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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棍

2023-04-08 23:03 作者:畅老虱  | 我要投稿

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了,我躺在小卖部的椅子上,望着门外片片残霞,静静品着香茗。正当我敲了敲紫砂壶,一个混浊的痰音与壶声一并响了起来,“老板,来包……压缩,饼干。”我听得这说话方式,很是耳熟。睁开眼睛,瞧见一个乞丐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瘫坐店门口。换其他人,早就逐客千里了,可大哥我什么大风浪没见过?可当我递去饼时,看见了他手臂上一道道的刀疤—— “你是神棍?!”“不……不要取笑。”神棍慌张地夺过饼干,塞给我几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眼神中透着颓唐。看着他一头肮脏的散发和一身破旧不堪的衣服,我心里一阵唏嘘:这么多年他一点没变! 记得很多年前,我在中考中考赢了卷王,压线上了全市最好的一中。后来神棍与我高中同班。神棍名曰李玄文,南山人士也。神棍学习成绩比我这个“烂人”好,却同样在级里排不上号;我终日春风满面,神棍却天天念叨“当年辉煌”。我无从知晓他当年辉煌是何样,却知道他同样也很卷。神棍抢冲凉位很是积极。然而做过学生的都经历过抢饭、抢冲凉位,放学铃一响,校道和各种被踏出的小道上都是人头,颇为壮观。可没见过他这样的!——下课前三分钟,他已坐立不安,一边将背包水瓶放到趁手的位置,一边不停地掐表,双脚躁动着,仿佛正做发动前的预热。然后,只听见后门“呯”地响了一声,神棍已不见踪影,下课铃也恰好响起。开头几天,同学们对他这一神功颇有兴趣。“玄哥牛逼!”他们对着神棍的背影喊叫。 他确实是牛逼。读书的时候,我算是早到教室的了,可神棍却总是第一个到教室。干什么呢?你看,他手捧书本,斜向上45度伸得笔直,身体也同样站得笔直,而且一站就是十几分钟。不仅如此,他读书的声音亮如洪钟,当他开口时,我感到地板为之颤抖,窗外的树上的枝叶都被抖落;他每读一句,好像要将平生的力气都泄出来,把半截命都一头扎进书本里。他就这样读书,一直到班上的人都稀稀落落地来了才停下。这时我感到整个世界都变得寂静…… 我默默摇摇头,“有什么用呢?” 这话我不敢问他,因为他是个自律的人。像动物撒尿标记领地,我们回宿舍公共澡堂洗澡时,总会先将洗发水等放在隔间,再去收衣。神棍当然也这么做,只是并不遵守游戏规则,洗完澡后洗发水还留在原地。尽管各位都明白这种占位的办法不合适,却无人屑于向他提出。久而久之,这个2B号间便成了他的独享间。他说这是节省洗澡时间的好办法——确实自律。当天寒地冻的时候,读书上课是极易犯困的,每个人的解困方法不同,但神棍是与众不同——我曾亲眼看见,神棍上一秒打了个哈欠,下一秒便悄悄从抽屉中抽出一把美工刀,同时双目紧盯老师和黑板,不放过课堂任何一个知识。寒光凛凛的刀尖缓缓刺入皮肤,渗出殷红的血滴,而后手臂像拉拉链般打开一个口子,那血从手臂上滴到地板,一滴……两滴……我再抬头看他,他双唇紧抿,两眼瞪得发直,如死人一般。这事过了多年,历历在目。 神棍不仅能忍得住刀子,也能忍得住肚子。高三那年,神棍晕倒在课室,那天救护车鸣着笛把他车走。几天后回来,他变得面黄肌瘦,像秋收后的一根秸秆。放学后,等神棍跑出去了,班长把我们几个人叫住:“你知道李玄文为什么晕倒吗?”我们忙说:“有大瓜?快说!”班长轻咳一声,抿抿嘴唇,像在憋笑,“你们这几天见到他去饭堂了吗?” “好像没有。” “他是饿晕的。” “啊?!” 不是,现在什么年代了,还有学生饿晕?班长又笑了,说他是上办公室时碰到副校长跟神棍讲话时听到的。当时班长正要离开,却瞥见走廊上两个人影…… “玄文啊玄文,你没带饭卡,可以让父母给你送来学校啊,你家不就在这附近吗?” “老师,我,不想麻烦他们。” “唉——,那你这几天就没吃一点东西吗?”校长很无奈。 “吃了,我带了钱,一点。去小卖部买泡面,后来没钱了。” “那你可以找同学借钱,或者找老师也行啊。”他语气有些急促,能听出几分愠色。 “我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呢?” 校长呆住了。