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40K小说《地狱安魂曲》翻译 [第一福音书 远行记](第一章 慈悲)


“与自我及其众多辉煌的假象分离乃是得道途中最初最难的一步。“
——碎裂先知
光耀福音

Ⅰ
亚西纳 海德的证词——第一段陈述
渡海远行,韦塔恩,M40.419
尊敬的大修女,我并不希望写下这段文字,但我已经到达韦塔恩数日,对您立下的誓言再也不能耽搁了。是您的应允让我能够到达这个神圣灵验的世界,您也命令我记录下在这里发现的一切。我首先感到的是满心欢喜,我盼望着能回到我的出生地已有许多年了,但我承认接下来的想法令我不安。成为一个间谍,尤其是潜入那些启迪我见证神皇荣耀,邀请我加入我们神圣的姐妹会的人之中,在我看来依然是背叛。最终圣烛给予了我太多,哪怕是用我的生命也无法还清他们给予我的恩情。要是没有他们的指引之光,我肯定会在学会追寻的很久之前就会迷失吧。
我相信您会理解我为何放弃电子书写器的便利坚持使用纸笔。在我看来这些饱经时间考验的工具能够使思想沉淀下来,而这是其他缺乏触感的设备做不到的。更重要的是纸笔能提供一种承诺——一种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印记的保证。如果我要写下这些语句,我希望它们尽心尽责,保存长久。
我想以我年轻时对最终圣烛的观察作为开篇,我相信当时的看法将再次得到证实——那是持续了一千年的神圣典范。尽管你我已经就我曾经的教团洽谈许久,需要将其记录下来依然让我深感责任重大。
我的女士,如您所知,帝国国教中始终存在着许多对神圣真理的不同解释与独特传统的各类派系。它们之间的区别也许出自无知,傲慢或对启蒙的真诚追求,但所有这些都并不完美。有时它们的缺憾无伤大雅,我们却毫不留情地将之碾碎。有时它们纯粹因恶意而生,为伤害而活,但我们却纵容它们发展。我曾经见过以神皇的名义施行不可理喻残酷的世界——穷人为赎清统治者的罪孽而自焚的可怕节日,狂放堕落的鞭挞游行,甚至是仪式性的儿童远征,全都与大屠杀无异!如此种种的野蛮行径背离了他永恒的牺牲和我们的荣耀,但遭受圣修院怀疑的竟然是最终圣烛——我们的神圣教团!
请原谅,我明白我无权界定能容忍的异议与异端的界限,但无论这条界线在哪儿,我都不相信最终圣烛有任何有心或无意的逾越。在我侍奉教团主祭的那十年间,我没有发现任何怀疑他们的虔诚的理由。如果非要说我曾经的教团有一个缺陷,那就是它过分的谦逊,但尊敬的圣阿拉贝拉说过,“聪明的女人招人嫉妒,所以智者避人视线。”
我相信最终圣烛即聪明又明智,所以它选择孤独地侍奉帝国,将天赋用于沉思冥想与治疗疾病,而非盛大的游行和传教。它向内心寻找神性!
要想理解最终圣烛的特点您必须对它所在的世界有所了解,这两者就如同信仰与火焰一样相辅相成。尽管我已经有二十年未曾踏足韦塔恩,它那风暴肆虐的大海和高耸的花岗岩岛从未离开我心。寒冷的空气中有种活力——那里总是很冷!——寒冷磨砺感官,拔高精神,催促着一个人登峰造极。
我也不否认这个世界上也存在着黑暗。的确在我年轻时我总会感觉到它的存在,就如同一道我不能认出或摆脱的幽灵污点,但它被无比的伟大所掩盖。没有人在行走于皇冠环城的七座神殿尖塔,或者在它们中心建造着大教堂的山顶向下俯瞰后会质疑建造出这些奇迹之人的正直。每一座尖塔都代表了七大光耀美德之一,而被它们环绕的中心巨峰则是对人类光明未来的纪念碑!我衷心地希望有一天韦塔恩能真正成为被我们敬爱的帝国所承认的神殿世界。难道如此辉煌的世界上会存在亵渎吗?
我必须再次请求您原谅我的大胆发言,我的女士。我伴随着雷声写下这些文字——尽管依然遥远,但伴随着我的写下的每一行都越加靠进——我必须承认即将到来的风暴迫使我长话短说。世界上鲜少有比在韦塔恩的大暴风里航海更加惊险的体验了!我们已经将自己的灵魂交予了这艘将要在风暴中饱经考验的船只,但我欢迎这场试炼!
您是我的上级,但你同时也是我最真挚的朋友,我在夜中的第二支蜡烛。没有您的信念我肯定不会在我的第三次死亡中活下来,开始我的第四段,同时也是最美好的人生。我将不加偏见与迟疑地辞去圣修院的守望者的职位。如果最终圣烛如同我们尊敬的院长所恐怕的那样的确包藏异端,请放心,我一定会将其找出。但我相信我曾经的导师不仅仅是无辜的,更会是纯洁的典范。我希望我对他们信任的背叛能够证明他们的清白。

就像是在回应那最后一句话,雷声响彻头顶,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灯球闪烁起来,同海洋的波涛一起摇晃。书写者用一只手按住即将从她的桌上滑落的笔记。还好桌子和这间船舱中其他精致的雕花家具都被钉在了地上。远行穿过的海域风暴肆虐,需要在其中航行的船只在设计上需要承受着这般怒火。尽管如此,航行总是伴随着危险,每年都会有几艘船陨落。
“远行需要经受考验,”尽管孤身一人,亚西纳 海德还是开口说到。“愿他目光中的愤怒清除我们的罪孽。“
从来都是如此。到达韦塔恩神圣群岛上的皇冠环城不能——绝对不能——被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所以星球上唯一的太空港建在遥远的罗塞塔岛上,迫使访客走水路完成他们的旅程。这十一天的旅程本身就是一场圣礼,需要一颗勇敢的心和强壮的胃,但最重要的是对信仰的考验,因为即使教团的圣所构造坚固蒙受祝福,唯有依靠帝皇的恩典他们才能成功。
船钟在大风中响起,召集远行僧侣去到礼拜堂,他们将在那里不停地咏唱远行颂歌,一直到风暴平息……或者取走它的奖赏为止。船上的契约僧侣除了在进行仪式之外的时候都不允许说话,但是传说他们心中一直都在背诵着颂歌。
“我将自身投入海中,愿他知晓我的信仰,“亚西纳如同昨天刚刚学到这些一样流利地背了出来。”我于风暴中锻炼自己,愿他感受我的火焰。“她迟疑了一下,但不是因为最后一段祷词让她不安。”我在无尽前揭开面纱,愿他审判我的罪孽。“
我祈祷我的罪孽不会让我们遭殃,她想着,不过这应该不会发生。看在她所有失败的份上,神圣的帝皇对她的惩罚还远没有结束呢。那催促着她返回韦塔恩的梦境实在是过于鲜活,而且出现的次数也实在太多了。那一定是个预兆。她到这里是有目的的,就算她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房间再次晃动,舷窗外亮起了闪电。在几个心跳间所有东西都变成了黑白色的负片。随后一阵大雨落下,打在了船舱的外壁上。
亚西纳意识到她在笑。回家的感觉真好!
