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①[散文]
我的心事是有名字的,叫L。
他不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他是我现在还有些念念不忘的人,但好像也仅此而已,因为总是会忘的。
我与他一开始没什么交集。我想了想觉得这算是废话,人和人的交集,不皆是从无到有么,再从有到无。无数的人中,有我们想留住的人,有讨厌的人,有无关紧要的人。而L的消失,对我来说是一种必然的遗憾。
我不知道必然的遗憾算不算一种遗憾。
何止遗憾,这篇文章里,铺天盖地的全是他的名字,少女的心事是万花筒,我算不得少女,可关于他的心事却是少女的心事,百转千回,千娇百媚,有人说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我俨然已经因为微不足道的喜欢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我是和A成为同桌以后才成为L的闺女的,原因只是他说他是我爸,然后我登时叫了他一句妈。我把这件事列为进入新班级的趣事之一,说给我朋友听。而A同学,为了当L的妈妈,成了我的外婆。我也因此可以在A的小迷妹们面前自豪地,表面平静内心汹涌澎湃地说:“哦,A啊,他是我外婆。”
真拉风,简直狂霸酷炫拽到不要不要的好不好。
有次早读课,我问L:“妈,你吃糖吗?”他摇了摇头表示不吃。
A当时说了一句话,我忘了是“L蛀牙太多了”还是什么,总之他说完以后他俩就笑起来了。笑着笑着,当时看早读课的袁老师给了他们俩一人一个爆栗。正训着,问起原委,才知道是我挑起的话头。
A真的是位好同桌——起码背锅的能力是非常好的。
然后我和L同学就被罚着站起来念书,早读课下课就被喊去了办公室。两个老师站在桌子旁盘问我和他。
“怎么回事?”
“她问我吃不吃糖,然后……”
“你带糖了?”数学老师眼睛一亮,抓住了题眼似的说。
“没有!”我急忙否认,“我是闻到糖的味道了,问他是不是他吃的糖。”
最后这件事以两位老师讨论班里带糖风气严重,把我们放走为结局。他笑着问我:“明明是你带的糖,怎么说成我吃糖了?”
他哪懂我的良苦用心?要是承认了,不仅我会受罚,以谢小雨朱二灿为首的带糖小分队绝对会被连根拔起的好不好?我绝妙的主意可是挽救了一众同学!我在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然后对我的聪明才智表示认可。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我得意得像刚出笼的鸟,是我以前养的虎皮鹦鹉,新春清晨的嫩芽儿似的,绿中带黄,俏生生又脆生生的颜色,贼讨人喜欢。
而我至今回忆起来,只觉得两个人一起被叫到办公室这件事情可爱得难以言喻。我们两个并排站在一起被训的样子真的超级乖,他笑得真的超级阳光。
我很后悔没有在那个时候就喜欢他。那个早晨走廊上的男孩子清新爽朗的笑配上阳光堪比调配得风味绝佳的莫吉托,让人醉醺醺得走都不想走。要是说一眼万年的瞬间,非它莫属。
但惊鸿一瞥的瞬间也是有的。
后来有一次调位置,L坐到了讲台左边的第一排,他上课的时候老喜欢托着腮歪着头和W搞一出含情脉脉的对视,W和我坐在一个方向,因此他也总能把我的各种小动作收进眼底。我感受着他灼热的目光,实在没法正常上课,整个人都显得矫揉造作起来。
他似乎觉得有趣,开始直接托着腮看我。
你要知道,一个男生托着腮直勾勾地盯着你,丝毫也不避讳,是非常要命的。他嘴角的笑意让我怦然心动却浑然不觉,我体温的微升在那个夏日也常见得让我忽略不计。
爱和喜欢有时候是不能用深浅来衡量的,时间更是毋庸置疑地不行,对我来说,爱是敢于索取,敢于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的情感,而喜欢是小心翼翼。倘若喜欢的人是块抱枕,只敢一遍遍地摸着,拿着,揉着,抚着,捏着,捻着,摩挲着一角,眼睛里是盛满的细微灯光和萤火暮色。
这个比喻有些唐突了,不应该把他说成抱枕的,倒是会逃的猫更实在些,灰白的毛比春天还要细软上几分。我小心翼翼地理了理耳边的发丝,问它:“我可以抱你吗?”
然后它一激灵,不作回应地钻进了树影,窜向了远方。
他下课的时候会跑过来说我做作,然后又等上课了再继续看我。
所以这是供认不讳吧?供认不讳他在看我……承认他对我也有哪怕一丁点感觉?
