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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图 8 下

2022-07-05 19:11 作者:曾经叫天空的那个人  | 我要投稿

所以,这不就对了么。

程雳忽然感觉松了口气。

倒不是说他对支队迄今为止还没收到尸检报告这个现状感到高兴,但这个事实确实连接上了之前程雳脑中逻辑推理中缺失的那一环——所有的疑惑在吕嘉鸿的问责中统统找到了答案,而且使事情有了简单化的趋势。

 

人对自己不熟悉的事物总有点失控的感觉。

猝不及防地跨进这间会议室时,程雳心知自己作为一个门外汉,保持与己无关的第三方视角才是上策。

在程雳过往经验中,哪怕再陌生的环境,他虽不能主导,但至少思维必须跟得上领跑者,否则就意味着死人,不是他自己,就是他身边,总之必须有人死才能弥补这个现实与预估的误差。

而这半个小时以来,程雳尽管在努力,但却始终跟不上吕嘉鸿的脑回路,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状态令他惯性地心慌,哪怕理智告诉他,现在跑偏未必就得领盒饭。

直到吕嘉鸿终于把缺的这一环补上,程雳头脑中的这条线骤然接通,之前数次出现偏差的估算而略提起来的心终于回归了原位,一口绷着的气可喘匀了。

或许侦查破案并没有臆想中那么高深。

——之所以吕嘉鸿主持案情分析会会跳过尸检报告环节,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根本就特么的没拿到这东西,而不是什么程雳之前胡乱揣测的什么高深莫测的案情分析模式。

同理,新工作环境也算不上复杂,人员互动基本符合常规逻辑。薛小波的紧张,石磊的拘谨,全体与会人员的噤若寒蝉,这种种表现不是因为支队工作氛围压抑,而是因为,这一伙人心虚。可不是么,该搜的没搜到,该查的没查出来,该分析的没得出结果,没一样工作做到位,甚至连案情分析会上最重要的线索都没跟上,换谁在给领导汇报时能不怯场?

只要一切都还可控,那眼前的问题,对程雳来讲,从来都不算是问题。

所以,尸检报告四十八小时还没拿到,是个好消息。

当然,也仅限于对程雳的好消息,对直接责任人薛小波来讲,这可就是个要命的信息了。

 

“师……诶,不是,吕队,”也不知是因为雷霆暴怒的问责,还是迎面飞来的香烟,薛小波显然有点手忙脚乱,口不择言——这时候敢叫师父,那跟找死有什么分别?

“那,那不是,内姜法医,他也不归咱支队管啊。”究竟是外勤队队长,薛小波的身手倒相当利索,这么近的距离,愣是让他翻手将烟抄到了手里。这肌肉记忆的反应速度,显然比他那正磕磕绊绊组织语言的脑子快几个来回儿。

“咱压根儿就他妈控制不了姜教授的工作进展。”一边愁苦着一张脸说,薛小波探过身,越过会议桌面,一边把烟送还给他师父,一边无奈地道。

 

“知道姜卓文不是支队的人,支队指挥不动,你他妈还不让人盯死了他?!”吕嘉鸿显然对他徒弟这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的狡辩不买账,依旧以穿透力极强的声调厉声斥责道,“猪脑子啊?”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接过了薛小波探身送过来的烟,又重新叼到了唇上。

 

“您消消气,消消气。”见到师父接烟,知道过关有门儿,薛小波忙陪着笑说。吕嘉鸿把烟叼起来而不是二次攻击,很明显是个缓和的信号,不打蛇随棍上还等什么?薛小波探出去递烟的手顺便抄起刚刚滑到他师父面前的打火机,打着了送到他师父的唇边,“已经让菜菜……蔡瑶贴身紧逼姜教授了,明早的案情分析会前,一准儿给您把报告摆您办公桌上。”

 

“十二点,”吕嘉鸿就着薛小波手里的打火机点着了唇上的烟,深吸了一口,“中午十二点之前,报告没出现在我办公桌上,你们外勤一队就住鉴定中心吧,没必要回支队了。”他眯着眼,透着面前的烟雾看着薛小波道。

 

“擎好吧您呐。”薛小波满面堆着笑,点头哈腰地道。

 

擎好?程雳转了转眼球,这外勤一队队长是顾头顾不上腚了。

他大概知道案情紧急又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吕嘉鸿势必不能真让外勤一队住鉴定中心,这才敢把海口夸得这么利索。

程雳并不是因为了解法医工作的流程才知道薛小波在敷衍他师父,而是因为薛小波那过于流畅干脆的应答,毫无思忖算计的停顿,就跟鬼魂的时候接到老婆电话口称“在加班”一样的明显没走心的回复方式,反泄露出了这哥们儿的心虚。

看起来薛小波对中午能否拿到报告,心里不是一般没底。

而程雳过往有的是经验告诉他,一线老刑警的直觉准得出奇,如果此刻薛小波的直觉说十二点前未必能把报告拿回来,那程雳相信,这其实意味着这打纸出现的可能基本为零。

“擎好”不过是先度过眼前被当众苛责这一关的权宜之词。

 

撇开法医工作效率不谈,程雳替自己这群新同伴们乐观地评估现状:虽然现在支队手里除了个用不上的脑袋,几乎可以算的上一无所获,导致案情分析一塌糊涂,但支队至少有希望——那尸检报告,必然虽迟会到。外聘法医确实时效性低,但再怎么着,也不会卷脑袋外逃不是?