羞愧于她的激动,她重新把注意放回笔记上。她的笑在她读着自己写下的话语时变成了皱眉。措辞是如此粗俗,强调也实在太多了。她本不应该这么毫无防备——这么不安。风暴肯定造成了一些影响,但比起风暴更重要的应该是韦塔恩本身,尤其是再次看到第一道曙光的光景。那道神圣的火焰已经在群岛顶端的大教堂上燃烧了一千年,由碎裂先知不断地重新点燃。
“真相是我们的第一道长明之光,”亚西纳背诵道。“它只在你看到或寻求它时才会现身,其余所有皆是黑暗。”
那是教团福音书的开头,同时也是结尾,将创立者见到的伟大轮回预言闭合起来。自从亚西纳九岁时加入修女会后每天晚上她都会背诵它,即使是在她沾满鲜血,悲惨的第三段人生时也一样,但它的意义从未如现在这般清晰。
我的证词让我不安是因为诚实,她想到。
有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干哑的讥笑。
亚西纳猛地转过身,手握到了心口上缝着的蜡烛上,检查着船舱。摇晃的灯光在房间的角落里投下影子,但那里是空的。除了她和刻在木墙板上的战斗修女浮雕以外,这里并没有其他人。披挂盔甲的战士盯着她,那些珐琅制成的眼睛里全是不满。
亚西纳突然很想离开这里。、
开头写完了,她合上了书本。就算她想继续写下去,在这如同被噩梦控制的狂信徒般剧烈摇晃的船舱里也肯定不行。
她向她的羽毛笔献上一句祈祷把它放回盒子里,随后把盒子放进她的医药包。这支羽毛笔是她的修会的一件小圣物,她到哪里都带着它。它的笔尖是用一位据说以雄辩而出名的主教的门牙雕刻而成,但对亚西纳来说,更重要的是它是一件她的上级,大修女桑哈塔赠与她的离别礼物。永恒圣烛的女主人知道她心事重重的姐妹会需要它,正如同她尽管不理解原因却依然明白她的朋友需要踏上这趟旅程。
要是我告诉她全部的事情,她还会同意吗?
亚西纳把这个问题丢到一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的报告只是换来她的巡礼的众多代价之一。剩下的都在得墨特之血号的医务室里等着她。
整整有五十一个……
“这不是突击手该有的死法,”菲茨嘶声说到,对着他床边满是雨水的舷窗咒骂着。“剃刀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们都比这种老鼠一样的死法要好。“
周围临时的医疗室里的士兵纷纷赞同着他。托兰德 菲茨身边一直都有世斌,就算是现在,在士兵仅剩无几的时候也一样。连队里超过一半的幸存者都躺在自己的床上,几乎都失去了意识,被用带子绑着来避免被海浪打翻。有些还能走的伤员坐在自己的床上,用祈祷或者冥想来忍受风暴和翻腾的肚子,但大部分都聚在他们的士官旁边,抓着能找到的任何扶手听着他对他们命运最新的谩骂。穿着不合身的白色外套的他们看起来更像是一群愤怒的幽灵,而不是星界军的士兵。
“要是我淹死,也整快点儿!“菲茨喊道。他的声音已经因为高烧而虚弱到只剩喘息,但其中的愤怒一丝未少。”让我干净地死在太空里!“
在一群壮汉的联队里,突击士官也能算是个巨人,两米出头的健壮身材就算是作为角斗士机仆来说也没有问题。所有太空突击兵都会使用大幅增长肌肉和加快新陈代谢的基因强化药物,但是在菲茨身上这些手段好像失控了,把他的身体扭曲成了人类的粗糙模仿。这种意外或许会让其他人被流放,最好的下场或许就是军团里的一个怪胎,但托兰德 菲茨却利用这个机会让自己成为了传奇。
“风暴很饥渴,”他继续说到。“它想要弄死我们,兄弟们。”连队里没有其他人用兄弟这个词。没有人有这个权力。
他们一直都是他的人,拉玛希在医疗室门口看着这群人。就算是在弗罗茨连长指挥他们的时候,他们一直都属于菲茨。现在也是这样,尽管他已经快死了。
“我们不应该……在这里,“菲茨硬撑着在短促的呼吸间说着。他的身体上除了中间的一圈绷带之外什么都没有穿。”我们被……抛弃了。“
他的战友们以不安的沉默回答了他。
“亚西纳修女说在环城有个医院,“特殊武器手施罗德犹豫不决地说到。”最终圣烛的医生会治好我们的,突击中士。“
“那是他们说得好听,兄弟,“菲茨阴暗地答道。
“她不会说谎的,中士,“施罗德坚持到。
“她是个修女,这没错,“突击兵泽瓦加了一句,好像希望这能结束这次对话。
“对,她是不会说谎……“菲茨从舷窗外转过头,深陷着的眼睛在粗犷的脸上闪着光。”但如果他们对她撒谎了怎么办?
“谁,中士?“爆破突击兵霍卡问,皱起的眉头带动他染成绿色的胡子。他是连队里除了菲茨之外最健壮的凶狠战士,但他的才能并没能扩展到更抽象的方面,比如说思考。
“不知道,”菲茨哼哼着说到。“但有谁会在大海中间建座医院……到最近的太空港还要好几天?”他摇摇头。“这……不合理。“
拉玛希考虑着训斥他,但放弃了。菲茨在他们到达之前就会死了,他的这些小团体也会随之解散。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是菲茨自己倔强的耐力和他们的守护医生的照顾共同达成的奇迹——但他不会再活下去了。管教一个将死的人可以说是毫无益处,甚至会坏事。
他甚至会试着杀掉我,拉玛希干涩地自嘲着。他们全都会。
先锋太空突击队的成员全都是从常规星界军部队中抽调出来的老兵。他们比起拉玛希习惯监管的普通士兵相比更像是精英的风暴忠嗣军。就如他们的名字所示,他们专精于太空中的行动——船对船的跳帮突击或者在宇宙的真空里战斗,在这种战斗里,上下变成了无关的概念,暴力在近乎完全的安静中完成。
亲如血亲,全副武装,突击兵信条如是说到。专心突击!