有时候真忍不住慨叹,可惜的是,不能和他一直就这样暧昧下去。原因有两个,其一是我的清醒,我不可能永远沉沦其中,其二是他也理所当然地不能,随时会有走开的可能。而这些都是必然,所以我才说是必然的遗憾,遗憾的名字于我而言不一定是L,但L的名字却是必然伤感的。
他倒是被起了个好名字。我一遍遍地写,一遍遍地念着想着,对这个名字做出了各种表情,有过各种情绪,到最后终究是不甘,是沉默,是暗涌,是曾经,到现在的释怀。我们终究会奔向更好的人,尽管不一定是最好,但于彼此而言,我们连合适似乎都算不上。我总觉得他的名字恰到好处,抛开对他的情愫我也能单纯地欣赏他这个名字,但到最后我发现我压根抛却不了我对他的特殊,因为大多数人的名字在我眼里平平无奇,只有他的在我看来与众不同,翩然雅致。像剥开的石榴,颗粒分明,有着青春的色彩。
他是我青春的色彩。它的色彩是青春的,带着青春的味道。
言归正传吧。后来因为他总和W聊天,老师把他调了位置——不偏不倚,就在我正前方。现在想来,那绝对是从心动到超级心动的质的飞跃。那天午后一支歌唱喜羊羊的主题曲,我听都没听过,跟着顺出来了,他一副惊讶的表情,和我说“你竟然会唱”,午睡的时候他和我传纸条,我那时候劝他谈恋爱,他和我说,其实他爸爸妈妈姑姑姑爷大姨二姨各种亲戚都超想让他谈恋爱。他还跟我说,让我不要告诉其他人。结果我转头就告诉了B,这位是我名义上的姐姐,后来L问我B怎么知道了,我和他说,咱姐又不是外人,你说是吧,妈。
我真的后悔告诉了B,我应该守住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到老,到死,起码到现在,让我想起来还能窃喜,还能脸红心跳——我还和他有着与众不同的,独一无二的秘密,别人都不知道
可现在B知道了,你们知道了。
听见陈粒的《虚拟》的时候,我想这写的简直就是我,写的就是我对他的感觉:
“你是我未曾拥有无法捕捉的亲昵
我却有你的吻你的魂你的心
载着我飞呀飞呀飞 越过了意义
你是我朝夕相伴触手可及的虚拟
陪着我像纸笔像自己像雨滴
看着我坠啊坠啊坠落到云里”
他对我大概也只是虚拟,我一遍遍地沉浸在少女的心事中,我喜欢他,却从未拥有过。
他还给我看过他写的小说,关于哈里·波特,关于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关于魔法和神秘。而我给他看过我写的言情,甜得腻人又掉牙,他笑着和我说后半篇太恶心了,一口白牙光洁皎亮,满满的少年气息。
我都忘了说,他的小说乱七八糟,什么剧情主线都没有,看得我云里雾里,我那纯熟的文笔,不知甩了他几条街。
那天他还问过我是不是喜欢W,我一开始回答得不是很清楚,他说:“你就说到底喜不喜欢。”
我乖乖地说了一句不喜欢,看着他很高兴地转过身去,一如往常吊儿郎当又摇摇晃晃的背影硬是被现在的我翻来覆去地琢磨出那么一丝丝喜悦在里面。
我要是早就喜欢他,也许就能看见他听见我说不的那一刻眼睛里碎钻折射出的太阳光了。
我不敢说那光是他眼睛里发出的,我若真的能回去,看不出他半分的喜悦,我也能把他眼中一如往常的清亮半梦半醒地当做他给我的温柔。
这大概是注定的悲哀,是我不断回忆,却也只能越来越模糊的短暂的一瞬。
那天下午第三节课前的那个课间,我去找老师给我调了下座位。因为我的同桌是个捣蛋鬼,L又是比较调皮的性格,后桌是班里著名的相声演员,根本没法正产听课——虽然L和后桌的成绩比我好上一大截,尤其是L。
最后我坐到了L原来的位置上。虽然那个座位根本没什么好的,但我却高兴得不行,觉得老师对我很照顾,觉得以后可以努力学习,现在想想也真是有点讽刺。
L后来的那段日子里被我搁浅了,因为我撒了谎,我说我不喜欢W,纯粹是因为少女的骄矜。因为和W距离的靠近,我的心脏不断地悸动。
我真是后悔到了一定程度,我不该因为W而不要他的——这听起来比我因为新玩具而不要以前抱着睡觉的熊公仔还可怜些。
再后来就是初三。我还和我同桌说过我觉得L长得好看。那几天上课,L但凡回答问题,我都是偷偷盯着他的。
以至于有一次英语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问我在看谁,我其实是在看L,但我理直气壮地说我在看W,因为他当时在回答问题。
很多人知道我喜欢W,但几乎没人知道我现在喜欢L了,所以有些人的眼神都比较暧昧,包括W在内——他觉得我还是喜欢他的,所以在听到我说我在看他的那一刻,他的眼底显现出几分不难发现的愉悦,然而我并不在意,我真正在意的是,L本人,此时大概对这件事和我藏在心底的对他的喜欢浑然不觉吧?
我想,L同学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是我上课多少次的回头与偷瞄。有时候这人世间的喜欢,就像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撞壁叮当响,丝毫没有道理可言。我要喝酸梅汤,就要最好的那碗,一如梁实秋在《雅舍谈吃》里提及的信远斋的梅子汤,一大缸的冰,只镇那么一小罐,浓稠得滋味悠长,冰爽地沁人心脾,解渴更解馋。
我分不清他是酸梅汤还是我对他的喜欢是。在无数漫长的冬夜,勾起我的馋虫,我的情思的,回味绵长的,比《霸王别姬》还绕梁三日的,让我魂牵梦萦的酸梅汤,仅此一碗。这不合时宜的想念一时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哪里顾得上什么时令季节,只光顾着一年四季想着它,真不知这酸梅汤怎么了,竟比酒还烈,恣意张狂地占据了我所有念想。
后来我有一天在空间发说说表示无聊,他在底下评论,问我下午去不去体育馆看他打球。我回了句好,又和他私聊说可能带我的好朋友一起去看,因为我心情很好,还在后面加了两个emoji表情里的樱花。
他回了一句“傻”。
哎哎哎?啊嘞嘞?这是L会说的话?拜托,这么暧昧的文字,宠溺得不行的语气,我现在回想起来,只想化身纤瘦可爱的往他怀里扑。
结果我和好朋友玩嗨了压根忘了这回事,回到家才想起这么一出。拿到手机的那一刻,不知怎的,我非常有底气地骗他我在那儿等了他好久,结果没等到。他说:“我腿受伤了,就走了——不信你看我的空间!”
