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话
我不该说话。
彼时草木皆兵,带着鸟嘴面罩的杀手在街头徘徊。他们带着手杖、长刀、手雷和微型战略核弹,审视一切活动的生灵。残垣断壁里,有蝙蝠和老鼠高声尖叫。人们躲在地穴里瑟瑟发抖。我们挖掘蚯蚓、树根,手机土壤中渗出的地下水,靠研磨骨灰筛出的磷粉照明。
老人坐在地穴中央,给我们讲故事。
他说当年也是这样的。在祖先和先民战斗时,祖先一败涂地,钻进地下,苟且偷生,却借此逃过了灭世的浩劫。他说先民触怒了自然的神灵,被降下天罚。有孩子问那我们也触怒了神灵么?老人不说话,摇摇头。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了解到一些难以启齿的真相。那是过去岁月中令人恶心的真实历史,那是由横尸遍野的地表上万亿名死魂灵合唱出的挽歌,那是鸟嘴医生们如幽灵般的身影,他们曾高坐祭坛,平等处置一切,如今却只得与死人为伴,还在继续他们无声的战斗。
自出生时起,我就没见过太阳。每日佝偻着身子穿过隧道,和蚂蚁抢夺蘑菇,躲开田鼠的袭击,给蛇献上祭品,最后逃到一条幽暗的地下河边,低声唱歌。
我爱唱歌,我爱歌唱。
我知道我声音很难听。年幼时的高烧救活了我,却毁掉了半边声带。同伴们说我讲话时像是蛇在慢条斯理的颁布谕令。老人们却噤若寒蝉,他们有时候会死死盯着我的喉管,那眼神中的憎恶和恐惧几乎掩盖不住。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低声歌唱,幽暗的河水缓缓荡漾起波澜,磷骨蜡烛的火光明灭不定,石壁上回荡着我嘶哑的声音,像是一个乐团。我有些入迷,带着宛若歌手的迷蒙思绪,带着久居地下的深深恐惧,带着对自己的痛恨与怀疑,肆意高歌。音调渐高,破损的声带诡异颤动,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我入了迷,我知道自己在歌唱,在超越凡俗般的歌唱,那是天地间最美的旋律,或许也是我此生活着的唯一证明。
有回声?不,是回应?
我开始头疼,明明周围寂静无声,但我却听到了一千万个声音在我脑海中炸响。我痛苦的翻滚起来,使劲儿砸脑袋,想把那些声音从我脑中驱散,却了无成效。它们在石壁四面八方回荡着,我就在它们中央,哪儿也逃不开。
我滚入水中,冰冷刺骨的液体彻底淹没了几近爆裂的头颅,骤然平静。
我睁开眼,石壁顶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几千万对赤红的瞳孔,一些金属敲击石块的钝响顺着水流落入我的耳中。我压抑住恐惧的心情,转身看去。
一名拿着手杖的鸟嘴医生。
以及山洞顶上成千上万只蝙蝠。
我明白为什么老人会那么恐惧的看着我的喉管了——我发出的,正是蝙蝠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