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主）Chapter One ：偶然
又是一个下小雨的天。 街道上没有人打伞，有人抬起头向有些灰蒙蒙的天空，有人用手轻轻试着雨滴大小，有人边走边笑着议论下午预定的小餐点。 人群之间，一个身高差极大的灰发兽人悄然踱过。比其他兽人高了不止一个头的他脸上还有一个由三角、短线、小矩形构成的深蓝胎记。 他就这样径直走着，在欢笑的人们之间无言地，低着头，两眼无神地，顺着没有汽车喇叭声的马路旁，走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市中心。 与此同时。 “呼哈……是，是这儿……不会错的……” 带着兜帽的少女紧紧握着照片，抬头看向路标，不均匀地喘着气，又低下目光投向远处闪着“星期天打折”的地方小餐厅，咬紧牙关，抬起酸疼的腿，迈向有些模糊的视野中的门面。
“哟，陈小弟，你来了？” 老板娘从狭窄的过道间挤过，老熟人般地招了招手。 陈海龙微微点头，在靠门的地方坐下来，轻轻掂起沾着油的纸团，纸团便以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落在了垃圾桶里。他还是低着头。 正方形尺寸的餐厅内空调风直往衣领内吹，让吃得正大汗淋漓的顾客在“水深火热”中边擦汗边直呼凉快。九个小方桌三个一行，过道很宽，提着餐盘的小球机器人正快速有序地将食物传给外卖员，几个戴着小厨师帽的机器𤤯叫着桌号，以提醒低头族们：该抬起头哩兄弟！干饭了！ 陈海龙则是个例外。 VIP 专属小球轻轻飘到他的面前，眉开眼笑地（显示屏上）问：“陈先生，这是您第2000次点酸辣羊肉粉了，请问您是对该口味情有独钟吗？” 他微微一笑，拍拍放下餐盘的小球2号。 “回去工作。1号！”老板娘悄无声息地抓住VIP 机器球，往充电桩方向一丢，小球吐了吐舌头（还是显示屏上），一溜烟飘走了。 “呸，连机器人都开始献殷勤了……”老板娘鄙夷地瞄了眼充电桩，随即笑咪咪地敲了敲桌子，“新刷的油漆怎么样？” “挺好，蓝色比较轻松。” “我在网上发现的，你——” 说话间，一个跌跌撞撞的人闯进了店门，一个踉跄差点撞到老板娘。 老板娘没好气地回过头去，正欲埋怨几句，突然愣住了，那个戴兜帽的人却像是没知觉似的，摇晃着走向点餐口。 陈海龙看得很清楚，对方是黑狐，白发，白眉毛，而眼睛—— 则是玛瑙般的血红。 老板娘一改态度，满脸同情：“这孩子几天没吃饭了……” 只见那个女孩有些吃力地晃到一脸慌张的小球前，用手轻轻敲了敲全息投影菜单，随即转过身来，艰难地走到陈海龙的桌旁，一屁股坐在他的对面，长长地舒了口气。 老板娘赶忙跑进厨房，想必是去提醒机器人多加点饭去了。 女孩舒展着腿，拉开背包，又下意识地拉了拉兜帽，豆大的汗一滴一滴流下她半遮的脸。 “没纸了……”她嘀咕了一句，咬咬牙，用袖子擦还没落到大腿上的汗水。陈海龙默默地从数据手套中掏出三张叠好的纸，伸到女孩面前。 女孩抬起头，感激地接过纸，两张捏在左手，右手一抖，将纸往脸上一抹，纸霎那就湿了大片。 老板娘气喘吁吁地端着一盘菜走到陈海龙桌前，如释重负似地放在女孩面前，女孩一下子呆住了，陈海龙则低头专心吸粉条。 女孩轻轻拉住正准备跑去空调下爽快一下的老板娘，微微抬头，指向堆积如山的羊肉，迟疑着问：“我没点那么多……” “没事姑娘，”老板娘笑嘻嘻地拍拍她的肩膀，“几天没吃饭了吧，走路都不利索喽！” “不是，我，我几小时前吃过了，我只是……走累了。而且……谢谢您的好意，可我真的吃不下这些。” 老板娘顿时脸色都红了。 她走开时絮絮叨叨：“我二十多块钱的羊肉啊……”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听到一阵摩擦声，陈海龙摆好椅子，向小球招招手，随即转过身，顺手将纸丢进垃圾桶。 女孩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道：“谢谢你。” 陈海龙微微一笑，迈出了餐厅。 老板娘默默望着他的背影，有个老顾客从雾气中抬起头，用空着的手指指他。 “他总是那么与众不同呢。” “可不是吗。”老板娘点点头。 全宇宙都是狐兽人，唯独他是狐和狼的孩子。