听班长说,他看见校长的嘴唇微微颤动着,迟迟说不出一句话…… 而神棍的“神”不止于这些。高二外出研学活动,我们去了离校不远的一座小山上,山上有座不大不小的道观,立了一尊庄子的石像。这石像有点年头,庄子发灰的身躯上落了一片片污斑,这使得我们进观休息时并未过多留意。只有神棍一进观就坐在石像下,后来还抱着石像的脚,用脸轻轻摩它的鞋子,双眼微闭像是陶醉。此时,周围的同学都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好像审视外星人一样猜测他的举动,老师则无奈地摇摇头…… “吁!傻逼!”其他班的几个混混闯进人群,其中一个一脚将神棍踢翻。神棍则一头扑在烂泥上,等他挣扎着起来时,满身恶臭。人群中不禁发出几声嘻笑。 “吁——傻逼!”混混们大声嘲弄。 “吁——”人群也起哄。 神棍青筋暴起,抡起拳头狠狠地向混混脸上砸去。那混混晃了几下,“咚”地倒了。神棍正要补拳,但老师终于挤开熙攘的人群,箭步冲上前抱住了神棍:“玄文,有事好说,你先冷静,冷静!” 然而神棍并没有冷静,他挣开老师的手,抱住了石像。他双手抓在石像的肩上,双脚一蹬便稳稳地踩在他的衣带上,最后双脚再用力一蹬,用手一撑,神棍于是站在了石像肩上。石像两米多高,神棍这是站在了巨人的肩上。不等众人震惊,他开始了他生平最长的一次讲话: “我,李玄文,我站在圣人的肩膀上,蔑视你们这些愚昧的庸夫!十几年来,我一直忍受着你们将我视作疯子的羞辱;今天我所控诉的,正是你们这些‘正常人’! “把正常作为标准,是大多数人的暴政!我问你们,你们谁敢说正常就是对的,不正常就一定要消灭的?不!我知道你们不屑于回答我,你们根本不会懂我的思想,永远不会!我一直希望有人理解,但你们是庸夫,你们是暴政! “同样,我不屑于与你们交流。你们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是偏见、是排斥、是傲慢、是毁灭一切善良的恶毒!‘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一直以来,我安分守己、沉默寡言,我独于肮脏的灯红酒绿中出淤泥而不染。你们?你们看看你们那些‘人际关系’吧!你们哪一句话不是阿谀奉承?你们哪一句污言秽语会包含着深刻哲思?还有你们追捧的潮流,又有哪一个是真对社会、对人生有意义的?可笑!所以我抛开了,我站着,正如你们看我如傻子,我看你们如癫狂的疯子! “你们醉了,我醒着;你们傻笑着,我思考着……我——李玄文,我就是有着独一无二的世界观,我就是你们眼中特立独行的哲学;我所信仰的,正是从另一个角度思考世界的信仰!为它至死不渝是光荣的事情。既然世界无法容纳我,那我也不必容纳世界了!” “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 神棍竭斯底里大叫着,双脸早已通红,看他双眼的目光如同面对一天发了疯的狮子。就在神棍喊完后,他向后倒去,像一只鹏从庄子肩上坠落。石像背后是上山的石阶,青石砌成,他这么掉下去定是没命了。这时,从一旁飞来了一个青黄色的东西,风驰电挚地从人群中掠过,飞落石阶。我们顺着那东西飞来的方向看去,一位道长站在柴房门前,很是仙风道骨。 山下传来了神棍的呻吟,一众人急急奔去。只见神棍仰倒石阶上,左手捂着腰,面容狰狞,痛苦万分。他头下枕着一个青黄色的蒲包,想必就是道长从柴房踢来的。神棍竟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被道长拉了回来。我们不敢贸动,只将他抬往一边,叫了120。 车笛渐行渐远,石阶上只剩那个蒲包和围观的人群。周匝人议论纷纷:“真是……怎么说?” “不可救药!”我小声嘀咕。 神棍没死,但摔着了脊骨,下半身从此瘫了。神棍康复后来学校上了几个星期的学,之后便辍了学,我便长久地没见过他。有人说他进了精神病院,也有人说他做了乞丐……但真相不得而知,也与我无关…… 我回过神来,发现神棍拿了饼,早已走远。我看了看手中被纂湿的脏兮兮的纸币,朝着他的背影喊道:“玄文,你钱给多了。”神棍停下爬行,举起手摇了摇,而后继续他的不知去往何方的爬行了…… 太阳即将落下,它将怜悯的光热最后一次洒落白昼,灼烧着他的背影…… ——2023年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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