他发了一张照片,白皙的膝盖处有些轻微的皮外伤,但非常鲜艳显眼。
而且他语气特别软,像是在撒娇——我不管他就是!
我之前很爱在空间发句子,以表示自己对于美好爱情的憧憬,他说“你怎么写得跟情书一样”;我发说说告诉其他人我的句子都是原创,未经允许不可转载,末句为“听见没有”,他在下面回“没有”,我说“滚蛋”。
我后来看到自己写的前面这段话,哑然失笑,觉得自己非常可爱:原来我喜欢他的时候早就已经在潜意识里把他排除在其他人之外,他于我而言只是L,从来不是什么其他人。
我不记得那条他说“没有”的说说有没有删,如果有,那他就是删去的理由;如果没有,那他就是它存在的意义。
有关他的一切都是彩云易散琉璃脆,中意难求,踌躇着的,举棋不定的。
现在我也曾问自己,他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没见到他已经有不少时日,昔日的狂热已经消失殆尽,我说我不喜欢他了,可如果再向我问起那条说说的去留,我依旧难以回答。
他竟是与众不同的,我依旧愿在梦里长留的感动,像一颗星星,不再闪烁却有微光,余温是暖的,尽管不足以照亮我的眼睛。而我把星星抱在怀里,念着它的暖。
它曾如此闪耀过。
后来L在班级里看一本书,名字叫什么我忘了,讲的是一个男人不断地重生轮回泡吧撩妹嫖娼吸毒赌博——反正什么都干了——但事实上这本书我并没有看多少。他先是借给了高晗希,后来我又问他借。其实我只是想借此机会和他聊天而已,那书我翻了两页,顶多看了六七百字,就再没动过了。
然而,在一个晚自习,我一如既往偷看了他一会儿——他掀开衣服看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我想急匆匆地别过头去,却因为巨大的震惊而难以做出动作,只是盯着他看,脑海里全是刚才那一瞬间的景象——明明压根没看清楚,明明回忆起来这么模糊,可是……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我赶紧转过身去摸摸自己滚烫的脸颊,像是想压抑自己极速的心跳,可是脑袋却在不受控制地放烟花——一朵,两朵,三朵……“砰!”我拿书猛砸了一下自己的头,继续写作业,好不容易才收住了思绪。
那节课是最后一节,我收拾好东西赶紧奔向他身边把那本书拿给他,结果他“啊”地叫了一声,一开始我有点懵,后来他同桌问他怎么了,他说“我刚才掀衣服看了一下我肚子,被她看到了!”
原来他放学的时候又看了一下,我那时候正好在他旁边。然而我真的什么也没有看见啊喂!早知道我就再看看然后晚点过去了!
我们学校要求学习成绩比较优秀的同学在周日下午两点到校,听两个小时讲座,听说是从哪儿请的什么名师,还花了高价。然而一开始我也能勉强认真听一下,到后面的几个星期我就在水了。唯一有很深印象的是一场化学讲座,老师带来了一把点火枪,是一个把手上连了一根铁管,把手上的扳机按开后铁管那头就会出现火,如果一次点火没有成功可以再按一次。那天老师带了一众实验工具,一开始他拿出了一些鸡蛋壳说里面有碳酸钙,带着我们测一下它的重量,然后再计算一下成分。最终重头戏来了——他拿出了两袋纯度不同的氢气和那个点火枪,选中了我。他把氢气袋夹在黑板上,让我点燃其中一个纯度较低的。
我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神情,毅然决然得堪比上阵杀敌的士兵,然而在一声“砰”响炸全场的那一刻我条件反射地缩成了一团弱小害怕又无助的不明物体。这位化学老师气定神闲毫无波澜的样子像极了如来佛祖,他看着所有人在那一声“砰”后和那袋氢气一样炸掉后,笑眯眯地问我要不要他帮我点燃另一袋纯度更高的,他那仁慈的样子颇有种普渡众生的意味。
大概是觉得有些刺激,同时也有些试试的勇气,我多么勇敢地说了句不用,但身体却诚实地尽量远离氢气袋,在全场的注视下引爆了那声更响亮的“砰”。那天我穿了一件白色的小袄,我很喜欢——经过那件事以后就没怎么穿过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冬天结束了。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入冬以后我可以拿出来再穿穿看。
有次讲座我正巧坐在L的斜后方,我前面是我们班班长,他女朋友在隔壁班,姓宋,长得很漂亮,和我是很好的朋友,好到我喊她妈妈,因此而喊我们班班长爸爸的程度。但后来她不满意,就让我叫她爸爸,她男朋友也就由着她——我们班班长继L之后又成了我名义上的妈——另外说一句本单身人士有被虐到谢谢。
而且奇怪的是我这两个妈关系特别好,每天中午一起吃饭,下课一起出去玩。有天L还跑过来问我选我们班班长当妈妈还是他,我对他灿烂地笑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我选班长——废话,我爸爸是宋小姐哎,这位先生您是想哪样?
宋姑娘很早就和我说过班长身上很好闻,听讲座的那天我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升仙的感觉——左边的L同学和右边的班长都特别好闻,而且不是一样的好闻,也不是一般的好闻!这就好比我妈的土豆炖肉,软糯糯热乎乎的土豆入口即化,大块小块的肉厚实多汁,双厨狂喜梦幻联动啊有没有!
