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轻轻吹拂草叶，傍晚渐渐随着夕阳消失了。

玄野科技的前任总裁，玄野幸太郎的社葬仪式即将开始。或许是源于这个家族的姓氏，他们对于黑色总有一种特殊的偏好，在漆黑的夜晚告别这个世界是玄野幸太郎的最重视的遗愿。

玄野科技公司2012年成立于日本兵库县，其主要业务为义体研发与制造，荒坂通过股权融资方式持有玄野科技的大量股权，因此在玄野科技所研发的义体绝大多数都会直接提供给荒坂，而玄野幸太郎本人也是荒坂旗下“守护你的灵魂”项目的客户。除此之外，玄野科技的股东还有井上公司、稻森集团 、湖月屋等，而玄野科技也同时持有井上公司、MSM等公司的股份，形成一个相互持股的企业集团。目前玄野科技的主要办公地点位于东京，是一座粗野主义风格的大楼，笔直高耸的混凝土建筑仿佛一座隐藏于现代都市的堡垒。它的外侧没有一扇窗户，也没有一盏照明灯，只有几个巨大的换气口。当夜幕降临后，这栋大楼就会被黑暗笼罩，与周围耀眼的霓虹灯形成鲜明对比，就像一个伫立于夜色中的凶恶巨兽。

玄野幸太郎本人在2077年初因病去世，但仍以数字印迹的方式存活并管理公司。但随着2077年夜之城的荒坂塔被袭击，神舆被网络AI所摧毁。其中的数字印迹全部被AI带走，“守护你的灵魂”项目直接宣告破产，玄野幸太郎也不得不面对终将到来的死亡，他那被冰冻了一年的遗体也终于被拿出来下葬。

而幸太郎的身后，留下了玄野科技的巨大财富。

玄野家在这一辈有三个孩子。长子玄野幸太郎，弟弟玄野裕次郎，以及三妹玄野富子。

幸太郎是玄野科技的总裁，也是这家公司的创办者。他有一个女儿玄野凛，以及一个养子玄野川。玄野凛是一个气质清疏的日本姑娘，常年跟随父亲经营公司，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她的性格温柔又坚强，传统又看重礼节。如果真要说她有什么缺点，那恐怕就是轻微的洁癖和对父权的遵从。相对之下，玄野川更叛逆一些，他虽然十分尊敬幸太郎，但养父的严苛教育让他有些抵触。他没有参与家族业务，而是进入了荒坂的反情报部门，甚至离开日本前往夜之城生活。幸太郎没有对此多说什么，家族中有人在大股东的手下干活倒也是个不错的机会。坊间经常有传闻，玄野川与姐姐玄野凛关系暧昧。这其中不乏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不可否认的是川凛二人的关系确实十分亲近。

玄野裕次郎是幸太郎的弟弟，膝下无子，在兵库县经营一家名为“湖月屋”的高级餐厅。同时他也是玄野科技的一名董事，在幸太郎病重时临时代理执掌公司。

而玄野富子，则是健立公司高层室谷哲夫的第二任妻子，现更名为室谷富子。室谷哲夫的第一任妻子早逝，因而他偏爱长子室谷明俊，对富子为他生下的儿子室谷见泉有些冷淡。室谷见泉虽是幸太郎的侄子，但也仅仅拥有玄野科技的课长职务。

当玄野幸太郎去世后，玄野家族产业的继承权成为了日本各界关注的话题。虽然相比于庞大的荒坂，玄野科技仅仅是其下属的小公司，但相较于其他企业，玄野科技在日本本土依然是家举足轻重的公司。

依照幸太郎留下的遗嘱，长女玄野凛将拥有玄野家族的全部财富。但无论外界评价与否，出于各种原因，玄野家族以及股东内部都对于这样一位女性担任家主而感到不满。

在这次的葬礼上，玄野凛也将直接面对来自家族的公司的各路人马。

 

