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音，海之恋 II —— 青春的交响诗》唐婉儿之章（上） 勿忘我与钢琴 第二节
（二） 夏之忆
蝉正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着，一股夏日的气息扑面而来。TJ市的夏季，暴雨是常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直到刚才还不停地拍打着大地，现在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停止。我把手伸出窗沿，确定没有再继续下雨了。被晚霞夺取了热量的夏风吹拂着，轻轻抚摸我的脸颊、额头、脖子。而眼前的操场，则是被浸泡在一片茶色的浑水中，每当有风吹过，大块的积水上都会荡起细腻的波纹。而鸣叫着的蝉，似乎在为夏季一天的结束而感到惋惜。
“小武，你看你看！”
我回过头，见坐在床上的婉儿正想要站起来。她把医务室白色的床单像头巾一样披在脑袋上。
“快看，就是那个！”
婉儿伸出右手来，床单都要被她掀开了。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啊，是我们初一的时候偷偷种下的勿忘我！”
四个校舍围成的小空地中央有一座花坛，在喷泉花坛的角落里，盛开着我和婉儿种下的勿忘我……本来应该有很多的，但是几个月前喷泉被修理了一下，很多种子没能等到发芽的那一天……
“真可爱啊！”她边说边转过头望向我。
“与其说是可爱……不如说是可怜。”我一边回答，一边坐回了床边。
“可怜？”
“嗯。我们明明种下那么多，却只开了这一朵。想到其他没开出来的花，就感觉它很孤独。”
“能这么去联想的，恐怕也就只有小武你一个人了。”婉儿露出一脸不满意的表情，站在了我的面前。
“勿忘我啊！是为了‘不要忘记’，才盛开的哦！哪怕只有一朵，也不会忘记。”
“嗯……话虽如此。”
“嗯？”
“算了，没什么。”
“别呀！话说道一半，人家会介意的嘛！”
“不管怎么说，如果婉儿变成那个样子的话，怎么看都会觉得可怜的。”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只是觉得没穿衣服的女生很可怜。”
婉儿的面颊瞬间就变得通红：“你……你这个！！！”
她一边说着，一边一下子把床单蒙在自己脸上。而挂在墙上的婉儿的校服，还不断有水滴滴落下来。
……
“今天好像很凉快呢。”
“是吗？我倒是觉得和平时没什么差别。”
“啊，对了！我的校服还没有完全干，所以会觉得很凉快。”
我们走在人行道上，而周围早就已经被夜色所笼罩。平日里我们会先坐两站地铁，再换乘公交车回家，不过今天我们打算步行走完这两站的距离。婉儿踩在便道的边缘上，一边努力控制着身体的平衡，一边慢慢向前走去，左右臂展开，像是在走平衡木一样——这对于擅长跳舞的她来说不算难事。
“啊、啊、啊……啊嚏！”
结果，仅仅一个喷嚏，就让她失去了平衡。而我连忙抢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扶稳。
“看吧~我就说了让你先穿我的外套。”
“可是，那是你的外套啊……多不好意思啊！到了吴家窑以后，还是要坐公交车的啊！要是穿着一件男式的运动服，别人肯定会用奇怪的眼光看我的！”
这样说着，婉儿再次迈步向前走去。而我则随着她的速度，在她身边并排走着。
“我觉得你有些过于在意了。而且，那样也比着凉要好得多。”
“啊……莫非，你但心我吗？”
“这个……当然啦！你不是马上要参加那个什么什么复赛了吗？必须注意身体嘛！”
“哇~真稀奇！小武，你今天好像特别坦率！”
“你是说我平时不坦率吗？”
“没错，一点也不，你总是心口不一。”
她继续蹦蹦跳跳地走在便道的边缘。
“说到底，还是你不应该这么做。”我并不打算追究“心口不一”这个贬义词，“那么大的雨，你也不撑个雨伞，怎么想的啊？”
“因为我在看着你嘛！你不是一个人在做任意球的练习吗？而我一直在操场的角落看着你哦！结果突然间就下起雨来了，可你却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根本没注意到下雨了，不过……我想你不会那么傻……你只是很想那么做而已吧？”
“那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下了那么大的雨你却还在那里。”
“我不是说了吗！我在看着你啊！”
“那你完全可以撑一把伞嘛！”
