,”说到这里,石磊的声音依稀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包裹物上提取到的指纹与报案人匹配,提取到的DNA与尸块吻合。其他已检验物证尚无与尸块、尸块包裹物匹配成功的。无论是尸块还是抛尸现场物品,在DNA库中均无匹配。”

 

石磊声音到此停顿。

程雳分明看到他压在那叠文件资料上的左手紧握成拳,而耳内依稀听到为了给石磊让出电脑前位置而挪到身后的薛小波咽了口唾沫。

这哥们儿十有八九难逃一死啊,看来。

 

“继续。”桌对面的吕嘉鸿简洁地催促道,紧锁的眉头没变,但声音压得比先前更低。“勘验了三十三个小时,现场还有什么发现?”他抬起眼,目光压在了桌对面此时堆做一堆儿的两位重要部门负责人脸上。

连旁边被余光捎带上的程雳,都能感觉到那视线沉重得恍若泰山。

 

刚刚估错了,姓薛的这哥们儿绝对难逃一死。

 

虽然才刚刚上岗头半小时,可以说对办案流程差不多一窍不通,但程雳这会儿也终于意识到,这个案子就特么不是进展缓慢,而是三十三个小时之后,还毫无头绪啊。

对了,除了那个脑袋。

那就是,唯一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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