荒坂的守卫站在礼堂四周，屋外停满了车辆，负责迎接的人不停鞠着躬，指引黑压压的人群慢慢走进大厅。

玄野川站在仪式大厅后面的房间里，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神情看上去有些严肃。姐姐玄野凛穿着一套黑色和服正在玄野川面前，不厌其烦地整理着他衬衫上的褶皱。

“我知道你讨厌这些礼节，小川。”玄野凛轻轻说道，“但你总得给自己弄几件专门应对场合的衣服吧，如果父亲知道你在他的葬礼上还穿着这件黑衬衫，恐怕又要责备你了。”

“我倒希望父亲此刻能来责备我。”玄野川回答，“至少这样我能再见他一面。”

玄野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姐姐？”玄野川看向她。

“感觉还是第一次听到小川表达对父亲的感情。”玄野凛说道，“太好了。”

“他毕竟是我的养父，我又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玄野川回答道。

“井上先生恐怕不会同意你这句话。”玄野凛轻笑了一下。

“我在出席名单上看到他了，希望他知道自己该怎么举止。”

“今天要来的还有很多人，小川，你需要收一收你的情绪。”

“我明白，姐姐。”

玄野凛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玄野川跟在她身后，进入社葬仪式的大厅里。礼堂墙壁的正中央，摆放着幸太郎遗照的全息投影，白色、蓝色、粉色三种花朵排列着在遗照四周，显得静谧又安宁。

玄野川看向照片，那张严肃又老迈的脸带着一丝微笑，一个让玄野川陌生的表情。

没有人知道玄野川出生在哪里，甚至没有人知道是哪个国家。玄野幸太郎在河边捡到了这个孩子并带回了自己在兵库县的家，那时只有七岁的玄野凛充满好奇地看着这个很少哭闹的小男孩，给他取下了“川”这个名字，就像安静的溪流一般。

在玄野川的回忆中，幸太郎一直是个严厉的人。玄野幸太郎的妻子早丧，玄野川仅仅见过那个温柔的女人寥寥几面，但那些稀薄的回忆也随着时光的流水飘远了。玄野川童年的一切温柔，都来自仅比他大一岁的那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姐姐玄野凛。姐姐叫他“川ちゃん”，他会回应“姉ちゃん”，这种小孩子一样的叫法一直持续到现在。

但提到幸太郎，玄野川总是沉默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在旁人眼中，玄野幸太郎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在年轻时就以独到的头脑开拓出了自己的商业版图；也有人会说，玄野幸太郎的公司是依附于荒坂的寄生虫。但在玄野川看来，父亲就像其他人一样，是个严厉但值得敬爱的人，或许过于严厉了。

机器人代替了僧侣播放着佛经，在单调的旋律中，公司的代表陆续上前烧香，鞠躬。轻轻捻起香粉，在额头停留一下后，放入一旁柴火的玻璃缸中。

不久后，玄野幸太郎的灵柩被抬到了灵堂正中央，由入殓师收拾好的幸太郎正平和的躺在白色的垫子上，义体已经全部拆除，仅留下完全的他自己沉睡于另一个世界。参加的人群坐在大厅四周，葬仪委员长进行了一番讲话后，所有人开始围绕着那尊棺椁轮流参拜。

他们前来向亲属表达慰问，包括井上龙介在内。井上先生避开了玄野川的视线，向玄野凛鞠了一躬。他没有多说什么，仅仅表达了自己对玄野幸太郎的敬重。而相比之下，室谷富子就有些失礼了，这个身形消瘦的女人参拜完幸太郎的遗体后，径直回到了座位，没有多看幸太郎的子女一眼。玄野凛对此没有表示，但是她们听到不久后灵堂外玄野裕次郎与自己妹妹的争吵，他责备着富子的行为，而富子也激烈地反驳。不久后，玄野裕次郎一脸不悦地回到灵堂，向玄野凛表达了哀悼，并为自己妹妹的行为道歉。

玄野凛微微欠身回应，玄野川的脸上却依旧挂着不满。玄野川自己其实并不在乎这种礼节，但他清楚知道姐姐对此很看重，但凛此刻不得不接受这种失礼的行为让玄野川替姐姐感到有些生气。

