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斋食单】小品两篇·谈肥肉&冬日话冰棍儿

不约自来·谈肥肉
独爱小引
刚刚读了朱赢椿主编的《肥肉》,是本有趣的集子。读罢心痒,便也从自己的记忆里切了二两,以文字为油煎炒烹炸,与诸君下酒杯箸碗碟。
然而文林之中,爷们儿算不得什么角儿,籍籍无名,小卒一个,更不曾与人约稿,所以才叫:“不约自来”,只是偶发感想,和网友谈谈肥肉故事。

好像只有猪的脂肪才叫肥肉。有肥牛肥羊,可那是经过脱酸处理的肉,算不得“肥”,雪花牛肉脂肪含量不低,好像最高级的肉得有25%到30%的大理石状脂肪,但也不叫肥肉。
谈肥肉,一般都指猪肉油脂多的部分。
吃肥肉,我是外行。原因无他,太腻。
粉蒸肉,夹沙肉,芋头扣肉,大片的猪后臀肥肉蒸得烂乎乎油光水滑,别人见了食指大动,我……夹一片最多能吃半片。
我是上个世纪末生人(不过没穿过带刺的肩甲或者留莫西干头),出生的时候正巧……
哎?好像什么大事都没赶上,或者还没发生,千年虫还得五年才来,世贸大楼双子塔六年后才炸。
所以几十年前人们对食物的狂热,以及对肥肉的憧憬,少时的我并不理解。
高中时陪老人看《北风那个吹》,开头就是冬天大雪封山,知青们轰猪的桥段。听老人说他们以前也干过,只要让猪因为这种意外死去,就失去了价值,只好杀了吃肉,算是他们改善生活的一种方式。
无论肥瘦,在那个年代都是一种无上的美味,毕竟当时不说肥油,连做菜的素油都很少。
人们正习惯于饥饿,并为之不安。
油水少的饭菜是什么样子,我也是工作之后才明白那个滋味儿。我们单位食堂就这样,油水少而碳水堆满,能顶一时的饥,结果不出两三个小时又饿了,吃多了还让人犯困,对我本就爆炸式蹿高的血糖也并不友好。偶尔出现在配餐里的荤腥,只有大片的肥肉,咬下去一股生涩而又油腻的复杂味道让你从头到脚没一处舒服的。
您可能说只是他们手艺差没做好,好肥肉照样让人吃得着迷。
也许吧。
我吃东西其实不挑,只要有一条,好吃就行。可唯独肥肉是怎么做都不想吃,所谓入口即化的轻柔口感,所谓白如云雪的洁净外观,在我眼吧前儿都是扯淡。
有次单位食堂炖酸菜汤,酸菜白肉汤,是我们东北的特色菜。黄澄澄的酸菜絮里漂出几丛素雪,旁边油泼辣子炸得通红,吃的时候随君喜好任意添加。
这天外头也有雪,大雪,所谓天地一笼统,大块两茫茫。我赶巧没课,中午可以提早去吃饭,跟同事在甬道上打着出溜滑(在冰雪上滑行),边玩边走。进到食堂大门,一股异香簇拥而至,卸下那件包裹着身体,名为寒冷的外套。
其实酸菜这东西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有人说是发酵后的异香,开胃提神,也有人说闻着臭不可闻,乃是无比的奇臭。
但对我而言,是前者。盛一碗汤,加几勺子好辣油,加上白饭就是一顿顶好的午餐。
本以为酸菜和辣油的味道能盖过肥肉的味道,加上自己也快三十了,也该接受很多原来认为一辈子都接受不了的东西,比如不合理的世道,比如自己的坏运气,比如求而不得的恋情,比如……肥肉。
思及至此,便不惮地夹起一绺酸菜带着一片白肉,和饭而食。然而只一抿,大块的肥油立刻化在嘴里,腻歪的感觉真可谓“油”然而生,对这碗酸菜汤也瞬间没了兴致。
腌菜下饭,惟求速退。
但凡事也有例外可谈。我吃过的最好的肥肉是在广东惠山稔山。16年我还在念大四,上半学期外出实习,反复辗转来到稔山镇的一所民办学校,教初一年级语文,初二年级地理,小学五年级语文,顺便还是二年级某班的副班主任。
这是后边的事,最初来的一个月都在外面招生,中午天热回来吃饭休息,下午继续到五六点钟。
吃饭也没什么好吃的,学校食堂也就那样。想出去吃又并没什么馆子,学校左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幸而教师宿舍(原某旅馆废弃以后,房间作为宿舍)下面有家“原味鸡”连锁餐厅,专营各种碟头饭和卤味,也卖酒,是过路大车司机的打尖所在。
我在这里只吃过两顿,都是一样的饭:梅菜扣肉饭。
大白瓷碟里二两多白饭,梅菜和大肥肉片的浇头盖在上面,一条青菜伴边。浓油赤酱的色彩不能说是引逗食欲,令人食指大动,反正也比学校食堂清汤寡水的卖相好多了。
薄切的肥肉经过蒸煮已然不甚油腻,梅干菜浓香扑鼻,加上饥饿这最好的调味料,已然是贫苦实习生的一顿美餐,又有配套的酸梅汁解暑清口。
一套梅菜扣肉饭吃干喝净,我又活了过来。
下午继续顶着日头,蒸着南方天气的桑拿,出去当骗子忽悠学生家长,接近下班的时候在闹市区逛逛,偶尔找点什么地方特色的吃喝,也不管一个来月自己还没“开张”(招到学生)过,也不管明天如何未来如何,都不如碟子里的叉烧、酥鸭,碗里的肉丸清汤,盘中带着锅气的干炒河粉,这些对我来说才是真的,才是靠得住的东西。
梅菜扣饭肉我只吃过几次,总吃的话我倒是扛得住,可钱包身子骨娇弱,怕是受不了……
后来还在那家店里买过啤酒,当时我和后面来的两个北方同事,加上一个教体育的中年老师在宿舍里喝酒来着。
除了梅菜扣肉,五花三层的蒸肉亦可以一吃。东北老家这儿有句俗话,二十六炖大肉。我家的炖肉是一大块五花三层加上八角桂皮各种香料,炖得烂乎乎,切片蘸蒜酱冷吃,是谓蒜泥白肉。这是下酒菜,下散白酒尤妙,红酒也成,白兰地最好配偏素的菜或者鱼类海鲜,肉菜还得红酒,所谓中西合璧是也。说句文话吧,这叫旱香瓜——另一个味儿。煮肉剩下的肉汤留着包饺子或者炖煮其他的菜。
肥肉炼出的猪油也是一个例外。比如猪油拌饭,稍加一点酱油就很好吃了。热腾腾的白饭盛出来(小米饭亦佳,不过奶奶说小米饭拌豆酱才好吃),顶上放一小堆雪白的猪油膏,香葱可有可无,重点是酱油必须要有,淋在上面等饭将猪油再软化一些,搅拌,开吃。
《深夜食堂》有黄油拌饭,黄油是牛油的亲支近派,比猪油还是差点意思。
羊油就别拌饭了,味道重,不成。前几个月深秋,暖气还没开始供热,忘斋晚上搞火锅御寒,涮了不少羊肉。一夜过去,放凉的火锅汤里,羊油凝成膏冻状,像是半融化的雪,十分漂亮,但味道就不敢恭维,腥膻无比,整锅汤我都倒了。羊油炒麻豆腐是很合适的。
猪油是用肥肉炼制的,之后的副产品就是猪油渣,亦称油渣。油渣在东北叫“油滋啦”,许是取其下锅时的声音响而脆,滋滋啦啦的,得了,就叫油滋啦。
油滋啦切碎了拌白糖可以做面点糖三角,比纯白糖的糖三角多出一种滋味,但我并不喜欢,小时候吃油滋啦(猪油渣)只是当零食白嘴吃,偶尔撒花椒盐或是蘸酱油调味。
长大以后就没再吃过这个,不过去年有段时间莫名沉迷于此。好像那时候我已经重度脂肪肝,血脂血糖都高到爆炸,但还是顶不住馋,买了两盒油渣边写东西边吃,权当解压。
猪油渣可以做菜,能做出很多样的菜品。汪曾祺先生的散文《吴大和尚与七拳半》里提到了猪油渣霉干菜烧饼,香酥可口,网上似乎有卖的;猪油渣炒白菜,这是叫外卖的时候偶然看到的一道菜。菜是勾过芡的,但油渣还能保持焦香,外软内酥,口感奇妙,这道菜最好火候大一点,否则还是有种肥肉片炒白菜的感觉;猪油渣拿来包饺子馅儿更绝……
但不管怎么做,那股油香荤香总能把配菜衬托得很妙。不知各位发现了没有,刚才关于猪油和油渣的菜品,少有其他荤料,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有用荤油炒荤菜的做法,好像从古至今有个不成文的规律,荤菜用素油,素菜多用荤油,记得《随园食单》这么说过。

