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与灵魂灵魂篇】十六章 沙海
亘古沙海里掩埋了太多的骆驼和行人,也掩埋了许多的文明和传说。
万凝镜在闲谈时把沙海中的传说讲给永存听:传说这沙海籍由一个恶毒的诅咒而成,所以亘古不变;传说这沙海中曾有几千连城,如今掩埋在滚滚黄沙之下;传说沙海里有一方绿洲,由特殊的结界保护,风沙无法吹进;传说在这沙海里有一座倒置的塔,有条神龙守护着塔里的宝物;传说这沙海里有一个妖女,身穿黑袍,美艳绝伦,只取男人性命,而女人则从未见到过她的脸庞。永存问凝镜这些传说之中,她认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凝镜笑着答道:“我觉得所有的传说都是真的,我也觉得所有的传说都是假的。亘古沙海浩瀚广阔,又有几个人真正走遍过呢?”
时间稍往回拨些,回到学期还没结束的时候。
万凝镜独自进入过旧授法楼几次。有一次在翻看往届生的魔药手记时,赫然发现了自己居住的小村子——客韦村的名字。仔细阅读后,她知道了这是学生们从沙漠出发采集魔药后到村子歇脚。村子和学校还有过这种合作?万凝镜想,她马上想到了,这就意味着那传送门的出口里村子不会太远!但是万凝镜翻看近些年的魔药手记,再也没有客韦村相关了,看来这条路线已很久没有启用过了。
独自探查旧授法楼的万凝镜,每每走到通往沙海的传送门前便犹豫不决。这一次,她终于定下了决心,穿过了传送门。
万凝镜留了个心眼,掏出自己怀中的玄冰徽章,在穿过沙海前,先用了涌泉咒。水流从传送门这端向着沙海涌去。
学校里刚刚入秋,而这沙海里依然酷热万分。万凝镜穿过传送门后,看到涌泉咒的水流向沙漠,马上便被饥饿的沙漠侵吞掉,甚至连表面的一层沙子都不能浸润。
万凝镜四处走了走,暗暗感觉地下水脉的走向。只有一条水脉?那该如何判断它通向哪里呢?万凝镜之前以为这里是她小时候跟着队伍捕捉魔蝎的地方,那时她虽没觉醒水系的拥赐,但是此时的她能感觉到,这里并非自己昔日所至之处。
万凝镜回顾传送门,学校里面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果然这是单向敞开的传送门,一但涌泉咒结束,自己就会被困在这沙海之中了。
凝镜暗叹自己机智。她向四周看去:太阳在天空高悬,热辣无比。万里无云的天空下,连空气都在被炙烤着波动。凝镜走上了一方沙丘,放眼向四周望去,没有看到一株沙漠植物,只有此起彼伏的沙丘诉说着这里的死寂。凝镜握紧了手中的徽章,暗暗感受着藏伏于沙丘之下的水脉。凝镜感受到了不远处有一条水脉通向远方。万凝镜感觉自己的法能在流逝,再不离开怕是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可是怎么找到这里呢?万凝镜握着自己那铸成雪花样的十二芒星的徽章——亘古不化的玄冰——属于塞蓝冰川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只要冰川不毁便不会消融,是绝佳的标志物啊。
凝镜掰下来徽章一角,那徽章划破了她那纤纤玉手,鲜血滴在沙漠上,也如流水一样被吞噬;而法器的破损也让本来流畅的涌水几近断流。凝镜把徽章一角丢下,急忙跳回了传送门之中。凝镜收了法术,凝视着传送门那侧在阳光下反射光芒的耀眼玄冰。希望不要被巡查的人发现吧,凝镜想。自己在跟好友们闲谈时,打听到高年级学生会的学生偶尔会巡查旧授法楼的,还要把旧授法楼的大门以及自己打开的洞都封死呢。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旧授法楼的门和万凝镜打开的洞都被封死了。
塞蓝冰川的魔药采集结束后,万凝镜收拾好行李,跟同学和老师们告别,随同村人坐着大货车回到了离家不远的小镇。虽然现在村子里的人都安定下来不再迁居了,但是依然用着浮沙壁障防止外界侵扰。
万凝镜和同村的人一起,携呼号令,骑骆驼带着货物穿过浮沙壁障,回到家里。此时万凝镜的母亲和兄长已经归家了,父亲还在跑商未归。
万凝镜在路上想:如果自己下次回家时从传送门里走,就能早很多天到家,一定能给家人一个惊喜。入口封死了也无所谓,黑暗门庭有类似于永存所施暗影启扉功用的消耗性法器,商队也有跟他们的交易,弄来一个就好了。
一回到家,东西还没放下,万凝镜就兴冲冲地跟妈妈和哥哥说自己还要出远门。妈妈吓坏了,问她:“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不好好在家待上几天吗?”哥哥也劝她好好休息下。好说歹说,万凝镜答应他们安心在家一周。在这一周里,万凝镜也没有闲下来,筹备着出远门的东西。
毡房里,哥哥问正在打点着东西的凝镜,问她:“小镜子你要去哪儿啊?”