在与暗星连的人服役的两年间,政委伊楚 拉玛希经历到了他漫长生涯中最奇怪,最致命的战斗。他曾经在一颗即将崩溃的空心月球上的真空坑洞里与灵族劫掠者短兵相接,在战舰的外壁上清除蛛怪感染,唯一防止他跌入头顶的虚空的就只有脚上的磁力靴。有一次连队切开了一艘海盗的巡洋舰的舰桥外壳,一枪不发地屠杀了全部船员。拉玛希惊讶地看着尸体被抛进太空,在飞过他身边的时候喷出鲜血,每一具都在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这些都是精彩的战斗,拉玛希也珍惜每一场,甚至是最后一次,哪怕那次损失了他的一条腿,几乎杀光了整个连队。
剃刀……
进攻那座水晶绞肉机的二百五十名突击兵里,只有七十七个活着出来了,其中的一大部分也在之后的几小时内因伤而死。现在这间海上医疗室里的就是他们中所有剩下的人了。
是我们中,拉玛希纠正了自己,但他也知道突击兵们永远都不会这么看。他已经在好几个地狱般的战场中学会了他们的作战方法,但他一直都会是个外来者。
当然,所有团里都会是这样,不然他要怎么同时担任法官和处刑人呢?身上披挂猩红束带的男男女女必须是外来者。这是他在被派往暗星连的时候毫不犹豫接受的牺牲,因为终于在这里他找到了配得上他的战士——他能为之自豪平起平坐的人。他们转而憎恨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的存在暗示着他们只能做到这些。他羞辱了他们。
“你看起来有心事,政委。你的伤口还在痛吗?”
拉玛希用微笑掩盖起他的意外,转向站在他病床边的女人。和往常一样,她安静的脚步依然让他刮目相看。她是什么时候走进房间的?
“我的幻痛在有一条新腿替代上去之前都不会停的,姐妹,”他指着他左膝盖下空荡荡的地方回答道。“但我很早之前就不去注意它了。让我不高兴的是穿在脚上的那只靴子。那是只好靴子。”
他惊讶地看到她也笑了。那是他在那张苍白严肃的脸上第一次看到除了皱眉之外的表情。有些人或许会觉得笑容让她看起来更年轻了,甚至更好看,但拉玛希只感觉着这更加强调了她的严厉,让她更加锐气。
其实亚西纳修女的脸并不丑——以寻常的审美来看或许太长太硬,伤疤也实在太多,但那高耸的颧骨和黑眼睛绝对称得上引人注目。对,出问题的就只是那抹笑不属于这张脸。
在我看来尤其是这样。拉玛希继续想到。他知道尽管她一直保持着刻意的礼仪,她鄙视他。她和她的同类通常并不能轻松地接受他们这种人。
“风暴让你开心么,姐妹?”他问。
她的笑容消失了。“我欢迎神皇的审判,仅此而已。”
“你是说这所谓的远行?”拉玛希点着头问道。
“你熟悉通行仪式吗?”她听起来很意外。
“了解我的手下可能面对的所有危险是我是职责,姐妹。是的,我在降落之前阅读过引导简报。”
“你有什么看法,政委?”
“这是一种很独特……不实用的习俗,”他回答。“尤其是在旅行者身负重伤的情况下。”
“神圣群岛并不欢迎访客,”亚西纳庄严地说,“医疗院也不是为外来人准备的。”
“但我们来了,姐妹。”
“永恒圣烛同意你们通行,政委。你的部队和他们所受的伤都是史无前例的,所以我们打破了规定。你们真是受到了祝福。”
“的确,姐妹,”他同意道。“而且,我出生的世界里也有同样不寻常的风俗。”拉玛希指了指刻在他脸颊上的仪式疤痕。他在六岁时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之后得到了这些伤疤。“我不该对这些事指指点点。”
“竟然是一个思想开明的政委?”她的声音里是一丝讽刺吗?
“完全不是,只是注意力集中。我管辖的是其他方面。“他又笑了,但这次是他在准备对迷途的士兵实行他最严酷的刑罚前的那种宽阔但毫不欢乐的冷笑——不是因为他享受处决,而是这样能让士兵在接受最终的审判前深刻意识到自己行为的错误。”那你呢,姐妹?你对接待我们的人有什么看法?“
“他们的医疗师技术高超,“亚西纳回答。”我确信黄铜圣烛的修女们能为你准备一只精美的义肢。“
我不是在问这个,姐妹。
“这么多圣烛,“拉玛希转而平淡地说。“白银圣烛,黄铜圣烛,和钢铁圣烛,但她们一直都在强调最后的那一根。然后还有你所属的永恒圣烛。”他指向亚西纳白色衣服上绣着的标记。“我必须承认我分不清其中的区别。”
“它们全部都是同一种信仰的不同理解,全都燃烧着神皇的神圣火焰。”
“但管理我们目的地的人不是你的修会的一部分?”他继续追问道。
“最终圣烛是由永恒圣烛的火焰点燃的,但它有着自己的光芒。“亚西纳低下头。”请原谅,政委,我必须去照顾其他人了。“
你不是你表面上的样子,姐妹,拉玛希在她走到对面的床边时想着。他在几个月前就发现了——事实上在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和那些医疗修女在阿斯克勒庇厄斯号上等着被剃刀摧残的暗星连。在太空的航行中亚西纳是所有护士中技艺最精湛且最富同情心的一个,尽管她总是把她的善良隐藏在严肃之下。在阿斯克勒庇厄斯号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突击兵已经把她看作了连队的一份子。甚至有几个人把她称作暗星修女,但是从没当着她的面说过。
他们爱你,拉玛希看着士兵的脸在亚西纳巡查的时候纷纷亮了起来。她如同精灵般轻盈地走过晃动的房间,在每一个伤员旁边停留,为他们提供帮助。
他们爱你,他们也有爱你的理由,但他们没有看到真正的你,亚西纳 海德。