我回家立马问L同学“是不是喷香水了用的什么牌子洗衣粉和什么牌子的洗发露”,“没喷香水,你问我妈去,阿道夫。”“我也用的阿道夫哎!”后面我就忘了。聊完天我就发了条说说,“男孩子身上果然都香香的!!!”
他立马在下面评论了一句:“刚问我用什么牌子的洗衣粉,你好贼啊。”
我想起这场面总是忍不住想笑,刚发完说说宋小姐就跑过来给我发信息:“真的!!!你妈妈身上也特别香!”“是的我闻到了!!”“是真的!!!”说起来好久没看见宋小姐了,她和妈妈现在也很好。
后来我和他表白了,结局自然是Bad Ending。那天我挺难受的,为了掩饰自己的难过一直在凶他。
现在想起来,大概我们都不够成熟吧,起码那时候的我们是比较幼稚单纯的。可是我喜欢他,这是我们都明白的,不管我怎么不承认,怎么说狠话,这都是一个难以否认的事实。有些难过的是我对他而言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他一直在想怎么解决。
这里不再赘述了,好与不好都不再评判。总之我去看了《少年的你》,在电影院狂哭了两回,分别在我弟和我发小的陪同下。
但我还是一直在偷看他,他真的很好看,比冰糖草莓还好看。在此强调一下,我不爱吃冰糖葫芦,所以一定是冰糖草莓,其他都不行。
他的周记得了五颗星,语文老师特地用了大半节课时间朗读他的《水晶年华》,文笔还是那样,叙述平淡,但较之前他给我看的小说显得更为规整平实,写的是一个姓韩的女生和他的故事——他是如何如何因为她而开尊重女生,是如何惹哭了她又和她道歉,而且他的结尾堪称画龙点睛,像是《千与千寻》里白龙听到琥珀川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大把大把的白色龙鳞在太阳下飞扬,闪闪发光,称得上绚烂壮观。说起来,语文老师说《水晶年华》这个名字就值一颗星。我一开始还听成了“水惊年华”,我想这个名字也不错。我以前读过一篇小说,叫《错过水仙季》,也很美,同样关乎青春,作者的文笔细腻温柔。
他写得很好。我羡慕且有点嫉妒韩姐,他花了多少的笔墨来写这么一个直率飒爽且不乏细腻的女生,她又是如何幸运的和他度过了六年的漫长岁月。
但我喜欢L的皮囊,极其喜欢。我能见到他的日子里,他才是好看的,初三是巅峰,少年高高瘦瘦挺拔俊秀,我也有他初一的照片,平平无奇,我觉得他那张照片可爱纯粹是爱屋及乌,小学的L,大概是还没有长开的,也还没有开始像柳枝抽条般地长到现在那么高。
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就是只喜欢长的好看成绩还好的男生。这一向是我的择偶标准——好看,成绩比我好。大多数女生的理想型都是如此,我男朋友看不看得上我我不知道,但我起码会等下去,不想将就。那么好的青春年华,谈了个普普通通的男生怎么够轰烈,怎么够我一遍遍地回忆品味呢,大不了就不谈恋爱。
不过我到现在秉持的想法一直都是“于我而言谈恋爱一定会影响学习”,因为我是那种非常急性子的人,很多事情都难以刹住车,我一定会因为喜欢的人而经常走神。不过我现在不谈恋爱倒并不是因为怕影响学习,而是因为我再也没有遇到像L这样的男生——先别说心智是否成熟,遇事的处理方式以及性格是否合我心意——光是自身条件来说,像L这样长得帅成绩又好的男孩子实在是稀缺。
我有个好朋友看了这篇文章以后被有所打动,我给她看L的照片的时候她还很惊讶:因为他真的很帅,我朋友还以为我所写的对他相貌的赞誉是因为喜欢而给他打上了滤镜。
我当时觉得我眼光很好,还很骄傲地说:“是吧是吧,他成绩也一直都是年级前十前二十这样的。”
只可惜,L先生是我买不起的烟花,不过我现在也并不想买。这就好比某个奢侈品牌出的新款,漂亮,但昂贵且不实用。我初看觉得惊艳,渴望得到却没有经济条件,在仔细思考权衡利弊以后又发现,它其实并不适合我,在店里的橱窗边欣赏一下就可以了,没必要一定要抱回家。
初二时我在班里写了一部短篇叫《莫妮卡》,没写到结局,讲的是一只生活在巷子里的洁白野猫,我喜欢这个故事的情节设计,到现在我都认为把它再写一遍也不为过。那天晚上我加班加点把它又熬了出来,补上了结局。抛开其他因素来说,我认为《莫妮卡》的结局当时补得不够好,倘若现在,我会换一种写法,若什么时候有时间便再写吧,我会把新的这一版和当初那版一并作为附文收录在这里。
第二天我等了语文老师一整个上午外加下午的两个小时,给她盼来了。她看完以后说有地方需要改进,让我再改一下,然后指了指我描写奶奶给我梳头发的场面,还有我说奶奶藏起来的秘密的那一段,说她认为那就是我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现在想起来真的是觉得她目光犀利,一针见血,只可惜我当时并不懂。
她告诉我,她之所以念L的作文,是带一定鼓励因素在里面的。这话不假,在之后的那段时间里L一直在晚自习时琢磨语文周记应该怎么写,积极性有了很大的提高,他离开我们学校时还抱了语文老师。
我也想抱她,但现在想起她,更多的是有种愧疚的情感:千里马难有伯乐,她欣赏我的文字,赏识我的能力,一遍遍地把我叫到办公室做思想工作,我却依旧擦着边没有考上我们这儿最好的高中。她知道了以后也许会说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会让我好好学习别再遗憾。
我会的。
她用她的优秀与淡漠吸引了我,成为我最崇拜的老师,要不要加之一我还不确定,因为我的小学老师也很好。
总之我不肯让她知道我没考上最好的高中这件事,所以不想和她见面——或许她大概早就知道了。
后来L又写了一篇《Waiting for you》,讲的是一个女生跟她表白被她拒绝的事情(等你)。那个女生和他说“I will be waiting for you”(我会等你)。
语文老师又给了他五颗星——这大概是对他的专属宠爱吧。她在班里说,L的才能,完全可以做到“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轻松驾驭文理双科。