万凝镜刚把罗盘和防晒服塞进包里,又在清点着药,她说:“在学校里知道了一个地方,我得去那里一趟。”
妈妈正做着家务,抬头问她:“不需要你哥哥陪你去吗?”
万凝镜表示拒绝:“不了吧,哥哥跟着的话也帮不上我什么忙。”
妈妈跟凝镜开玩笑:“是什么秘密的事情吗?连妈妈也不能告诉?”
万凝镜很认真地答:“嗯,是这样的,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知道的人多了会有大麻烦的。”她想:会被魔监局抓起来的。
“王嬷嬷家的骆驼——你照看过的那个小骆驼——现在也不小了,不骑着去吗?”
“不了,妈妈,不方便。”万凝镜说的是实话,水系魔法师感受水脉,距离越远,感受越微弱,同时消耗的法能也越大,骑着骆驼高出一截当然不方便。母亲虽然不能理解原因,但也只好同意了。
万凝镜裹紧了防风袍。真冷啊,沙漠的冬季,干旱,清冷,清晨远低于冰点的温度冻得凝镜瑟瑟发抖。万凝镜回头,村庄被浮沙包裹着,无法看见。没有呼号令的旅人,就算穿过了浮沙,踏入村庄一刻也只会再次被传送到障界外。
临近村子的地方种了不少胡杨,稍远些有些梭梭和仙人掌,离村越远植物越稀疏。地上的植物没有了,凝镜便开始感受地下的水脉,“乙”型、“工”型、“厂”型的水脉拼凑成了并不连贯的网络,万凝镜按罗盘向南走到水脉消失处,此时已是正午时分了,但是日头照在身上也并不温暖。
看来这个方向并不是学校里传送门的出口,万凝镜想着,抱着皮水袋喝了一口,从包里掏出用海苇编织的打开后无论在哪里放置都能保持水平的布铺在地上,休息下来,简单吃了点干粮便返回了。
到村时斜阳正落。妈妈做了沙葱面,万凝镜狼吞虎咽,吃了两大碗,比哥哥吃的还多。哥哥用筷子敲她脑袋说:“慢点吃,你这样哪儿有女孩子的样子?”凝镜不服气,做鬼脸撒着娇说:“你管我,年纪不小了还不讨老婆,赶紧分家出去得了。像我这么温柔可爱迷人体贴肯定不愁嫁!”说完去抢哥哥的碗,哥哥“嘶”了一声便把碗抱在怀里护着,结果面洒在了衣服上。妈妈看着打闹的兄妹二人,在一旁偷笑。
难不成是别的方向?万凝镜之后几天,又沿着其余方向走了不少路途,依旧一无所获。
“别累着自己,镜儿。”
“嗯唔。”万凝镜应承下来,但是她想的还是自己的寻找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一方面她怀疑徽记遗落的地方是不是离自己的村子真的很远,毕竟沙海如此广阔,但根据旧授法楼中的记述又不应如此;另一方面她是在怀疑自己找寻的方法出了差错,又或者是遗落了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万凝镜把她记录塞蓝冰川一行的莎草纸上的字迹全部用清泉咒冲洗了下去,现在这张纸已经变成了一张以客韦村为中心,标识出周遭水脉流动的地图了。
开学之后说是商队遭险,没有引火的东西烧掉了?不行,队伍里还是有火魔法师的。那就是说回家的路上不小心丢掉了,算了之后再说吧,也说不定老师根本不会收的。万凝镜心想。
万凝镜又花了两天时间,绕着村子一圈基本走遍了,也仔仔细细地检查过她地图上的标识确认没有遗漏了,但还是没找到她先前通过传送门时所感收到的“线头”以及她所留下的徽记残片。
看来她得向更远处进发了。
“王嬷嬷!”