伴随着重重的脚步声，股东之一的稻森宽走过来，欠了欠身说道：“请节哀，玄野小姐，我为玄野家族失去了它的领导者而悲伤。”

稻森宽是个身材结实的中年男人，表情不苟言笑。他的话说得十分客气，但举止间仍带有一丝高位者的自居。

“感谢您的关心，稻森先生。”玄野凛回答。

看到姐姐谦卑的样子，玄野川捏紧了拳头。他非常不适应、也非常讨厌看到姐姐在别的男人面前低头。或许真的是因为在夜之城呆久了，又或许是薇拉的影响，玄野川此刻很想冲上去扳起姐姐鞠躬的脊梁。但他最终还是没有举动，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压制心中的不满，他不想搅乱养父的葬礼，也不想姐姐为此而生气，况且稻森宽还算是个礼貌的人。

 

仪式后，玄野幸太郎的遗体被送往墓地。结束全部流程，玄野凛与玄野川终于等到了一刻清净的时间。

他们坐进浮空车，关闭了车门。雷菲尔德圣剑的引擎喷出高热气体，车身平稳上升。礼堂与街道越来越小，他们很快悬浮于空中，向家的方向驶去。

“我不喜欢他们看你的眼神。”玄野川开口对姐姐说道。

“你不需要喜欢，小川，你只需要知道如何去忍受。”玄野凛回答。

“我也不喜欢忍受。”玄野川摸着一旁的谦信手枪，“我更不喜欢看到你去忍受。”

“这里不是夜之城，小川。”玄野凛看着他，“在这里，你的身份不仅仅是荒坂的员工，更是玄野家族的长子。无论你还是我，任性都是不能带来任何好处的。”

玄野川没有回答，他看向浮空车窗外。

 

2078年的东京对他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这是一座多元、复杂的城市，比起夜之城，这里更加安宁，却又更充满活力。相比于玄野川离开时，眼前的东京湾已经小了很多，但建筑物却交错林立。传统隐藏于霓虹灯光与多彩娱乐之中，它或许是摩天大楼缝隙间低眉阖目的佛像，又或许是繁杂的动漫角色旁伫立的神道鸟居。

从天空中俯瞰这座城市，有那么一刹那会让人觉得这里是一个梦幻美好的地方，仿佛一座城市最终极的幻想凝聚于此。

但与薇拉相处那么久，见识过她经历的大大小小的委托后，玄野川知道，当你坐在浮空车里看一座城市，你看到的是辉煌的高楼大厦，是浮华的霓虹街灯，是上层规划中的参天树木与炫目光影，你看到的是这座城市最富有最掌权的结晶。

浮空车的窗户看不到居酒屋外一股酒气的醉汉，看不到赶往公司的人脸上的麻木表情，看不到企业职员那汗湿的白衬衫和清一色的黑色提包。坐在浮空车里的人不会感受到城市流水线下那份按部就班的孤独，他们悬浮于整个城市上空，听不到这个庞大机器运作中发出的吱呀声。

雷菲尔德圣剑从天空中划过，短暂地遮住阳光，留下呼啸的声音。

 

“你已经决定好要继承玄野家族了对吧，姐姐。”玄野川说道。

“我会遵从父亲的遗嘱，接手公司。”玄野凛回答。

“这与父亲无关。”玄野川看向姐姐，“我是在问姐姐的想法。”

“我想要做什么并不重要，小川，重要的是我需要做什么。”

“你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了。”

“小川不也一样吗。”玄野凛微微笑着，“今天一直像小孩子一样跟在我屁股后面哦。”

玄野川撇了撇嘴，继续看向窗外：“我想看到你真正的笑脸，而不是为了迁就其他人而委屈自己作出的温柔样子。”

玄野凛收起了笑容：“我也希望自己的弟弟不去做公司的一个刽子手，但你不也一样不会听我的话吗。”

“看来我们都没有选择啊，姐姐”玄野川说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