我也觉得可以。
下午我找L借了他的周记看。表白后我与他鲜有交流,很惊讶的是他一下子就借给了我,虽然是个人问他借他大抵都会同意,但因为我喜欢他嘛,我的心情极其忐忑不安,所以他同意的时候我才会惊讶。
其实说来好笑,这次借周记我也是思虑了整整一个晚上。我怀着窃喜偷偷把手机带到学校,把他的周记以照片的形式从第一页开始保存下来,偷偷存在我的空间里,仅自己可见。上一次存的还是他和同学一起打篮球的时候那个同学拍下来发在空间里的视频和照片。
那时候是真的喜欢他啊,和姨姐聊天的时候也有说过。
现在看来,《Waiting for you》看得我眼眶微润的原因归根结底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和文中的女生经历十分相似,我和她一样都有被L拒绝的经历,要说文字叙述和情节发展,的确有灵动生动可圈可点之处,但要我来说,它和《水晶年华》比起来,后者还是更有一种随意的精致感,大概它的确是他妙手偶得。
总之他真的写得不错,不管是《水晶年华》,还是《Waiting for you》。
那天我又写了一篇《读〈Waiting for you〉有感》,笔风活泼幽默,表达内容大致为对获得语文老师喜爱的L的羡慕嫉妒恨,同时也写了对L文章的个人看法。语文老师给了我两颗星,并且在星后附句:“这两颗星,给我们共同的阅读感受。”我还在文章里酸溜溜地戏称语文老师是L的骨灰级脑残粉。
但其实我清楚语文老师对我的偏爱,所以我并没有真的多酸。我写这篇文章,只是为了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聊起L,仅此而已。后来我又在后面追加了两段话,拿去给语文老师看并且问她,如果她在班级念《Waiting for you》的话,后面可不可以再接着念上我这篇。
语文老师笑着问我为什么,隔壁班班主任也在旁边满脸笑意地等待我的回答。我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手在空中挥了两下最后落成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手势:“因为……因为我觉得我写的特别棒!”
其实我只是想和他的名字一起在大家面前出现,只是想让我们两个人的名字靠得更近些——好像我们两个人也能因为这样的靠近而更加亲近亲密一些一样。
我忘了语文老师是如何回答我的了,她最终没有读《Waiting for you》,也没有读我的《读〈Waiting for you〉有感》。
值得一说的是,我觉得语文老师知道我喜欢L——她一定知道,我几乎笃定。至于隔壁班班主任嘛,我就不清楚了。
语文老师是极具敏锐洞察力的一号人物,她曾经用我无数遍自己在日记本上写下的“自卑又自负”形容我,曾经一次次地看穿我。
我笃定她知道我喜欢L,不仅是因为我的直觉和她的洞察力,还因为我表现的实在是太过明显。
我现在都能想象出我当时满眼的光彩和毫不掩的期待。其实毕业前我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未试着隐藏它。再说了,语文老师或许早已经看透了包括隔壁班在内的同学的各种小心思,我要藏匿的话反而更显得不自在不自然吧。
挺好的。我还曾那么无忧无虑地快乐过,自由散漫得像草原上野花的清芬和星空的寥寂,知了的蝉鸣和月光下闪烁的清溪。
我最终没有告诉姨姐我被L拒绝的事情,因为我和她的关系说来的确脆弱且浅薄,况且被拒绝这事也没什么让她知道的必要。
后来L有段时间特别喜欢Troye Svian,每天晚上熬夜看他的结果就是第二天的英语课全程补觉。Troye的照片被他用了当作头像,我也暗搓搓地把自己的头像换成Troye的男朋友过,但我对Troye并不了解,我发小很喜欢Troye,我也在音乐软件的私人FM里被推荐过他的歌,我最喜欢的是《Youth》:
“And when the lights start flashing like a photobooth
当一举一动都成为镁光灯焦点
And the stars exploding, we’ll be fireproof 繁星璀璨闪耀 我们无坚不摧
My youth, my youth is yours
我把青春奉献给你
Trippin' on skies, sippin' waterfalls
悠游云端 啜饮瀑布
My youth, my youth is yours
我把青春奉献给你
Run away now and forevermore
永远逃离这尘嚣
My youth, my youth is yours
我的青春由你独享
A truth so loud you can't ignore
这是不可忽略的事实
My youth, my youth, my youth
我美好的青春岁月
My youth is yours
全都属于你”
我之前还看到过一篇说Troye不好的文章,但是当时无感——因为那时候我已经不喜欢L了。
因为L这个人比较好动调皮,所以班主任把他妈妈喊到了学校。我当时借着去洗手间的理由和她的妈妈对视了一眼,随后的那一秒,我打开水龙头,回想着他母亲的模样,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他的妈妈很平庸。
但他爸爸就不一样了。我见过他爸爸,他穿着牛奶巧克力色的睡衣在校门外等他的儿子放学,L出来后揽着他的肩膀走到了他们家的白色轿车边。我也曾在那个瞬间拼了命地记住,记住他们家小轿车的车牌号码,记住他爸爸的长相,记住我的男孩和他爸爸勾肩搭背的背影。但我终究是让它们从指缝里流失再流失,只剩下时间留给我的茫然和怅惘,以及那些心动的时光,它们还是会在我漫长的人生中有着不灭的温暖光芒的。