他们的守护者现在或许走在治疗者的道路上,但她的举止和伤疤都在揭示她曾经走过的更加崎岖的道路。在那一身纯白的外衣下,拉玛希看到的是一位战士。这本身并不奇怪,修女会的成员根据职责需要会兼顾多种职位,但他们的这位护士身上有秘密,这让他不安。他能从她的每一个字和每一个动作里看出来,就像是一道他看不真切的阴影轨迹,但所有这些都不如今晚的那个她因风暴而露出的那一抹微笑。他没有立刻认出那种笑,但在他们交谈的时候他意识到了。那不是一个治疗者或者战士的微笑。
那是一个处刑人的笑。
“想要……站着死,“菲茨对这个刚刚斥责了他的不可理喻的女人说到。
“只有你想死的时候你才会死,中士,“她平静地回答。”我警告过你不要进行不必要的动作。“
“必须要……看到,“菲茨把头扭向舷窗。”那风暴,“他的战友在她责备他离开自己病床的时候都散开了。他不责怪他们。没有人能和暗星修女争吵。
“是我让你活下来的,中士。“她说。”我是在浪费时间吗?我白费了帝皇的仁慈吗?“
“我没救了……姐妹。“每一口气都像是在吞碎玻璃。”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
“你在我的眼睛里看到了吗?“
“啥……意思。“他在悲观地摇晃,周围的世界也在随着他摇晃——不,是朝着他摇晃,同时向许多方向倒去。
世界要崩溃了,菲茨意识到。马上就要了……
暗星修女靠了过来。“你有在我的眼睛里看到死亡吗,突击中士?“
“我……“在朦胧中他看到的只有白色头巾下的两汪黑色的池水。那里面什么都没有。那里怎么会有东西呢?它们会把任何靠的太近的东西全部吸收。她就是虚空天使,不是吗?菲茨用力地摇摇头,想要整理起自己的思绪。
不该在这里,他想起自己刚才的话。我们所有人都不该在这里。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了,但在他想要告诉她——警告她——的时候,那些话就是说不出口。
“你胸口里的异形碎片可以被移除,“她在说。”黄铜圣烛能治好你,但你绝对不能放弃。“
从没有……停过!
她把一只手放在他缠着绷带的身体上。她的触摸就像冰,但那双眼睛现在活了过来,闪烁着同情。这比撕开他肚子的碎片还要痛。他花了一会儿才明白为什么。她的怜悯让他羞愧。
“看向帝皇的光芒寻求力量,“她鼓励道。随后她的表情再次坚毅起来,变成了一抹讥笑。”你是懦夫吗,托兰德 菲茨?弱小到活不下去?还是说你会继续坚持?“
“一直……都在,“他在双腿瘫软的时候说到。
Ⅱ
在亚西纳离开医疗室的时候风暴还在继续。它已经开始几个小时了,但她感觉最激烈的风雨还远没有到来。这将会是一次艰难的航行。
她叹了一口气背靠着墙坐到了地上,把膝盖收到胸前。这个动作并不优雅,但她已经累坏了,她的病人崇拜的眼神所要求的完美让她身心俱疲。她在巡查的时候没有哪怕一丝不稳或滑跤,她的步伐和神情都没有——
真相,姐妹!这可怕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出现,但它不可否认。你的伪装欺骗不了任何人,至少骗不了你自己。
亚西纳闭上眼睛,想起了她在拉玛希面前露出的那抹无法解释的微笑——那条狡诈的毒蛇!——然后是她的病人在菲茨晕倒的时候几乎全部崩溃的样子。据说这位中士是一个英雄,她也不怀疑他的力量,但他的固执实在是让人恼火。拉玛希曾经不止一次地暗示过为了连队这位非正式的指挥官尽早进入帝皇的光辉为好,这让亚西纳更想让他活下来,但圣火在上啊,菲茨可让她费了大功夫!她又救了他一次,尽管她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或者还能让他活多久。在她帮他更换绷带的时候那下面的伤口都发青流脓了。旁边帮助她的突击兵都在臭味面前干呕,但她没有动摇。
不,你诅咒了他!最鲜活亵渎的诅咒!
然后还有她在发现格里科的时候的那声哀嚎。这名士兵平躺在床上,枕头上浸满了从他的耳朵里流出的鲜血。血液还是暖的,意味着他才死去不久,但是没有人听见他死去。或许他没有痛苦……
你还在找借口!你看到了他的脸。或许他死的很快,但是,他一定感到了痛苦!
“远行需要经受考验,”亚西纳轻声念起了刚才的祷词,但现在它听起来空荡荡的,康拉德 格里科玻璃珠般的眼睛把它压倒了。她心底里知道通过仪式和他的死没有任何关系。和其他六个在去往韦塔恩路上去世的突击兵一样,他的死是因为他身体里的异形污染。阿斯克勒庇厄斯号上的外科医生把它叫做剃刀瘟疫。
给杀手取的名字还真好听!
“这是一个肮脏的名字,”亚西纳纠正了自己。
暗星连的所有幸存者都在他们最后的不幸任务中负伤了,但每个人的伤口的致命程度却各不相同。有人失去了四肢。而其他人则被如同外科手术般精确地切开了。伤口总是会因冻伤变成黑色,周围出现花丝般的银色小水晶。外科医生们尽了最大努力处理伤口,但取出碎片超出了他们的能力。每一次尝试都会导致碎片粉碎,让伤口更加严重加快死亡。在少数几个人身上,比如说政委,感染足够集中,可以用截肢来去除被感染的部分,但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样治愈的可能。
没有希望!
“不,从不会如此,”亚西纳否认道。
要是他们落到更加教条的医生手上他们的命运或许已经结束,星界军从来不缺部队。就算是最最精英的部队也是可以消耗的,更别提那些伤重到或许救不回来的了,但永恒圣烛是帝国中的一朵奇葩,就算是在它类似的组织中也算得上别具一格。同情心深深刻在它的使命核心中。
“经常有人说宇宙中只有战争,姐妹,”大修女桑哈塔在欢迎亚西纳加入修会的时候曾对她说过。“我们的使命就是证明真相并非如此,即使我们是黑暗中唯一的一束光。”这些话标志着亚西纳 海德第四段人生的开始。
谎言的开始!
“我真正救赎的开始。”
但将近二十年的医者生涯依然没能治愈她灵魂中的伤口,也没能控制住其中流淌而出的梦魇。
你在经受考验,你是这么想的吗?