陈海龙轻轻把盘子叠在一起，拍拍手，把围裙解开，小心翼翼地挂在墙上，门帘外店主庸懒的声音微弱地传来：“小龙啊，没必要洗这些，机器人会工作的。” “您𣎴是说机器人没我洗得干净吗？而且今天机器人又罢工了耶。”他用手轻轻掀开门帘，慢悠悠地从厨房晃出来。 “年轻人嘛，何必揭穿呢……”店主耸耸肩，悠闲地吸了一口烟，“听说了吗？霍尔金斯家的大小姐逃到这座城市了。” “哦？” “你居然不关注这件大事？执行长官还派出装甲兵参与搜寻了，不过两个多月了也毫无音讯，怕是——” “你好，欢迎光临～” 门口的迎宾小球笑着飘过去，一个戴着兜帽的女孩子低着头，悄悄迈入酒店，灰黑色的大尾巴无精打采地悬在半空中，她手上还拿着一张餐巾纸。 “欢迎来到老友记酒店，客人，”店主立即从椅子上立起来，手上的烟被使劲按在了玻璃缸中间，他的眉头皱成一团，“扫脸还是现金？几天？” “现金吧……两个月。”女孩把一大把小光币从背包中提出来，轻轻摆在收银台上。 “不用那么多，四分之一就够了。”店主从袋子中抓出一小把币，把仍然很重的钱袋亲手塞进敝开的背包，女孩顿时慌张起来。 “等一下——” 店主二话不说，手一拉，背包拉链就被合上了，接着背包被塞进了少女怀里。 “两个月是吧？小龙，”他从抽屉中抓出一颗小球，朝陈海龙一扔，后者右手在半空中接住，“带她去二楼最里面的那间房间。” “哦。” 陈海龙挠挠后脑勺，转头示意那个女孩跟上。女孩眼中起了雾。 “我的钱……没交满……”她赶忙几步拦到陈海龙面前，说着就准备从背包中再度拿出钱袋。 陈海龙看向店主，店主嘴往楼梯间一努。陈海龙会意地挡住女孩的手，接着指指楼梯，然后，自顾自地走了过去。 女孩不知所措地提起包，有些艰难地跑向陈海龙的背影。 “这是门钥匙，放入这个孔里，门识别后自动打开，”陈海龙拿起小球，往门把手上的圆孔中一塞，门发出一声轻快的“嘀”，从中间分开，反光的地板、半遮的窗户和斜放着的桌子映入两人的眼中。一阵柠檬味的香气轻轻飘入女孩的鼻子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眼放光。 “像家的味道……”她喃喃着，双手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有什么事，请打前台电话，号码在床头悬浮板上。” “那个——” 女孩抬起头看向陈海龙的脸，这次他看清了她的脸。白得反光的眉毛沾着些许泪水，那双闪着血红色的大眼睛在泪的镶嵌中发出感激的内心。 “谢谢你！”女孩擦擦眼泪，绽开向日葵般的笑容，那张餐巾纸有些湿润地被捏在她的胸前。 “店主说你逃……婚……？真的吗？” 女孩愣了一下，苦笑着点点头：“我叫安娜·霍尔金斯，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陈海龙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 “那么，”他转身，摆摆手，“我先走了，祝你愉快。” 说着，他走向楼梯口，低着头，仿佛回到了街上的状态。那道背影尽管在暖色调的走廊中，也表现出一种莫名孤寂的感觉。 女孩愣神地看着他的背影，随即摇了摇头。 “不可能是十几年前的那位大哥哥吧……” 她轻轻把门关上，舒了一口气，转身看向房间。一张很大的床，下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毯子，灰色和黄色相搭配；棕色的窗帘半掩着，有些昏暗的天空从有些反光的玻璃中映入眼眸，深蓝色的书桌斜跨在电视旁，而床头悬浮着一个窗口，实时监控着门外的一切。 她轻快地跑到沙发前，书包往前一丢，转身一屁股坐到床边，随即往后一仰。在灯光的映衬下，灰黄的天花板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亲切。 喘了一会儿气后，她望向几步远的淋浴间。 “呼……该洗澡哩……” 陈海龙点点头。 “了解。” 店主猛吸一口烟，朝门外狠狠吐去。 “情况知道了，那么，我们就必须保护好这个女孩，”他把烟头放在烟灰缸中，眉头一皱，突然转向小球招待员，“立即将今天的监控回放修改了，将女孩的踪迹彻底抹去。” “收到。”小球疾速冲进地下室，其他小球也井然有序地飘出门外，向附近的门面的主人们告知并赶紧试图改变监控录像—— “可靠消息透露，搜索的人离这还有三个街区，”店主盯着屏幕，说着眉头竟松了些许，“这些人是认为大小姐不会住我们这种‘穷’地方吗？整座城搜查的人总共就十几个，还集中在一条街区内，真蠢。” 陈海龙像小孩子一样举起右手。 “我帮忙不？” “当然……”店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如果能，打个掩护。” 陈海龙点头，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满脸平静。 “我估计他们一小时后到这儿，”他指指楼上，“我去去就来。” 店主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紧张之余，内心有些复杂。 这小子……我是叫你去打掩护……