我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他父亲两次。一次是L送两个女生回家,他爸爸调侃他花心,一下子交两个女朋友;还有一次是我发小来告诉我的,她看见L爸爸手缩在袖子里活蹦乱跳地等他儿子的样子,觉得很可爱。我告诉我发小,那是我喜欢的男生的爸爸。
说起L的家人,我到时又想起来一件事。L和B聊天的时候提起他妈妈不让他早恋,那他之前为什么会告诉我他的各种亲戚都特别想让他谈恋爱呢?而且我曾经在表白的那个晚上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说是真的。
L这个人,真真假假的,我说不清楚,但既然他说,我就信。
后来我和他的关系就仅存于,我一直在偷看他,而且我每天放学都会跟在他身后。每当我走在夜色浓重的平地上,我总觉得大地辽阔得惊人,天地混沌却又清明,黑色的夜与月像是另外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校园路边的白灯是我们与那个世界隔绝的原因。我们点亮一盏盏灯,以此不眠不休地身处自己的空间中,不与世界融为一体。
我的男孩有一辆黑色的山地车,和我的是一个牌子。他的车上有红色的“GIANT”logo,我的logo是白色的。在秋末冬初的深夜里,冷风把他吹白了一个度,他的眼睛明亮而澄澈,身材清瘦而高挑,五官线条流畅,斜斜地用一只肩膀和一只手搭住他的红色双肩包,银框的圆眼镜,流畅的下颚线,纤细修长的手指。每当我想起他,就会想,就是这么一个男孩啊,他绚烂了我的大半个青春,让我再今时忆起往日,也觉得他那么好看,也觉得我的笨拙如此可爱。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甚至因为文具盒丢了回去找和他打了个照面,只是很可惜,那文具盒终归是丢了,我喜欢L,可是我也很喜欢我的文具盒。
L考走的是最好高中的提前招生班,叫作双元班。他的中考只是走个过场,而且他在下半学期考走时就走掉了,直接去了那所高中。他考走后在学校里演了个情景剧,是名著里的某一段,我忘了名字。我身处双元班的好友朱二灿(没错就是之前提及的带糖小分队的一员)和宋小姐(没错就是班长的女朋友)都给我发来了照片。我不记得我之前有没有用过这句话,但我还是要说一句翩翩玉树少年郎,温柔俊雅世无双。我飞速地把它设置成手机壁纸,以彰显我密密麻麻的心跳。
他有两套衣服,深蓝的外套和银色的长袍,我最心水的是后者,他实在是适合银色。我说不出那有多好看,只能告诉你我一遍遍痴傻地看,极了的喜欢。我一直和宋小姐说,L是会温柔的人,我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他的温柔可以让我溺毙于其中而甘之如饴。后来我得空的时候去接送宋小姐上下学,也遇见他几次,我很喜欢他的一件外套,也是深蓝,袖子上有点红色。
我之前删掉了L同学的QQ,前一段时间才又从朱二灿那儿看到。他和A几个人一起建了一个“月光白心里侦探社”。
他删掉了那条约我去体育场看他打球的我那个说说。
暂时到尾声吧,不知还会不会有后续。
续:
关于L,我写了太多事,写得好的有,写得不好的也有。我也有太多没写上的事,高兴的有,难过的也有。
他真的很好看,他的眼睛里有温柔有理性,有揉碎了的最亮的星星,还有蓬勃自由的少年意气,新鲜有力富于生气。他的鼻梁高挺,不论是面无表情,抿着唇,笑着,生气着,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他的身姿挺拔颀长,手也极其好看。
我以前曾用怪盗基德比喻他,也曾经觉得他像薛之谦,我觉得他神秘又温柔,又觉得他“有多不正经就有多深情”。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觉得谁都像他,你看到谁都会想到他,所有人都笑的时候我最想看到他笑的样子,所有人在难过的时候我最担心他难过的心情,我吃到的好吃的,遇到的可爱的人,都想和他分享,我想告诉他我有关他的所有幻想。
阳光之下,这么碧蓝如洗的天空之下,我觉得他那么干净好看,那么闪耀,仿佛他就是阳光本身。他就是我眼中所有风景里最波光粼粼的湖面,最葱翠的树,是我呼吸到的最清朗的空气,是我吹过的晚风。
每个他可爱至极的时刻,我都觉得,这是我的男孩。
附:
《莫妮卡》(初版)
01.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
她穿着光洁得龙须酥一样的雪白的皮毛,在优雅地小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右脚脚踝上的伤口——鲜红的血在她高贵又美丽的身上显得触目惊心。但是如果抛却那一块鲜红的话,这一身白色还是可以在这个阴暗的土色巷口闪闪发亮的。
我好奇地对着她左看右看。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慵懒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她的眸子像一片汪洋,广阔又澄澈。我思绪纷飞,像帆在海上扬着。她的眼睛像我听见的最美的歌声,像钻石,被切割出最美的棱角,她的眼睛吸进了无数的过往,记忆着我所有的情思。它映射着巷口的阳光和我的瞳孔,我看见我的眼睛熠熠发光,像秋天最美的枫叶。
我惊讶我的眼睛也可以这么美。
她轻轻地“喵”了一声,像夕阳,像晚间的星星在闪,有月亮的残缺与圆满。
真是一只漂亮的猫啊,我想。
她似是对我的长久注视感到不耐烦,昂头挺胸朝着我走来。我看着她,连傲慢与不屑都这么可爱,走的猫步也是步步生莲。
真是一只漂亮的猫啊。
她慢慢走出我的视线,我回过头去,看她阳光下耀眼的白色,回忆着她惊艳的蓝色。
这是我与一只猫的擦肩而过。
02.