“我能确定,”她睁开眼睛。“风暴只是远行的外在。”
她迫使自己站了起来,却又迟疑了,不知道该去哪里。回到她的舱室让她不安。她还在想着康拉德 格里科。他是一个害羞的人,从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吹嘘过自己的战功。的确,他的身上有种珍惜的礼数。他是他们当中最好的那几个了。
最弱的那几个,不然他还能活着!
在她放下照顾他们的重担之前还有多少人会死?把这些伤兵交给她曾经的教团是她的建议,最终圣烛的治疗技术绝无敌手,甚至超越了它的主修会,但她从没打算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这些残缺的人不是她在这里的目的。
但我们对他们来说从来都只是拐杖,苦差,或者甜蜜的怜悯天使,姐妹!
“召唤我的是更高位的存在,”亚西纳坚定地对自己说。
对,这世间还有其他能够与之同行的天使——更黑暗,更血腥,更聪慧的天使来崇拜!
亚西纳困惑与她自己的刻薄,她想要祈祷,但祷词却说不出口。她需要一个焦点——一个能够让她集中精神的东西。船上的礼拜堂或许能行?对,她能加入那些僧侣的仪式。这一定能让她虔诚地面对自己的远行试炼。
拉玛希政委用毯子盖住格里科的脸。今晚尸体要留在医疗室里。在风暴中庄严地挪动它会很困难,况且格里科的病床还在房间的最里面。突击兵以他们习惯的坚韧态度接受了他的死亡,但全连里只有瑞斯见过了死者那饱受折磨的脸。
“瑞斯中尉,亚西纳修女认为我们最好自己处理战友的后事。”拉玛希悄悄地对他身旁的军官说。“我持一样的态度。”
“是,政委,”瑞斯回答,但是他的表情依然布满疑云。
“你不同意吗,中尉?”
“我一点都不同意,长官,”瑞斯承认到,用手捋过他的金色寸头。他的手上少了两根手指,但他已经是幸运的少数了;他受的伤全都不深,所以没有感染瘟疫。“突击兵同生共死。我们不搞秘密。亲如血亲,长官。”
“这信条令人感动,但放在现在不合时宜,”拉玛希一边绑好毛毯一边说。“你也明白,现在士气低迷。再考虑到菲茨中士还在恶化的身体情况——”
“突击中士能挺过去的。他一直……”瑞斯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停下了。“抱歉,政委。”
“继续说,中尉。”
“那人就和星际战士一样,长官。他是杀不死的。”
他才不是什么星际战士,拉玛希疲惫地想。而且所有人都杀得死,就算是星际战士也一样。最后的那个想法让他略微有些反感。
“穆娜传教士曾经说过中士是受到王座祝福的。”瑞斯方方正正,平淡英俊的脸说出这么敬畏的话让人恼火,尤其他还是菲茨的上级。“每次他被击倒的时候,他都会变得更强重新爬起来。有人说他和死亡已经像兄弟一样了,长官。”
“没有什么比兄弟阋墙更酸楚,”拉玛希引用着至高政委阿特米芾的回忆录。“无事比这更加痛苦羞耻。”
瑞斯茫然地看着他。拉玛希叹了口气。尽管精通作战技巧,他的手下都是简单的人。对他们说暗喻简直是对牛弹琴——和他们辩论也一样。
“不要声张突击兵格里科的死法。”他对瑞斯露出他最冷酷的笑。“明白了吗,中尉?”
“明白,政委。”毕恭毕敬,但没有恐惧。拉玛希对暗星连唯一幸存下来的中尉的期望就是如此。瑞斯是现在的突击兵最需要的领袖——坚定,纪律严明且十分容易预测。他只需要摆脱菲茨的阴影就好了。
“通知部队不要移动格里科的尸体,”拉玛希拾起他的双头鹰拐杖。“他们可以之后再去告别。”在尸体被处理好之后……“就说是卫生问题。告诉他们是亚西纳修女要求的。”
“明白,政委。”
拉玛希转过身开始痛苦地走回他的病床,尽管在颠簸中也让自己的背挺得笔直。就算是这次短暂的任务他也带上了高顶军帽,在病号服外披上了政委的黑大衣。外表的庄严是很有必要的,但是绑在他左膝盖上的粗糙假肢让他有失体面,每一步都咔哒作响,拖在身后。
是什么杀了你,格里科?拉玛希暗想着。剃刀瘟疫造成的死亡从不轻松,但康拉德 格里科脸上凝固的表情前所未见,那表情比起痛苦更像是出自恐惧。或许菲茨的疯话不完全是空穴来风。这片海洋里有蹊跷,在风暴来临之后更加明显。
拉玛希在突击中士的床边停下。亚西纳修女把它加长来容下这人巨大的身体,但菲茨的脚还是悬在了空中。他的胸口在熟睡中起起伏伏。
“你已经尽职尽责地服务了帝皇,托兰德 菲茨。”拉玛希低语到。巨人发出哼声,好像他听到了这些话,但拉玛希清楚这不可能。菲茨身上没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或者祝福,不管他的战友多么地想要这么相信都一样,但除非他死去他们是不会改观的。“你的服役结束了。安息吧,兄弟。”
拉玛希尊敬他的能力,但他身上充斥了太多怪异的事情,如同对开明头脑的背叛。还有他在剃刀时的那些无常行为,就好像是他……迷失了。
不,菲茨已经过于无法预测了,这种情况必须结束。只要中士一死,瑞斯就能发挥他的权威,恢复连队的秩序。
就算这连队现在比一个排好不到哪去了,拉玛希承认到,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减少……
亚西纳走在倾斜的走廊上,抓着扶手支撑自己。得墨特之血号是一艘有着七层甲板的巨轮,但她很快就在它狭窄的走廊和螺旋楼梯里找到了方向。只有舰桥和引擎室是禁止进入的,剩下的还有分配给其他旅行者的房间,而他们的人数并不多。
一组战斗修女在罗塞塔岛上和他们一同登上了这艘船,她们精致的灰色动力盔甲和特殊武器说明她们是洁天使,钢铁圣烛的精锐。这五人中有一位甚至和突击兵差不多身材。当其他人露出面孔的时候,这位如高塔般耸立的女人从未拉起过她的贞洁头盔或者放下她的热熔枪。洁天使都待在她们的房间里,但亚西纳决定不去接近她们,她肯定不会在她们身上找到什么同胞情谊。