安娜将毛巾裹在头上，轻轻拉了下刚换上的兜帽衣，尚有余温的吹风机悬浮在充电桩中间，小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未干的尾巴，床头的监控突然花白一片。 “唉？”她余光扫到了窗口的异常，慢慢凑上去，又猛然转向门口的方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地逼近门外，从频率上听，少说都有四五个人。她下意识地站起身，又往窗户边挪动，呼吸瞬间变得几乎听不见。 “是这里吗？”一个人停在门口，其他人也停下脚步，似乎都挤在门外。她的心跳不觉间加快了，不知是刚洗完澡还是太紧绷的缘故，豆大的汗如下雨般流下光滑的毛发。 被……发现了？！ 接下来的声音令她心底瞬间透凉。 “对，就是这儿。二位请随便查，”是那个灰头发男生的声音，庸懒而又平静，“这个是钥匙，等我开下门……” 门发出“嘀”的一声响，接着，门从中间缓缓分开，几道人影从门缝中显露出来。 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安娜已经瘫坐在地毯上，头上的毛巾顺着她的肩膀，应声而落，在空调的吹动中微微颤抖，一如她霎那间支离破碎的心情。 完了。 全完了。 这辈子，就这样败给那群禽兽了。 被抓回去后，被迫结婚，荒废掉学业，再生一窝罪恶的后代，给那个暴君般的执行长官和那群走狗建功立业，继续迫害老百姓，自己则活在那个种马贵族的阴影下…… 已经，实在，想不下去了。 发生了什么？！ 店主目瞪口呆地看着敝开的门，上面千真万确地刻着“2号仓库”的字样，下方还飘着闲人免进的图标，问题更大的是，门背后，真的，是一个各种物件堆积如山的大空间，货架整齐地摆在两边，一个扫地机器人还在低着头拖地。 陈海龙冷冷地看着那两个搜查队的人的背影，转而左手往上一甩，两颗小圆盘立即从门框的两边飞起来，落在他的手心。 “无他，”他轻轻掂起其中一个小圆盘，“眼睛不好尔……军用科技罢了，空间转换，之前躲时用的。” 他看了看窗外，车子已经开远了。 “那个……”他敲了敲门，“安全了。” 门背后先是一阵寂静，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安全了？劳奇的走狗！你为了那十几万就干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我这辈子真的就这样毁了，混蛋！你怎么不去死！走狗——” 陈海龙愣了一下，沉默不语，然后，走向旁边的门，轻轻关上。 门刚关上，安娜的门就开了。 她恼怒地四顾，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搜查的人——” “走了，姑娘……”店主没好气地叹了口气。 “啊？” “小陈之前跑上楼，之后那两个冤种来搜查时他顺着每个房间一一打开，我还以为他疯了，直到我看到你的房门和里面都成了仓库，我才知道他用了一些不太好言传的科技。军用的，空间调换器。 “在那两个人打开门后，系统触发，空间进行等比例调换，你所在区域变成我的地下室仓库，不过……你看得到他们，我就不明白了。先把鞋穿好，这样会着凉的。” 安娜愣了半天，随即勉强露出微笑。 “您是那些人派来拖住我的吗？我——” “我要说多少遍？”店主突然暴躁起来，“那两个冤种！边开门边说：‘老少爷攒大发了！那女孩的身材，啧啧……超模哩！’我和小陈一起，都是看不惯这种逼婚的事情的！我们都在尽力保护你，你还骂人？” “哦，哦……” “现在，去给小陈倒个歉吧。”店主又缓和下来，“听，那俩滚了。” 楼下传来几辆车开过的马达轰鸣声。 “还不止俩……”店主强笑了一下，顺便擦了一下冷汗。 “那个，对不起。” 安娜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等他缓缓吧，”店主指指安娜的房间，“我和他聊聊。” 一夜无梦。 促使安娜醒来的，是隔壁急促的敲门声。 “小陈！小陈？开门！” 她赶忙看了一下时间，已经9点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拖鞋，飞速冲出门，向左一看，店主刚好冲进隔壁房间。 安娜凑到门前。 陈海龙，躺在地上，抽搐着。 “小陈？！”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