我看着她的背影,魂不守舍。
“丫头,你看什么呢?”奶奶走过来,朝着我的目光看去。看到那白色的身影,她赶紧牵住我的手,要把我带回家,“快走,晦气。”
我看着奶奶皱着眉头的脸,问她:“怎么了?”
她答:“那是你二叔家的猫。”
“既是二叔家的猫,怎么会晦气呢?而且我哪里来的二叔,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我仰起头,问道。
“小孩子家家的,别管那么多。以后看见她就绕道走,什么也别提,记住了么?”奶奶瞪了我一眼,然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我不应声,只是低下头,很用力地攥着衣角,看着奶奶那一双暗红色老布鞋上绣的红花和条纹的褶皱,不再说话。
过了半晌,我又抬头问道:“奶奶,我答应你不再提,但是可不可以告诉我那只猫叫什么名字?你若是告诉我,我就当从没见过她。”
奶奶沉默了一会,回应道:
“她叫莫妮卡。”
——
我低头,看奶奶在阳光下和我并肩的佝偻影子,她走得很慢很蹒跚,像一只很老的猫,是那种皮毛软得不得了的灰色老猫。
我往前跑,笑着大声说:“奶奶,你和我比跑步怎么样?你要是跑不过我,就给我买家门口李奶奶卖的桂花糕吃!”
我一路向前跑,边跑边回头。我的马尾在太阳底下一晃一晃,奶奶的灰白色头发在阳光下也显得可爱极了。我想着李奶奶的桂花糕,一步一步地往前跑,看着慢慢走路的奶奶,看着她脸上嗔怪的表情,看着她背后的人群,却不慎被一块小石子绊倒了。
我一下子趴在地上,豆大的眼泪烧开水似的从眼眶里“咕嘟咕嘟”地冒出来。过了半晌,我才从地上坐起来,顾不得身上的泥与灰尘,“哇——”地大哭了起来。
奶奶一下子快速奔跑起来,她气喘吁吁地站在我面前,把我扶起来,帮我拍拍身上的灰,在我身上作势打了几下,说道:“叫你乱跑,跌倒了吧?”
见我还是在哭,她很凶地瞪着我,说:“不准再哭了!再哭我就把你最喜欢的毛毛熊送给隔壁杨大嫂家的妞儿!”
我立马止住了哭声,却还是因为横胳膊抽筋而抽抽嗒嗒的。
“奶…奶奶……”我拽一拽她的衣袖,小声地说。
“你又想干嘛?”奶奶又瞪我,“摔倒一次还不够?”
“我…我想吃桂花糕…”我更小声地说道。
“桂花糕…我看你像桂花糕!”奶奶生气地数落我,用很大的力气牵着我向巷子里慢腾腾地走去。
我至今也忘不了后来那几块桂花糕的香甜。
——
到了家以后,奶奶搬来一个木板凳来。院子方方正正,墙上的青苔颜色暗沉,奶奶穿着深紫色外套,坐在板凳上,从塑料袋里拿出青菜来洗。
在这个颜色灰暗的家与小巷里,碧绿碧绿的青菜,还有我的赭红色头绳和浅蓝色连衣裙显得格格不入。我学着奶奶,也搬来一个小木板凳,坐在她旁边看着她洗菜。
“奶奶,今天吃什么呀?”我问她。
“水煮青菜。”她白了我一眼。
我知道她说的是气话,搬着小板凳咔嗒咔嗒地往她旁边挪去。
”奶奶,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下次保证不乱跑摔倒了!“
她脸色稍微缓和,语重心长地和我说:“奶奶不是想凶你,奶奶是见不得你哭,不想让你疼。”
“我知道的,奶奶。”我说,“所以——今天吃什么呀,奶奶?”
“你昨天说想吃的排骨。”
我从小板凳上起来,靠在奶奶背上,信誓旦旦地说:“我最喜欢奶奶了,奶奶真好,我的奶奶是全世界最好的奶奶。”
“你呀,别惹我生气就行了。”
我看不见奶奶的脸,但是我能听出她话里的笑意与宠溺。
奶奶的背很暖。
——
“奶奶,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好不好?”我从后面绕过来,又坐在了小板凳上,“她的腿怎么破了?”
奶奶停下手中洗菜的动作,又瞪了我一眼。
我知道我再过问她便要生气,站起来,学着她平日里教我的样子理了理裙子,乖乖地说道:“奶奶,我出去玩了。”
我在心里小声嘀咕:你不告诉我,我自有办法。
我一路小跑,跑过热闹的人群,穿过邻居杨大嫂卖烧饼的摊子,绕过李大姐卖的一桌子红绳金锁,气喘吁吁地站在小姑门前。
“哎哟,我的小心肝”——她正坐在沙发上和她的好朋友刘阿姨聊天,见着我,走过来一把把我搂在怀里:“你这是怎么了?”