冬日话冰棍儿
关于冰点冷饮,大家是怎么叫的?冰淇淋?冰激凌?这太洋气了。雪糕?有点软绵绵的感觉,没劲,况且网上冶游多年,这个词总会让我想到不能放在明面去讲的某些东西。
我一般叫冰棍儿,因为透着一股子凉劲儿和踏实,以及最重要的——解渴。
吃冰棍儿,一般都是夏天。小时候家里老人惯着我,甫一入夏,冰箱冷藏室的最下层早早儿清空,随后填满了各种冰棍,奶油的红豆的绿豆的巧克力果仁儿的,甜筒,碗儿糕……反正样式齐全,口味各异。
有段时间还引入“新品”,记得当时流行黑皮冰爆,这应该算是个大牌子了,不止是广告,连衍生动画都有。当然口味也不差。那是真的冰“爆”,咬一口哗啦啦全是冰渣儿碎在嘴里,特爽!那时候旺旺碎冰冰才刚推出,口感也与黑皮大相径庭,是绵软的冰沙,咬着外头那层软塑料皮一点点含化,沁润在口中舌尖。
冰棍是时令吃食,如果换个说法,说成文青最喜欢的日式小清新风格就是:和风铃、焰火、波子汽水一样,都是夏天的风物诗。
然而冬天也是能吃冰棍儿的,不过得分时候。晚秋初冬不成,得是最冷最冷的时节,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得在外头打一个喷嚏能把鼻子冻掉的那种时候……您别以为我疯了,跟自己肚子过不去,非得数九寒天咀冰嚼雪。因为这时候吃冰棍儿,还是为了图个凉快。
十一月份的东北已经有了暖气供热,城市里少数几只大烟囱朝暮不断,昼夜不停,喷涌出白色的烟雾,凝聚在仿佛结上一层冰壳般剔透而悠远的穹顶。外面的街头巷陌已经被数场大雪洗礼,不会再和之前一样融化,然而一栋又一栋的住宅楼内,却有如一间间温室。城市用庞大的能源供给,豢养着笼子里的我们。
这时,外面仍是积雪覆盖的藏冬,屋子里却是燥热的暮夏。冰棍儿又有了它的舞台。
冬天太热了,赶紧吃根冰棍儿凉快凉快。