“是小镜子啊,今天也是来蹭饭的?”万凝镜之前有几天回来得晚,恰巧王嬷嬷家在村口,就蹭过几次饭。
两人寒暄间,万凝镜以前照顾过的那头骆驼也拱了过来。
“不是的,嬷嬷,我吃过了,”万凝镜摸摸骆驼的头,“我想把小骆驼借出去骑两天,您看行不行。”虽然这只骆驼已经不“小”了。
“可以。不过小镜子你要出远门吗?要是去别的村子的话,有很多商队的骆驼可以搭。而且你没有呼号令的话,就什么地方都进不去啊。”
“没事的嬷嬷,我不走远。况且商队的人看我小,来来回回的都让我坐在货物车上了,好久都没骑过骆驼了。”
冷寂,干燥,一如既往。
步行太慢了,何况还带着这头骆驼。刚开始的几天还好,骆驼还算听话。过了几天之后,骆驼开始不太听她的话了,只要万凝镜从它身上下来,它就执意要往回走。万凝镜怕把它的鼻子拽痛了,就将就了它几次。
没办法,万凝镜累了的时候只好伏在骆驼背上,倒是能更清楚地感受到水脉一点。这样的姿势并不雅观,好在她的路线总是离商道有一段距离——她的推论告诉她传送门的出口应该是偏离商道的,不然万一固定位的传送堵塞了,可就是大麻烦了。
“怪事,水脉怎么断掉了?”万凝镜看着骆驼,它好像是闻到了生人的气息般,有些烦躁地踏着。万凝镜在莎草纸的边缘画下了这断掉的水脉,恍然大悟。她拍拍骆驼的头安抚它:“哦,我明白了,我们已经到了艮元村了。”
沙海上的连城早已泯灭,太多魔法物件也随着法灵式微而凋零。而沙海上这些村落,凭借地势和流风搭建的结界,依然能保证自己不受盗匪流寇的侵扰。若是没有呼号令以同村中联络,任何人都会在触碰到结界的瞬间,被传送到结界的另一端,这也是为什么万凝镜发现水脉中断了。
“小骆驼,我们走得太远了,回去吧。你说,我们能找得到吗?”
骆驼当然不会回答她,她终究问得是自己罢了。
连天的奔波,让万凝镜嘴唇皲裂,脸部涨红,身上脏兮兮地没怎么洗,勒紧的胸部也磨破了。
母亲很焦急,总是劝万凝镜不要再出门了,假期不剩多少了,在家休息休息。
哥哥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她爱折腾就让她闹去吧,还不是闲的。你看她没带多少魔法书回来。还没怎么用过魔法。”
万凝镜一直觉得水魔法调用水脉会对水脉造成破坏,何况是在这大漠之中,所以她除了用清泉咒洗去莎草纸上的笔迹之外,再没动用过魔法;况且她的徽章断开了,不稳定的法器施法也不稳定。不过她也懒得跟哥哥犟。
他们两人终究是拗不过万凝镜,她还在继续寻找着。
有一次万凝镜看到了仿佛是她的徽章的东西,靠近时还越发光亮繁复,但再靠近时什么都没有了,不过是蜃影罢了。
有一次骆驼把死枯藤当成食物要吃,还好万凝镜发现得及时,用木杖拨开来,又敲了下骆驼脑袋让它避开。
她还是没有找到传送门出口和她的徽章。
万凝镜呆坐在家里,有些丧气。眼见开学的日子越发近了,她也就越发焦急。
母亲跟她絮叨着许多事情:“快开学了,你别忘了把币子换了,连城票在永城是花不了的,别忘了在商会兑成道币;你这样子商会的人见了不得笑话你,大姑娘家好好洗一次打扮打扮不丢人;天头要暖和起来了,你别忘了走的时候拿上要换的衣服。”
万凝镜往常是不愿意听母亲絮叨的,但这次也是没法不听了。但听着听着,她好像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忽视的问题。天头要暖和起来了。天头!季节!
万凝镜终于明白了:她穿过传送门之时是雨季(其实并没有多少雨,但汇到地下总会比地上多些),而从彼时至今,已过了好几个月,那她原本以为的“地下河”,只是暂未干涸的地下水罢了,甚至未必成脉。
万凝镜抓住母亲的手:“妈妈,我这事儿还没做完,还要个十来天。”
母亲有些焦急:“商队要走了,你再不跟着,就错过了开学的日子了。”
万凝镜很坚决:“没事的,我跟着别的村的骆驼队走就是了。但是这件事很重要,我没做完还不能回学校。”
接下来的几天,万凝镜骑着骆驼,沿着她所感受到每支水脉的末端,又向前行进了十数里。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出发,日已落才归家,朝背凌寒,夕负夜冷。
终于,她看到了她那枚徽章碎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那一刻,她仿佛有种错觉,那枚碎片,正承载着无上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