“我的好小姑,”我眨眨眼,可怜兮兮道,“带我买块糖吃好不好?”
我刚说完,刘阿姨就很有眼力见地和小姑告别了。我看着刘阿姨离去的背影,煞有介事地跑过去把红色大门上那把锁往里推。
在小姑好笑的眼神里,我郑重其事地说道:“小姑,我要问你一个天大的秘密。而且——”我拉着她坐在沙发上,像说什么秘密似的:“我是因为你是我最亲的小姑才问你的。”
小姑果然被我取悦,眉开眼笑地说点了点我的额:“鬼丫头,要问什么天大的秘密?”
我长舒了一口气,问道:“你可知道二叔家有一只猫叫莫妮卡?”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变了一变的脸色,抓紧了自己的衣角,对着她这身衣服就开始夸:“小姑,你今天穿的这身衣服真好看,显得你又瘦又漂亮。”
说完话,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表情,只能一声不吭地窝在小姑怀里等她说话。
过了一会,她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声地说道:“告诉你也不是不行。”
“这莫妮卡,是我们这儿的一只野猫。她长得漂亮,脾气也不小,生性高傲。听说她的右腿上面有一颗小痣,所以老是给自己弄伤。”
我往小姑身上蹭了蹭,知道她还有话要说。
她似乎姑轻地叹了口气,“她好像以前是你奶奶收养的猫。”
我瞳孔猛地放大:“那我二叔呢?”
“你没有二叔。”她说,“你奶奶骗你的。”
这回小姑实打实地叹了口气:“这是她的事情,你还是自己问她吧。”
我知道她不会再说下去了。
——
我没有再过问莫妮卡的事情,因为暑假结束了。
收拾好行李,坐上火车,看着窗外移动的风景,风吹得树叶“哗啦哗啦”响,阳光特别特别亮。自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遇见过莫妮卡。
我发着呆,想着小姑,想着奶奶,想着去世的爷爷,想着莫妮卡。
我想,她的那颗痣是什么样的呢?不过,小姑都没见过,我可能更不会知道了吧。
03.
后来,我才知道,莫妮卡的不吉利,是因为奶奶养了她之后,不出一个星期我生了一场大病。奶奶请了个人帮我看看,那人说:这猫晦气,扔了吧。扔了,孩子就能好。
奶奶没能扔掉莫妮卡,因为她自己跑掉了。
有时候我想,莫妮卡其实有点像我。
——
小姑说,莫妮卡爱上了后山的一只黑色的野猫,她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猫也不例外——莫妮卡最终被抛弃了,右腿几乎断了,走路一瘸一拐,全身的毛脏兮兮的,无精打采。奶奶说着不管,实在是不忍心,还是把她捡了回去,洗得干干净净——当然,就算是洗得干干净净,莫妮卡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
结果不出三天,莫妮卡第二次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奶奶也没有再把她捡回来。
终究是死了。
——
又是一年暑假。
我放下行李箱,抱住小姨和奶奶,说我好想好想她们。
打开那扇铁门,坐在熟悉的沙发上,我吃着奶奶给我的西瓜。
“丫头,我帮你扎头发吧。”奶奶说着,坐在我旁边。
她把我的红色头绳摘下来,给我看另一个蓝色的,“要不要用这个?”
“好。”那头绳的确很漂亮,是汪洋一样的宝蓝色。
我恍然想起那个巷口的阳光,那个白色的身影,那双蓝色的眼睛。
奶奶给我梳着头发,也许是因为年纪大的缘故,她的动作很轻,很安静,柔和得像她满头的白发,像光洁得龙须酥一样的雪白的皮毛。她轻轻地把我的头发理好,束在一起。
奶奶有很多秘密,她把它们藏在月光下,收在阴影中,埋在岁月里。奶奶有很多秘密,因为爷爷死了,因为她老了,因为我活着。那些秘密,有好的,有坏的,有她不愿意提及的,有她不知从何说起的,有她忘了的。
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个秘密就是,奶奶很爱我,很爱很爱我。
这是小姑说的,她说奶奶比爱我妈妈还爱我,比爱我小姑还爱我,比爱她自己还爱我。我相信小姑的话,因为奶奶给我买的桂花糕很甜,她给我做的糖醋排骨很好吃,因为奶奶的背很暖。
我想,那个小巷的猫与盛夏,汪洋与风帆,像是很远的事情了。
临走前,我抱抱奶奶,说我会想她。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说,“孙女长大啦,我一把老骨头的,不指望你有多想我,别忘了奶奶就好了。”
上了火车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肩膀上的那一块衣服是湿的,还是温热的。
04.
奶奶走了。
我回去看她,站在她的碑前,我不敢大声地哭,只敢很小声很小声地啜泣。
我想,奶奶再也不能给我梳头发了,再也不能洗菜了,再也不能数落我了,我摔倒了只能自己爬起来。
我怎么可能忘了她呢,她给我扎头发的动作那么轻。
正难过着,我看见一只花猫窜了出来,她停下脚步,站在奶奶的碑前。她的皮毛是白色的,上面带着一块块黑色的图案。
她轻轻地“喵”了一声,像夕阳,像晚间的星星在闪,有月亮的残缺与圆满。
我矮下身子,看她碧蓝色的眸子。
真是一只漂亮的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