她在港口见到的唯一一个其他旅行者是一个穿着灰色的巡回传教士粗布长袍的高大男子。他戴着兜帽,但她可以想象藏在其中的那张脸。那会是一张凶猛的面孔,剃着光头,留着胡子,表情永远都是一副谴责的神情,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时刻警惕着罪孽。国教培养了很多这种面孔,这也是他们应该的,但这座神圣的世界上没有他们到来的必要,她也不想再见到一个。
“我受够他们了,”她承认到。
她已经能听见远行颂歌的洪亮声音了。礼拜堂一定就在前方了。亚西纳也开始咏唱起来,刚才阴郁的心情瞬间一扫而空。转过下一个拐角后,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刻着远行惊涛骇浪的黄铜大门。一个穿着高领长袍的侍从站在门前,他的头饰是一艘船,一支木制的蜡烛取代了桅杆。他的圆脸被涂成纯白,嘴唇是钴蓝色,上面穿着十几个环。在她靠近的时候,她发现那些金环是缝在一起的,把这人的嘴巴封了起来。她并不熟悉这个风俗,这也让她略微有些反感,但她已经离开二十年了。肯定会有些变化。
她对侍从做出烛光双头鹰的手势,他也流畅地以同样的动作回应她,长长的黑色指甲在碰到一起的时候咔哒作响。
“我想加入远行颂歌,”亚西纳正式地说。
他低下头打开门,露出一个宽阔的七边形房间,中间立着一座祭坛。亚西纳攥着她的徽记走进了圣地,惊讶于它的壮观。每面墙壁上都挂着一副丝绸挂毯,用圣人的形象描绘每一种七美德。门口这面墙上的是真理,最重要的化身,代表它的是身躯破碎的,无性别的碎裂先知。
“真相是我们的第一道长明之光,”亚西纳对教团创立者的简略形象轻声说到。它比她所熟悉的形象更加痛苦,精神随着它穿着长袍的身体一起如万花筒般碎裂开来。在仍然完好的斗篷底下的黑暗里,创立者的独眼炯炯有神,长着血丝,因过分集中注意力而肿胀起来。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肖像,但它的造成的冲击不可否认。
痛苦带来启示!
无论他们每个人的个性,每一位化身都拿着一根精美的蜡烛,烛火展开成一顶光环。隐藏的灯在每一根针织的蜡烛后,让图案栩栩如生,同时用柔软的光照亮了房间。
亚西纳的视线移到了宽恕,她自己修会的美德。和往常一样,代表它的是流血天使,一位穿着医疗修女白色衣服和头巾的苗条女性,但这副画和她曾经见过的任何一副都不一样。圣人像是捧着贡品一样用双手捧着蜡烛,六道同心光环把她的脸分成数段,好像突然的动作就会散架。鲜血从蜡烛上滴落进她的掌心,随后流到她光着的脚边蓄成一片小池。施行她职责的道具如同屠夫的刀子一样挂在她的腰带上,一圈湿漉漉的肠线从医药包里挂出来。她的嘴唇上挂着一抹和她大睁着的惊恐眼睛并不一致的宽阔微笑。
慈悲和残暴是双生子,它们互相滋养,姐妹。
被这个想法和图画所困扰的亚西纳决定不去仔细观察其他挂毯了。为得墨特之血号做装饰的艺术家肯定对怪诞形象青睐有加。可惜这种艺术在帝国并不常见,但她沮丧地发现它们在韦塔恩上大行其道。
她转向祭坛,一根单独,朴素的蜡烛静静地燃烧着。七个人跪在它周围,剃光的头低垂着,咏唱着颂歌。和他们华丽的侍从不同,远行僧侣穿着简单的麻布衣,带着黑铁项圈。锁链如同蟒蛇一般从他们的脖颈上连到祭坛的边缘,约束着他们的崇拜。他们裸露在外的身体极其消瘦,但在亚西纳靠近时她发现他们身上有种纤弱的力量,仿佛他们已经承受住了饥饿,得到了更深层的活力。
这又是新东西。远行僧侣一直都会进行严格的斋戒,但从没有这么极端过。而且,这些吟诵者的身上有着明显的自我鞭挞的疤痕,这是她现在的教团为了身心健康而不提倡的。还有他们身上的那股许久未洗的身体臭味……它和房间里的熏香混在一起甚至比菲茨的伤口还要难闻。亚西纳在僧侣们整齐划一地抬起头动起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
他们的眼睑全都被缝上了。
他们唯一可以看到的之后蜡烛的微光,如同一颗死去的太阳一样照过被撑开的皮肉。真是巧妙的创作,不是吗?伴随着这个景象而来的讥笑比起这些残缺的人体让亚西纳更加反胃,更加鼓励了这恶毒的想法继续下去——哦,拜托,对他们这么做的又不是你,亲爱的姐妹!
僧侣漫无目的地甩动脑袋,寻找着干扰的方向,嘴里的颂歌一刻都没有停下。亚西纳向后退开,压制住自己想要道歉的冲动,那只会让他们更加不安。
他们很快就会忘记你了。他们的灵魂太迷糊了,除了他们的忏悔诗之外什么都注意不到。
在她退后的时候,亚西纳又瞥到了流血天使,直接愣在了原地。挂毯上的女人正在看着她,嘴巴呲着牙张开着。一根蟒蛇般的舌头从她的嘴里伸出,皮肤上也覆上了细致的鳞片。但是,这些恶心的变化远不比她的面孔可怕,那是她自己的脸。
什么东西抓住了亚西纳的袍子。她低头看到一个僧侣跟上了她,铁链已经拉到了极限。她发出一声嫌恶的嘶叫蹒跚着向后退开,挣脱了他的手,但他还是在茫然地抓着空气,嘴里念诵的颂歌还是没停。亚西纳的目光不情愿地回到挂毯上。流血天使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
不要一直相信你所看到的,姐妹,她内心狡猾的声音提议道。相信你所知道的!
侍从没有阻止亚西纳离开礼拜堂回到走廊上。尽管她急迫地想要逃离那可怕的地方,她在转过转角之前还是让自己的表情保持着严肃。
“怎么会?”她一边加快脚步一边问着自己。礼拜堂里那些被缝住眼睑的人是最为低劣残忍的帝国教条的症状。它代表了永恒圣烛教导她反对的一切——这也是最终圣烛曾经反对的。她从前的教团怎么会堕落的如此之深,如此之快?