“因为……我想和你一样嘛，和你感受同样的东西。只可惜，我没办法陪你一起练，就想至少，和你一起在雨里……一起感受淋雨的感觉。”
“额……”我说不出话来。
“咦？你这个样子，是不好意思了吗？”
“才没有呢。”
“‘才没有呢’。”婉儿学我的语气说话，“哈哈哈，你可真是可爱！”
马路上嘈杂的车流声，渐渐溶解在了黑暗之中，高楼大厦上五光十色的霓虹交相辉映。抬头望去，东方的天空上挂着一轮圆圆的明月，在这银色月光的指引下，我们缓缓迈着步子。
“婉儿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
“那你倒是说说我现在在想啥啊！”
“好啊，这多简单！额……额……这个……啊！我知道了！”
婉儿说着，指着夜空中的月亮：“你现在是不是想要吻我啊？”
“啊？”
她的回答太过意外，我愣了一下。不过市中心的灯火这么明亮，她的嘴唇确实显得很莹润……
看到我的反应，婉儿又脸红了：“难道……我说对了？果……果然没错啊！据说人看到这种满月，那种冲动就会变大的！也就是说，所谓狼人的故事，某种意义上是真实的。”
我看着不知哪里来的水滴划过婉儿的脖子，被动地咽了一口唾沫。
……
“那再见喽~”我向婉儿露出微笑。回家的路，就是这么平常，其实这算哪门子的再见？我们两家的门完全正对着……
“嗯，明天见。”婉儿用手指卷着自己长长的头发，另一只手掏钥匙开门。而我就默默地站在她身后，等着她进去。她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了钥匙，打开门后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小武……”她缓缓地转过身来，“再见……”
她挥手的时候，钥匙串在叮叮作响，而她则是似乎很寂寞地皱起了眉头。
“婉儿？”
我情不自禁地呼唤她，而她歪了歪头，看着我。
“来我这里坐一坐吧。”
我的话刚出口，婉儿的表情瞬间开朗起来——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不然我就不会这样邀请她了。
“嗯，那就稍微坐一会儿吧。”她很有精神地跑到我身边来，“快，快开门呀！好久没去你这里坐一坐了。”
“大概两个月了？上学的时候确实没什么功夫。”
TJ市是一个面朝大海的大城市——表面上是这样的。像我所住的城市的外围，一到晚上就变得特别的安静。我们住的小区，以前是枪毙死刑犯的地方，现在倒是盖上了算不上太高档的住宅。而旁边的南翠屏公园原来则是一座垃圾山……水上公园原来也只是一片大水塘而已。我所在的“南开区”里面的“南开”，就是“南边的大水塘”的意思。
我的父母和婉儿的父母都是大忙人，比起互相帮忙照看孩子，反倒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的时间更多。
“好热……有什么好喝的吗……额……你们家的冰箱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失望。”
“抱歉了婉儿，你知道我不喝冷饮的吧。”
“可现在是夏天啊，你难道还是像以往的夏天那样喝茶吗？”
“是啊。”
“唉……果然和老人生活久了，自己就会变成老人了吗？”
她说的老人，就是我的姥姥（外祖母），因为她肠胃不太好，所以她一直禁止我喝任何冷饮。
绿茶喝了一泡又一泡，婉儿却没有任何想走的意思。
“我到现在为止……还是很听爸爸妈妈的话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一定能如愿的。”
其实婉儿没必要这样绕着圈子说话，我心里有数……
“总之我想住下来，所以我就住一晚。”
“我妈妈的床可以给你……”
“那个，小武啊……”
我还没说完话，婉儿就突然插嘴了，这可有些反常。
“人们常说，‘谎言是一定会被揭穿的’……但这句话本身，是不是就是一个谎言呢？”
“咦？”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呢？
“我不是说谎言一定会被揭穿……而是因为被揭穿了，所以才是谎言。那么……不会被揭穿的谎言，一定就是真实吧？”
我思考着婉儿的话，尽管不敢苟同，却还是认真听着。
“算了，不明白也没关系~”说着，婉儿向我母亲的房间走去。
她以为我没明白吗？……其实我明白的……她的身体呈“大”字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露出了像夏日晴空般的微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