 

吕嘉鸿显然比程雳更了解自己这好徒弟。听了薛小波那“自信满满”的答复,他透过唇上香烟的薄雾狠剜了桌对面那外勤一队队长,凌厉的目光令对方冷汗瞬间就飚了出来。但似乎觉得时机不对,吕支队长并没有继续当众凌虐自己麾下的猪八戒,而是一瞥之后,把目光转向会议室中其他干警:“其他可能呢?”他扫视着圆桌前的各部门精英道。那目光落在谁的身上,谁的肌肉登时紧绷了起来,仿佛视线并非无形无重的东西,而是破空而来的鞭子一样。

 

“熟人作案才会尽力湮灭受害者身份信息,以免暴露自己。这点我认同小波的看法,”石磊清了清嗓子,两手交握,显示出他接下来将要说出来的,必然是与薛小波相左的观点,因此有一定程度的紧张,但此刻可不是讲哥们儿义气的时候,有什么他都得一五一十往外掏:“刀功这事儿咱先不论,刀工差的可能性有多种,性别的体力差异只是其中一种而已,不具备圈定性别的排他性。”先把跟观点可能矛盾的点剔除,然后才开始转折,足见石队长的严谨特性:“犯案前策划因线索太少,暂时看不出,但犯案后行动高效、控制力强,这是典型男性高功能犯罪的特点。”从一个痕鉴专家的角度分析,他给出了跟薛小波完全不同的性别画像。

 

比起犯罪嫌疑人是女性的假设,这个高功能男性犯罪的观点显然更符合常理。程雳瞥到会议室中不少青年警员微微点头,或者跟邻座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而这万绿丛中,唯一不赞同地紧抿了嘴唇的,是大美女陆枫。

 

嘿,程雳同样抿了下嘴,不过与陆枫不同的是,他是为了掩住一个淡淡的微笑。会议室里的性别比例就从某种程度上说明了一定问题,而作为少数派中的佼佼者,这位高材生大美女自然是敏感的。程雳之前的经历可是明明白白告诉他,这种环境中的女性,斗性通常比男性更强。

 

“经过反复筛查,头颅弃置点两公里范围的道路视频监控分析中未见可疑车辆,这说明,哪怕犯罪嫌疑人是乘车来到市郊,那他也至少在两公里外就开始弃车步行。”说到这里,石磊分开了交握的双手,左手撑在面前的桌上,右手抬起,缓缓挠了挠脑门,语速跟挠头的动作相仿:“而监控里也未见可疑行人,未布置监控探头的地方,又都荆棘灌木丛生。”他下意识的手部动作以及半垂的眸子表明,这位痕鉴专家正在大脑中重构一条可行的抛尸途径,“头颅虽然不算重,但对体力相对较弱的女人来讲,在这么条漫长又艰险的路上,不留一点可追踪痕迹,也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通常男性实现这种操作的可能性更大,鉴于普通女性在体力上处于弱势,但受过专业训练的女性又是另一种情况了。”在薛小波下意识蔑视,石磊逻辑上低估之后,陆枫这位同样分析审视过抛尸现场周边监控,有着足够资质判断该抛尸行为人是否具备专业反侦察知识的专业人士终于没忍住,插了一嘴。

 

刚刚的窃窃私语骤然间停顿了,会议室里诡异地静谧起来,所有的视线集中到了陆枫的脸上,而这位美女显然在接触到含义各异的目光那瞬间,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太急了。

 

受过专业训练,这个专业很显然指的可不是杀手培训——我国就没有这个产业。

 

这句话该说,必须得说,但不该是她开口说。

薛小波又不是个傻子,他难道能不知道有擅长反追踪的专业人士作案这种可能?他可是,踏踏实实地在现场头拱地搜了两天的人,现场处理的专业不专业他是最有发言权的,分析案情可能的时候,他宁可扔出一自己还没来得及圆的财杀,而不捡逻辑更为自洽的揣测说,难道是这位外勤一队的队长有露怯丢脸的喜好不成?

 

答案必须是不啊。

程雳不太清楚当前这个队伍里的自查机构是怎么运作的,他过去几年里混迹的环境可不需要自查,一切都停止在怀疑这个阶段,但他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支队里干内部调查这个活儿的,必然是最不着大家待见的人——在纪律部队里被自己人怀疑,恐怕比被恋人背叛伤害更大,因为他们时刻准备着将性命交托给彼此。

可以说,自己人里出了个败类这种可能,比遇上一丧心病狂的心理变态更可怕。

薛小波这么个小机灵鬼儿当然不想——不敢——公然把矛头直指人民内部,石磊这看着挺憨厚的哥们儿也斟酌着没开口,作为石磊的下属,陆枫就算是万绿从中一点红,但刀刃向内的提议,也不是她可以随便给的。

 

好吧,这美女长得是不错,业务能力也挺强,虽然敛着但也能看出点强势,还有点稚嫩——由此推知,陆枫是个参加工作不久的高材生没错了。以她在事业上的野心,若在这个岗位工作五年以上,就不会插这种嘴了。

 

现在,这种大家最不想面对的可能已经挑明,就看吕嘉鸿怎么收这个尾,才能让这场因手握的实据太少而异常艰难的分析会成为接下来侦破的引擎,而不是阻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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