或许没有这么深,也没有这么快……
现在想来,罗塞塔岛上就有预兆了。那座古老的港口小镇已经退化成了她记忆中那片繁忙景象的影子,那些曾经壮观的建筑年久失修,居民全都鬼鬼祟祟。一队队穿着钢铁圣烛淡灰色盔甲的战斗修女在太空港和海港间站岗,她们的面孔全都隐藏在面盔后。教团的军事势力只有不到一千人,所以亚西纳对她们在罗塞塔岛上的众多人数感到意外。战士的位置一直都在环城,为圣火站岗。
监督他们通过的那位闷闷不乐的祭祀用港口居民的不满之类的空话打发了她的问题。不满?圣烛世界上从未有过不满!从最卑微的渔夫到光耀大修女本人,所有的韦塔恩人在出生时就会受洗加入最终圣烛,并团结在它的光芒周围直到生命尽头。
被它的光芒蒙蔽双眼!
“我不想看到阴影,”亚西纳承认。她转过一个拐角停下了脚步,惊讶地看着前方的走廊。礼拜堂和那华丽的侍从就在前面。
等着你?
亚西纳不优雅地哼了一声退了回去,被她的错误弄得心烦意乱。走廊里的灯并不多,墙上铺着的黑木让环境更加昏暗,但她清楚它们的布置。她的脑子刚才一定是在开小差。
“振作起来,姐妹,”她安慰着自己。
谢天谢地,风暴已经平息了,让她能够加快脚步。刚才礼拜堂的景象又回到了她的脑海里。她在圣修院中曾经见过类似的野蛮行径,但到底是什么让这里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它有多深的影响?难道圣修院对她曾经教团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难道——
她的步伐停了下来。前面传来了熟悉的吟唱声。她不情愿地转过拐角。侍从空洞的视线等着她,后面是礼拜堂开着的门。
亚西纳骂了一声,比起困惑更是因为愤怒,随后转过身,这次仔细地记着每一次转弯,但几分钟之后她又来到了礼拜堂面前。她愣住了,一只手握住了衣服上的符号,另一只手摸向了挎包里的羽毛笔盒,希望从信仰和友谊中寻求力量。
这是你的考验,你是在想这个吗?
“一定是这样,”亚西纳同意到,退开了。
她大声祈祷着再次退后。走廊看起来都一样,隔断它的只有外墙上镶着黄铜的舷窗和天花板上精致的光球。她第一次注意到她走过的路上都没有门。她走过的任何路上都没有门。那道让她走下来到达这层甲板的楼梯又在哪里?
它躲起来了……或者是什么东西把它夺走了?
在亚西纳再次走过一面舷窗的时候,什么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让她赶忙退回来向外看去。她在看到脏玻璃外的景象时停住了呼吸。闪电在漆黑的空中如同泼洒的颜料般蔓延,那慵懒明亮的光照亮了远处慢慢爬来的波浪。什么东西从头顶隆隆越过,让地板随之振动。亚西纳花了几秒才认出那遥远的声音是雷声。
要是风暴停止,你将永远被凝固在风眼里。
“绝不,”亚西纳发誓。她呼出的气在玻璃上凝起冰霜,让她意识到温度正在下降,快速地从凉爽降到寒冷降到冰凉。她颤抖着离开停滞的景象继续前进,但很快她又听到了吟唱声。
“不。“她转过身,决定打破这个循环,但在几段走廊后它又在一个拐角后出现了。
还是这样……
还是这样……
永远都会是这样,亲爱的姐妹!
伴随着彻骨的寒意,亚西纳发现每次她和礼拜堂的距离都在缩短,就好像周围的时空正在收缩——引导着她去往自己的命运。流血天使会在那里等着她,脱离了挂毯的束缚,化生于苦痛的肉体中。她一定非常希望与她的慈悲姐妹分享秘密。
“我不要回去!“亚西纳大喊着,她所抗拒的不只是礼拜堂。
那你必须挣脱出去!
她猛地转过下一个拐角,随后快速地向后跳开,想要骗过陷阱。一座螺旋楼梯出现在刚才还是空走廊的地方。亚西纳发出一声胜利的呐喊往前跳去,抓住楼梯扶手两步并作一步爬了上去。要是她能到达下一层她就能重获自由……
你觉得会这么简单么?
下一层没有来。楼梯不停地往上,互相紧锁的黄铜板和垂直灯条不停拧转着向上。她想象着她已经走过的楼梯在下方解体,如同发条机构一样在前面重组,但不管她如何绝望地一步一步往前冲,她总是慢上一步,看不到这一幕。她无视自己酸痛的肌肉继续向前,想要抓住那捉摸不透的凝聚点……
你不可能超过自己,姐妹!就算你想要躲藏,你也已经找到自己了。
她往上的距离很快就超过了整艘船的高度,甚至超过了它装着探测器的瞭望塔,但她依然看不到终点。
从一开始就没有终点!
亚西纳颤抖着跪倒在地,将近爆裂的肺部燃烧着在稀薄的空气里吸收氧气。周围的舷梯正在像狂风中的树木一样摇晃。难道就算她放弃了它还在向上吗?她想象着它同时向两边延长,在上下两边同时组成无尽的深渊。
内部如此,外部亦然……
“我的帝皇,点亮……我的黑暗,“亚西纳喘着粗气。她的手颤抖着从挎包里拿出笔盒亲吻着。”向我展示……您意志的火焰。“她麻木的手指在锁扣上滑动,声音在祈祷占据内心的同时汇集起力量。”您的光芒将让我免受污染。您的意志将让我挥舞正义之剑。您的慈悲——“
盒子咔哒一声翻开,她看到其中的亵渎景象,发出一声哀嚎。
只有你自己点亮的火焰才是唯一的长明之光,小妹妹。
受祝福的羽毛笔上沾满了鲜血。
那在心中漆黑燃烧的光!
她的世界昏死过去。
帝国的那些身着灰衣,唯唯诺诺的平庸代表将我们贬至一片无知被标榜为美德,专注被诅咒为永世罪孽的废土之上。他们用空泛的话语和虔诚的符号将我们拉到与之相同的碌碌无为的境界,当我们在自己被遗弃的梦想中匍匐寻找欢乐的碎片时还要用锁链扼住我们。接受他们的律法就如同是在谎言中的谎言里死去!挣脱束缚的锁链!随心所欲,肆意破坏吧!
Ⅲ
亚西纳伴随着一声惊叫从黑暗中跳出,落进一片风雨交加的漩涡。巨大的钟在头顶前后摇晃,在敲响时闪出金光。是探测器的警钟!她正在船的顶层甲板上,以极快的速度向侧舷冲去。她疯狂地想要停下,但她的脚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打了滑,让她一头撞到了栏杆上。船体同时倾斜过来,她的整个上半身都朝着下方深不见底的波涛翻了下去。
“直接来吧!”她的声音因恐惧而无比激动。
就在她将要完全滑落的时候,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衣服,把她扔回了甲板上。她嘶吼着挣脱开来转过身,下意识地摆出了战斗姿态面对她的拯救者。一个戴着兜帽的灰袍男人站在几步之外,他的腿为了保持平衡略微弯曲着。她这才认出那是在罗塞塔岛上登船的战斗牧师。
“毋须紧张,姐妹!”他在风声中喊道,举起双手。“如果你是在回应帝皇的召唤,我不会再次挡你的路!”
随后他一言不发的转身向着楼梯口走去,随后在金属的雨棚下停下脚步。亚西纳喘着粗气看着他掏出一根烟吸了起来。在她像个疯女人一样冲上来的时候他就在这里吗?一定是这样……
你看到了什么,传教士?
大量的肾上腺素开始褪去,她颤抖起来。雨水已经浸透了她的衣服,方才的疲惫如复仇般归来,但这些都不是她最担心的。问题在她的心中如同第二场风暴般飞旋起来。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怎么逃脱陷阱的?什么——
现在不是时候!不要思考了!在你还能做到的时候离开。
牧师在亚西纳靠近楼梯的时候仿佛在兀自沉思,没有注意她。她想要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但这在这种情况下是绝对不可饶恕的。
“谢谢你,牧师,”她庄重地说。“我相信我欠你一条命。”
“我只是神皇之手,姐妹。让你活下来的是他的慈悲。”他顿了一下,烟雾从兜帽里升腾而起。“不过还是不用谢。”
“我想要在新鲜空气中祈祷,”亚西纳说,“但看来我的脚步并没能赶上我的诚恳。”在她自己听来这些话都漏洞百出,但他没有戳破。“我们能够相遇真是幸运。”
“世上没有运气这一说,姐妹。”
“千真万确,先生。”亚西纳转向楼梯,随后愣住了。不,她现在还不想再踏上它们。要是在她踏上第一阶的时候陷阱再次出现怎么办?要是这次没有出路怎么办?
在他质问你之前赶紧走!
“你为什么来韦塔恩,传教士?”她出于冲动问了一句。
牧师安静了一会儿,好像是在考虑自己的回答。“是一本书,”他最后说。
“那么你是来研究的?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凌绝顶的图书馆是整座星区里最好的。”出乎她的意料,她想要和他说话。
你想要的是忏悔,笨蛋!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他回答。
“最终圣烛已经专心于解读神皇的圣言超过一千年了,”她继续说到。“由反思进行崇拜, 由诠释引发反思。”
“光耀福音书?”牧师转过身看向她,但他的脸依然隐藏着。“你很了解这个星球吗,姐妹?“
快否认!
“圣烛世界是我的精神摇篮,“她说。”我是在这里加入修女会的。“
“是作为黄铜圣烛的医疗修女吗?“
“我与她们工作了一些时间,但我更多的职责还是钢铁圣烛的战斗修女。“
“那么你是一位战士?“
“现在不是了。“她指向她简朴的医者服装。”我已经许多年没有拿过武器了。“
“你身上还是有那种精神,“他观察到。”它在你的眼睛里,姐妹。“
“你这就让我处于不利地位了,先生。”
“抱歉,是我不礼貌了,”他说,拉下了他的兜帽。他的脸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不同于标准的胡子和光头,他的脸剃得干干净净,头发用一根皮绳扎成一个短马尾。尽管他的头发花白,眼睛周围也有着皱纹,亚西纳也难以看出他的年龄。他的皮肤灰白,几乎像是他得了贫血,但那瘦弱的身体里散发出了一种饱经磨练的活力,绝非病弱,而是充满了力量。
或许那力量是源自疾病,亚西纳估计着,看出了他灰色眼睛中的阴郁。片刻间她还以为那两颗眼睛之间长着第三只眼睛,但那只是一个圆形的疤痕,苍白到在风暴的光线里闪出了银光。
“那是个老伤了,”他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我以前会把它遮起来,但现在不会了。”
“我们在内心承受真正的创伤,”她说。“如果我们把它们隐藏起来,它们就会溃烂。”
“没错……我该怎么称呼你,姐妹?”他转而反问到。
不要回答!名字中是有力量的。
“亚西纳,”她回答。
“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亚西纳姐妹,”
“只是上年纪了。”
“我敢说肯定没有我老,”他笑道,露出一丝被烟叶染色的牙齿。“况且,这两者相辅相成,岁月用一只手给予,随后用双手夺取。”
“你说的好像这是个很亏的交易,牧师。”
“但我们都无法避免。”他们的对话越久,他的礼仪就越来越随意了。“而且,这交易并不亏。在我们的战斗中知识比力量更加重要。”
“心灵和意志应用话语征服,”她同意到。那是桑哈塔大修女最喜欢的格言。
“哦,智慧造成的影响可比简单的话语要深刻得多,姐妹!”
“这要看说的是什么话,”亚西纳严肃地说。“不是所有的话都是一样的。”
“的确如此,”他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指向她衣服上的标记。“你不再是最终圣烛的一员了?”
“我已经离开韦塔恩二十多年了,说实话我感觉自己在这里是个陌生人。“能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感觉好多了。
“或许这样最好,姐妹。这是给诡异的地方。”
“但还是很神圣,”亚西纳补充道。
你还如此相信吗?
“或许吧,”他说。“你看起来很累,亚西纳姐妹。”
“通过仪式在考验我,”她承认到。
“对,这场风暴挺猛烈的,”他看向动荡的天空。“但我一直喜欢风暴。所以我到这里来了。”
亚西纳想起了她自己在风暴开始时的激动心情。那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你能确定真相不是这样吗?
对,她现在什么都不能相信了。她连站都不太能站起来了,想要认真思考更是不可能。她需要睡眠,那道楼梯或者她的梦里有什么都不能阻止她。
“我相信我们会再见面,牧师,”亚西纳说。他没有回答,于是她走进楼梯间,随后转过身。“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没有吗?”他在远处回答。“我叫约拿,姐妹。约拿 提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